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於他亦是相同的爱慕,却愧於面对待己如亲出的老将军和夫人。
    他已剥夺了丹娶妻生子的幸福,若再将他父母儿子间的情分也损坏,那麽他宁可放下这份得之不易的感情,也不愿伤了两个恩人的心。
    「夫人她……真这麽说?」纪敏死死咬著下唇,以痛逼回快要溃堤的泪水。
    列丹吻著情人的发顶,微笑收拢双臂,将人儿用臂弯紧紧箍牢。「是啊,你没瞧见娘的那张脸,看样子她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只是嘴上没说破。而且还不只这样……」
    坏心眼地在关键的字句前停顿,等著纪敏仰头询问。
    不出所料,迟迟等不到下一句的纪敏,急著抬头。「还不只怎样?唔唔唔……丹你……唔……」
    烫人的唇等了许久,就等这一刻,列丹吻著纪敏微凉的双唇,渡去温热的气息。又绵又甜的吻,让纪敏俊俏的脸蛋上添了几分红晕,两人紧贴的下身也起了不合时宜的反应。
    稍稍挣开列丹铁圈似的臂膀,唇瓣上还透著诱人的红,本打算连圈在腰後的双手也一并挣开,却让男人委屈的表情笑岔了气。
    「噗,干嘛摆这个脸?亏你还是大名鼎鼎的将军爷,你这德行岂不是让那些爱慕你的小女子们心碎。快把刚才的话说完,不然我轰你出去。」
    列丹垮下脸,显然对於情人老把他搁在爹娘弟弟後面这事非常委屈。「娘还要我跟你说,要你别担心爹,说她绝对要把你这媳妇娶过门,没爹插手说话的馀地。」
    「……」
    纪敏眼中的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漂亮的睫羽缓缓阖上,带著泪反手将列丹牢牢抱住。
    他的恩人,究竟胸怀多深的包容?
    包容他无依无靠、包容他与列丹的情、包容他这个无法替列家延续香火的男儿身……
    「敏儿……」
    「什麽?」
    「嫁给我好吗?」
    「好……好……好……」
    连迭三声,誓如磬石。
    然而这美好的誓言,却在烽火扑天的人间炼狱里缔结,被敌军断去一臂的列丹,用生命在誓言上以血为凭。用最後一分力气,揭下纪敏脸上残布权充的头巾……
    却没看见……他过门的新娘,锁著哀痛要让他看见的……最美的微笑……
    第三章、
    北有呼延作乱、东有夷东四郡蠢动不安,这是外。
    朝廷上忠谏之臣寒心,不苟同於奸佞小人谄媚逢迎之举,纷纷罢官归於故里,宁可晨耕夜息持卷教化纯朴孩童,也不愿枉死於暴君之手。於是,朝堂如腐臭沟渠,尽斥蛇虫鼠蝇之流,这是内。
    两年了──
    楚云溪抱膝坐在山坡上看著一山的碧草如茵,从他成为「褚溪」後,转眼已是两年。
    七百多个日子,将他洗练得更加沉稳内敛。
    军旅的生活,让他与一班青年派的列家军,连同从前便已熟识的威平营将士们,成了过命的至交。在这里,没有利益权衡、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阿谀奉承、没有身分高低。
    罩你护你,只因为你是兄弟、是战场上能安心将自己背後安危交付予你的兄弟。沙场无情,片刻轻忽都会要了人的命,因为有了可信的兄弟,所以你无须担心背後是否有人偷袭──因为背後,有兄弟护你周全。
    楚云溪的转变,列辰看见了,而且不只老将军,就连楚云溪周遭熟识的士兵们也看见了。
    一战一战下来,「褚溪」与「秦弓」从未立於前锋、也无赫赫战功,然而这两人却像是匣中珠宝,虽已费心隐藏,仍无法完全掩去其夺目光辉。
    身边的人,一个个升了军阶,而他们却还是个伺候老将军起居的小兵。与他们相熟的人,不只一次在几个将军面前为其抱屈。这些人不满又不解,不知为何功劳尤胜他们的褚溪和秦弓,总得不到公平的对待?
