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元殿内,一片死寂。姬羌怔怔的盯着楚凌霄。死寂又死寂,凝结成无限的压抑,使“口出狂言”者再也忍不住,跪地认罪。
    “臣冒犯陛下,死罪。”
    何止冒犯!
    简直大逆不道!
    说轻点,藐视君王, 说重些,便是干预国君立嗣!可笑的是,所谓子嗣还是虚无之状。
    姬羌眼眸冰冷如水,沉沉开口:“兄长,看着朕。”
    请罪之人并无反应,姬羌又说一遍,加重了语气,楚凌霄才慢慢抬头。
    那是怎样的一副神情,酸涩, 隐忍,克制,甚至还有一抹痛楚,唯独没有后悔。
    “兄长,你选的借口并不高明。”
    “陛下,那不是借口,是臣的心里话。”
    姬羌缓缓起身,走向内室。
    再待下去,恐怕她与兄长两世情分将不复存在。
    姬羌没有发话,楚凌霄不敢起身,也不敢离开,单膝跪地的他,一直保持着笔直飒爽的身姿,然而那微微垂下的眼眸中,闪过的变幻风云足以显示他此刻痛苦纠结的内心。
    他深深喜爱陛下,并非兄妹之情。可纵然到今时今日, 他仍不敢表露半分。今晚,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前进一步,话到嘴边又换成那等蹩脚的理由。
    他不后悔,反而庆幸。
    纵然这理由大逆不道,陛下有可能降罪于他,降罪就降罪吧,总好过给陛下增添心理负担。
    总之,一切均由他来承受,惟愿陛下心安。
    ……
    内室。
    渐渐冷静下来的姬羌一遍又一遍回忆楚凌霄的眼神儿,那种种复杂的情绪下掩盖的究竟是什么,她又岂会不知。她声声唤他兄长,他却不曾唤她一声小妹,哪怕私底下最亲厚无间时,他也不曾。
    兄长对她有情,并非兄妹之情。
    他想做她的夫王,偏偏绕着荒唐的弯子,打着荒谬的旗号。
    理清思绪,姬羌重新走出内室,只一眼火气又“嗖嗖”往上窜,这人,这呆子……竟然还在跪着。
    姬羌没好气的将他扯起,“吃饭吧。”
    饭已经凉了,守在门外的四大金刚立刻进门,把凉透的饭菜撤去,重新摆了一桌热乎乎的。姬羌端起粥碗,“呼哧呼哧”喝了几大口,心绪不知不觉平稳许多。
    楚凌霄怔了好一会儿,便也端起粥碗,三五下喝光。姬羌不仅亲自给他盛了一碗,见他不肯夹菜,满当当的给他夹了两碗菜才罢。
    楚凌霄只谢恩,没推辞,全部吃光喝光。饭后,姬羌借着散步的由头将他送至朱雀门,见他上马离去才复回养元殿。
    直到此刻,心中对姜鉴那股怨气才彻底发出来。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为她选一位夫王?她竟不知掌握国运的国师,竟也堂而皇之的干预起国君的婚事,历代国师都不曾做的事,她这一代国师,倒是好兴致。
    姬羌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寅时刚过,突然起身吩咐绿衣,她要大妆。
    闻声而来的绿衣、尚六珈等人有些懵,今日是需上朝不假,然而不年不节的,万寿节也已经过去,陛下为何要大妆?
    疑惑归疑惑,几人行动上没有慢半分,完全照着姬羌的吩咐与其大妆,穿的衣袍乃最隆重的礼服。
    准备完这一切,天已蒙蒙亮,姬羌这才告知四大金刚,她要去国师府一趟,由赵乾开路。尚六珈心下一惊,该来的还是来了,就说陛下没那么容易“放过”国师。
    话说回来,国师真是不该掺和陛下选夫一事,更不该私下鼓动武陵王。国师明知陛下心系于他,在陛下连连“碰壁”之后,竟堂而皇之的为陛下与其他男子牵线,换成哪个女子都忍受不了啊,更何况,那女子是一国之君!
    銮驾抵达国师府,国师府的大门正大开,姬羌对于姜鉴这等未卜先知的“法术”已经见怪不怪,一言不发的命銮驾进门,直逼正堂。
    正堂的大门,也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尚六珈、零露在国师府奔波一圈儿,回来禀告姬羌,除了国师与云鹤、雀灵两位童子不见了踪影,其他人都在。
    俩人回话时,姬羌正坐在正堂读信,那信是姜鉴留给她的,寥寥两句:
    陛下,臣已感念大道召唤,心向往之。往日承诺,已成云烟,珍重,再珍重。
    “大道召唤,心向往之。往日承诺,已成云烟。”姬羌连读数遍,笑的凄然。
    国师这是唯恐她的心生不出怨恨么?说的这样绝情,这样负义,巴不得她恨死他才好,是吗?毕竟,前不久,他还紧紧抱着她许诺,“臣以性命担保,此生绝不离开陛下。”
    瞧,为了让她心生怨恨,不惜亲自打自己的脸。
    姬羌扫视四大金刚,喃喃:“众卿说,朕可是那小肚鸡肠的人?”
    也不等四人绞尽脑汁回答,姬羌便起了驾,欲前往南城门。
    没有人告诉她姜鉴往南去了,无论是国师府还是他留的信件,都没有任何讯息。姬羌凭直觉前往南城门,若非要她说出个理由,姬羌大概觉得,南方有古怪,他从江南回来那次,言行举止扑朔迷离。
    所以,她猜测,这回他大概仍往南去。
    结果,还真叫她猜对了。
    正如姜鉴会料到姬羌会前往国师府一般,也料到姬羌读完信件后,会不顾一切的出城追赶。
    因此,过了官道,他于一林间小道止步等待。
    俩人相见,四目相对时,姬羌第一句话便是:“您为何没有狠心到底直接走掉呢?如此恩德一出,倒有些对不住您那绝情的话,在朕看来,倒有些像笑话了。”
    很多很多尖酸刻薄的话一股脑儿而出,就算姬羌做了最大的努力,仍未将它们全部压下,见到姜鉴那一刻,她差一点全部甩他脸上。
    但又没有全部甩出,多年的素养与国君的身份,终究扯了后腿,她说出的话在姜鉴看来,还算温和。
    姜鉴但笑不语,须臾后退两步,对姬羌行了个跪拜大礼。
    “臣,姜鉴愧对君恩。”
    短短一句“愧对”,便掩盖所有。
    姬羌闭了闭眼,狠狠的将眼泪压下,双手将他搀起:“国师向往大道,朕心知已久,如今恰逢仙机,朕岂有不放之理?只是,朕有一祈求,还望国师采纳。”
    “陛下请讲。”
    “待您证道飞升后,但凡有机缘,定要回大梁看看。”
    姜鉴忽然背过身子,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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