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背着杏儿和馨儿给,不然,让她们看见了,自己就真的窘迫了,毕竟是大夫人亲自选来的,在银子上小气了,难免叫人瞧不起。
    想着想着,盛烟愈加烦躁了,倒是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脸颊上的痛。
    吃罢晚饭后他照镜子时才想起来,对着黑漆漆的夜空,眼底是一片潮热。这些人,虽说也是伺候他的,但却没有一个人响起,该去帮他请请王大夫,或者帮他煮个鸡蛋揉揉脸。在她们的眼里,自己还根本不是一个主子……
    后半夜,盛烟是被冷醒的,一抬手就觉得脸上凉飕飕的,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小乞丐就坐在自己床边,拖着他自己的袖子裹着冰块,正蹩手蹩脚地在给他敷脸。
    “小乞丐……”一开口,就感觉到喉咙和眼眶里都涌入一阵湿漉漉的雾气。
    小乞丐连忙捂住他的嘴,笑嘻嘻道:“别大声说话,让你那两个丫头片子听见了可不好!我这冰块是去厨房后面的冰窖偷的……幸好没遇上那两只大狼狗!你也真是的,才一天不见,又被人欺负了!”
    “呵呵呵,是啊,我太没用了。”盛烟就看着他,拽着他的手,傻兮兮地笑起来。
    第十章
    从这天过后,盛烟发现朱栾院里出现了不少怪事。
    第一桩怪事是从六哥哥开始的。
    说来也是奇怪,盛烟被父亲扇了一耳光后的翌日清晨,他匆忙吃过了杏儿端来的朝食,抱着书本就出了门,抬眼就见六哥哥站在一株花骨朵稀稀落落的桃花树下,对他招手。
    “六哥哥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先笑了再说。
    六少爷龙碧炼是五姨娘的遗腹子,自从一出生就被大老爷抱给了三姨娘喂养,比盛烟大了一岁小半月,比四少爷五少爷小了大半年。
    认真论起来,他们几个年纪都相差不大,不过因为龙碧炼从小身子骨就弱,春冬两季都断不了汤药,脸上长不了一点细肉,因而显得格外瘦小。
    尽管他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但大老爷喜欢小六也甚过自己。盛烟暗自自嘲了一把,走上前去,就听他对自己轻柔地说了声:“十弟好,与我一起去琼学馆可好?”
    盛烟笑着点点头。
    一路上可把盛烟憋坏了,六哥哥走路特别慢,没走一步似乎都要斟酌好一阵似的,还要捂着心口看看周围,看得盛烟还以为他随时都会发病。
    噢,他差点忘了,六哥哥的病可不得了,据说是从娘胎带出来的心口痛。他亲娘五姨娘死的蹊跷,生他的前一晚不声不响便在床上咽了气,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被丫鬟婆子发现。不过,好在这孩子命硬,尽管大夫人和二姨娘都说这孩子只怕活不过足月的,但大老爷不管,各种名贵药材往嘴巴里喂,直到办了周岁宴,才堵住了各房乱嚼舌根的嘴。
    盛烟偷偷看着他的侧脸嘀咕,但六哥还是命好,至少跟他比起来命好,不管三姨娘是不是真心当他做儿子,至少爹爹疼他。
    有爹爹疼,好歹不会动不动就被打。
    他的脸那会儿是真疼啊。
    “六哥哥,今儿个夫子要问沉香的制法么……我不会,你能告诉我吗?”昨天那巴掌打得盛烟灵醒了许多,他估摸不出六哥哥忽然对自己友好的目的,便想着快点试探他,趁早分清楚自己能不能和他站在一国。
    二哥哥应该是有心与自己一国的,但无奈大夫人看得太紧,他每每接近一分,就被狠狠逼退回原地。
    心里不是对二哥哥没有怨怼的,但盛烟还是说服自己念着他的好,毕竟因为他才得着自己平生第一盒的合香丸了不是?小小年纪,他可不能太贪心。
