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的,你放心。”
    两对兄弟依依不舍告辞,然而高凌却不知,这一别就是十年光阴;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再次相见竟是这样的情景;他更想不到的是袁峥竟会将自己视如仇人,弃如弊履!
    7、第 7 章
    天际泛起鱼肚白,新房内,蜡炬已成灰。
    高凌原本是单手托腮撑在桌上打盹的,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趴在桌上了。突来的一阵寒风把他冻醒,打了个寒噤坐直,才发现房门已经大开,一个大丫鬟正在收拾床铺,对于王爷和殿下的奇怪情景只是微微诧异,面上倒也并无大惊小怪之色,眼见是个见过风浪的。
    抬头看袁峥,安疆王爷正捧着一把雪在搓脸,看着倒已是精神抖擞,只是面上戾气并未褪去多少。
    梳洗完毕,袁峥拎了剑便自去院中,一眼都未曾扫过高凌。
    丫鬟过来提醒:“王爷练功去了,请殿下洗漱更衣。”说完径自走开收拾桌椅。高凌看看架上,一盆雪,一盆水,还有擦牙的青盐之类,没有人服侍,便自行取了布巾浸入水中。袁峥在西北冻惯了,他曾说过经常在冬天还拿雪擦身健体,自己可吃不消那寒气。
    谁知那盆里的并非热水,而是刚从缸里舀出的冷水,比雪也好不了多少!冻得高凌一激灵,险些打翻铜盆。那丫鬟只当没看见,兀自忙着手里的活。连漱口水都是冷的,看来是故意的,高凌咬牙将冰凉的布巾捂到面上,迅速擦净。本来并未睡足,这一冻反倒把高凌的精神吊起来了。
    自己换好衣衫,院中叮叮铛铛刀剑相击的声音已经响了好一阵了,高凌站在门口看袁峥和司擅的对练。雪地中两个矫健的身影闪转腾挪,刀来剑去煞是精彩。小四站在一边目不转睛看着,不时照着他们的招式比比划划,对两人的功夫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待见到高凌出现在房门口,立刻跑过来请安:“主子,您起来啦?怎么鼻子通红,脸色也不好。”凑近了压低嗓门问:“王爷对你不好?”
    高凌摇摇头正要开口,忽见石小四被拎着后脖领子甩到一边。小四正要发作,回头看到了人却只好硬生生把怒火咽下,袁峥一手持剑,冷冷地盯了自己一眼,然后一把推了高凌进屋,把门“砰”地一声重重砸上。小四直觉高凌要吃亏,正要闯进去,面前却被司擅的刀拦住去路:“石小四,你只是个侍卫,王爷和王妃的事,还是不要管的好。你昨晚就想试我身手了吧,现在来吧!”挑衅似地扬了扬手中刀。石小四哼了一声:“来就来,我怕你不成!”拔剑迎战。
    袁峥进房,换了一身织锦礼服,拿了桌上丫鬟晾好的一壶茶,仰脖咕嘟咕嘟灌了一气,抹抹嘴,回头见高凌呆立的样子不由得火往上窜,恶声恶气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去给我娘请安敬茶,莫非还要我八抬大轿来请你十皇子上路吗?”
    “哦……哦。”高凌清醒过来,委屈地看了一眼这个与记忆中温和可亲的袁峥全无相似之处的“良人”,去架上抱起两个早已准备好的礼盒,跟在袁峥身后向外走去。袁峥到得院中,喝止了司擅与小四的比斗,走过小四身边时丢下一句:“不自量力!”
    小四和司擅身为侍卫,不能随便进入都是女眷的后院,袁峥不发话,下人们没人敢多说多做,高凌只能自己捧着礼盒,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走。刚进袁母所住的梅苑,便见一位着淡蓝袍子的少女,在院中折梅花准备插瓶,见二人进来,赶紧上前见礼:“奴婢给王爷和殿下请安,祝王爷和殿下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盈盈下拜。
    袁峥虚扶一下:“悠然不必多礼。我娘起身了吗?”语气温和得像换了个人,而不是刚才冷语伤人的安疆王爷。高凌不由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老夫人已经起来了。外面冷,王爷和殿下快请进去吧。”抬头看了看高凌,抿嘴一笑:“哟,殿下怎么亲自拿东西呀?下人们都到哪去了,让奴婢拿吧。”说着便想接过高凌手里的盒子。
    袁峥一摆手:“王妃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是不是啊王妃殿下?”
