只能拉着这个半途杀出的奇怪人类,推开了那肮脏破乱,甚至还挂着蜘蛛网的酒馆大门。
    大约是白天的原因,酒馆里头人烟寥寥,属于夜行动物的酒保们不知道窝在哪个角落里补眠,只余下个小小的侍应生打着呵欠,过来招呼。
    「两位请坐,喝点什么?」
    「红粉佳人,谢谢!」糟了,点完酒才发现出来的太匆忙,忘记带钱,待会儿借故去洗手间瞬移闪人,把这个认出我血族身份的奇怪人类留下来付账吧!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要好好盘问一下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是血族的。
    「啧啧啧,点个血腥玛丽不是更符合吸血鬼的本性?」对面的人类摇摇头,「一杯马天尼,谢谢!」
    「对不起,先生,我不太会调酒,酒保们又还没起来,没有办法为您调制马天尼!」侍应生摇了摇头。
    「一杯啤酒,谢谢!」明显被打击到某人努力的振作了一把,转头看向在一旁偷笑的我,「吸血鬼老兄,你以前来过这里。」
    「没来过。」这是实话,大多数时候我都窝在家里,很少出门。
    「那你怎么刚好点了个他会调的『红粉佳人』?而没点血腥玛丽?」
    「血腥玛丽以烈性的伏特加为基酒,所有酒精含量过高的饮料,对于未成年的血族来说,都是极品的媚药。」所以他你不用指望他调出来祸害自己。
    「原来吸血鬼老兄你还没成年?」对面的人类一脸的震惊,自言自语道,「那提出交往的话,不是还需要征得监护者的同意?」
    「……你才没成年呢!」一口酒险些呛到气管里去,我拍了拍胸口,指了指端了啤酒出来的侍应生,「我的意思说,这个孩子是我的同族。」
    侍应生对我笑了笑,把啤酒放到桌上,抬起头,却忽然露出了戒慎的表情。
    「我认得你!奥南,桑切斯,猎魔人家族第三十九任族长。」一甩手,杯子被打翻掉下,碎裂一地,孩子惊恐的后退了一步,脚下打滑。
    「小心。」像是虚空中伸出了无形的手掌,也没见那人类如何动作,差点跌入碎玻璃的孩子已安稳的落入的他的怀中。
    「没事吧?」不知用了力量,隔着吧台就将孩子凭空扯了过来的人类安抚的拍了拍那小小的后脑勺。
    在他怀中的孩子却瑟瑟的发起抖来,仿佛比起摔到碎玻璃上,落到这人类的掌中,才是天底下最为可怕的事情。
    「救,救我,」小小的侍应生转过头,求助的看着我,我还没做出反应,下一刻,那抱着他的双手就松了开来。
    「别怕啊!不过就是点碎玻璃而已,血族的伤口不是都能瞬间愈合的嘛!」那危险的人类毫无身为猎魔人的自觉,一径儿的安慰着。
    「既然知道血族的伤口瞬间就会愈合,你还去把他扯过来干嘛?」
    拜托啊!没发现人家孩子怕得根本就不是碎玻璃,而是你这个猎魔人好吧!
    「虽然马上就会愈合,但是扎到碎玻璃的那一刻,还是会疼的啊!」他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看着孩子的目光溢满关切。
    「来认识一下吧!吸血鬼老兄,我名为奥南,桑切斯,请教美人芳名?」他的注意力再度落回了我的身上,绿眸中依然残留着淡淡的温柔。
    同样的棕发绿眸,同样的温和与关切的眼,同样熟悉的有些调皮的笑容,同样的问着,「我名为奥南,桑切斯,请教美人芳名?」
    「你问我吗?我名叫洛迪,不是什么美人!」
    恍惚间,那久远尘封的记忆再度被揭开,连绵的阿尔卑斯山下,漫天凛冽的风雪,劈头盖脸的袭来,不消一会儿,就将整个人都埋在了雪下。
    其实就这样被埋在下面也不错,何必徒耗精神力来施展魔法御寒呢!若是就此一睡不醒,压根儿,就感觉不到寒冷嘛!
