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吗?
    也许是自己的想法太自私了,于兼人而言,永远离开这些是非才是最好的……
    “你若要怪我骗你,我无话可说,但我这么做,真的是出于无奈。”
    兼人的话音刚落,川泽已经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这时候千叶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甚至比川泽还快一步挡在了兼人面前。
    他觉得这个孩子的眼睛里有些不寻常的东西,好像会伤人一样。
    不过,仔细想起来,当自己知道兼人还活在世上却躲着不肯见人的事实时,他也有种想把这个爱到极点也让自己痛到极点的男人揉碎在自己怀里的冲动。
    “我真的让你那么讨厌吗,讨厌到不惜用死来逃避我?”川泽的话让兼人无言以对,他内心深处怎么可能真的狠心去讨厌他,可是……
    “我……”
    在竹屋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鲜明的回忆。接受千叶已经是他的底线了,至于川泽……
    兼人闪烁不定的目光最后落在川泽咬破唇角留下的一道血痕。那道残破的伤痕让他心惊不已更心疼不已。可是原谅的话从何说起,若说过去的那些恩怨,他早已就不计较了,然而父子相恋,这是何等有悖人伦的丑事?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川泽深陷泥淖而不自知?
    他以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怎能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走偏了方向?
    “好了好了,你看你问的这是什么话,兼人要是真的想躲你,现在还会站在你面前让你质问他吗?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他不这么做怎么保全自己?果然就是个没脑子的小鬼而已。”
    站在一旁的千叶实在是看不下去这父子二人这般僵持着。这一个晚上要兼人一连面对两次被人逼迫的窘境也确实是难为他了。况且那时候他与川泽就完全没错完全是谎言的受害者吗?一见到那具尸体马上就阵脚大乱,一个躲在竹屋终日不肯见人,一个就缩在家里一心求死。其实那个时候他们中只要有一个人能稍微冷静下来,可能白水介木也不会把事情隐瞒这么久,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差劲,口口声声说什么保护,其实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做过。
    “这些事情你都知道?”
    千叶的话果然顺利地把川泽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但这么做无疑也等于引火上身。
    “我自然是知道的,比起你这个沉不住气的小鬼,兼人当然更愿意相信我。”
    天,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到千叶的话,川泽马上转过脸去看兼人。那道逼视的目光真让人不敢对视。
    “你看兼人干什么,当初是我提议这么做的,免得你在有心人面前露了破绽。”
    “他提议,你就答应?你把我当什么?”
    继续两只眼睛冒火地等着兼人,恨不得把他吞进肚子里才好。
    “他能不答应吗,你别忘了那时候兼人可还完全没有恢复,”
    “那时候没有恢复,那之后呢,为什么不来见我,你知不知道我快活不下去了,你知不知道!”
    真想不管不顾马上把他抱进怀里,只有那样才能让自己快要跳出胸口的心平静下来。川泽自己知道,这不是怒,不是气,是一下子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无法承受的感情。
    “来见你?怎么见你,让你那一家子居心叵测的老老小小再害他一次吗?我早就说过,白水家待不得,只有我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千叶继续抢过话头,引火上身这种事他好像越做越起劲。
    “你休想骗我!哼,当时你看到他们把尸体抬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你会事先知道实情?何况我才是兼人最亲最亲的那个人吧,他凭什么相信你不相信我?”
    “做戏你懂不懂,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稍有差池就会危及兼人的性命,换成你,你能以假乱真吗?还怪兼人瞒着你,我看瞒着你才是上上之策。”
    “你给我闭嘴,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说,兼人从来没有承认过,我哪里信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信不过?”
    “试?让你试一次兼人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吗?”