    高凌不能说是又不敢说不是,只好不吭声,脸涨得通红。悠然看看情形不对,笑笑说:“原来是王爷嫌奴婢粗手笨脚碰坏东西,惹殿下生气,奴婢只好干跑腿的活儿。”说完略一蹲身,转身进内室通报老王妃了。
    袁母穿戴着正式的王妃服饰,静坐堂上,满脸微笑却难掩不安之色。高凌以前没见过袁母,只觉得她与自己母妃完全不同,没有母妃的艳丽和凌人气势,投向儿子的目光满是慈祥和关爱,但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却充满着不安与戒备之色,似乎还有一些诚惶诚恐的味道在里面。
    刚刚站定,忽然从屏风后窜出一物,猛地扑向高凌怀里。高凌一惊之下,差点把手捧的礼盒摔了,脚下趔趄两步,撞到身旁的袁峥才站稳。袁峥皱皱眉头,一脸嫌恶之色。
    悠然示意小丫鬟接过礼盒放在一旁,自己则俯身抱起差点闯祸的罪魁――一只背部长着粉红色桃心图案的白色波斯猫,躬身向高凌歉意地笑笑:“红桃顽皮,让殿下受惊了。”猫在悠然怀里蹭了两下,找了个舒服姿势趴好,伸了伸舌头,半眯着眼打量眼前的陌生人。高凌微微摇头,表示不介意。悠然抱着猫退回老王妃身边。
    袁峥和高凌正要请安,却见袁母起身走到高凌面前,身子一低,看样子竟似要跪拜。袁峥一把拦住:“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别拦着,我要给十殿下见礼。”
    “娘,高凌是来给您敬茶的,您怎么反过来行礼?快去坐好。”说着便要扶母亲上座。
    袁母拍开他的手:“君臣之礼不可废,就算皇家与我袁家联姻,殿下也是君家之子,你再怎么样也是臣子,岂可目无君上?”
    “娘,这是在家里,行的是家礼不是国礼!您是长辈,岂可给晚辈行礼?这世上哪有婆婆跪拜儿媳的道理!”说着还拿眼剜高凌。
    “袁峥!”老王妃生气了,“君臣之礼大于一切,就算殿下是嫁入我袁家的,他也是君,我等也是臣,这是无法改变的!”
    “不论以前何种身份,嫁了人便要讲究三从四德。娘,下午我让戏班子唱一出打金枝,看看皇帝是怎样教训不知礼仪的公主的。您现在请上座受礼。”
    高凌在一边听他们母子争论,直听得手脚冰冷,心中拔凉拔凉的,忽然“卜通”跪倒:“娘,您请上座,高凌给您敬茶来了,您若不受,我……我便长跪不起。”
    老王妃吓了一跳,欲扶起高凌,却被袁峥强行架回椅子上坐下:“娘,在家里没有什么王爷殿下的,您是长辈,高凌是晚辈,您安心受礼就是。”
    早有丫鬟端了茶盘过来,高凌端起一盏,看了袁峥一眼,竟膝行至袁母座前,双手奉上:“娘,请喝茶。”
    袁母如坐针毡,却被儿子按得站不起来,只得接了,快快喝了一口,待袁峥一放松手,赶紧亲手搀起高凌,眼中惶恐的神色更浓。悠然捧了一个早准备好的锦盒过来:“殿下,老夫人赏您的如意和玉佩。”
    “谢谢娘。”高凌接过,再次躬身行礼。
    袁母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悠然笑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又得了殿下这样神仙似的晚辈,真正玉树临风,把这美玉如意都比下去了呢。”红桃猫在她脚边“喵”了一声,似在赞同一般,逗得袁母一乐,气氛顿时缓和下来。高凌接过如意放在一边,亲手揭开自己带来的礼盒盖子,奉到袁母面前:“娘,听说您信佛,这尊金佛和檀香手串是请相国寺住持高僧开过光的,这轴观音像是我自己画的,天寒地冻,这貂皮袍子也算轻暖舒适,请您笑纳。”袁母很高兴:“有劳殿下费心了。”
    袁峥眉头一皱,高凌赶紧说:“娘,刚才王爷都说了,在家里没什么王爷殿下的,您叫我高凌就好。”
    “好好好,我以后就叫你高凌了,真是罪过呀……”
    袁峥大刀金马地坐下,丫鬟再次端上茶盘,高凌捧了茶杯,小心翼翼来到他面前,躬身递上:“王爷请用茶。”