    不如就这样睡下去吧!在安静的阿尔卑斯冰雪覆盖下静静的睡去,没有谁会知道,也不需要谁知道。
    但偏偏,却有人看到了那漆黑的斗篷的一角,扫去沉重的积雪,温暖的手贴上冰冷的额头,「你真冷,这样会生病的。」
    解开了自己的斗篷裹住他之前,那双凝望的,充满关切的眼,是这冰冷的世间,唯一的善意,如此的温暖,却又如此的短暂,稍纵即逝。
    像是剧烈阴冷的暴雨后,隐现天际的七色虹霓,绚灿的横过长空,美丽的可以融化天底下最最坚硬的铁石肝肠。
    可动心的一瞬间,那一抹珍贵的华彩,却渐渐的褪去了所有的颜色,露出了真实的原貌,依然是那片天空,单调的灰与蓝,从未改变。
    若是那漆黑的斗篷,从来就未曾被揭开过就好了,若是原本就沉眠在阿尔卑斯山的深雪中,不曾被打扰,被惊醒就好了。
    这样至少还能在深黑寒冷的冰雪底下,静静的做个好梦。
    梦见出生在普通的乡村家庭,父母都是普通的人类,干着繁重的农活,生一堆或者健康,或者孱弱的兄弟姐妹,彼此扶持,依偎着,一起长大。
    也许长大了,也不过是某个贵族人类家的下人,做着苦工,任由打骂,娶个新娘子,都得放弃她的初夜权。
    但这都没有关系,他依然会尽他所能的,奉养双亲,照料兄弟姐妹,爱惜妻儿,与其他下人们友好相处,爱人所爱,急人所急。
    生活也许会非常的艰辛,处境也永远不会好转,也许一生都低人一等,劳作到死,也仅得薄棺一具,黄土深埋。
    但至少,他的父母不会彼此仇恨,不会顶着所谓的高贵的血族与受尊重的魔法师的身份,却整日的争吵谩骂,相互注视的目光,仿佛对方是这世间唯一不共戴天的仇敌。
    至少,他不会看着酗酒的父亲失手误杀母亲,抱着他追悔莫及的痛哭后,亲手把他交到一群恨不得杀他而后快的血族手中,随着母亲消失于世间。
    至少,他不用在那充斥了无尽的敌意与恨意的目光中,处处是死亡陷阱的地方长大,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唯一仅有的,就是一卷艰涩破烂的古早流传下来的羊皮卷,大法师梅林唯一的手稿,没有任何魔法师能够看懂,也不是任何血族成员可以明了。
    通篇都是一些诡异的奇特符号,没有任何的解说,也没有一条完整的咒语。
    连精通人类魔法的科克长老研究过后都断言,这些古怪的符号,并不是由文字组成,而所有的咒语,都需要文字作为载体。
    所以他们任由他留着这母亲唯一的遗物,毫不在意,也不戒备,连科克长老都放弃的废弃破烂,出乎意料的,却在一个孩子的手中大方光芒。
    真的是遗传自父母高贵的血液,才造就了天才的洛笛?
    「不,不是这样的,只不过,这是我仅有的而已。」灵魂深处传出低婉的苦笑,「除了这些羊皮卷,我一无所有。」
    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朋友,没有玩伴,只有黑黑的小屋中,惨淡的烛光下,破碎的,谁都看不懂的羊皮卷,整日为伴。
    终日无事可做,半是血族的他,没有人类的食物也不会饿死,同样的,半是人类的他,没有鲜血也可以生存。
    梅尔斯夫人就这样微笑的看顾着他,帮他避开所有血族的暗杀陷阱,叫他尽量的别出门,别说话,最好也别进食。
    因为一切的言语可能都是阴谋的开始,一切的食物,都可能掺杂着剧烈的毒药,夫人有大把的族务要忙,不能时时分心照料他。
    他便只能看着那卷羊皮卷,消磨着年幼的时光,那破碎的卷面上,奇怪的符号,就是他幼年生活的全部,无论是清醒,还是沉眠。
    连睡梦中,满心满眼,都是那些跳跃,来回穿梭的符号。
    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到他十岁那年,族里的孩子满十岁时,都会被要求去参加科克长老的魔法讲习。
    为着是否让他参加这个讲习,整个血族几乎再度暴动。
    多数的族员反对让他学习魔法,他的父亲康维身为前任族长的表弟,天赋与学习,造就了强大的能力,便因强大,造成的杀伤力,也格外的大。
    意图篡夺族长之位又投靠人类的叛徒的儿子,怎么可以学习魔法呢?