    “你!”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表情才是他认识的川泽啊。
    看到那张原本阴森发寒的面孔因为争吵和所谓的‘吃醋’而泛上一层怒气,兼人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刚刚那一刹那,他真的有点摸不透川泽想干什么。
    不过从千叶方才在马车上‘失控’的 表现来看,刚才要不是千叶及时转移了川泽的注意力,只怕自己这一关,真的不容易过了。
    “现在可好了,我原本也是担心川泽会因为这件事迁怒于你,如今好了,有千叶帮你扛着,我看川泽也没心思责备你了。”
    置身事外的白水介木露出了这些天以来难得的一个笑容。兼人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但心却终于轻松下来。
    “只是这川泽越发没了规矩,哪有做儿子的这样直呼自己父亲名讳的,改日我定要好好说说他。”
    这,恐怕不是说的事吧。
    这一次川泽能够安全地从中原回到兵库港真可以说是多亏了明家堡一路上的保护。而明家堡的那位年轻的堡主这一次也随行来到兵库港。
    对于这个年纪轻轻就手握中原水道大权的年轻男子,兼人的印象还算是深刻。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去中原,在当地官员的府邸里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就已经预感他是个手段厉害的人物。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川泽竟会承下他这么大的人情。
    “各位不用担心川泽的行踪会被人发现。之前派来跟踪他的人已经被解决掉了,未免惊动幕后主使,我们的人也按他的吩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川泽的情况飞鸽传书回去。所以我想到目前为止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川泽已经安全回到兵库港了。”
    所谓入乡随俗,换上了和服的明不戒看上去似乎比川泽更年轻秀美一些,只是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大家的风范。兼人之前一直介怀他蛊惑川泽一起对付千叶,可是现在知道他是自己儿子的恩人,之前便是有再多的不满眼下也烟消云散了。
    “明堡主思虑周全,自然是万无一失。但不知堡主这次亲自前来,究竟是……”
    “白水少主不但是我们明家堡重要的客人,更是生意的伙伴。在前往兵库港的路上我们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白水家内部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我与白水少主一向交好,怎能眼睁睁看他受人陷害,不明不白丢了祖上传下的家业。此事事关重大,我想还是亲自前来,看看能不能助少主一臂之力。”
    这明堡主的话说得确实好听,可细细想来也不过是因为川泽掌权,他们明家堡有利可图而已。果然是真正的商人,精打细算,利字当头。
    “明堡主言重了,那些谣言不过是有心人故意混淆视听,我是千叶的父亲,我想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身世了。”兼人看出明不戒心思并不单纯,但他的出现对于川泽而言绝对是个强而有力的专机。眼下的白水家无论是落入谷崎手里,或是落入柳生手里,这些保守派势必会掐断海上商路,然后使得白水家彻底沦为幕府的爪牙。
    这是兼人绝不愿意看到的。
    “我对白水少主的身世绝无怀疑,否则也不会冒险前来。”明不戒在说着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在千叶与川泽之间逡巡不定,而川泽也好像意识到什么,表情忽然间就紧张起来。
    “眼下白水家大权旁落,刘胜崇明更在一边推波助澜。要想帮川泽夺回大权,首先要为他正名,”
    “明堡主的意思,是要在几大家族面前证明川泽确实是我的儿子,而非外界传言的私生子?”
    能证明固然是好,只是……
    “明堡主有些事可能不知道,在谣言传出之后我就加派了人手寻找当年与川泽出生有关的几位大夫,然而想不到的是有人比我们出手更早。如今这些人都下落不明,日后要是柳生要挟他们杜撰川泽的身世,那我们岂不是百口莫辩?”
    显然千叶的本意并非如此,但这样一来,日后就算几位大夫和盘托出了川泽的身世也造成了其实是被逼迫的假象。自己的这种手段是卑劣了一点,可是只要能留住兼人,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
    “要证明身世又何须费力搜集人证,在我们中原很早就有滴血认亲之说,只要白水少主是兼人大人的亲身骨肉,他们的血便可以融在一起。若不是,他们的血必然相斥。到时候我们只需几位贵族大人亲眼看到他们两人的血融在一起便足以证明白水少主的身份。”
    明不戒说着脸上便泛起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他这层笑意只有川泽明白其中的含义。他的这个朋友,一向手段非常,这一次他肯大力相助,日后只怕是要从白水家捞不少好处走的。
    “此法确实管用?”