    袁峥看了他一眼,竟翘起二郎腿,还把眼闭上了。袁母急得轻叫:“袁峥!”袁峥充耳不闻。
    高凌等了半天袁峥也不接茶杯,抬头一看,只气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去,耳中嗡嗡作响,手一抖差点把茶盏倾翻,深深吸了口气,暗道平常心平常心。
    众人只见满面通红的十皇子,咬了咬牙关,双膝着地,双手奉茶举过头顶:“王爷请用茶。”语声颤颤,羞愤交加。袁峥这才睁开双目,慢条斯理地接过茶杯喝一口。
    袁母赶紧招呼高凌站起身来:“高凌,阿峥啊,你们还没用过早膳吧,留下来一起吃,我让悠然炒几个拿手小菜……”袁峥打断母亲:“娘,翠竹轩已经摆好早膳了,我们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您,儿子先告退了。”一把拖了高凌就走,越走越快,根本不顾身后人被扯得踉踉跄跄。直到出了梅苑拱门,才用力摔开高凌,径自走了。
    8、第 8 章
    被冷风一吹,高凌的脸色变得煞白煞白,连嘴唇也是惨白的,远远地跟在袁峥后面,游魂似地回了新房所在的翠竹轩。
    踏进翠竹轩,屋里的温度才让高凌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桌上摆着四个碟子:一碟咸菜,一盆高梁米粥,一盘黑米馍馍,以及一叠切成块,又干又厚的馕。袁峥独坐在桌前已经开始享用他的早膳。司擅和小四侍立在侧,一个一脸平静,一个则一面孔敢怒不敢言,不停伸着脖子地看向门外。听到高凌进门的动静,袁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大嚼手里的馕,还不时地喝一口高粱粥润口。小四迎上来,擦去高凌脸上身上沾到的雪花,拉出椅子:“主子,快用膳吧。”
    轻轻坐下,整整一天一夜都多了,仅有昨晚的一小块糕垫肚子,又冷又饿的折磨令满腹委屈的高凌浑身无力。高凌看看桌上,又看看旁若无人,据案大嚼的袁峥,接过小四递过来的粥碗,开始默默地吃。高粱粥粗砺,干粮更是难以下咽,高凌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艰难。
    袁峥此时已经吃饱,正准备起身离开,见此情形又站定了:“怎么,食物粗糙,入不了你十皇子的口?是不是还在想念宫里的美食?拿出来给本王也享受享受?”突然的俯身,居高临下的压迫性姿势让高凌吓了一跳,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下巴便被轻挑地抬起,袁峥的声音无比低沉魅惑,却也无比冷酷:“嫁鸡随鸡,既成了我安疆王府的人,就别想再过你锦衣玉食的奢侈日子了,我的王妃!”冷笑一声松手,转身招呼了司擅就要出门。
    石小四气得眼都红了,双拳紧握正欲拦人,高凌迅速站起身来,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挡在他身前,尽力使口气平静下来:“袁峥……”
    话刚出口,袁峥凌厉的眼神就逼得他不得不住口:“你可真不长记性啊,是嫌昨晚的巴掌太轻呢还是想再挨一下?”
    用力拉住脸红脖子粗的小四,高凌脸更白了:“……王爷……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谈谈?”
    司擅尴尬地想要告退,被袁峥喝住:“司擅是我的心腹,你有话就说。”
    “王爷,我哪里做错了,你要这样对我?”
    “你十殿下聪明伶俐天资过人,怎么可能做错!”话中的讥讽之意无比刺耳。
    高凌面红耳赤:“请你把话说明白。”
    “明知故问!哼,我们走!”袁峥看都懒得看他,转身大步而去。司擅连忙跟上,临走不忘把门关上。
    高凌呆立半晌,面色由红转白。
    小四又气又恨,半拖半拉地把高凌按到椅子上坐下:“他竟敢打你!伤到哪了?”
