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我杀了他们!”村民们立刻吓得停了脚步。与此同时,尚清和小四各制住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人,高凌手中的弩弓则也已箭在弦上。
    袁岳不会功夫,站在中间抹着冷汗大声喊:“各位乡亲不要误会,我们只是路过,并无恶意,更没有打这个孩子,你们可以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
    那个父亲极快地和儿子说了几句,然后对众人摇头:“我儿子没受伤。”
    “别信他们的话,他们是有钱人,和那些人是一丘之貉!”说话的居然是刚才的小男孩。
    人群又开始蠢蠢欲动,袁岳紧张地轻问:“哥,他们不讲理,要不要我暴露一下身份?”
    袁峥皱着眉正要说话,就听有人大叫:“村长来了。”对面人群中颤巍巍走出一个柱着拐的维族老汉来,村民自发地为他让出一条路。
    白发苍苍的老村长在一个后生的搀扶下走到人群前,颤巍巍地站定,枣木拐仗在地上用力顿了顿:“你们,你们干什么哪?太闲了是吧,都给我回自己家去!”转身对袁峥他们鞠了个躬说道:“村里人冒犯了各位,老朽替他们陪个不是,还请把村人放了吧,孩子不懂事,相信各位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对不对?”
    老村长谦恭有礼,话中却软硬兼施。袁峥也怕闹大了不好收拾,顺势收了剑并放开脚下踩着的人,两个侍卫也松了手。地上的家伙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刚跑到自己一方立刻大声叫道:“村长,不要上当,他们肯定是和那些人一伙的,否则不会这个时候来村里。我亲眼看到他们剥了高粱穗子看长势的。咱不能白白叫他们欺负了去!”
    一句话立刻让刚刚安静下来的村民又情绪沸腾,高举着手里的家伙想要再冲上来,看他们的架势,好像非把袁峥一行人打个半死不可。老村长额头见汗,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就听对面有人大喊一声:“等等,我有话说!”
    袁岳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哥哥大步跨前,袁峥紧张地跟在他身边,只见袁岳摊开空空的双手,示意并无恶意,微笑着对老村长大声问道:“阿扎提大叔,你还记得我吗?”
    “你?”老村长眯着眼睛仔细看面前一派斯文的年轻人,“你……你是……老汉岁数大了,眼熟,就是想不起来。”
    “你再好好想想,我今年大年初二来过的。你们的房子被大雪压垮了十几间……”
    “啊,我想起来了!您是袁小王爷!”老村长扔了拐仗跪下,招呼着所有人下跪磕头:“快,快把锹放下,这就是过年的时候出钱给我们重修房屋,免了好多人冻死的大贵人啊!林家娃儿,”一指拿石块丢高凌的小孩,“你当时被压在倒塌的破屋下昏迷不醒,还是小王爷亲手救出来的!”老村长磕头不已,村里人犹豫了一会也跪下了。袁岳赶紧上前把老人家扶起:“不必多礼,大家快快请起。今天是场误会……”
    挡不住人们赔罪的热情,几人吃完村民送来的酥油茶和水果点心,又问了一些事情,五人五骑走在通往下一个村子的土道上时,尚清忍不住问:“小王爷,您怎么对村长说王爷和殿下也都是您的侍卫呀?”小四听不懂刚才袁岳和老村长的维语交谈,也好奇地听着。
    袁峥淡淡回答:“是我关照最好不要暴露身份的,免得多生事端,不过西疆民风一向剽悍,今天这情景如果老村长没认出三三来,倒也不好收拾,空口无凭说我是安疆王,谁会信?微服私访伤了人后果很严重。”
    第 115 章
    自从出了村子,高凌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袁岳安慰他:“百姓的生计已经比打仗最艰苦的两年好多了,至少不大会饿死人,税也减了些……”
    高凌真心地说道:“三三,这些年民生这么艰难,你帮着袁峥办理政务,太不容易了。”
    袁岳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我不过是顶了小王爷的名义狐假虎威罢了,真正做实事的是沈捷廷大哥,他比我哥他们整天厮杀也轻松不到哪儿去,劳心劳力地都有白头发了。还有,你这么年轻要处理整个阳明王朝两大部的事,更不容易!”
