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洱河。
    第三天。
    侬波的面颊上挨了一刀,血虽止住了,皮肉依旧翻卷,看上去能止小儿夜啼;
    左手,两根手指不翼而飞。
    二长老的模样更凄惨,半截小臂秃了,一只耳朵没了, 草药与粗布简单包扎一下,依然坚持在前方。
    越析诏一万青壮,伤亡已经过半。
    之所以没有溃逃,是因为身后是他们的家园,有他们的妻儿老小;
    是因为大首领侬波,依旧如木香坪山峰一般,坚定地屹立在队伍最前端。
    只要主心骨不崩溃,他们可以流尽最后一滴血!
    “大首领, 子民们尽力了。”
    二长老惨笑一声, 声音无比嘶哑。
    纵然是能力战虎豹的身躯,也会疲倦的。
    这世上,终究没有真正铁打的汉子。
    越析诏五千余人的伤亡,换得西爨近一万的伤亡,在人数、兵甲都处于劣势的情况下,算是极其难得了。
    花马国虽然彪悍,底蕴还是差了点啊!
    看着整队逼近的西爨兵马,二长老吐了口血沫,笑容惨淡:“大首领,我就先走了。家中的子孙,你帮照看着点;节日,让人给我上炷香。”
    侬波张开手臂,拦住二长老,目光看向东面。
    远远地,一骑花马举着黑色披风,奋力地挥舞。
    “爨弘保,出来谈谈!”
    侬波咆哮道。
    爨弘保骑着洱海马到阵前, 眼神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干涩的面容上浮现出些许笑意:“侬波,想明白了,准备降我?”
    虽然立场敌对,爨弘保还是得承认,越析诏太顽强了。
    伤亡过半而不退,放哪里都是一支可圈可点的队伍。
    如果能够将侬波纳入麾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除了增加战斗力,还能震慑其他五诏。
    侬波一通狂笑,没有一点败军之将的颓废,反而如获胜的大将军。
    “爨弘保,花马国虽然损失了一半青壮,却赢得了最终胜利!”
    麽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大首领是不是受刺激过度,失心疯了。
    二长老张大了嘴,不知道侬波何出此言。
    爨弘保的笑容收敛,眉头凝住:“侬波,你如此激怒我,就不怕我屠尽越析诏吗?”
    侬波笑容一收:“可惜啊!西爨再没有机会灭了花马国了。啧啧,要是你一上来, 不顾伤亡,全军压过,我的骨头都能打鼓了。”
    “可惜,你太保守了,不知道慈不掌兵吗?你以为我带着花马国子民血拼三天,真的是无用功吗?”
    “你老了,又才德不足,掌控西爨都只能困守一隅,连爨弘达被隋朝囚于长安,你都没能掌控整个爨族,他回来立刻分走了一半。”
    爨弘保的脸拉了下来。
    打人不打脸,当面不揭短。
    越析诏,你们完蛋了,全因你们大首领嘴贱!
    侬波平静地继续:“花马国再怎么惨烈,我们有身后的家园,有可以栖息之所。你呢?”
    爨弘保怒吼:“我有西爨!”
    就是不知怎么地,爨弘保的心忽然慌了。
    侬波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来回摆动:“不,你没有,你身后的大军没有。从你决定征讨花马国起,到兵马出发,用了整整五天。你浪费了太多时间,你们内部扯皮给了花马国充足的时间。”
    “所以,我早就遣人秘密前往昆州大都督府,献上愿意归附大唐、归附昆州大都督府的文牒,以及花马国的权杖。”
    爨弘保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千防万防,防住了其余五诏,却没防住越析诏直接倒向大唐。
    二长老眸子里现出惊讶。
    这样的大事,为什么连他都不知道?
    侬波的声音越来越宏亮:“在你与我交战之时,昆州大都督府麾下,五大折冲府攻陷了广通、镇南;原濮子部、现银生州,马比宏觉带人攻陷了勃弄。”
    “现在,昆州折冲府应该兵临太和了。就问一句,你们还有栖息之所吗?”
    花马国子民瞬间发出狂笑声,连重伤员都跟着笑了起来。
    死伤不要紧,重要的是要有意义。
    虽然一半的伙伴没了,虽然身躯残了,但花马国胜了!
    “胡说八道!我西爨有山川之险……”
    爨弘保身子晃了晃,说着毫无底气的话,聊以自慰。
    一骑从西爨后方狂奔而来,伴着惊慌失措的声音:“广通沦陷!镇南沦陷!勃弄沦陷!太和危在旦夕!”
    爨弘保面如金纸,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若不是亲卫及时接住,他就要摔落马下。
    身后,队列整齐的西爨兵马出现了骚动。
    爨弘保以袖拭口,冷冷地看着莽撞的探子:“那些地方,即便没有兵马,百姓不反抗么?鬼主不出面么?”
    探子叹了口气:“换了别人,肯定要出面别一别苗头。可来的,是东爨的大首领爨志远啊!”
    爨弘保哑口无言。
    论爨族血脉,爨志远他们才应该是主脉,鬼主一系对此并不抗拒,百姓也不会觉得有哪里异常。
    东爨、西爨,说到底,终究是一家。
    西爨的人马,不声不响地,以小部落、小地域为单位,各自散开,投奔新的胜者。
    爨志远都出来了,这是昆州大都督府释放出明确的信号,绝对不可能对西爨旧人马搞清洗,是以安抚为主。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陪爨弘保送死?
    树倒猢狲散,这才是正理。
    疲乏不堪的麽些人,待得西爨人全部离去,全部瘫到了地上,面上浮现出艰难的笑意。
    胜了!
    半天之后,蒙舍诏、蒙巂诏、施浪诏、浪穹诏、邓赕诏(邆赕诏)联合的一万余人才赶到西洱河,见到的是越析诏祭司念咒,熊熊烈火焚烧着越析诏子民的残骸。
    “侬波,不是我们不来援助,是西爨一万兵马占了地利,将我们堵住了。”蒙舍诏大首领蒙舍龙叉手致歉。
    “我们各部,战死了一千人。”蒙巂诏大首领巂辅首道。
    侬波起身叉手,断指格外醒目。
    五诏不能及时增援,本就在侬波的意料中。
    换成自己,哪一诏的实力比自己强,同样会拖到他力量消耗殆尽才援手。
    五诏,不来是本分,来了是情分。
    恐怕他们都想不到,自己竟毫不犹豫地投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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