    高凌摇摇头推开他:“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和司擅一起吃的。他到底把你怎么了?”
    “你有完没完!让我安静点儿!”高凌火了。
    小四低头不吭声了。主仆二人一坐一站,好半天,小四才说:“粥凉了,我给你重新盛过一碗吧。”
    “不必了,我吃不下。”
    “那,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好点的食物,竟然让堂堂的皇子吃这种东西,这也太……”
    “你没看王爷也吃这个么?我们新来乍到,别让人挑理。”
    “可你的胃……”
    “不要紧。小四,我和王爷的事你以后不要插嘴,我自己会解决。”
    “……是。”
    到得辰时左右,雪终于停了,太阳稍稍露了个头,高凌带着小四想去王府四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刚到得翠竹轩门口,王府大管家老马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二人面前,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外头冷,殿下身份贵重,万一磕着冻着了,老奴不好向王爷交待,我们王爷也不好向皇上和贵妃娘娘交待,还请殿下体恤我们做下人的,回屋里休息吧。”
    “怎么,你们还要软禁我家主子不成?”石小四火冒三丈,连个奴才都欺人太甚!
    老马不慌不忙:“石侍卫言重了,老奴也是为殿下着想,请殿下体谅则个。”
    高凌定神看了马管家一眼,对小四说:“他也是奉命行事,不必为难他。”面无表情地向屋里走去。老马暗中松了一口气,大声道:“谢殿下。”
    高凌走了两步忽然又站定:“管家,麻烦你叫人弄个炉子来烧水,我要喝热茶。”
    “是,殿下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老奴马上就去办。”
    “没有了,你下去吧。”
    “是。”
    主仆二人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屋,不一会儿,果然有下人搬了一只红泥小火炉到廊下,石小四取了干净的雪煮了,撮上茶叶,高凌这才算喝上了热茶,腹中稍稍好受了一些。
    中午的饭食还是又干又硬的糙米饭,只比早上多了两盘素菜。这哪像王府的饮食,一般百姓家吃的也比这要好。虽然饿极了,但高凌还是没咽下几口。
    收拾饭桌的丫鬟看了看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食物,不声不响走了,过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弥勒佛似的马管家亲自来到翠竹轩,施礼后奉上一本册子:“殿下,王爷临出门前交待老奴把家规给您过目,奴才老了记性不好,差点给忘了,殿下年轻记性好,看了以后一定不会犯了规矩的。老奴告退。”
    没人去接,马管家也不尴尬,径自把册子放到桌上,礼数周全地告退。石小四想撕了那册子,被高凌一把夺过,定睛看去,册子封面上,《军规》两个血红大字异常醒目。这是每一个当兵吃粮的人都必须牢记的规矩,共八十四条,事无巨细都有细致的规定和奖惩措施,包括二十七斩三十六罚,老马还特意在其中一页上折了记号。高凌看去,白纸黑字写着:浪费军粮者,责军棍四十!高凌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耐着性子又翻了几页……“不经上报擅入险境者,责军棍四十”这一条映入眼帘,高凌忽然冷静下来,气也没刚才那么粗了,拿着“家法”坐到窗前,细细翻阅。
    整整一天,袁峥人影都不见,高凌吃过晚餐,由小四服侍着清洗了一番,好不容易捱到掌灯时分,安疆王才施施然回了新房。小四早被高凌打发走了,屋里只剩下新婚的二人。高凌欲接过袁峥脱下的大氅,却被侧身避过,自己去架上挂好。
    受伤的神色从眼中闪过,高凌垂下眼帘站到一边。袁峥扫一眼桌上的“家规”,哼了一声,毫不掩饰满脸不屑之色。
    有下人抬了一浴桶热水进来侍候王爷沐浴,高凌垂手站立一旁,看袁峥脱了衣裳露出肌肉坚实的身体,不由面红耳赤。跨入浴桶,似乎查觉到高凌的存在,袁峥把伺候的下人支了出去,冷冷说道:“还站着干什么,过来给本王擦身!”待高凌红着脸走近,半身浸在水里的袁峥一把将手中的布巾砸入桶中,迸起的水珠溅了高凌一脸。