    而这些替二人抱不平的声音,随时时间的推移,渐渐蓄积成连列辰也无法漠视不理的声音,为了锁住从匣中透出的珠光,列辰头一回毫无理由地,下令将所有不满的人,连同褚秦二人,军帐八十。
    这一天,离举兵弑君,仅仅十八个月。
    t
    【番外──遥忆丹弓】
    【番外──遥忆丹弓】
    先皇驾崩,朝野哀戚,从皇宫内移灵至皇家园陵的道上涌入成千上万的老百姓。
    风起,强得连巨木都刮得剧烈摇晃,却趋不散夹道送行百姓们的哭声。
    据说当年先皇被废流放南疆之时,老百姓们也是这麽用泪水送他,而今,过往情景悲伤地重演。只是上回的泪水,尚能赢回一个死而复活并给天下苍生带来盛世的明主;这回,却再也没有第二次的死而复活。
    那年,楚忆弓二十登基,成了新君。
    抱著双眼红肿的小太子楚凛,一步又一步随著先皇的灵柩而行。若按皇家规矩,是不能这般像寻常百姓人家送走亲人,然而先皇曾笑说自己不是个会按规矩行事的人、娶的是个同样不按规矩行事的皇后、给楚忆弓选得更是个不把规矩放在眼里恣意行事的师傅列丹弓,所以也就甭想教出个会乖乖遵守规矩的储君。
    想起曾经发生过的对话,楚忆弓脸上的线条总算不再只有哀戚,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太子瞧著他的表情,歪著脑袋开口问了句。
    「父皇不难过吗?」
    「难过。」
    「可是父皇没有像凛儿一样哭惨惨,父皇舍得皇爷爷离开吗?」
    「舍不得。」
    小太子摇摇头,大人世界里太过复杂的情绪他一点儿也不懂。「凛儿不懂。」
    楚忆弓将小太子的重量换到另一只手臂上,然後开口:「因为皇爷爷终於可以到那个人身边,去陪皇爷爷最爱的人。」
    小太子噘起嘴巴,不依。「皇爷爷最喜欢的人是凛儿,才不是什麽其他人呢!」
    楚忆弓被这孩子心性的话逗得露出淡淡的笑,道:「喜欢与爱,并不一样。」
    小孩子体力差,加上又伤心得哭了好几回,被父皇抱在怀里又很舒服,这一颠一颠地,颠得楚凛的眼皮子都黏到了一块。没一会儿工夫,便枕著楚忆弓的肩窝沉沉睡去,哪还顾得了什麽喜欢啊爱啊究竟一不一样的问题。
    身畔太监压低嗓子悄悄问了声:「皇上,请将太子殿下交给奴才们照顾吧!」
    「没关系,朕还抱得动,等会手真酸了再给你们照顾。」
    「是。」
    看著按先帝遗照从简而葬的遗诏所打造的棺柩,楚忆弓不禁又想起了那个老让父皇头疼的男人──
    楚云溪!
    t
    『凭什麽要我拜这种人为师?』
    六岁大的他,指著头一回见面,那个比他高出许多的列丹弓,回过头不满地对著母后质问。
    『看什麽看?还不跪下磕头?』
    『哼,才不要!』用力撇头。
    『我才不要父皇的男宠当我的师傅。』
    『哦?你知道男宠是什麽意思吗?』
    『知、知道……』
    其实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麽意思,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既然要当你师傅,按我的规矩是──天下没有什麽不能教的东西,更没有什麽不能学的玩意儿──今天就让你亲眼瞧瞧,男宠到底是怎麽回事。顺便让你明白,男宠可不是人人都当得了的,你要有本事能当个顶尖的男宠,我当你师傅这件事就可以不算数。如何?太子殿下敢不敢跟我打这赌?』
    『我、我……我……』
    『你要是不敢赌,也成。』列丹弓指著鞋面前的地,道。
    『那就麻烦你这小鬼别罗哩罗嗦,快点给我磕头拜师少浪费我时间。』
    『可、可恶!赌就赌,本宫还怕你不成?我就偏不要当你徒弟,死男宠!』
    『气势不错,待会可别哭著回来。』
    『哼!』
    『走吧!』
    『走?』
    走?走哪?