    “好了,你们俩就不要相互吹捧了,”袁峥打断两人,“三三,你过年没在府里,一直在外面跑?”话里不难听出一丝心疼来。
    “也不是一直在外面,元宵在府里,和各位婶婶一起过的。”袁岳并不在意,“你和娘都不在,我一个人呆着也没意思,今年雪又特别大,天天能接到房倒屋塌的禀告,我就和沈大哥他们带着人分头查看,能救一个是一个。”
    小四也问:“主子,你怎么知道姓林的小孩读过书?”
    高凌回答:“生活在维族人居多的地方,没读过的书的小孩说不出“一丘之貉”这种话来,更不会懂得如何煸动人心。”
    “哦。”石小四恍然大悟。
    高凌继续说明:“大概也是这小孩看出了村民们与粮食商人签的合约有问题,官司又打不赢,大部分村民都被骗惨了,以为我们和商人们是一伙的,一开始才会拿石头丢我。”
    尚清说:“那孩子真聪明,不过我问过,他们村里穷得连教书先生都请不起,可惜了那个小孩了。”
    小四还是不明白:“他们和粮食商签什么合约了?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尚清给他解释:“村民穷,当初没钱买高粱种子,商人们就把种子借给他们,说好到收获后,以三倍重量的高粱来偿还。村民们同意了就签了合约,没想到奸商欺负他们不识字,买通中间人,让村民们签下的是收获时只有三成高粱是属于村民的,其余七成归商人们的合约。后来村民们知道上当了,但是白纸黑字在那,官司也打不赢,今年等于白忙活了,三成粮食,不要说卖了换钱,连自家填饱肚子也难。”
    石小四听得瞪圆了眼:“奸商好黑的良心!”
    又走访了几个附近的村庄,虽然没再碰到类似危险的情况,不过也并不乐观。
    道路愈加荒凉,高凌听两个侍卫还在念叨那些奸商的事,皱着眉头扔下一句:“小四,明天开始,你每天花半个时辰学习维语,直到能说能看能写为止,尚清负责教他。”小四张大了嘴,没等他哀叫出来,高凌已经拍马向前跑去。”
    袁峥在弟弟马屁股上轻抽一鞭,笑道:“三三,和高凌比比你们俩谁骑术好!”
    袁岳大叫:“哥你偏心,他比我早出发!”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奔着高凌的背影追去。其他三人也紧跟在后一路狂奔,乡间泥地上顿时腾起大片烟尘。
    骄阳烈日下,人和马都跑到大汗淋漓,高凌才觉得稍稍痛快了些,勒马站住,回头看了看同样满脸尘土被汗水冲得一道一道的袁氏兄弟,都指着对方笑了。
    日头开始偏西,水袋也已经见底,袁岳辩了下方向,指着不远处说:“我没记错的话,那儿应该就是葡萄沟了,我们去村里讨点水喝,今天就该回去了。”
    远远望去,村子外面好像建了许多方形建筑,与一般的民居大不相同。走近了,高凌才发现,那些方房子竟然四面墙上都布满了小洞,真正的四面漏风,阵阵水果甜香从房子里飘出。袁岳告诉高凌:“这就是西疆人晾葡萄干的地方,你没见过吧,走,进去看看。”
    高凌几人随着袁岳走进去,只见墙上、天花板上钉满了钉子,挂着大串大串的葡萄,各种品种都有,果香扑鼻,煞是好看。每间晾房都有村民在把成筐的葡萄搬进去,再用麻袋装了干透的果实出来,见有人进来也不阻止。袁岳随手拿了两串刚刚挂上的葡萄,递给高凌,让他随意吃:“这些刚刚挂上,还没沾上风沙,干净。小四,尚清,你们也随便吃,只要不糟蹋就行。”
    高凌诧异地看着他:“随便吃?你认识这家的主人?”