    万一再造成族里剧烈的动乱怎么办?
    但是科克长老却固执的挡下了所有的反对意见,一意孤行的,把他和一群陌生的孩子放在一起,开始教导艰深的魔法。
    「听不懂吗?听不懂也没关系,但是你必须坐在这里,听完每一堂课。」永远是板着脸的老头,望着他的目光,却罕见的不带任何的恶意。
    于是他便静下心来,慢慢的听着,学着这些陌生的咒语,基础的魔法理论,在所有的孩子都学会了发火球,放冰刃的时候,他依然什么咒语都不会念。
    像是个无药可救,毫无魔法天赋的存在,让所有抱着恶意提防的长老们都大松一口气,无用的洛笛,真是太好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念出来的咒语发不出火球,也抛不出冰刃,但只要他想,意念所及,便可以换来大火,烈焰焚城,可以召唤风雪,覆盖群山,可以随心所遇,瞬移到千里之外。
    那破碎的羊皮卷记载的并不是咒语,也不是任何的魔法知识,那些奇诡的符号所代表的,是这个世界最基础的组成部分。
    它记述了组成这个世界的所有元素,从脚下的泥土,到头顶的天空,从山林间的微风,到矮窗边微弱的烛火。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魔法,整个世界就在你的心中,你的手中。
    心念一动,掌心中便能盛开鲜花,顷刻间,繁花便能开遍英伦。
    随手一招,海上的风暴转眼过去,双脚踏上海浪的一瞬,甚至能让深海底下的陆地拱起,以支撑他在海上行走。
    只要他想,沧海变桑田,也不过是刹那。
    只要他想,能让血族成员,乃至于整个世界,都不得不臣服在他的脚下。
    「洛笛,你这样的美貌,这样的能力,想要什么得不到呢?即使离开我,你也能得到任何你想要的。」离去前,奥南抱了抱他这样说道。
    在经历了领地半毁,家族中人死伤殆尽,被血族同化的母亲弟弟被父亲亲手杀死,父亲又为了他而死的情形的,他的拥抱却依然温暖如初。
    「抱歉,洛笛,我们不能在一起了,好好照顾你自己。」他能感觉的到那个人心中的歉意,他知道抛下他会让他陷入疯狂。
    但是他还是抛下了他,一句简单的抱歉过后,便转身离去,从此不再回头。
    第十六章
    「冷静点啊!吸血鬼老兄!」一只手粗鲁的拍打着我的脸颊,「虽然不介意被你亲几口,但现在不是靠本能生存的年代了!」
    「什么靠本能生存的年代?啊,糟糕。」及时的将往某人脖子上招呼过去的獠牙收了回来,我试着露出安抚的微笑。
    「哦,这个笑容太扭曲了!吸血鬼老兄,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不过是些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而已,能有什么事?」刚被拍过的脸颊肌肉都在抽痛,当然笑得好看不起来。
    「记忆的碎片?你想起来了?看来那只海妖没有骗我,解开催眠的关键词的确是前世最初见面的第一句话。」
    面前的人类热切的看着我:「那么吸血鬼老兄,对于那段前世的宿缘,你有什么感想?」
    我被这过分热切的目光看得冒出无数的鸡皮疙瘩,整理了下脑中残破的碎片,忽略掉那些残留的情绪,努力的试着拼凑出完整的脉络。
    「嗯,的确是惊天地,泣鬼神,令闻者感伤,见者悲泣的凄凉往事。」
    「然后呢?就这么个反应?」前世的情人望着我,一脸的期待,「没有别的了吗?」
    「什么别的?」
    「关于我们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前世宿缘,你对我,那个,就没点儿表示?」
    「呃,有的,其实我今天出门忘记带钱包,这杯酒的账单就指望你了。」
    「……」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前世的情人耶,这什么交情,区区一杯酒的账单算啥?你说是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被拍的人类仿佛被雷劈中,呆滞的伸手掏出钱包,默默无语的硬塞到依旧躲在我身后的侍应生手里。
    「好吧!说正经的,先是在街头拦住我,接着又唤起我的前世记忆,你到底想干什么?」既然付了账,暂时不用溜走赖账了,我决定搞清楚整件事的状况。