    『小官院。』
    『啊?』
    小官院?这是什麽?没听过。
    当天,在他来不及脱口说出「後悔」二字前,他已站在了一间据说是全京城最有名的小官院里面。
    一间又一间的厢房不时透出让他不解又迷惑的声音,而这全都是男孩子的声音,有的人在哭、有人喊爹娘、有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当他被列丹弓捂著嘴踏入那一间又一间的厢房後,无论列丹弓口中所说「该看的」、或是会被那几个教他圣贤书的夫子臭骂是「不该看的」……他全都看见了……
    看见了什麽叫做「男宠」、看见了什麽叫做「卑微」、更看见了──这真正的人世。
    列丹弓给他的震撼教育还不只如此,那人将银子交给小官院里的男鸨,将二人领入後院,亲眼瞧瞧院前那群已经可以接客的男孩子们,曾接受过如何非人的训练。
    他哭,臣服地跪在列丹弓的脚前磕头,求他赎出这院里所有受苦受罪,却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们。然而,却被断然拒绝。
    『忆弓,把你的手摊开。』
    依言,淌著泪默默将拳握的掌心摊开。
    於是,列丹弓拿起架上供人梳洗的铜盆放在楚忆弓掌中。
    『拿得住吗?』
    『可以。』
    『那麽……这样呢?』
    列丹弓提起盛著水的银瓶,不断将瓶内的水倒入盆中。渐渐地,铜盆越来越沉,楚忆弓的手也越发抖得厉害。最後受不了铜盆的重量,手一抖,铜盆连著里面装的水一并翻倒在地上。
    『一个普通人的手,只能承受这等重量。就如同你认为自己发了善心,将这些男孩救出火坑,可然後呢?他们接下来的生活该怎麽办?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出了这里他们可能口饭都没得吃,饿个三五天後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在这里只需咬牙撑下去,没有尊严算得了什麽?只要还有口气、还有条命在,就算是个被男人骑的男宠又如何?只要自己肯挣气,搏得几亩田地养活自己,或从军杀敌搏得威名、或十年寒窗成名天下。十几年後谁人敢断这男宠不能成为良将名相?』
    列丹弓接著道:『倘若你不能像云溪一样,给天下人都能从一个男宠翻身为良将名相的天下,那是你的无能。你若真有善心想救这些人,就该给他们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天下,在你的手足以撑起这样的天下前,你没有资格去救任何人。这种发一时善念的行为,是寻常人的道,却绝非你楚忆弓该行之道。你要走的,是看得更广更远的道──帝王之道。』
    t
    从那天以後,对於列丹弓这个人,他五体投地,服了。
    只可惜,他受教於此人的时间,短得让他惋惜。
    曾经,他问过母后,有没有妒忌过让父皇唯一动心的那个男人。而他得到的答案,是母后美丽的笑脸,然後抓著他的腰往树上一扔,接著拍拍双手优雅地领著宫娥们离去。
    母后只有在生气时才会这麽对他,显然,这个问题,让母后动怒了。
    後来,他不只一次见到过母后跟列丹弓两个人在後宫内支开下人,一边喝茶一边f聊。也只有在列丹弓面前,母后才会露出这般跟端庄贤淑沾不上半点边的模样。
    他疑惑,难道母后不爱父皇吗?如果爱父皇,为何毫不妒忌那个让父皇爱入骨髓的列丹弓?