    昨晚小乞丐就是太贪心,去冰窖偷冰块时嘴馋,顺手摸了块冰月饼扔进嘴里,结果后半夜拉起肚子,现在还不知猫在哪个茅房里。
    龙碧炼的脚步轻轻一顿,慢悠悠地抬起脸,回他说:“十弟,我昨晚犯病了也没得空看书,只怕今天也会被夫子教训呢。”
    “啊?”盛烟笑容凝滞地瞅着他。
    “所以,咳咳……十弟能否等会帮我,帮我……咳咳……”龙碧炼说着说着,不但突然咳嗽起来,脸还涨红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小书童立刻拿出一个雪白的玉盒子,打开来递给他面前,龙碧炼拈起一颗放进嘴里,抵在舌根处含着。
    盛烟想等着他咽下去了再听完下半句,结果龙碧炼开始拉着他慢吞吞地往前走,临到了琼学馆的门前台阶,还没把一颗药丸给咽下去。
    没有办法,听不到下半句的盛烟十分忐忑,一边上课还有一边分神去想六哥哥到底是何意。
    今日的识香课换了位夫子,不是上次与三姨娘与亲戚关系的那位。盛烟隐约认识到,方才六哥哥是想要自己做什么了,这位夫子不苟言笑,不是对他一个不苟言笑,而是对所有人。其实这正合盛烟的心意,看着一贯仰着头看人的四哥哥五哥哥吃了瘪,他在心底止不住地笑。
    二哥哥似乎也在笑,但他不想去辨认他此时的表情,两人隔着几丈远呢,要看见就得探出头去。不过,二哥哥的脸也和自己一样,依然泛着氤氲的红。
    这一眼,立刻让盛烟的心思平衡起来。
    跟着,是夫子挨个提问他们几个了,快轮到六哥哥时,盛烟几乎做好了拦住夫子,由他来抢答的准备。他不是怕了谁,只是不想得罪看起来脾气最好的六哥哥罢了。
    连小乞丐都知道,偷东西不能和护院及大狗有正面冲突。
    不过,还没等他脑袋一热就开口,龙碧炼就噌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脸色非常难看地指向自己一个书匣子。
    若是整套的书,哥哥们喜欢用一个狭长的书匣子装起来,在里面撒上冰片或沉香片,打开时就能有扑鼻的香气。盛烟还不及养成这种贵族子弟的习气,自然不知道这里头的讲究。而龙碧炼最为爱书,对于这个大老爷送给他的旧书匣和是喜爱,每日带着,刚才也是一如往常的打开……
    只不过这次,他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煞白的脸蛋更白了几分,手掌捂住尖尖的下巴,不一会儿吓得大喊大叫起来。
    龙碧升走过来也往里看,也掩了嘴,眉头一蹙。
    跟着好奇的四少爷和五少爷也走过来,看了之后吓得发抖,当即就吐了出来,胆子更小的五少爷嗷一下哭得天昏地暗。
    其实不是大不了的东西,盛烟看了也觉得恶心,但偏过脸去也就是了。
    夫子看了无法忍受,不过是因为觉得有辱斯文,招呼几个书童把里面的东西拿去扔了。龙碧炼害怕他们一同把书匣子也扔掉了,追在后面喊:“东西丢掉,东西仔细弄干净了,不留一点腥味,好生拿回来!”
    回来后,龙碧炼一脸的病态就变了,走到四少爷跟前厉声问:“你的小墨绿呢?”
    原来,几天前,四少爷嚷着要稀罕的宠物,三姨娘给他寻了西域的蓝珠子猫儿不要,偏偏要一条蛇,那蛇通体皆绿,因此被换做了小墨绿。不过也就是昨天,他的小绿刺溜一下不告而别,不知去哪里逍遥了。
    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六少爷最怕蛇。
    “你什么意思?”四少爷还在呕酸水呢,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就懵了。
    龙碧炼挑了挑细长的眉,盯着他的脸瞧,过了半晌倒笑了起来,说:“我知道了,不就是一瓶蔷薇水么,我向父亲要得着了,你去要却没得着,所以就惦记上我这点怕蛇的毛病了?”
