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勋臣会议结束之后。
    朱棣把朱高煦与徐辉祖留了下来。
    “允恭,你不赞成朕对西域用兵,除了刚才说的那些,可是还有别的缘由?”
    朱棣看着徐辉祖问道。
    徐辉祖恭声道:“陛下英明,臣确实还有一个反对的理由。”
    “说来听听。”朱棣道。
    徐辉祖抱拳行礼道:“陛下,太祖皇帝生前曾召见过臣, 要求臣在陛下御极的前五年,力劝陛下不要对西域或北方大规模用兵,更不能让陛下御驾亲征。”
    朱棣闻言,与朱高煦对视了一眼。
    父子俩皆从对方的眼神之中读出了一句话:“果然如此。”
    “行了,你下去罢。朕答应过太祖皇帝的承诺,一定会兑现的。”
    朱棣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臣告退。”
    徐辉祖躬身退了下去。
    片刻后。
    李兴入殿禀告道:“陛下, 提督五城兵马司掌事太监郑和求见。”
    “让他进来。”朱棣道。
    “臣郑和,拜见陛下。”
    郑和躬身行礼道。
    “免礼。”
    朱棣抬手道:“郑和, 你不在会同馆陪那些番商贡使推牌九、听戏剧, 让蛮番沐浴华夏文化,却来此见朕,可是有要事禀告?”
    “陛下,半月前,江南境内爆发了鸡瘟,波及近百府县,受灾百姓约有几十万户。陛下诏令各地惠民药局,全力为百姓救治家禽,各地药局发现用硫磺为主药做成的败瘟丸对鸡瘟有特效,便将药方公之于众,让百姓自行调配药剂,救治家禽。”
    郑和恭声道:“数日前,鸡瘟传到了京郊,而京城内有一位囤积大量硫磺的商人名叫白金福,此人趁机给硫磺涨价,售卖给那些蓄养家禽的人家,赚了很大一笔钱, 之后便被人举报到兵马司。眼下,臣已经派兵将此人抓获,只待听候陛下发落。”
    朱高煦认得白金福,知道此人是个善于投机取巧的商人。
    “太子,国子监学生章皓贩卖番货之事,朕迟迟没有批示,就是等着与其他番货引发的事情一起处置,不曾想还真让朕等到了。”
    朱棣不仅没有发怒,反而点了点头,对郑和说道:“郑和,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顿了顿,他接着道:“朕决定在明日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白金福、章皓加以处置。”
    “郑和,坐。”朱棣抬手虚按道。
    郑和躬身道:“谢陛下。”
    “你把白金福之事,仔细与朕说说。”朱棣又道。
    郑和恭声道:“是。”
    次日。
    早朝。
    “郑和回航之后,出了不少新鲜事。你们没见过,朕也没碰到过。今日早朝, 朕让商人白金福、书生章皓一起上殿, 就是想听听他们怎么说, 再和众卿议一议, 这些事情到底该如何处置。”
    朱棣端坐在金台之上,俯视着堂内一众王公大臣,以及跪在堂下的章皓、白金福,朗声说了一番话。
    随后,他顿了顿,望着章皓道:“章皓,你有何话要说?”
    “陛下,晚生放下圣贤之书去做生意,乃是事出有因。”
    章皓恭声答道:“晚生的书,实在是读不下去了。”
    “放眼国子监,别人都能认真读书,为何就你偏偏读不下去?”
    朱棣高声问道。
    “陛下,晚生国子监的监生,是捐的。读书对晚生来说,真的是勉为其难。”
    章皓俯首道:“晚生不愿辜负家中老伯父的期望,才硬着头皮挺到了陛下开七日贸易之前。”
    朱棣早就知道章皓的监生是捐的,也知道章皓跑去做生意另有隐情。
    但此时章皓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这事说出来,等于是绝了其重新回去读书的后路。
    因为,捐的监生即是花钱买的,与那些品学皆优从地方上选拔出来的监生相比,算不上光彩的事。
    一时间,堂上响起了小范围的议论声。
    “他的监生竟然是捐的。”
    “怪不得读不下去。”
    “……”
    章皓接着道:“陛下,晚生确实不是读书的料,也读不好书。晚生想着,与其费钱费力,还不如想点办法,替老伯父还还账,为家中分忧。”
    此时,国子监祭酒胡俨早已侧目,向距离他不远处跪着的章皓望了过去。
    胡俨身为国子监的祭酒,管理着国子监一众学生,而章皓不好好读书,跑去贩卖番货,让他很是气恼。
    自从太子朱高煦向胡俨询问过章皓之事后,胡俨认真调查了章皓不读书,而跑去做生意的隐情。
    章皓幼年时,父母染病具亡,被其伯父收养长大。
    因其伯父膝下无子,便视其如己出,为了能光耀章家的门楣,其伯父后来变卖家产,给他捐了一个监生。
    胡俨本想奏请朱棣杀了章皓,但考虑到朝廷培养人才不容易,章皓也是事出有因,他便一直犹豫不决,迟迟没有主动再问朱棣如何处置章皓。
    朱棣环视堂上众人道:“诸卿认为,朝廷该如何处置章皓?”