    鼓起勇气、冒著再一次被扔上树头高挂的可能,楚忆弓又把这问题对著他的母后问了一遍。
    而这次,他除了再次被挂上树头外,也得到了母后的答案。
    「孩子,等你长大後就会明白,爱的形式有很多种。而守护你父皇与他所爱的人,是母后爱你父皇的方式。」
    t
    商山一役,夺走了万千条英勇将士们的性命,也包括那犹如流星般横空出世、而又骤然离去的男人──列丹弓。
    父皇亲率大军奔赴前线增援,临行前下诏太子监国,并由皇后辅政。
    当这痛彻心扉的消息传入大殿时,他哭了。
    端坐在九龙御座上的楚忆弓,当著文武百官的面,无声淌下哀痛的泪。
    御座後垂放的珠帘,被皇后重重拨开。
    「太子!」
    楚忆弓从来没见过如此发怒的母后。
    「过来,哀家有话跟您说。」
    方踏入珠帘遮掩的後殿,一个巴掌毫不留情甩在楚忆弓的脸上。
    热辣辣地,让他一时间没了反应,然而更让他震慑的,是母后脸上交错的热泪。
    记忆中,母后是坚强的,就连世人论及母后,也无不竖起大拇指赞誉这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然而,她哭了。
    从来都不曾哭泣的母后,为了列丹弓的死讯无声流下眼泪,舍了一身风华尊贵,跪在地上紧搂著自己,伤痛欲绝。
    「忆弓……你不能污辱了自己的名……绝不能,在外人面前流泪……」
    忆者,忆娟,是母后的名。
    弓者,丹弓,是他师傅的名。
    而他,楚忆弓,是父皇、母后,与那男人的结合。
    他,是他们的儿子──楚忆弓。
    所以,母后没有妒忌;所以,那男人没有怨言;所以,他得到了这三人满满的爱。
    所以,身为他们的儿子、亦是这国家未来的储君、刻下执掌大权奉诏监国的太子……
    无论哪一种身分,都容不得他在朝臣的面前流泪。
    就像当年列丹弓给他上的第一课,如今他捧的是家国天下、捧得是亿万苍生的命。
    楚忆弓攒紧双拳,强压胸中悲恸,挺直腰杆面向珠帘,在母后赞许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回那九龙宝座。
    他,要做个不让师傅丢脸的英雄。
    英雄,无泪。
    所以,他不会流泪。
    【福利托克】
    啦啦啦~拖拉的大娘再次在死线前把12月的进度给各位看倌们拼了出来。
    啦啦啦~2009就在我拖拖拉拉死命赶稿子的状况下一点点消失不见。
    然後~啦啦啦~在过一个多小时就是2010年罗!(放鞭炮)
    该说什麽好捏?这一年来的连载是我从没尝试过的写文方式,每个月都必须交出进度的压迫感,也让龟速爬文的我爬得好快好快喔!(感叹~被揍xd)
    大家看得开心吗?
    这也是第一次尝试写长篇文文,目前为止已经是商业志两本量的字数了耶!好佩服坚持一年的我喔!(再感叹~然後被踹xdd)
    2010年,新年免不了要来个俗气(?)的新希望发表──
    希望今年我的梦想达成,然後把稿债清光光,接著继续挖一堆坑坑埋掉自己!(喂xd)
    当然当然,我也想赶快看到列小弓跟楚小溪的结局喔!t洌
    不过当结局出来的时候我应该会被表吧!(大笑)
    因为那应该会是大娘写文以来,最悲惨的结局了。(噗)
    总之,2010新年快乐o/
    掰掰
    英雄泪(37)
    (37)
    自楚勤为太子後,为搏帝王欢心,辟园林兴猎场、搜罗天下美人奇宝等等劳民伤财之事一件翻一件,犹如噬人巨浪一波又一波地侵吞著本已苦不堪言的百姓。为求避祸,有人亲手毁去了上天赐予他的美丽容貌;有人宁舍万千黄金支价的珍宝,碎於地、融於火、沉於海──而这些,都还是能避过的祸。
    避不过的,像那些劳役梁赋。
    田里的作物彷佛也在跟苦得不能再苦的百姓们作对,就连富饶之地原本年可两获,可如今却连一获之作也只熟了稻杆上一半的谷子,剩下的一半……总是青的……