    明不戒这一说让原本就有些担心地千叶更加惊慌起来。倘若这法子如此灵验,那……
    “管用与否,我想到了那日眼见为实。”
    如果真要眼见为实,到了那日,只怕兼人不要自己的命,自己也无颜再见他了。
    千叶心里苦不堪言,与兼人重逢的喜悦这一下全变作了苦水。
    “既然这个方法可行,那我们需尽快联系几大家族,只要川泽的身世无疑,到时候我们再在几位贵族大人面前说出谷崎和柳生的不耻行径,我想以川泽在家族中的影响力,夺回大权应该没有问题。”
    白水介木听到明不戒这番安排,本来有些忐忑的心一下子信心十足起来。川泽离家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惶恐大哥的家业会败在这一代人手里。倘若白水家就此败落,日后他大限之日又有何脸面去见白水家的列祖列宗。
    明不戒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注意着川泽,千叶以及兼人三人的反应。这川泽是知道真相的,一脸痴迷地看着兼人的样子实在傻得可以,至于那边的千叶,怕是被自己提出的这个方法吓得不轻吧。这个白水兼人嘛,冷着一张脸实在看不出是喜是忧,罢了,那两人势必是想圆这个谎的,自己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当是成全他们三个吧。
    真相 假象
    然而很多时候并非事事尽如人意。
    虽然川泽已经平安归来,然而由于如今的白水家可谓是内外交困。在内部,谷崎一众人已经将川泽的势力架空,而在外,柳生家又利用川泽的身世大做文章。几大家族虽只是观望,但也似乎颇为动摇。
    这是一场硬仗,只怕仅仅靠证明川泽的身世还不足以化解危机。白水介木与千叶已经暗中着手将各路人马调遣回来。明家堡在中原势力庞大,对兵库港沿海一带的海上生意影响颇大,这一次依仗明家堡的力量或许能将柳生家彻底铲除也未可知。
    几日来众人都在各自按照计划紧锣密鼓地行动,兼人也难得能从川泽与千叶的‘纠缠’中脱身出来。之前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生死,他早就想从家族争斗中跳脱出来。这一次川泽从中原回来重掌大权,自己是真的可以放下一切,过一过清闲日子了。
    “我很小的时候随父亲出海做生意,曾去过京都,见识过那里的繁华,没想到这里与皇城相较也丝毫不显逊色。”
    初来乍到的明不戒似乎对什么都颇有兴致。白水兼人默默地跟在一边,他端详着这个渡海而来的年轻人,仿佛只有他充满好奇的目光才略显稚气一些。在其余的任何时候,这个年纪与川泽相仿的男子都好像深沉得看不到底一样。
    “这里若不是民丰物阜,堡主又岂会花那么多心思?”仍然用易容掩盖着真是容貌的兼人口气淡淡的,似乎说的有些漫不经心。
    “虽说我们商人唯利是图,可利益之中也有人情,我会亲自到这里来帮川泽重回白水家,也是为了感谢他帮我解开多年的心结。”
    从见面之日起明不戒就感觉到兼人对他的戒备。确实,自己之前为了达到目的狠狠算计过他一次,甚至可以说是间接令他陷入险境。他对自己多有防范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自己这一次到兵库港,真的并非只为谋利。
    “哦?明堡主此话怎讲?”
    “这件事……”
    明不戒刚要细说,只见不远处的人群突然被人撞开,原本井然有序的人流一时间混乱起来。
    “这,这不是松本大夫吗,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人群里传来的尖叫声让白水兼人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他慌忙向前迎上去。只见那人一身的血迹,伏在人背上一动也不动像是已经断气了一样。那人的面孔被一堆凌乱的白发覆盖着,但面部的轮廓依稀可辨。兼人怔怔地站在那里看了半晌,陡然间想到了为何会觉得这个名字,这张面孔如此熟悉
    这个人,不正是十几年前为世津子接生的几位大夫中的一位么?只是,他为何会伤成这样……
    “松本大夫,你……”
    兼人刚一出声,一边的明不戒就用力扯了他的衣袖一下。兼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故作镇定地退到一边,然而没想到的是那已经奄奄一息的松本大夫居然在神智迷离的时候拉住了他,
    莫非他是想跟自己说什么?
    难道……
    兼人的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觉得害怕,但又那么充满诱惑。他深知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松本大夫更清楚川泽的身世。只要他说是,那么这件事,定然可以确信无疑。
    可是……
    兼人想到这里不禁感到背后冷汗涔涔。原来自己一直嘴上说不会怀疑川泽的身世,但其实心底根本没有真的释怀。到底世津子隐瞒了他多少事,到底她和千叶之间背着自己做了什么,这些疑问就像是慢性毒药一样在他心底最深处潜伏着,随时可能会爆发。
    就在他出神之际,明不戒突然撤了一下他的衣袖,兼人猛地反应过来,这才顺着明不戒的视线一路看过去:拥挤的人群里明显有一道不同寻常的目光看向自己这里,更准确地说是看向自己面前这个已经命悬一线的老大夫。如果不是兼人与明不戒皆身怀武功,敏锐过人,只怕以这个人隐藏的深度绝难察觉。
    “你也发现……”
    明不戒凑到兼人身边,压低声音道,“看他的打扮,是你们东瀛的忍者。我没有把握能擒住他,你看呢。”
    兼人曾与千叶在一起生活了多年,深知忍术的厉害。这些隐秘的忍者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但他们大多行踪诡秘,很少有人会以真面目示人。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很关注松本大夫。
    “我只怕也不能,”兼人苦笑道,“我的手无法用剑了,帮不上什么忙……”
    “松本大夫!你撑着啊,就快到医馆了!”