    「咳咳,关于此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讲不明白,」他很激动的握住我的双手,深情款款的凝视我,「吸血鬼老兄,你有一生的时间来听我说吗?」
    「没有。」不耐烦的抽回了双手,坚定的给予了拒绝的答案。
    开玩笑,血族的一生那么长,在我有生之年,都要听这家伙唠唠叨叨的话,我还不如自己花时间查一下来得快。
    对面的情圣露出失望的表情,显然对于那段前世的往事,这家伙有着远胜于我的执着度。
    这也可以理解,那段记忆固然久远,然后被唤醒之时,刹那间的爱恨情仇,却宛如昨日发生般,鲜明深刻,历历在目。
    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刚才会现出獠牙,往那人类的脖子上招呼过去的原因,那一刻洛笛被抛弃的心情感染了我,强烈的愤恨与绝望充斥心田,无法控制。
    我想对面的人类的心情应该是跟我差不多的,如果他也同时清清楚楚的记起了那段洛笛与奥南的往事的话。
    等等,奥南,刚刚那个侍应生叫他奥南,桑切斯?这不就是千年前洛笛的那个情人的名字吗?
    我的记忆拼图只拼到了奥南离开洛笛的那一刻,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就无从知晓了,但我知道,洛笛最后一定是死了,不然不会有现在的我。
    奥南,桑切斯,难道他竟然是活了下来,一直到现在吗?
    眼前的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可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活过千年的光阴?而且面容还与我记忆中的人毫无二指。
    这怎么可能?
    「奥南,桑切斯?」惊讶之下,我问了个非常可笑的问题,「你今年几岁?」
    「是,我叫奥南,桑切斯,父母为我取的名字,正好与千年前的祖先相同,今年二十九岁。」他倒是没有嘲笑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了问题。
    「你一出生,就有前世的记忆,所以你父母为你取了前世的名字?」
    「并非如此,那段记忆来源于三个月之前,我在酒吧喝醉时偶遇的一个蓝发的女子,起初我以为深蓝的颜色是染发剂的缘故,但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发根后,发现不是,于是我起了一点疑心。」
    「不愧是猎魔人,喝醉了居然还有这种警觉心。」
    「你知道的,这是个非常危险的行业,丧失警觉心就意味着丧命。」
    「然后呢?你抓住了那个海妖?严刑拷打,逼她说出了真相?」我随意的问着,一边在心中为那可怜的海妖默哀。
    「你怎么知道那个蓝发的女子是海妖?」奥南的神情严肃了起来,「连穹,你已经回想起了所有的一切,不只是洛笛的记忆?」
    所有的一切?就是说,那段鲜明深刻的记忆之外,还发生了别的什么?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知道那个蓝发的女子是海妖,事实上,我的记忆只到前世的你离开洛笛的那一刻为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连穹,剩下的这一切,就要靠你自己去发现了,我从那海妖口中获知的,不过是整个阴谋的冰山一角,需要你的部分加以整合验证。」
    「所以你来找我,打算像抓住海妖一样把我抓起来严刑拷打,逼我说出你所谓的阴谋的全部?」
    如果这是他全部的打算,恐怕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整个酒馆早已布下了猎魔人的天罗地网,看了眼角落的侍应生,我开始衡量带着这个孩子脱逃的可能性。
    「不,连穹,我说过,剩下的一切,要靠你自己去发现,我不打算逼你,身为血族,你独自度过了漫长的千年,那段记忆再深刻,也盖不过千年的光阴,但是我,但是我……」