    粮食困缺之际,帝王却下一道皇令,命列辰讨伐夷东,却……只给了六十日的粮……
    「六十日?」
    溪水潺潺流过高耸的石壁脚下,除了身在皇城的二子丹齐,列家父子全都离了军营,策马来此空旷之地商议。议的,自然是帝王那道等同杀人的皇令。
    早在三日前便佯装随同纪敏入城采办药材而先离了营的列丹弓,也在确定无人跟踪後从远处的密林徒步走向自己的父兄。
    丹郡性子最急,一听皇帝这命令根本就是在杀人,气得大吼:「六十日?光是去程就要四五十日。只有十多日的粮要人怎麽打仗?那个昏君难道不清楚军中缺粮最容易兵变的吗?咱们的兵哪个不是家里活不下去了才来从军?好不容易靠著军粮军饷饱了肚子活了家人,可现在呢?难道还要他们当个被饿死的兵吗?」
    列丹毓身为长子,性子也稳,然而这道分明是将自己父亲与士兵们送上绝路的仗,他也看不下去。「爹,四弟说的没错。若是保家卫国,孩儿绝无异议,可夷东并无来犯,军粮又只予了六十日的粮……孩儿大不敬地说句,皇上此举想除的怕不是夷东,而是咱们列家。」
    列辰神情泰然,目光移向还没开口的两人,道:「丹你也说说,有什麽想法。」
    列丹抱拳正色道:「孩儿要留下,请父帅准许。」
    「哥你说什麽?」丹郡大惑。
    「三弟?」
    列丹看著自己的兄弟,心意已决。「丹昨夜,已决意效忠楚大哥,所以丹的命,只能死在楚大哥的手上。」
    列丹郡热血沸腾,一拍大腿睁著眼兴奋说道:「早该这麽做了,他娘的早该改朝换代了,让一个昏君当皇帝还不如换咱们楚大……」
    「四弟!」列丹毓重声喝斥,斥断列丹郡大逆不道之言。
    「你呢?」列辰问著紧锁眉心的幼子。
    「爹在想什麽?皇上又在想什麽?」列丹弓开了口,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
    「这……」列辰捻须沉吟。
    列丹弓接著道:「若嫌爹攻高震主想要除去,这些年来机会多的是,犯不著用一个出师无名的战把爹弄死。不说别的,就说当年三关之危,只要不给军粮不给援军,就算再来上十个列丹弓也解不了那场危机。可帝王他给了,给了粮也给了兵。」
    「嗯……你接著说……」
    其馀几人都认真地等著小弟的下文,却只见列丹弓摇摇头,大惑不解地叹道:「没了。」
    列丹郡脸一抽,催道:「什麽没了?快说啊你。」
    列丹弓两眼直视著自己的父亲,眼神中掺杂著疑惑、掺杂著解不开谜团的烦乱。「我只是觉得……皇上在急……」
    列丹郡最受不了这种话说了一半的情况,抓著列丹弓的肩膀一阵乱摇。「急什麽?你这小子不要学那只臭蛇,每次都只把话说一半。」
    「四哥,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也没能想透。」
    列辰的目光沿著石壁寸寸上移,最後望著朗朗晴空发出一声长叹:「爹曾经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兵,一次又一次从炼狱似的战场上流著写活回来。那时候只为了一口饭食一点军饷卖命,脑子里想得也只是要如何才能再一次回著回来吃我那口粮食。什麽家国天下、什麽保家卫国,都离我太远,远得让我觉得这些字就像是空气一样,虽然知道它重要,可确让人摸不著,虚得很,没有半点能握在手里头让人扎扎实实去感受。」
    仰望著天,列辰的嘴边浮露出笑容,道:「你们几个孩子的心思爹难道不懂吗?你们疑惑为何皇上如此残虐无德,爹却宁可舍去自己的孩子,让丹弓入宫为宠,甚至险些让他用讹死从世人的眼中抹去。你们嘴上不说,心理早把爹当成愚忠之人,比直言谏君获罪致死的大臣们都不如。爹说得没错吧?」
    列丹毓拧著眉头,语气中满载疑惑:「孩儿……不懂爹想说的究竟是什麽?」
    「家与国,孰轻孰重?」列辰问。
    「国大於家,覆巢之下无完卵,国邦安定才有家的存在。」列丹毓答。
    「巢如何不覆?如何安稳?」