    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拎起布巾,从来没伺候过人的十皇子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闭着眼胡乱擦拭。十几下之后,袁峥胸腹部的皮肤已经开始发红发热,安疆王却难得地没呵斥他,闭着眼享受皇子级别的服侍。高凌心跳得正常些了,睁开眼开始打量“丈夫”的身体。还是散发着记忆中熟悉的气息,胸前黝黑紧实的皮肤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总有五六处,深浅不一,箭伤刀伤不一而足。又拧了一把水,转到袁峥身后给他擦背,这个自己曾经趴在上面睡过觉流过口水的背脊,宽厚强健,但现在入目的是大片的伤痕,因为年深日久而颜色很淡了,那些伤痕一直延续到腰以下臀部,没入水中看不清楚。高凌手里顿时失了气力,再也不敢用力擦拭下去。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摸上了那些疤痕,嘴里喃喃道:“一定很疼吧……”
    袁峥被温凉的指掌触到腰部,身子忽然一哆嗦,猛地扭身回头拍开高凌的手,低低骂道:“你没吃饭啊,才擦了几下就没力气了?娘们唧唧的!”一把夺过布巾,自己胡乱地抹了几下就跳出浴桶,快速换上干净衣衫,走到桌边端起一杯冷茶便想喝。高凌急步上前按住杯口:“王爷,天太冷,别喝凉的,我沏了热茶。”拿过杯子把凉水泼掉,拎起一旁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香袅袅,沁人心脾。袁峥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凌做这些,目中似若有所思。
    一杯热热的香茗入腹,顿时通体舒泰,可惜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冷若冰霜:“好茶,不愧是皇子啊,真会享受,以后你就给本王伺候茶水吧。”说完抬腿向里间走去。
    高凌咬咬下唇开口:“袁……王爷,你不待见我,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我哪敢不待见您哪?你父皇龙颜一怒,我全家上下可就人头不保了,十殿下可不能冤枉为臣啊!”
    “你阴阳怪气作什么?我……我真的不明白哪里做错了。”高凌眼圈都红了,“你难道不记得十年前的情谊了?”
    袁峥正要躺下,听闻此言,脸上表情忽然变得复杂无比,一个字一个字恶狠狠地从牙缝中迸出:“难为十殿下还记得十年前旧事,可惜臣已经忘了!”
    高凌吃惊地看他满脸愤恨地凑到自己耳边,压着嗓门说:“我情愿十年前不认识你这个“朋友”!情愿不记得往日情谊!哼!”说完拉了条被子往床中央一躺,倒头便睡,不管高凌怎么请求他把话说明白,再也不理他了。
    高凌无奈,只好拿了另一条锦被,缩手缩脚蜷到大床的一角,连个身也不敢翻,细细想着袁峥那句“你自己明白”,想着十年来的一切,自己的所为,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时近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
    9、第 9 章
    天蒙蒙亮,袁峥照常闻鸡起舞。起床的时候看了看挂在床沿,几乎要掉下去的高凌,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出了房门。
    鸡叫三遍,小四进来叫醒高凌:“主子,醒醒,今日是三朝回门,你和王爷要去宫里给皇上和娘娘磕头的,千万别晚了。”
    高凌睡得不舒服,腰酸背痛。头昏脑涨地起床梳洗完毕,府门口,袁峥坐在马上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他出门上车,立即纵马向皇宫方向驰去。
    到西华门掀帘下轿,却见一身崭新亲王朝服的安疆王抢先跳下马来,满面笑容地候在轿边,手伸向高凌,似乎怕他不小心踩空一般欲扶他下地,只不过眼神中却看不到笑意。高凌看他一眼,犹豫一下,修长的手指还是搭上了他厚实的手掌,借力轻轻落地。
    守宫门的大内侍卫们不敢开主子们的玩笑,验过腰牌后施礼放行,却在后面和小四挤眉弄眼,小四只当没看见,沉着脸快步跟进了宫门。
    安疆王翎顶辉煌,肩宽体健,虎步生风;身侧的十皇子睿郡王也是一身簇新的郡王服饰,远游冠牟,朱衣绛袍,修长的身材别有一番玉树临风的潇洒姿态,只除了脸色过于苍白了些。两人并肩而行,在这宫中阴柔之地,极是显眼,引得宫人们啧啧称赞。