    袁岳往嘴里塞了几个果子润口,然后用汉语说:“这儿的人好客,客人来了不吃他们的东西,他们反而会不高兴。等会儿每个晾房去吃一点儿,只要赞一声好吃就行了。”
    原来是民风淳朴,高凌放了心,挑着没吃过的品种吃了些,然后走到忙碌的主人面前,学着维族人的礼仪双手合十,用维语赞了几句。果农满是沧桑的脸上果然笑得皱纹绽放,还送了一袋葡萄干和一包大如鸡卵的鲜枣给他。
    葡萄沟名副其实,满村都是葡萄架子,挂满了累累硕果,村人们忙着收获,然而脸上却也少见轻松和喜悦;路边更是堆满了腐烂的果串,蝇虫飞舞着,甚是讨厌。
    高凌向一个在田边休息的果农询问,为什么放任那么多好果子烂掉,老农叹气,满眼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公子有所不知,西疆葡萄不值钱,路又不好走,运到城里卖的钱还不够路费,晾房又不够多,来不及晒干的果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烂掉,唉。”
    “那为什么不改种其他作物呢?”
    “这里土质不适合种别的,高粱小米都种不了,只能种葡萄和枣。”
    高凌刚刚快活起来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拿了一个大枣重重咬下去,甜美的汁水四溢,高凌的神情却仿佛酸涩难咽。
    袁峥看一眼天色再看高凌疲惫的脸色,说道:“看来天黑前赶不回去了,再走小半个时辰有个王府别院,今天咱不回城里,就住那儿怎么样?”
    袁岳第一个欢呼:“好啊,别院建好后我还没去过几次呢。”高凌也没意见,傍晚的风吹在身上已经颇有些寒意了,疲倦像早已像风沙般从心底涌出,袭卷了全身,能早些休息求之不得。
    所谓的王府别院,原来也只不过是一个比普通民房稍大些的两进院子,,依山而建,风景甚美,山脚下种了些粮食蔬菜,还有几只肥鸡在欢快地跑来跑去,大概是护院的下人自给自足的。看院的是一对老夫妇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对于王爷兄弟前来十分惊喜。
    几人都饿了,吃完山珍和新鲜蔬菜为主的晚餐,袁岳对哥哥促狭地笑了笑:“尚清和小四由我招待,先走了啊。”
    高凌不明白:“你们去哪?”
    袁峥笑得神秘,给他披上件衣裳:“山里空气好,我们散步去。”拖着懒洋洋的高凌往外走,“这儿离我们西疆著名的火焰山只有两百多里地,火焰山终年炎热,方圆几十里寸草不生。而这座小山虽然离得够远了,有些地下水也还是热的。”
    高凌精神一振:“温泉?”
    袁峥笑着点头:“恩,这里有几个温泉泉眼,是我打猎时无意中发现的。温泉的水不仅能消除疲劳,还能祛病疗伤,以前歇战的时候和几个兄弟们来泡过。后来为了休息方便,干脆盖了几间屋子。”
    高凌有些兴奋:“京郊也有温泉,不过我没去过。”
    入山没多远便闻到了淡淡硫磺味,人工砌过的露天池子里泉眼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池边平坦的大石上早有下人准备好了干净衣衫和茶壶。稍远处的另一个池子里,袁岳三人正在嘻嘻哈哈地打水仗,互相泼水玩。
    下到及胸的水中,高凌只觉得难以言喻的温暖舒适立刻包围了全身,舒服得直叹气。袁峥在水里搂着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喃:“你累坏了,好好放松放松,早知道你一天也不歇,我就不答应今天陪你出来了。”一边不停手地给他按摩。
    天已尽黑,从摇曳树影中漏下的星光并不明亮,池中水汽袅袅,两尺开外就看不清了。高凌放松全身,偎在袁峥怀里,嗅着他令人安心的味道,不知是因为模模糊糊想起了前不久在草原上水泡子里的那一幕,还是温泉氤氲水气蒸腾所致,面红耳赤中双手还是抱住了身边人的脖子,两条长腿也盘上了他的腰,干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脸埋在他颈窝:“袁峥,我真不该任性,这里的百姓生计如此艰难,要是早三个月来多好。”