    五少爷当即就怒了,拽起他的衣襟便喊:“你胡说!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呢,若是我真心想要,想要多少评父亲不给?我还没问你,那是我的小墨绿吗?你对我的小墨绿做了什么……怪不得它昨天就始终,原来是你!”
    “我?恶心,我会剥开一条蛇的肚子和皮?你用点脑子好不好……”龙碧炼瞠目。
    夫子有点看不下去了,赶忙把两人拆开,可也不好说些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又说的明白,偏这两位都是得宠的少爷,偏袒不得,他也犯了难。
    盛烟一看风头不对,连忙抱着书本跑了出去,一看门严妈妈路过,就拢起嘴大喊:“四哥哥五哥哥都哭了!六哥哥被吓着了,外面快来人啊!”
    不一会儿,这事儿就传到了几个姨娘和大夫人那儿。
    看着二姨娘来了,龙碧炼一抿嘴,刚才满身的戾气都“咻”的一声不见了,转过身就扑通跪了下来,呜咽道:“娘……咳咳……小六平素最听娘的话,谁也不去招惹,可……咳咳……为什么他们就是见不得我好,还要……用这种东西来……来……”
    一口气没上来,盛烟愣了神,就见他一翻了白眼昏了过去。
    二姨娘霎时慌了,“来人哪,都杵在那里做什么?熏儿,还不快把你六弟弟扶起来!”
    四少爷龙碧熏张口结舌看着倒下的龙碧炼,这哑巴的黄连看来是吃定了。
    站在门槛外的盛烟眨了眨眼,六哥哥真厉害啊,原来这样也可以?
    原本大家都认为这件事推给盛烟是最好的,这样大家都好,但是盛烟这回溜得可快,看着众人围着六哥哥忙活起来就脚底抹油了。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以三姨娘给五少爷弄了条白色小蛇,且把上次大老爷赏她的红参转手给了六少爷而告终。
    她想要一碗水端平是非常不易的,但她必须做到一碗水端平,不然他就失去了当初从大夫人眼皮底下夺走六少爷的意义了。
    但六少爷是不是明白,错过归入正房这个机会是何其幸运,就不得而知了。
    日子一天天过的似乎很是平淡,盛烟迎来了难得的安宁。
    但不久,第二桩怪事发生了。
    就在二哥哥又瞒着大夫人来找盛烟的那天,盛烟正站在梯子顶观望四哥哥和五哥哥后院,他的想法是,千万不要跟他们的布置一样。看了半天,盛烟了然地在心底画了个后院的图纸,连梨花树要种几棵都想了一清二楚。
    咦,奇怪,怎么他们的桃花树都折了几株?盛烟看见四哥哥很生气地教训几个丫鬟,五哥哥也叉着腰,在院子里踢打小厮。
    看那桃花树断裂的地方像是被砍的痕迹,盛烟疑惑地皱了皱眉。
    “你在做什么呢?”一声清凉的喊声响起,惊得他脚步一错。
    盛烟吓得赶紧闭上了眼,以为自己就要掉在地上了,不摔个屁股墩,至少也是个狗啃泥,但是这种软绵绵的感觉是什么?
    他伸手往旁边一抓――好滑的云锦啊!
    “你不准备起来了?”龙碧升望天,垫在他身下问。
    盛烟屁股着火似的跳起来,慌慌张张把他拉起来,在他身边左看右看,探头探脑……
    一个熟悉的指节敲打在脑门上响起,盛烟尴尬地嘟嘴:“二哥哥……刚才没人看见吧?”
    龙碧升看着他轻叹了口气,拉着他拍了拍他衣摆的土,“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如果被人看见了,又是麻烦。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我好想总是好心办坏事,害了你一次,又有第二次,说不定还会有第三次。”
    那你还不离我远一点?盛烟在心里嘀咕,但是二哥哥对他并不坏,甚至应该有点喜欢自己吧,又不自觉希望他和自己亲近。
    “其实,我很高兴有这么多弟弟……但是……”龙碧升发出一声不符合他年龄的叹息,“我们家好像跟普通人家不同,住在外公那里时,我常常看见管家的几个儿子兄友弟恭,在一起玩竹蜻蜓、蹴鞠,可有意思了!”