    小四身为侍卫不能入后妃所住的寝宫,被高凌直接打发去了西六所――未有府邸的皇子居处,也是奶娘住的地方。
    皇帝尚未下早朝,袁峥和高凌按礼数先去了后宫中身份最为尊崇的贤皇贵妃居住的长春宫。贤妃热情无比,又是赐座又是赐茶水,还赏了一堆贵重物品,对高凌说不尽的关怀之意,拉着袁峥大谈当年与袁母的交情,末了还约了日子要袁母入宫叙旧。袁峥恭敬应下,代母亲谢过皇贵妃盛情。高凌却始终面含微笑,淡淡应对。最后,德皇贵妃才好似突然想起一般笑道:“看我,几日不见小凌,真是想得紧,絮絮叨叨了半天,都忘了你们还要去给容妹妹行礼呢,快去吧,别耽搁了,要不然你母妃一生气又要打你了,万一打出个什么好歹来,安疆王爷可要心疼了……”身旁伺候的宫女太监皆捂嘴偷笑。
    高凌躬身施礼:“母妃教训儿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儿臣谢皇贵妃娘娘关心。我们告辞了。”
    走出长春宫,高凌好似松了一口气般深呼吸几下,浅笑从脸上隐没,闷头向母亲容贵妃所居住的储秀宫而来。
    一入储秀宫门,袁峥更像变了个人似的,对高凌殷情备至体贴入微,不时伸手掸去飘落到他衣冠上的雪花,以至高凌诧异得脚下一滑,差点跌倒。被袁峥眼疾手快拦腰一把抱住,在他耳边说道:“小心点,我的王妃。”音量却正好让过路的宫女们听个正着,皆扭头吃吃而笑。高凌面红耳赤,轻轻挣脱,袁峥顺势放手。腰上忽然失去的支撑和手掌的热度,让高凌有一瞬间的失神。
    容妃一身金红色大礼服,高坐堂上,满头珠翠耀眼夺目,与刚才一袭素雅藕荷色宫装常服,只一只珠钗绾发的贤妃反差极大。袁峥不由心中好笑:这皇帝的胃口还真不错。转念一想,做皇帝的人当然要兴趣广泛。面上却恭敬异常,一丝一毫也不曾带出来。
    施礼过后,高凌低头站立一旁,并无多少见到母亲的兴奋。
    容妃吩咐:“来啊,给安疆王看座。”
    有太监搬了一张椅子上来,袁峥谢过却不坐,对容妃道:“母妃,十殿下尚站着,儿臣可不敢落座,要不,让殿下坐下休息,儿臣还是站着陪您说说话吧。”
    容妃微笑:“袁王爷,你不必客气,安心坐下吧。”
    袁峥再施一礼:“母妃,儿臣既与高凌成亲,就是您的晚辈了,请直呼儿臣名字吧。”
    容妃似乎很满意:“那好,本宫就叫你袁峥了。”
    “是。”凑前两步:“母妃,再赐一张座椅可好?高凌身子金贵,不像儿臣皮粗肉厚地,今日随儿臣一大早起身赶来宫里,够累的了,您不心疼,儿臣还心疼呢。”边说边以极诚恳的眼神看着容妃,一脸不忍的表情。
    终于,容妃点头,示意再赐座。
    高凌低眉顺眼坐在角落,聆听他二人闲话家常。
    容妃询问袁峥对高凌可有不满之处,袁峥暗中翻白眼:皇家真非常人也,哪有丈母娘这么问女婿的!面上则笑得鱼尾纹都皱到一处:“殿下谪仙之姿,袁峥一介武夫得以婚配,实乃皇恩浩荡,儿臣今生无以为报,唯有尽心尽忠……”马屁滚滚,拍得容妃心花怒放。
    高凌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桌布花纹,眼都不眨一下,手里握着一杯茶,许久都不曾喝上一口。正出神,忽听容妃说:“袁峥啊,高凌从小娇惯,不识大体,不知轻重,他若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不必顾忌他皇子的身份,该打该骂,你尽管动手就是,皇上也不会责怪于你的。”
    这下连袁峥也大吃一惊,高凌失宠于皇父是早就心中有数的,虽然皇家绝不会承认,但从他下嫁就能看得出来,没想到的是连他的亲生母亲竟然也如此不待见于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坐在一角的高凌,后者正震惊地缓缓抬起头来望向自己二人,眼圈已经泛红,紧紧握住茶杯的手也微微颤抖,茶汤泼出,似乎正竭力控制着情绪。
    心脏居然感到一丝刺痛,袁峥敛了笑容,起身走到高凌身前,用力掰开他捏得发白的手指,拿走茶杯放到一边,用袖子拭去泼到高凌手背上的茶汤。白皙的皮肤已经烫红了,高凌却似没有感觉,呆呆地任他摆布。
    袁峥半拖半抱拉着高凌跪下:“母妃放心,我袁峥对天发誓,不会让别人动高凌一根手指头……”
    话未说完,身后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好好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袁峥啊,高凌与你成亲,真乃皇家与你袁家之大幸啊!”