    御史桂湛躬身出列,作揖行礼道:“陛下,章皓辜负其大伯养育之恩,背弃陛下殷切期望,辱没孔孟之道,败坏大明国体。其贩卖番货的行为,不仅使国子监蒙羞,更把读书人引入了追名逐利的歧途。章皓不修自身清德,将来怎能报效国家,为民请命?臣奏请陛下杀了这个败类!”
    “陛下,臣附议!”
    另外一名御史出列作揖道。
    “陛下,臣附议。”
    又有官员站出来附和道。
    朱高煦见势不妙,立刻给淇侯丘福递了一个眼色。
    “陛下。”
    丘福领悟了朱高煦之意,当即躬身出列道:“微臣打小也没读过书,不也照样上阵杀敌,为国建功。陛下,微臣认为人各有志,章皓不该杀。”
    “斯文败类,怎得能不该杀?”
    桂湛反问道。
    丘福道:“若是因为章皓不爱读书,就要杀他头,也太不讲道理了。”
    就在桂湛与丘福争论之时,站在朱棣左下方台阶上的朱高煦躬身出列道:“父皇,儿臣有一言,想问章皓。”
    “准了。”朱棣抬手道。
    朱高煦转身看向章皓,问道:“章皓,你家中有难,为何不报告学监,或者想其他法子解决家中困境?”
    “回太子殿下,晚生惭愧,本来捐取监生已经让老伯父费尽心血,若是再用朝廷的钱解困,晚生实在是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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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皓如实相告道:“前些日子,老伯父犯病,家中告急,正好赶上陛下开了七日贸易,于是晚生小试身手,没想到还真赚了一笔。”
    朱高煦听了章皓所言,然后向朱棣禀道:“父皇,章皓本是儒生学子,当以读书为本,然而他却舍本逐末,跑去做生意,可见他并非是读书的料。”
    “儿臣觉得,章皓能想着替老伯父还债,说明他良心未泯,孝心可嘉。因此,儿臣奏请陛下对章皓从轻发落。”
    朱棣闻言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堂下众臣,问道:“谁还有话想说?”
    他见无人吱声,便朝章皓说道:“章皓,从今日起,朕将你从国子监除名,你就不要再去国子监了,不能由着你辱没了圣贤教化之地。你想做生意,朕成全你,着你去市舶司去听用。”
    御史桂湛道:“陛下,章皓论罪当诛,不能为官啊!”
    朱棣却不理会桂湛,反而高声问了一句道:“读书为了什么?”
    方孝孺恰到好处的接话答道:“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方博士说的不错,读书习武,皆是为了替朝廷出力。章皓去了市舶司,若能历练成为一位懂得经商理财的官员,不也是人尽其才,功德一件么?”
    朱棣微笑道。
    御史桂湛闻言,不得不躬身退回班序。
    “章皓,从今天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做生意了。你要替朕去做生意,为大明赚钱。三年之后,如果做不出名堂,两罪并罚。”
    朱棣高声道。
    “谢陛下再造之恩!”
    章皓激动无比的连磕了三个响头,高呼不已道。
    “下去罢!”
    朱棣朗声道。
    待章皓退下后。
    朱棣望向堂下跪着的白金福,道:“你就是白金福?”
    “草民白金福,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白金福行参拜大礼道。
    “白金福,你这次趁着江南爆发鸡瘟,对治疗鸡瘟有特效的硫磺加以涨价出售,一共赚了多少钱?”
    朱棣嘴角含笑,朗声问道。
    白金福恭声答道:“回陛下,草民此次售出一万斤硫磺,一共赚了十七万两银圆。”
    此话一出,堂上一片哗然。
    “十七万两?我的天啊,这也太夸张了!”
    “怎能赚这么多的银两?”
    “是啊,区区数日,竟然能赚这么多钱,简直没有人性!”
    “……”
    朱棣也不管堂上众臣的小声议论,而是继续问道:“若正常买卖,你应该赚多少钱?”
    “不足两万银圆。”白金福俯首道。
    朱棣扭头看向侍立在他右下侧的郑和,问道:“郑和,有多少户人家买过他的硫磺?”