    松本是这一带德高望重的老人,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恩惠。如今他突遭飞来横祸,眼见性命不保,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心生不忍起来。眼看着围观的人群开始混乱,那个隐身在人群中的忍者也想趁乱悄悄离开,明不戒眼尖手快,几乎是飞身上前想将他拦下。而那人也非等闲之辈,明不戒稍有动作他便已经发现,忍者与生俱来的警觉让他在躲过了明不戒的杀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动作似乎有些迟缓,
    “松本大夫,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我就在这里,你慢慢说。”
    兼人原本也想一同追去,可是那气若游丝的老人却抓着他不肯放开。兼人当他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说,一时间竟不自然地有些紧张。
    明不戒与那忍者缠斗在一起,渐渐就占了上风。可对方毕竟也是高手,加上这条街人来人往,他又不能真的全力一搏,这样一来,那忍者虽然落了下风但还不至于被明不戒擒住。至于兼人这里,那老人拼尽最后一口气却只在兼人耳边说了两个字,
    假的。
    是的,他只说了这两个字。最后那个字的尾音落下时,这个日薄西山的老人就死在了兼人的面前。
    但他最后所说的两个字却像是个惊雷在兼人耳边轰地一声炸开了。为什么他临死前,偏偏说了这两个字?
    他想告诉自己什么?川泽的身世是假的?还是谣言是假的?
    松本大夫冰冷的尸体就躺在自己的眼前,可是兼人已经被那突如其来的两个字搅得心烦意乱。有关川泽身世的疑惑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心。他不愿怀疑世津子,更不想再去仇恨千叶。但如果这些是真的呢?
    如果,如果川泽真的不是他的儿子,那么他自己又算什么?这么多年来的屈辱,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可笑的男人吗?
    一时间,兼人只感到手足冰冷,眼前甚至有些模糊,胸口处不知道为什么隐隐作痛,像是要呕出一口血来才不会觉得那么闷,那么痛……
    戏
    “人在那里,快!快捉住他!”
    已经乱成一片的人群外忽然间爆出了一声怒喝,兼人本还对着松本的尸体怔怔发呆,而明不戒也正要倾注全力擒住那个神秘的忍者,途中这第三者的插入让原本就复杂的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兼人抬头向那个突然出现的人看去,大大出乎意料的是,这个领着一队人马闯过来的男人居然是柳生崇明。
    那个曾经在千叶家颐指气使,落井下石的阴险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这其中,又有什么阴谋?
    不及兼人多想,那队人马一拥而上将那名忍者围在中间,拥挤的人群被迫散开,兼人这才看到那忍者刺客面色发青,地上亦有不少血迹。
    原来是受了伤……
    “看你还想往哪里跑!”
    柳生似乎并未注意到藏身在人群中的兼人,他看上去似乎十分急于抓住那人,可是又不想要他的命,所以每出一招都保留不少。他的刀法配合上明不戒,再加上众人的围堵,饶是再强大的高手也不可能安然脱身。果然无需多时已露败相的男人被柳生一刀砍中右肩,破败的身体不堪重负倒在地上,还来不及再做反抗就已被制服。
    “先去看看松本大夫怎么样了。”此刻的柳生似乎已经完全收住了自己方才的杀气,一看到人被制服马上就冷静地开始指挥下人们处理现场,只是高傲的态度丝毫未变,即便是刚刚明不戒出手相助,他也没有任何感激的表现。
    柳生家的下人得了命令,迅速把周围的人隔开,兼人与明不戒悄悄退到一边,看着被找来的大夫为松本号脉之后确认他确实已经死去。确认了这件事的柳生面色一白,疾步走到那名忍者面前。那人被好几个身形高大的武者压着,根本动也不能动。尤其是他还受了伤,即便是意志坚强在这种时候也难免露出痛苦的神色,
    “松本大夫究竟与你有何恩怨,你要置他于死地?之前就已经发现你在我柳生家的别院周围鬼鬼祟祟,没想到你的目的居然是松本大夫!”