    「立巢於高枝,避鼠狼;藏於密叶,躲鹰鹫。编织细密,求牢固;内填绒羽,得温暖。」
    「好!」列辰赞了声,接著问:「高枝何在?密叶何在?如何编织方称细密?可以保暖的绒羽又从何处而来?避鼠狼,鼠是谁?狼又是谁?躲鹰鹫,鹰是谁?就又是谁?」
    「唔──」成串的问句让列丹毓错愕,「鼠狼鹰鹫是外患……是内隐……」
    「外患为何?内隐为何?」
    「这……」
    列丹郡见大哥被问得都快没办法回答了,鼻子一哼气,豪不客气地看著父亲道:「南疆呼延夷东就是外患;那个只会压榨百姓的无道昏君就是内隐。爹你到底想说什麽就痛痛快快地说,这些个什麽叶啊枝啊搞得我头都晕了。」
    「呵呵……」列辰抚须大笑,走到列丹郡面前搂著儿子的肩膀。「你啊你啊,若是爹要你以後但凡行军之事都须听从丹齐和丹弓的指示,你服吗?不会因为丹弓是你弟弟而觉得脸面无光?不会觉得军功全落在兄弟头上而不甘心吗?」
    「有什麽好不服的?小弟就算了,那个臭蛇虽然老拿我损嘴,可我服气二哥。而且兄弟间哪有什麽好争的?打仗嘛,还不是想给老百姓们过好日子,哪有什麽脸面不脸面的问题?我还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称赞我兄弟呢!」
    「嗯!好!说得好!」
    「可是爹,这跟你说得什麽外患内隐有什麽关系?」
    「外患除了你方才说的那些,还有许许多多目前还不成气候,可在未来兴许就要成为我朝大患的势力。而内隐……唉……皇上开国之後封赏有功之人,可日子安逸之後这些人只想著如何维持看起来和平的日子、只想著如何享乐敛财。郡儿你说的没错,是有些直言敢谏之士,可这些人的眼珠子里或许看得见君王的骄奢逸淫,却未必能看得出外患,甚至连国内不时出现滋扰百姓的流寇也看不出个解决之道。」
    「不仅如此,自君王放浪其行後,直言之人纵使当庭辱骂,以死搏得敢谏之美名,可这里面有哪些人真正提出过治国之策?真正讲出过除了痛骂君王之外积极可行的办法?又有谁去辱骂立於朝堂两侧其他的大臣们,这些人的荒淫之行亦不亚於龙椅上的皇帝啊?即使是明君在位,其下仍有贪官污吏,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内隐,才是真正该根除之人。单论皇上之过而不问大臣之失,其实真论较起来,这些被赞誉的言官们,或许连自己也没发觉他们不过是在浪逐虚名,而并非真正地针砭朝纲。」
    列丹郡还是皱著眉毛摇著脑袋,「我还是认为这全怪那个狗皇帝,要是没有他,自然就没有狗官,天下就太平了。」
    「不!」列丹反驳道,眉宇间如同其他人一样,满是厘不清的疑惑。「狗官贪官庸官历朝历代都有,即使楚大哥能成为君王,即使他能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仍然根除不了这种状况,因为这是人性。趋炎附势、避凶趋吉、贪财怕死……这些是人性,只要有人性,就仍会有这些官。可我还是不懂,爹这一番话究竟想说什麽?」
    本以为父亲会给他们兄弟一个答案,没想到列辰笑而不答,拍拍那匹陪他征战多年、历经无数生死战场的马儿,踩蹬上马,背著几个儿子道:「天候不早,该回营了。」
    不容任何人质疑的语气,是将军的语气。打小就随著父亲在军营里打转的几兄弟一听这语气,知道今日的话题无论他们有多大的疑问,也不能够再问下去。
    无数的疑问,就像渐暗的天色沉甸甸地堆叠在心头……
    不同於父亲与哥哥们骑马返回军营,列丹弓这个「入城采办药材的秦弓」必须去另一个方向与纪敏会合。
    一个人缓步走在越来越暗的林间,却不想燃起火摺子照亮前方的路。他想起了奇人师傅,那个传授他武艺与知识的老人。想起了师傅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每个人都在走他的道。
    他的道,是扶持楚云溪登上帝座、是让边关的烽火停息、是使百姓得到幸福。
    那麽……父亲呢?
    父亲的道,又是什麽?