    “按部就班地来才行,急不得。你心思也别那么重,自己保重了才有精力帮他们。战事暂了,我们一起建一个塞外江南,让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袁峥一手托他腰,一手轻抚他后脑黑发,唇在他颊边留连。
    “恩,要做的事太多了,我得好好想想……”高凌声音渐轻,眼皮渐沉。温泉的暖意包裹中,袁峥给他全身轻轻按摩,积聚了几个月的刻骨疲乏从四肢百胲奔涌而出,逐渐侵占了他的意识。
    袁岳的声音远远传来:“哥,我们先回去了,你们也别泡太久,小心睡着,呵呵。”然后是三人离去的凌乱脚步。
    袁峥看高凌星眸已是半睁半闭,拿起池边的茶壶往他嘴里灌了些温水:“我们也回去睡觉吧。”
    “不要,这里舒服。”高凌干脆把下巴搁到他肩上,一动不动,眼也全闭上了。
    袁峥苦笑,轻拍一下他屁股:“不行,泡久了会脱水。”见高凌还是不动,只好抱着他起来,抹干身子再穿上衣服。高凌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任他服侍兼吃豆腐。袁峥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好笑得很,故意在他耳边说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一句诗――温泉水滑洗凝脂。”
    高凌勉强睁眼白了他一下:“侍儿扶起娇无力……”
    袁峥哈哈大笑,惊起林中群鸟:“来来来,侍儿背你去承恩。”
    高凌毫不客气地趴上他宽厚的背。崎岖的山路也没有影响到他安稳的脚步。
    群鸟吱喳着返回树梢,背上的人喃喃了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背人的小心避过地上纠缠的树根,稳稳接口:“在地愿为连理枝!”
    第 116 章
    回到别院,袁峥轻轻把愿承恩泽的人放到床上,却发现他早已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晒成微黑的皮肤透出健康的红润,黑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美好的阴影。袁峥强忍欲望,在他颜色鲜艳的唇上轻啄一口,然后伸手替他掖好被角。
    山里的夜寂静清幽,高凌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辰时将尽才醒来,伸个懒腰,觉得所有疲劳一扫而空,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心情也好了很多。看来温泉的确养人。反观袁峥,却有些眼圈发青,似乎没睡好的样子。
    高凌睡得错过了早膳,已是饿得狠了,加上老仆人的厨艺很不错,而且菜品不再是腥膻的牛羊肉,而是很久没吃到的土鸡和新鲜蔬菜,不由胃口大开,午膳居然吃得比袁峥还多。袁岳一边吃一边看着两人偷笑,两个侍卫却早已见怪不怪,自顾快快吃完,然后拒绝在主子们面前碍眼,出去整理马鞍。
    高凌拉住也要跟着出去的袁岳:“你笑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没。”袁岳强忍笑意,问道,“今天的鸡肉特别好吃吧?”
    高凌一头雾水:“好吃啊,怎么了?”
    袁岳不顾哥哥抛来的眼刀,一本正经解释:“你要是说不好吃,估计有人会郁闷死,人家天不亮起来割了鸡脖子,就怕它们打鸣扰到某人睡大觉,哈哈。”说完快快溜出门去,洒下一串明朗的笑声。
    高凌一愣,笑意自眼底漾出,又夹了一大块鸡肉,嚼得心满意足。
    一行人打道回府,高凌花了半天时间才把思路理清,叫了沈捷廷来一起列下需要整顿的事项。民以食为天,当务之急便是控制粮价,稳定民心,然后才有发展其他方面的基础。
    一番交谈下来,袁岳和沈捷廷对高凌的见识和手段已佩服到五体投地。高凌又当着三人的面写了一封奏折向父皇如实禀报西疆民情,并请求朝廷下拨两百万石粮食平抑西北粮价。
    袁峥看着这数字皱眉头:“你父皇能答应才怪!”
