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休结束后的第一日,周钧先是去了都官司点卯应名,接着便前往平康坊,继续那薄录修册的差事。
    这一次,周钧去的是南曲。
    入了曲门,周钧找了坊丁,向其询问红芝的住所。
    坊丁见周钧一身官袍,自是不敢怠慢,只是说道:“郎君顺着南曲,且直路向前,有那匾牌上书着『春幡楼』,便是佘红芝佘都知的住所。”
    周钧听了点点头,依言顺着南曲一路行去。
    这北里南曲,一路行将下来,周钧倒是瞧出了一些与北曲和中曲不同的事物。
    相比北曲的杂乱、中曲的雅致,南曲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或许应当是『大气』。
    所有院落的院门和院墙,皆修筑的气派不凡。
    各式各样的牌匾,悬挂在院门高处,从很远的地方,就能一眼看见。
    没花费多少功夫,周钧就找到『春幡楼』的牌匾,又走到了院门前。
    两位一般模样的貌美婢子,穿着行款一样的襦裙和霞帷,一左一右侍立在门前,看向周钧,笑着问道:“郎君可有笺?”
    周钧自报了家门,又言明了此行的目的。
    一名婢子又问道:“郎君可带了鱼符?”
    周钧一愣,拿出腰间的鱼符,给那婢子看了看。
    那婢子回身进了门房,拿了书册,又按照鱼符录了名字,接着便侧身道:“郎君请随我来。”
    周钧随着那婢子,入了春幡楼,只见院落里有假山亦有亭台,瞧那布局和雕琢,明显出自名家之手。
    走进堂门,周钧瞧着内里的景象,颇有些吃惊。
    这春幡楼内里极大,堂顶又高,居然是少见的二层挑空,一层为堂,二层为雅间,倒与前世的酒楼有些相似。
    那婢子将周钧引向二层,寻了一处清净的房间,开口道:“郎君且候在此处,佘都知在别处,稍候就来。”
    周钧点点头,坐了下来。
    不多时,有那貌美的僮娘,轻敲房门,又拎来了膳盒。
    打开盒封,里面有三层膳盘,分别放着干果脯食,糕饼甜点,还有玉瓶酒一壶,耳杯一枚。
    僮娘将膳盘取出,又放在案台拼接了起来,最后却组构成了太极双鱼的模样。
    周钧瞧着新奇,不禁道了一声妙。
    放好膳盘,僮娘躬身行礼,又退出了房间。
    周钧吃一口糕点,又轻抿一口酒,发现这里的饮食,皆是难寻的佳品,怕是价值不菲。
    边吃边等,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有那婢子先推开房门,只见一身海棠红、风流娇媚生的佘红芝,站在门口,瞧着周钧,掩嘴笑道:“妾身今早还寻思,那周二郎何日会来,不料却是想到一起去了。”
    周钧站起身,向佘红芝拱手道:“某为了薄录而来,叨扰佘都知了。”
    佘红芝笑道:“先不谈公务,周二郎觉得这春幡楼如何?”
    周钧皱了皱眉头。
    这女子与自己只见了两面,但是态度却有些太熟稔了。
    周钧拱手说道:“峻宇雕墙,奢华堂皇。”
    佘红芝笑道:“北里三曲,皆言南曲为上。”
    周钧附和了一声:“南曲气象的确不凡。”
    佘红芝看了周钧一眼,笑道:“南曲的薄录,妾身早就备好了,且随我来吧。”
    周钧站起身,刚想离开房间,却瞧见那开门的婢子,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起来。
    只听那婢子小声对佘红芝说道:“阿姊,烛钱还未结。”
    佘红芝笑着摆手道:“些许小事,记在我账上便是。”
    周钧反应了过来,那婢子口中的『烛钱』,就是俗称的开台费。
    既然吃了糕点,又品了酒水,周钧自然也不想破例。
    他从怀中取出百钱小缗,对那婢子说道:“那烛钱某自当付清,这里有些铜钱,且拿去吧,不用找了。”
    那婢子看着那百钱小缗,欲言又止。
    佘红芝瞧着周钧,用手掩住脸,却是不自禁笑了起来。
    周钧一脸的不解。
    佘红芝伸出手,拉住周钧的袖子,娇声道:“二郎怕是从未来过南曲,自是不知这烛钱的余沥。”
    周钧被她拉着出了门,看了眼手中的百钱小缗,问道:“这些难不成……还不够?”
    佘红芝带着周钧,一边向后面的小院走去,一边说道:“南曲常价,一席四钚,继烛即倍。”
    周钧听着一阵头皮发麻:“开席就要四百钱?倘若坐的久了,还要翻倍?”
    佘红芝:“这还只是烛钱,妾身倘若坐下陪酒,那可还另要彩缯钱。”
    周钧倒吸一口凉气。
    佘红芝回头看了眼周钧,笑着说道:“广陵刘覃登第,年十六七,家中殷富,为先辈所扇。”
    “居南曲月许,极嗜纵欲,所费不下千万。”
    周钧听着震惊,一个新科进士,在南曲住了一个多月,居然能花出去万贯家财。
    这败家的速度,简直赶得上坐火箭了。
    佘红芝又说道:“这烛钱和彩缯,已算是小出。”
    “南曲妓,一日买断,少说也要百钚。”
    “倘若要携妓出里侑酒,怕是一日不下十缗。”
    “新岁小娘,风貌上佳者,若盖求其元,这求元(破瓜)所费之缗,贵及可至半百。”
    周钧听着摇头,有钱人的世界,前世他就想不通,如今他还是想不通。
    想起一事,周钧朝佘红芝问道:“倘若某想赎妓,所费几何?”
    佘红芝听见这话,愣了片刻,回过头来,脸上也收了笑容,慢慢说道:“倘若那妓娘是名角,又幸未系教坊籍,君子倘有意,两百金之费尔。”
    周钧在心中算了一笔账。
    两百金指的是两百斤黄金。
    一两黄金大唐折价三千五百文,一斤十六两就是五万六千文,两百斤黄金就是一万一千两百贯。
    而长安城里,一套拥有房屋三十九间、占地三亩的院子,才不过一百三十八贯。
    换言之,倘若想为一名北里妓赎身,需要拿八十处长安城里的宅院来换。
    见周钧呆立在原地,佘红芝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笑容之中,带着几分隐隐的苦涩。
    一刻钟后,周钧从佘红芝手中拿过了南曲薄录的名册。
    一番道谢过后,周钧走出了院门。
    入了曲街,周钧又回过头,朝着春幡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接着,他转过头,叹了一口气,朝着中曲的故冉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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