    「连穹,你会记起来的。」他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哽住,深深了看了我一眼,转身推开了酒馆的大门,走了出去。
    被留下的我与小小的侍应生面面相觑。
    「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没察觉到这家伙是个猎魔人。」我向那孩子道歉,恐怕他们不得不转眼阵地了。
    小小的侍应生幽怨的点了点头,碍于我是血族族长的同伴,不敢对我发火,低着头走爬上木楼梯,去告知他的同伴必须搬走的不幸消息。
    带着闯祸的心情回到家,见到的依然是瑞那张万年的冰山脸,他正拎着两包血袋,不客气的砸到我怀里,面无表情的示意我进食。
    吸完血,从头到尾的回想了一遍今天的遭遇,不知道为什么,本能的觉得,这件事并不适合告知一直叫我远离猎魔人的瑞。
    有事不说,憋在心里又很郁闷,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翻阅医学要闻的瑞,我拿起搁在一遍的影响仪的头盔戴上,继续我醉生梦死的游戏时间。
    三十年的光阴转瞬过去,人类的科技一日千里,其中最为伟大的一项,便是影像技术的飞速发展。
    一开始立体投影的全息影像,借助的依然还是视听的感官反射,到后来影像仪的发明,影像技术,几乎已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仪器,所有的视听感觉,都能在脑子得到清晰的重现,原理说起来,倒也并不复杂。
    毕竟人类所见所闻所有的感觉,都不过是通过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引发的五感,在脑部形成的信息,才会有看到画面,听到声音,闻到味道,觉察到冷热疼痛和欢愉。
    最新发明的影像仪,便是通过刺激脑中的某些回路,直接在脑中将画面清晰成像,将音波还原成声,这样不需要眼睛和耳朵,便能看见大千世界,听到万籁之声。
    网络游戏也不用再对着电脑屏幕隔靴搔痒,玩家们可以根据设定的角色,透过相连的影像仪,将自己的身影投射到虚拟的世界中,一枕黄粱。
    颓废懒惰如我,自然是对这种足不出户,就能玩遍天下的伟大发明,打从心底就充满了热爱,天天头戴影像仪,呆坐不动,神情千变万化,犹如疯魔。
    「我说连穹,你这样子真的没问题吗?肩周炎,腰肌劳损,四肢麻木之类的病症真的一次都没来拜访过你吗?」
    跟着莫里进来的风无痕好奇的踢了踢瘫在沙发上毫无坐相的我,露出了身为医者的好奇心。
    毕竟近年来不少人类由于沉迷新型的网瘾,以上病症可是常年见诸于医学杂志,连坐着不动都会生病,人类躯体之脆弱,可见一斑。
    「这就是加入血族的好处啦!无痕你真不考虑一下吗?」风美女乌黑的发际早已掺杂了几许银丝,莫里看着他的目光,却于他们初相识之时并无二致。
    「不考虑,老死也好过变作没血没泪没出息的僵尸存活千年。」风无痕撇撇嘴,不屑的看了我一眼。
    被她小姐鄙视了近三十年的我脸皮早已厚如铜墙,淡定的无视掉那鄙视中带着同情的目光,继续玩我的网游。
    瑞就坐在我的旁边,基于和莫里的交情,同样充耳不闻的忽略掉风无痕对于的血族的冷嘲热讽。
    他翻着风大小姐带过来的,他们家世代相传,经由通灵族人的沟通而得来的,真正第一手的《本草纲目》。
    「不少草药的原始植株已经灭绝了几百年,无法对照那些方剂的有效性。」看瑞对着某株药草的图案皱起了眉,风美女还是心有戚戚焉,
    「没事的,无痕,那班子疯狂的人类科学家最近热衷于研究粒子的时空穿梭,也许没多久就能发明时空光机回到几百年前,去找那些灭绝的药草。」水晶岩城论坛
    爱妻如命的莫里拍着胸口,打着毫不靠谱的包票,安慰着满脸遗憾的风大小姐。
    「时光机发明的可能性应该不是很大吧!毕竟所谓的祖父悖论,到现在都没有人能提出合理的解答。」风无痕摇了摇头,显然并不相信。
    这对夫妻就这么窝在我们家的环形沙发上另一头,自顾自相亲相爱的聊着天,远远看着年龄差距仿佛一对母子,没准再过几十年就变成祖孙,感情却始终都很好。
    瑞看书向来专注,耳边聒噪的闲聊声于他来说大约跟风吹竹叶,雨打残荷并无多大的区别。