    高凌笑笑:“这你就不知道了,求两百万石,最多能拨下来八十万石,再加上一路盘剥克扣,到我们手上应该能有六十万石,救急够了。如果求太多,以父皇的疑心来看,会以为你要囤粮图谋不轨;要求太少,会认为根本没有下拨的必要。”
    袁峥和沈捷廷恍然大悟:“怪不得以前如实报求的军粮老是短缺不少,原来如此。”
    高凌苦笑:“我入主户部三年,不能说把官场猫腻全摸清了,却也看得不少,你们心思全放在打仗上了,当然没精力去研究这些。”
    粮食的问题急也没用,暂时搁置一边。其他要紧的事项,几个人一直商量到月上中天,拟了些大致的意见,沈捷廷和袁岳才告辞而去。
    袁峥无限感慨:“高凌啊,你到底经历了多少官场倾轧才如此干练?”
    年轻的脸上悲哀和沧桑一闪即逝:“袁峥,你十二岁才入军营,而我一出生便活在各种争斗中,都还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
    袁峥心疼地抱住他:“现在有我陪着你,再难也一起面对!不过,现在你该实现昨晚的承诺了吧?”
    夏虫唧唧鸣奏中,塞外的月色见证着室内无限旖旎。
    第二天一早,安疆王又去了城外军营。离开半年有余,军中情况需得摸清,军心定,民心才安,大展拳脚才没有后顾之忧。何况楼兰虽然态度暧昧不明,却依然是个强敌,不可不防。
    袁峥临走前叮嘱高凌,少则三天,多则五天,处理完紧要军务,便会回来和他一起在西疆官场亮相。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一下,别累垮了。
    高凌满口答应,待袁峥前脚离开,他后脚又招呼袁岳和两个侍卫依然便装出行。司擅得了王爷的吩咐,亦步亦趋跟着,一路上倒也不敢大意。这几天的目的地不再是市井村寨,而是各重要衙门及学府商会之类。
    五天后的清晨,安疆王府金鼓长鸣,预示着安疆王和睿郡王自京城回来后第一次升殿理政,西疆官员们都很好奇,不知道传说中才华出众却命运坎坷的十皇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否好相与。
    银安殿上,文官以辅相沈捷廷领头;武将以副帅岳崧为马首,众官员按文左武右的规矩两厢排列,袁峥与高凌联袂而出,在大殿正中并排安放的两张椅子上坐下。众官依礼叩拜。
    郡王与亲王并坐,武将中并无人有异议;文官中却有人嘴上不敢言,面上则现了不服之色。尤其是二位王爷今日首次共同亮相,竟是以高凌为主,袁峥坐着并不多言。
    高凌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更不愿多扯客套,很快说出第一个设想:“西疆军务历来由王爷作主,本王也不愿过多涉足其中,但文治之事,王爷已全权交付于我。本王来此已有数日,与王爷一起,也对各项要务明查暗访了一番。算日子,离朝廷秋闱的日子不到两个月了,但是西疆学子报名科考的人数实在寥寥可数,究其原因,除了上京赴考路途遥远,且安全难以保证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西疆连年战乱不断,百姓温饱也难,导致民风剽悍,读书人不多,举人进士更少,甚至就连官员中也有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为将来能更好治理西疆着想,此种情况必须改善!首先,从官员们开始,胸无点墨,政事难以理清的,一律撤职!”
    此言一出,立刻便捅了马蜂窝,嗡嗡声不绝于耳。同品级的官员,文官在朝中的地位比武将要高一些,因此平日心有不平的武将之中不乏看好戏的人。而众文官中有点头赞同的;有低头不语的;有不服不忿的;甚至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高凌挑眉看他一眼:“李大人,你有何高见?”
    李知府没想到高凌竟然能叫出自己姓氏来,硬着头皮回答:“高见不敢当,只不过下官当年随着老安疆王治理了多年民政,也没听过更没见过这种事儿,如今年纪大了,郡王殿下倒要让老朽开开眼界了。”
    面对依老卖老的官场老油条,高凌淡淡一笑:“据本王所知,在座的各位中间有大字不识几个的,有凭战功或因伤转了文官的;有靠父荫当官的;有原为富家子弟,当年老王爷在战况紧急时筹集军饷,因多捐银钱才做的官……真正凭科考入仕的不到一半人!”说到这里,扫了一眼左侧众人,“本王没说错吧?”