    柳生的话说得很高声,从他的语调里能听出他气愤难当,只是兼人总觉得那里怪怪的,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清楚。
    那忍者显然是训练有素,即使被人用脚狠狠踩着伤口也一言不发。柳生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近乎残忍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好像又带着那么一点得意的味道。
    “松本是我柳生家重金请来的大夫,在这一带又颇受敬重,如今他惨遭横祸,我柳生崇明定要为他找出真凶。我知道你不过是你家主人借刀杀人的工具,你若把实情说出来,我柳生崇明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起誓,日后保你不死。”
    他的每个字都说得掷地有声,只是深知他为人的兼人对他所谓的起誓却是不屑一顾。这种人,倘若他能说话算话,那这天底下恐怕就没有所谓的谎言了。
    那忍者听到他开出的条件并不多言,只是冷笑一声。他的态度已经明确告知柳生想从他嘴里套出任何话都是不可能的。当然,柳生的身边也养着这样誓死效忠的忍者,他怎会不知道这样的恐吓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他想要的答案,根本不需要这个人自己说出来。
    “我想放你一条生路,可惜你自己不放过自己。”
    没想到他这句刚一说完,原本不能动弹的人不知哪里生出的蛮力,竟猛地把压住他的人尽数掀倒在地。柳生也没料到他会在这是出手反击,震惊之余尚来不及做出回应就看到他满身杀气地扑向断气多时的松本大夫,
    他是要把尸体毁掉,这样就无法验伤,他的来历自然也无从查证!
    意识到这一点的白水兼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但对方求死的意志强烈到可以冲破一切阻拦。那种眼神白水兼人是认识的,他曾亲眼看过一个死尸为了保全家族的荣誉与敌人同归于尽,面临那样的处境,即使是站在对手的立场,亦难免为他唏嘘震撼。
    “危险!”
    兼人的整个身体都扑倒在松本大夫的身上,而在那同时,这名忍者引燃了身上的火药。兼人甚至都来不及思考死亡距离他有多近就听到了周围人的惨叫声。
    血肉撕裂的声音混合着浓腥的血味扑面而来。寻常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如果不是明不戒飞来的一脚踢开了那个一心求死的忍者,那么此时此刻白水兼人这个人恐怕也永远消失于人世了。
    巨大的爆炸声引发了更大的骚动。被爆炸震得耳膜疼痛的白水兼人是在神智尚未清醒的时候被人从地上拉起来。他的身上只是略有损伤,但因为距离很近,爆炸的余波还是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怎么样,看着我,能走吗?”
    明不戒紧张他是自然的。这个人毕竟是白水与千叶两家家主最看重的人。除却利益的算计不讲,单就朋友的身份来说,他都应该保护这个人。
    “松本……”
    刚刚站起来时,兼人的双腿都在不自觉地打颤。明不戒担心不已地帮他检查伤势,而白水兼人眼下只关心松本一个人。
    “真要亏你这么不要命,”确定兼人只是受了皮外伤,明不戒的心这才安定下来。他心里半是埋怨半是心惊。方才那种情况,只要自己稍微慢一步,今儿便真的是难以交代了。
    “真是一条护主的好狗。”
    柳生的嘲讽在兼人听来实在是刺耳无比。他虽与这人身处敌对,可是心底到底还是敬重他的忠义。可惜在柳生这种从不知忠义为何物的小人眼里,他的牺牲却得到这样的羞辱。
    明不戒担忧地把白水兼人扶到一边,虽然未伤及性命,可这样带着伤回去难免又要被那对父子唠叨和责备了。唉……
    “你放心,验伤的事这个人肯定比你还急。”
    起初还有点不明所以,但作为旁观者看到最后,柳生崇明一举一动里的阴谋味便愈发显现出来。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穿过人群走到兼人面前的柳生崇明依然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或许是对自己自导自演的这处戏取得了预想的效果而得意,所以他的笑容看上去越发狂妄无礼。
    面前的这个人他当然记得,那一日在酒馆前就是这个人令千叶对自己失约。他原本以为千叶已经被自己逼到了绝境,没想到那日过后他居然完全没有来找自己求情的意思。
    方才那句话,他虽然明里是说那个忍者,但话里何尝不是在讽刺兼人。
    “抱歉,我朋友受了伤,我要先带他回去。”
    明不戒感觉到了柳生的敌意,他把兼人往自己身后掩了掩,其实也是怕柳生认出兼人。但其实就算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他恨之入骨的白水兼人,之前千叶对他的态度也足以让柳生崇明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怀恨在心。
    他对千叶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迷恋那么简单。那种占有欲几乎已经有点病态了。
    “急着走吗?这么关心松本大夫,唯恐他的尸身被人毁了找不到凶手,你跟他什么关系?”