    “回陛下,五城兵马司通过清查账单,发现有七千五百多户买过他的硫磺。”郑和躬身答道。
    朱棣又问道:“有多少户人家蓄养的家禽吃了他的硫磺活了下来?”
    郑和答道:“回陛下,共有七千三百多户,另外一百多户人家的家禽没治好,都病死了。”
    朱棣点了点头,然后道:“白金福囤积硫磺,赚了十七万两银圆,同时又救了七千三百多户人家的家禽,让这七千三百多户免遭鸡瘟之害,该杀还是该奖,如何处置啊?”
    大理寺正卿吕震道:“陛下,这次江南爆发鸡瘟,鸡鸭鹅等禽类死亡无数,许多百姓因此破产,不得不向户部银行、皇家银行贷款度日。白金福却趁鸡瘟爆发之际,敛不义之财,丧尽天良,论罪当诛。”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白金福听了吕震所言,吓得冷汗直流,拼命磕头道。
    “父皇,儿臣认为白金福有罪,但罪不当诛。”
    朱高煦躬身道。
    白金福听见太子替他说话,这才慢慢安静下来,不再磕头求饶。
    “说说看。”朱棣道。
    “父皇,白金福卖房卖地,大肆举债囤积硫磺之时,硫磺还摆在市场上无人问津。”
    朱高煦恭声解释道:“既然白金福是商人,囤积奇货,待价而沽,也在情理之中。而正是白金福囤积的大量硫磺,成了医治鸡瘟的特效药材,使得七千三百多户百姓免遭鸡瘟之害,也解了江南鸡瘟之难。”
    他说到这里,望着白金福道:“白金福,你想一想,若你能在鸡瘟横行之时,主动把硫磺拿出来赠予百姓,或许能够免遭鸡瘟之害的人家,就不止七千多户,而是七万户,甚至是七十万户。”
    “义字之下无贵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都说商人的本性是唯利是图,但也不能见利忘义。然而,你却借危难之际发财,令人发指。”
    朱高煦言至此处,抱拳向朱棣躬身作揖道:“儿臣奏请父皇,罚没白金福家产,以警示天下商人。”
    朱棣听了朱高煦所言,然后望向堂上众臣道:“谁还有话要说。”
    方孝孺躬身出列道:“陛下,白金福不仅该杀,更该千刀万剐,哪怕他只赚了一两银圆,救了十万户人家的家禽也该杀,因为那是黑心钱!”
    “为何?”
    朱棣对方孝孺的过激反应有些惊讶,于是问道。
    方孝孺恭声答道:“回陛下,所谓冻死迎风站,才是高风亮节。宁可饿死,也不能碰嗟来之食,这才是华夏文明之典范。”
    朱棣沉声问道:“朕问你,爆发鸡瘟之时,江南境内的哪个王公大臣或富商大户的家里因为买不起药而死了家禽?”
    方孝孺顿时无言以对。
    “方博士,朕不能用一条人命,去成就所谓的冻死迎风站之典范。否则的话,照你之言,未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将死在你标榜的这把气节利刃之下!”
    朱棣豁然站起,负手而立,高声道:“朕是天下人的君父,不能眼看着百姓身处水火而不救!百姓的生死就是朕的天,朕不能拿百姓的性命,去博取所谓的清名。”
    这番铿锵有力的说辞,让堂上一众王公大臣哑口无言。
    朱棣走下金台,来到丹陛之下,负手而立,看着白金福问道:“白金福,你卖硫磺交过税银么?”
    “没,没有。”白金福结结巴巴道。
    “你做买卖没有错,出售硫磺,使得七千多户百姓免遭鸡瘟之害,也算积德。”
    朱棣朗声道:“但你应该知道,做买卖应该交税,而且对你这种投机取巧,囤积居奇者,更该课以重税。因此,朕要罚你交三十五万两税银,上缴国库。”
    “陛下,陛下还是赐草民一死吧!连本带利全部上交,草民想活也活不下去了。”
    白金福以头触地,拜求道。
    “你用不着可怜巴巴的哭穷,你的家底,朕都清楚着呢。”
    朱棣嘴角带笑道:“这次朕不杀你,朕还要让你继续做生意,但是你要记住教训,循规守法。”
    “草民谨遵陛下教诲,谢陛下再造之恩!”
    白金福再次叩拜道。
    朱棣重新登上金台,坐回御座,高声道:“朕希望天下臣民,不管是为官、为学、为农、为商,都应该把百姓的疾苦放在前面,揣在心间!在大义面前,挺得住脊梁,撑得起风骨!朕这样想,天下的士农工商都这样想,才能铸起华夏文明的气魄,才能江山永续,大业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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