    除了沈捷廷答了一句“睿郡王英明”外,无人应声。
    高凌顿了一会儿,才道:“本王已命人在偏殿设下考场,今日来的所有文职官员,每个人都必须参考,如果不愿意考也行,当作辞官处理!考试内容包括经义、策论、通译、明算和讼谳,出题人是前太子太傅韦先生。阅卷由韦先生和本王共同担任。然后根据综合能力调整官职,绝无例外!”
    没人想到传言中温文尔雅的十殿下行事竟然如此雷厉风行,有些官儿们已是苍白了脸,听武将行列中有人幸灾乐祸,更是不顾身份,气得口出恶言。那仗着当年与老安疆王交情深厚的李大人在袁峥继王位后,屈居在年轻的沈捷廷手下已是气愤不平了多年,如今更是口不择言借题发挥,连黄口小儿之类的大不敬之词都说了出来。
    岳崧黑脸一沉,大声喝道:“你们哪个敢对殿下无礼,先问问岳某的刀答不答应!谁要是不知进退,老子先阉了他!”
    岳崧手按刀柄,怒视李某。武将队列中立刻冒出一片嗤笑之声,更有人轻声叫好。
    银安殿上能带刀而入本就是殊荣,岳崧身为如今西疆第四号人物,此举完全明示了立场。
    李老头气得面红耳赤,向上大声道:“岳崧无礼,请王爷为下官作主啊!”
    众官看向一直静坐的袁峥,只见安疆王好似没听见看见岳崧的言语和举动,反而拿起案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撇了茶沫递给高凌:“说了半天,润润嗓子。”然后才似突然想到一般抬起头来:“啊,李大人,你刚才说什么?本王没听清楚,不好意思啊。”
    李某人恨得牙痒:“王爷,下官从未听过做了官还要考试的荒唐事!”
    安疆王眉毛一挑:“哦你说科考荒唐?李大人慎言啊,这可是开国的先帝定下来的入仕正统!再说这所考题目,是太子爷的师傅所出,咱阳明朝的太子爷学的也是这些东西!”
    “老臣拒绝考试!”
    “可以啊!”袁峥眼神变得冷冰冰,盯着李某,一字一句大声道,“方才睿郡王说得清清楚楚,不愿意参加考试的,作辞官处理!来人啊,去了李大人的官服官帽,念在他为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赐一笔银子回家养老!”
    立刻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上来扒了李老头的帽子和官服,叉出大殿。
    高凌仍然微笑看着一切,端着杯子喝一口茶,这才问道:“还有不愿意考试的吗?本王绝不勉强。”
    鸦雀无声。
    高凌暗地长吁一口气,放柔了声音:“各位大人不必紧张,考试并非决定一切,只是看一下各位在读书方面的造诣;为官更重要的是各位的理政能力,本王要的是真正办事的能吏,不是名臣!刚才这位李某人,仗着资格老,收受贿赂包庇奸商,胡乱断案,令穷苦百姓申冤无门,实属罪有应得!”