    可惜沉浸在网游中的我,却没他这般的好定力。
    想想漫天纷飞的浅粉花瓣中,雾般雪白的樱花花魂在周身飘过,回眸凝望的眼神,依旧含着花瓣凋零前的淡淡哀伤。
    在这无声的美景中,缓步而过,耳边的伴奏,却不是凄迷哀怨的琴音,而是关于灭绝的植物与时光机之类的聊天声……
    看来这对夫妻不在我们家聊到吃晚饭,是不会回去的了。
    无奈的伸手摘下「影像仪」放到茶几上,刚一起身,就见一双保养良好的纤纤玉手迅速的伸过来,抢走「影像仪」带在了头上。
    「哎呀,我可是垂涎这款叫『樱之坞』的网游很久了啊!每次都被表哥以玩物丧志为由,掐了家中的网络信号,不给我玩,今天总算是给我玩到了!」
    戴上头盔状『影像仪』的风美女心满意足的吐出了一口气,同样的摊在沙发上,一会儿微笑,一会儿惊叹,神情何止千变万化,简直比疯魔更疯魔。
    被她抢走了游戏工具的我暂时无事可做,今天的遭遇便再度的浮上了脑海。
    奥南所说的,除了洛笛的那段记忆之外的阴谋,到底是什么呢?
    忍耐着向瑞发问的冲动,我努力的回想着脑中所有的记忆碎片,刚才在酒馆之时,匆匆拼凑出的,只是整个完整的脉络。
    在此之外,还有很多与这条脉络不相关的碎片,那些重复的,细小的碎片。
    是什么呢?那些凌乱的细节,似乎依然与洛笛相关,又似乎不是,仿佛无尽重复着同一件事,却被掩盖的模糊不清。
    于是接下去的好几个月,我都被这些模糊的碎片困扰着,试图拼凑出整件事的原貌。
    其间奥南来看过我无数次,对我过了这么久,都还没想起来报以深切鄙视的目光。
    但我们慢慢的熟悉了起来,那段千年前的往事多少还是影响到了我,对着这个突如其来出现在生活中的猎魔人,我并没有太多的排斥。
    瑞渐渐的也知道了,我与猎魔人奥南的相识,劝阻了几次无效后,他竟然默认了我们之间的往来。
    这也太奇怪的了,要知道猎魔人可是我们的死敌,我与这个死敌混熟就算了,好歹我们是前世的情人。
    但是瑞,他怎么可能不加以阻止?
    难道同居了几百年,他终于厌倦懒惰不思进取的我,打算把我扫地出门了?真是太令我伤心了!
    这奇怪的状况纠结了我好几天,某天,我终于忍耐不住,跟奥南说起了心中的疑惑。
    「你是说,我们之间的所有的一切,你都没有和瑞医生说起过,但是你现在,却跟我说起了,你跟瑞医生之前的问题?」
    他看起来无比的高兴,颇有冲过来亲我一口的打算,害我再度冒出鸡皮疙瘩之余,非常小心的与此人拉开安全的距离。
    也许就是有着这样热情的个性,才会感染到冷漠孤僻的洛笛。
    毕竟人类总是会被与自己不同的人吸引,就算只有一半的人类血缘也一样。
    这种强烈的吸引力,即使过了千年,依然保留着热力,明明知道这是个危险的猎魔人,我却依然不由自主的再度与他熟悉。
    「连穹,不要太过担心,你没发现,你最近做的梦,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了吗?」
    被他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这几天早上醒来,经常伴随着剧烈的头疼,脑中像是什么东西在剧烈挣扎着,意图撕破阻碍。
    「别抵抗,连穹,时候快到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是这样吗?好吧!突然觉得很困很困,不跟你聊了,我决定顺其自然,先好好睡一觉。」
    「喂喂喂,大白天的你困什么?再陪我聊一会儿啊!」奥南很是恋恋不舍的在影像电话那头咆哮,「有大事发生,明天过后,也许你就没机会看到我了。」
    「什么大事?」我努力的维持清醒,他罕见的收起了玩笑,说话的声音很是严肃,像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但是血族日眠夜起的生物钟是顽强的,我终于没有抵挡住拿顽强的睡意,倒在沙发上,睡死了过去。
    无止境纠缠不休的梦,绵延过悠长的岁月,无法醒来,原本以为,我厌倦的那天,必定已是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却没想到,一切的变故突如其来,是早已酝酿许久,还是那个只存在于潜意识里的高傲的灵魂终于不堪忍受?