    原来是皇帝下朝回宫了。又是一番忙乱的礼仪。高凌经此一折腾也醒过神来,不再神情呆滞,只是轻易不开口而已。
    皇帝受完礼,对袁峥说:“昨日刚刚接到奏报,运河疏通完毕,今日朝堂之上,几个大臣便仗着资格老,居然在朕面前争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要不是看在他们年纪一把,朕一定重惩他们,让他们晚节不保!拿过去的功绩显摆,哼!”
    袁峥陪笑:“父皇息怒,既食国家俸禄,为国出力本是臣子的份内事,儿臣想,他们下了朝,冷静后一定会后悔,保准明日便有请罪折子递上来的。还请父皇宽心。”
    皇帝点头:“还是你会说话,朕心里舒服多了。前几日太子夸你棋艺高超,今日就陪朕杀上几局吧。”
    “太子谬赞了,臣只是粗通而已……”
    “不必过谦,来人,摆棋盘。高凌,与你母妃去后面好好说说话。”
    “是,臣遵旨。”“儿臣遵旨。”
    这边,袁峥陪着皇帝落子,既不能赢,又不能输得落了痕迹,真正绞尽脑汁。
    那边,容妃则领着高凌进了寝宫内室。
    打发走宫女,关好寝宫门,容妃也算卸下了“贵妃娘娘”的高贵面具,按了儿子坐下,抓起高凌的手,看看上面烫红的印子,轻轻地吹了吹,又拿出药膏想亲手给他抹上。
    高凌抽回手:“母妃,不必上药了,儿子不疼。”低了头又不说话了。
    容妃一把搂过他:“小凌,母妃就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疼你!刚才的话是用来试探袁峥的,我知道你听了不高兴,不过……”
    高凌沉着脸打断她:“母妃,儿子不敢。”
    “你一个男孩子,安疆王待你真是不错了,肯发这样的誓,你不开心他还来哄你……你也算是嫁对人了,也算是有福气的了。”说着用帕子轻拭眼睛。
    高凌抬眼看了一眼母亲,欲言又止,只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容妃继续说:“自从三年前你失宠于父皇,我一直担心你的婚事,如今有一个疼爱你的人,也算老天开眼了。”高凌还是没说话。
    “男人,特别是有权有势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父皇当年信誓旦旦要立我为后,可如今呢,还不是被姓高的狐狸精压了一头!”容妃越说越气,“幸亏你长得还不错,所以,乘现在袁峥他喜欢你,赶紧把府里的大权握住,千万不要让他纳妾,还要小心别让外面的狐媚子勾了他的魂去,一旦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再想抓住王爷的心就难了……”
    “……是。”平静无波的声调。
    容妃突然抽抽答答哭了起来,倒把高凌吓一跳:“母妃,您有话尽管说,怎么了?”
    10、第 10 章
    容妃突然抽抽答答哭了起来,倒把高凌吓一跳:“母妃,您有话尽管说,怎么了?”
    “你舅舅虽多,但如今却没有几个能在朝中身居要职,自从你外公被皇上罢了官,我娘家更是没落,哪像贤妃娘家,六部尚书里就有两个姓高,还有好几个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你又失去了做太子的资格,若不是皇上打定主意要用你来控制安疆王,哪有郡王的位置让你坐!我们母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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