    他知道父亲对於暴君的行为并非无视、更不是纵容,甚至有些时候论及君王性情态变一事,父亲眼底总有股深深的怜悯。
    他也知道父亲在等一个人,等的人似乎就是楚云溪,可却又有那麽一丝突兀,让他觉得云溪好像不全然是父亲在等的那个人。
    『家与国,孰轻孰重?』
    『巢如何不覆?如何安稳?』
    『高枝何在?密叶何在?如何编织方称细密?可以保暖的绒羽又从何处而来?避鼠狼,鼠是谁?狼又是谁?躲鹰鹫,鹰是谁?就又是谁?』
    『外患为何?内隐为何?』
    刚才父亲与四哥的对话,不停地在脑海中盘旋重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每一个问句似乎都简单易答,就算只是个摸了几本书的书呆子也能正气凛然地答得漂亮。然而这每一个问句,却又艰涩地让人难以回答……
    就拿家国轻重的问题来说吧!谁都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连三岁小儿都能说得顺溜。可真正的国重家轻,在面临危难之际,理该舍家保国,然而实际上被舍的家,都只会是老百姓的家,至於那些个富贾朝官皇亲国戚,在他们心里头恐怕是家重而国轻。
    当掌有天下财富与权势的人,认为家重而国轻时,就会不惜一切地为他们自己抢夺安身之地。欺压百姓、搜刮财富、结党营私、紊乱朝纲,甚至卖国通敌毁灭这一片美好的江山……
    「好难……」
    已完全暗下的夜晚,只能凭藉著淡淡的月色辨别前方的路。列丹弓表情神重地走在无人的道上,晚风挟著丝丝冷意拂过肌肤,却拂不走心头萦绕艰涩的难题。
    「真的好难……」
    并不是杀了昏君就能天下太平、并不是砍了奸臣就能海晏河清、并不是灭了外患百姓就能得到幸福与和平。因为昏君不只一个、奸臣不只千百、外患更不光只有呼延夷东与南疆。
    那麽……究竟该怎麽做?
    他知道这些也都始於人性,是人的历史中不可能根除的弊病。可是至少……至少在他能做到的程度内、至少在楚云溪哪天登基之後的数十年内……给老百姓们一个真实的太平盛世……
    「该怎麽做?」列丹弓气得握拳怒吼。
    「啊──老天爷您教教我,教我做一个能让天下太平的英雄──」
    无人的路上,列丹弓嘶吼喊出的声音无人应答,就连半点回音也没有……
    英雄泪(38)
    (38)
    第四章、
    「唔……」军帐内飘散一丝舒服的轻吟,背脊在腰处的凹陷被人用手指按压,力道轻重拿捏得极好,好得让操劳了整日的身躯都放松了。
    「在下点……」纪敏趴在简单搭制的床上,闭著眼指示著负责按摩的手。
    为了老将军出兵夷东,从十多日前便被派去邻近大小村镇徵收药材等物,回来後备制商药等事又忙了十来天,整个月来全军营的医官医员,就连负责杂工的杂巴们,几乎是连睡觉都睡在大堆的乾药材堆旁。
    成天弯腰捡药,不然就是弯著身顾那一yy的药炉,饶是纪敏这样的年轻男人也给折腾得浑身酸疼,尤其後背腰窝处更是痛得连打直背脊都难。
    「再下一点……」
    按摩的手迟疑了会儿後,拉下纪敏的里裤,对准穴位按压尾椎附近的筋络。
    「唔。」
    整个背从颈肩到尾椎,全都被伺候的舒舒服服,舒服得让纪敏越发昏沉,睡意也越来越重。
    「敏……」
    细细的吻绵叠地落在纪敏的裸背,按压的力量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染了情欲的轻抚。
    「,别闹……」
    松软的身子懒得很,连翻个身去推开在背上挑火的人都懒,掀了掀唇含含糊糊地飘来这麽句抗议,哪里抵挡得了早想趁机跟情人温存的列丹。
    「敏儿……」
    硬物轻碰纪敏的大腿,讨好地蹭蹭,情事上虽是列丹主导,可每次通关放行的大印,盖或不盖的权力却掌握在纪敏的手里。然而今晚磨蹭腿边的硬热没有退开的意思,甚至带著侵夺的姿态转向未经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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