    旋即,他顿了一下说:“但他们也不敢跟我玩,你知道为何吗?”
    当然不敢,如果被人看见了会说他们主仆不分,不知尊卑,肯定打板子!盛烟在心里不屑呀,二哥哥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龙碧升抬手敲了走神的他一下,“想什么呢?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怕我,觉得我性子傲,不好相处,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们地位不同,是不能一起玩的。”
    哼,还不是那些大人规定的!盛烟忿然。
    “然后我回来了,就想跟弟弟一起玩吧,谁知也不行。”这话,倒有了几分委屈。
    盛烟撑着下巴凝视他的苦笑的脸,“也不是啊,二哥哥不是常和四哥哥、五哥哥一起玩九连环么?”
    “他们呀,一见到我就句句斟酌,字字赔小心,太没劲了。”龙碧升摇头。
    “那多好啊,你不喜欢哪?”盛烟笑眯眯的,对他皱鼻子。
    “自然不喜欢,他们是因为我是嫡二子才这样的,如果不是,他们也会像欺负你一样对待我……”这点事,从几个姨娘和大夫人身上,他也早就看得通透明白。
    盛烟点头,“唔,我不是很懂,但你说的好像是对的。”
    不过,二哥哥这次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话吧?
    见他笑了,龙碧升才露出一丝明亮的笑来,光洁的额头皎洁如玉,牵着嘴角凑到他耳边说:“那么,以后我晚上偷偷来找你玩,好不好?”
    “不好!”盛烟反射性地一口回绝,半夜小乞丐会来的呀……一看龙碧升一脸懊丧,只好改口说:“我是怕,二哥哥你知道的,你做什么,我做什么,大夫人怎么会不知道。”
    一搬出大夫人,龙碧升就泄了气,想了想换了个时辰说:“那每日午膳后一个时辰,你来南偏院的假山那儿找我,好不好?那里人少,且那个时辰娘和姨娘都会午睡,我可以假装午睡,再偷偷溜出来不就成了?!”
    这还算比较可行,盛烟就笑着答道:“那好,我明儿个午膳后就去找你。二哥哥,你千万小心,别让人跟着你哪,东屏西屏也要注意些。”
    “好,知道了!我可不想再帮你挨巴掌了……”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
    盛烟就笑得有些难过了,这又不是他让他挨的。这可好,敢情还是他欠了人情。
    送走了在与自己培养兄弟感情这件事上格外执着的二哥哥,盛烟这晚熄灯前又知晓了一件怪事。
    还是小夕慌忙来说的这个消息,“十,十少爷,快跟我去二姨娘那儿,大老爷……大老爷的脸被火燎了!哎哟,这可怎么是好,怎么偏生出了这样的事!”
    第十一章
    盛烟过去是鲜少有机会进到零陵轩的。
    就算是过到了二房,平日里若不是二姨娘命小夕过来传话,携着他一起,他是不敢自个儿去大夫人那儿问安的。
    今日大有不同,各房都带着儿子争相前往,急着往里屋里挤。盛烟跟在二姨娘身后,三分好奇七分局促地看着这一幕。
    也不知三姨娘的动作怎么就这样快,不过比他们早了一步,就带着三个少爷近了严妈妈的身,严妈妈笑容满面地与她说了几句,便掀开了门帘,请了人进去。
    屋里子人多了太挤,二姨娘只好并盛烟在外间等着,神色不宁地端着茶盏。
    严妈妈就在外间和二姨娘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
    “方才大夫看过了怎么说?我们得着消息晚,让大姐独自劳累了,都没能帮上忙。”二姨娘脸色似乎很是焦虑,但眸子里却是没有丝毫慌乱之色的。
    “回二姨娘的话,是书房里突然着了火,点着了大老爷最珍爱的一本香谱,大老爷哪还能等人来,一时着急伸手去拿,便让火燎了眉梢!”严妈妈略微颔首,眼睛却是在往里屋瞧。
    二姨娘皱起眉头,“怎的,书房里不是多有人伺候吗?是哪个不长眼的丫头犯了懒,赶紧地揪着耳朵拎到前堂来,活该得几个耳刮子!”