    众文武官员在沈捷廷和岳崧带领下连声称是。
    杀鸡儆猴见了效,接下去的事便顺遂多了。高凌在阅卷后辞退了一批着实无能的官员,并升迁了一些确有真才实学且精力旺盛的年轻官儿处理政事,并且在整个西疆设立科考制度,和朝廷一样每年分春闱和秋闱,学子要科考入仕,只要在本地报名赶考便可,无需千里迢迢上京,确有才华的,直接入仕。
    立威施政,这新王到来的第一把火,烧得红透半边天。
    (注1:实际上这是高凌入主西疆的第二把火,第一把火在京城就开始了,就是为所有将士置办防寒衣物和冻伤药品。
    注2:藩王有权在辖地设立入仕途径,包括推举入仕,买官,考试等。)
    第 117 章
    整顿了吏治,高凌让沈捷廷带了大量西疆府库帐本和民生情况的汇总来王府,挑重要的仔细看,不时地就实际问题询问沈捷廷和袁岳,脑中逐渐形成了如何发展民生和改善现状的大致设想。
    藩王属地,财税利率可用朝廷制定的标准,也可根据各地实际情况自定,只要按时向朝廷纳贡即可。因此高凌第一条方案便是改革税制。取消人头税,丈量土地,按田地所有的多少纳税并规定每户两亩以下免税,因为这些连自家饱腹也难以保证,三亩以上再制定阶梯式税率,并对奢侈品买卖征高额税收。这样,真正的穷苦百姓大大减了税负,地主和有钱人却要多缴很多税,算下来,西疆府一年的总税收要比以前还多。
    沈捷廷和袁岳当即反对,皆不赞同分税法。因为这样子对富人和官宦人家打击太大,一旦联合起来罢市,后果难料,对增加奢侈品的税收倒是赞成的。
    高凌眼巴巴看着袁峥,安疆王沉思了良久还是摇头:“丈量土地容易,派一队兵就行了,但是一旦真要实行,推行并贯彻这项制度的官员们绝大多数需要多缴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税,他们决不会答应。就算无奈答应了,也会千方百计逃税。你的第一项政令如果无法令行禁止,对将来执政有百害而无一利。”
    高凌仔细想想:“也对,我操之过急了。这样吧,在京城学习的大夫们也都回来了,整个西疆民众聚居的地方,每个村子派一名,村民看病就不用跑远路进城。”
    这一建议,三人皆大力赞同。
    “这第二件事,”高凌忽然笑了,“去找几个会烧地道中原菜的厨子,三天后,本郡王要大宴宾客!”
    这两天,乌鲁木齐城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随安疆王从京城一起来的皇子殿下睿郡王要大宴宾客,王府正在准备宴席,打算邀请三十位在西疆商界地位最高,最富有,影响力最大的商人列席。
    这消息简直像水入滚油,在富商们中间产生了极大的反响。能被当今最有权势的王爷和十皇子宴请,对一般的官儿来说都是奢望,何况是他们行商之人!
    仕农工商,商人虽有钱却地位低下,平日里连穿绸缎的资格都没有。现在有如此好的能亲近上位者的机会岂可放弃!更何况有大好商机也说不定。因此稍有家底的商人们谁都想能得到邀请。可是听说十殿下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安疆王又军务繁忙,于是把发放邀请函的事交给了王府周管家来办。
    周管家不愧是王府总管,铁面无私,绝不通融,不论哪位老板派人来要请柬,一律做伸手将军。来求的人实在多,周管家干脆放出话来:价高者得!三十张请柬,换来厚厚一沓银票,来得晚的,出价再高也没了。大批住得远的或者得到消息晚的富商们极不甘心,拎着礼物在王府周围流连不去。最后安疆王发话:“乡里乡亲的,本王不好太过厚此薄彼,再增加二十张请柬!”
    .
    五十名商人在王府偏殿济济一堂,郡王殿下丝毫没有看不起他们的神情,频频劝酒劝菜。十皇子笑容亲切,一一了解在座诸人的姓氏和所做生意及规模。酒过三巡,侍卫呈上一份帐单,高凌放下酒杯:“这是诸位向周管家购买本次宴席请柬以及送于安疆王和本王的礼物折成的银钱总数,共计八千二百两银子。这笔钱呢,本王一文不要,打算以各位的名义捐出,在每个村子设私塾学堂,聘请先生免费教孩子们读书,短缺的部分,由王府垫付。各位意下如何?”
    有脑子灵光的已是满口溢美之词了,人人赞同。不少人却也心头打鼓,不知郡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盘上桌,高凌淡淡一笑,招呼大家开怀大吃:“本王到此没几天,已深刻领略了西疆水果的美味,尤其是这葡萄和蜜瓜,让人百吃不厌哪。在京城的时候,从来也没见过如此多的品种,如此美味的果子,呵呵。”
    众人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只好跟着笑。高凌话锋一转:“可惜中原当宝的东西在这里却被视若泥土,当成垃圾一样堆在路边任由腐烂,太暴殄天物了!”
    有人回答:“那是因为产量太高,晾房又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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