    柳生崇明满是试探的目光看得兼人全身都不自在。他确实关心杀害松本的凶手是谁,可是眼下的情形让他更想快点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间有些害怕知道真相。又或者说,他的心底已经感觉到了真相的接近,可那也许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那会是一个令人感到恐惧的真相。所有的感情,信赖,希望会在一瞬之间灰飞烟灭。
    裂痕
    “如果不是,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千叶家的杀手要追杀松本大夫?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盛怒之中的兼人几乎连吼出来的声音都变了。当验伤的结果传到白水介木府上的时候,千叶才接到消息从港口赶回来。然而一切都不可挽救地走到了这一步。他回来时看到明不戒担忧的脸色就知道事情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兼人,你先听我说,你身上有伤,这件事……”
    尽管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焦头烂额,但当千叶看到兼人身上因为保护松本而留下的伤口时,原本的担忧一下子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可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兼人的衣袖就被恶狠狠地甩开。那只手尴尬的停在那里,过了片刻才无可奈何地收回去。
    闻声而来的白水介木和白水川泽也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尽管白水川泽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也还完全没有要把这件事告诉白水兼人的打算。这一点他和千叶迦木倒是默契十足。两个人都太清楚这件事一旦公诸于世将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后果是他们承担不起的。
    “兼人,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不过这其中确实有太多的巧合,要深究下去,恐怕另有文章。我们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白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白水介木不忍地看了看被兼人质问得脸色发白的千叶。他知道依千叶的个性,这种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事确实像他所为。只是,这样一来他无疑也是在自掘坟墓。一旦事情像今天这样被拆穿,就算他是清白的,只怕也说无论如何说不清楚了。
    “介木叔叔你不必帮他说话,松本大夫身上的伤口形状我已经看过了。这种暗器我曾在千叶家看过不止一次,他也用这种暗器杀过人,我和他待在一起那么多年,如果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还分不清,那我也真是白活这么多年了!”
    “兼人,不是这样的。我是派人去调查松本大夫,可是我没有让他去杀人。你相信我……”
    这是千叶第一次觉得说谎说得那么心慌。他根本不敢直视兼人的眼睛,他的整颗心都在颤。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这样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其实走到这一步,已经是说什么错什么了吧。
    柳生崇明摆明是挖了一个坑陷害他跳进去。他知道自己在派人四处打探松本大夫的下落,也知道白水兼人尚在人世,而且就住在白水介木府上,所以他在众人面前演了这场好戏,声势浩大地在众人面前验伤,证明杀手来自千叶家。如此一来,白水家,千叶家,几大家族都会关注这件事。那么自己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杀松本大夫,是怕他说出当年的真相是吗?”最不愿出口的一句话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兼人感觉到自己好像每呼出一口气里都带着呛人的血腥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呕出血来,可是心底那种剧烈的痛楚已经快要超过他承受的极限了。
    他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一直沉默的白水川泽亦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是刀一般锋利地剜了自己一下。他们之间有过争吵,有过冲突,甚至兼人也说过他恨川泽,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可是没有哪一次他的目光像现在这样,
    “所谓的真相就是川泽确实是你的亲生儿子,对我们这么有利的证人,我保护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派人杀他。我就算是疯了傻了也不肯能做这种事!”
    “够了!”
    兼人冷笑地打断千叶竭力为自己开脱的话。他脸上的愤怒慢慢转变成了厌倦。那种倦意仿佛昭示了他的内心已经在拒绝相信千叶任何的解释。
    他曾亲眼见过千叶家如何训练忍者,他也知道千叶家的忍术绝不外传。相同的伤口这世上除了千叶家的人,别人绝难伪造。而且,自己也亲眼目睹那个死士为了毁灭证据而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那种眼神绝不可能是一个叛徒会有的眼神。
    千叶家的死士,没有一个会做出卖自己主人的叛徒。
    这种种的唯一可能叠加在一起,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千叶迦木,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这仿佛死刑一般的宣判让千叶几乎跌坐在地上。短暂的沉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窒息。兼人受伤了一样的目光在周围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终于落在千叶的身上。
    虽然那目光是茫然的,可是里面却夹杂了太多的失望和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如果一切都是骗局,那么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曾经为之感动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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