    挣扎着从破碎的记忆片断中醒来,瑞不在身边,朗朗星空下,阳台上被烟雾环绕的身影竟是分外模糊。
    我记得,瑞是不吸烟的,但我的记忆究竟可靠性多少,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起身走到阳台上,把脸埋入他的衬衣,我的声音很闷,「你难道,从来没有厌倦的时候?」
    像是对我半夜突如其来因为梦境而片刻的清醒习以为常,瑞并没有什么应变的举动,只是慢慢的转过身来抱住我,让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燃到一半的香烟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他的声音在团团的烟雾里茫然而疲惫,意外的脆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让这一切结束!」
    我有点难过,漫长的岁月形成了可怕的惯性,又因为时光的洪流太过于汹涌,以至于连主导者都没有了能力去阻止。
    阶段性的把猎魔人聚集到一起,便于集中消灭,又可以报宿仇,于公于私,都是非常省力而方便的事情。
    那始作俑者又为什么在这场重复的华丽大戏就要再一次上演的前夜,这样的黯然神伤?
    「明天早晨,你又会什么都不记得!」瑞的声音带了丝淡淡的怨恨,「继续过你那与网络游戏为伴,醉生梦死的生活,不记得你爱过谁,恨过谁!」
    「这不是你要的吗?」我不明白他的怨恨所谓何来,要说最有资格怨恨的,那也该是我才对,毕竟我才是那个被操控被左右的吧!
    仰头看向瑞,我们的神情同样困惑,茫然中我只记得向他伸出手,他抓住我的手,目光却投向了窗外,外头星光耀眼月色黯淡。
    「去睡吧,明天醒来,你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瑞温柔的摸摸我的头发。
    强烈疲倦感拥上来,我冲他点点头,走回去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瑞,手中的烟早已燃尽,他却依旧沉默的盯着熄灭的烟头。
    那一点点的星星之火,终究没有在风中轰轰烈烈的泛滥成灾,只是悄声无息的在这沉寂的夜,归于黯淡。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睡着前有非常非常深的不忍心。
    还是为了不久之后,注定要再一次走向死亡的奥南,又或者是早已不存于世却比我们更早解脱了的菲尔吉斯?
    我找不到答案,只是在沉沉的梦中,轻轻的呼唤,呼唤洛笛「这一切,到底够了没有?」
    梦中俊美的向太阳一样耀眼的青年缓缓走到我的面前,却是满脸忧伤,「我只是觉得不甘心罢了。」
    我望着忧伤的洛笛,觉得不可思议,「你有什么好不甘心,惊天绝艳的容貌,举世无双的能力,没有谁逃得过你的魅力?甚至不需要靠美色去倾国倾城,只要你愿意,整个世界都必须臣服在你高强的法术下,你怎么还能摆出这张全世界都亏欠你的脸来?」
    「那你呢,你不是跟我有同样的能力,为什么压制住自己不使用,为什么一幅听天由命的任由摆布?」洛笛讥讽的看着我。
    「能力?」我有点迷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梦中的一切荒谬而混乱,「不,不,不,这是属于你的能力,不是我的,我怎么可能可以使用?」意识越加混乱,我似乎,曾经不只一次的用到过这些能力,这是怎么回事?
    洛笛并不理睬我的混乱,他正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自言自语,「我只是想让奥南可以记住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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