    “谁说不是呢,大夫人刚才气急了,转身就训了书房的掌事丫鬟。”严妈妈就赔了笑,道:“二姨娘也毋需上火,这点小事,大夫人在老爷歇上床后就处理得妥妥当当了。”
    说着,抬眼瞄了二姨娘一眼。
    不动声色地吹了吹茶盏里漂浮着的玫瑰花瓣,二姨娘抿嘴笑道:“瞧我,这是操的什么心,这里里外外有大姐安排着,哪样事情不是安稳周全的。反而是我这个做妹妹的,素来清闲惯了,忙不上一丁点忙,让大姐多番操劳了。”
    “哪里的话,谁人不知二姨娘在制香方子上有祖传的精巧手法,那可是大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二姨娘真是说笑了。”不过是一个大夫人身边的妈妈,也都磨成了人精。
    二姨娘用金丝勾边的帕子擦了嘴,轻声道:“在龙家,女人是不能制香的,严妈妈你忘了吗?”
    严妈妈倒是习惯了她话里的丝丝凉意,把头埋得更低一些,余光往里屋一扫,道:“二姨娘说的是。您和十少爷往这边请吧,听这声儿,三姨娘该是要挪步出来了。”
    二姨娘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牵着盛烟站到了一边。
    抬头对出来的三姨娘轻微点了头,便头也不回地拉着盛烟往里走。
    盛烟不敢多想,拐着腿赶忙跟上,冷不丁靠着二姨娘太近,就觉得鼻子很痒,差点打出个喷嚏。二姨娘身上的香味有些奇异,是盛烟过去没有闻过的,想必她是换了香囊,要么就是换了熏衣香。
    也不晓得自己送出的那箱沉香现在怎么样了,虽说龙家的女人严禁制香,但盛烟听小夕说过,二姨娘未出嫁时就可辨别几百种香料,尤其懂得制沉香,她若是肯教自己……
    “小十也来了,来来,进跟前让我瞧瞧。”忽的被大夫人一叫,盛烟回过神,低头上前。
    大夫人摸了摸他的脸蛋,用手一捏,笑了:“瞧瞧,几日不见这小脸就圆润了,竟是与玉盘一般无二了。”
    盛烟不说话,只羞涩地红了脸。
    两个女人随之关切地围绕着大老爷因何会被火燎了眉梢,这件看似意外却不想认定是意外的事情谈论起来。盛烟在一旁听着觉得无趣,小心谨慎地挪到床前往里瞅了一眼,发现大老爷眼皮微动,吓得憋住了气。但看了一会才知道,大老爷并未醒转,他便胆子大了些,靠近了些,见他不过是烧掉了半条眉毛,心里顿时嗤了一声。
    大夫人和二姨娘都假装没留意到他,亲亲热热地拉着手说话。
    站了一会,发觉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盛烟扁扁嘴准备转身,低头瞧见二老爷的手在外面,就自然而然伸出手,帮他掖了掖被子。
    过去,四姨娘在世时经常帮他掖被子,他其实每次都知道,但还常常故意踢掉被子等着四姨娘过来。不为别的,就为听四姨娘掖被子时一小声的唠叨,那会让他感到温暖。
    他也没料到自己会如此自然地帮父亲掖被子,但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就是这个很小的动作,让大夫人和二姨娘都惊讶地愣住了。
    刚才二少爷、四五六少爷进屋时,也应该看见了大老爷放在外面的手,但没有一个人伸手做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
    啧,这孩子当真不错啊,两个女人心里不由得多了一份感慨。
    临走,大夫人看向盛烟的目光里甚至还多出了一抹亲切。
    也就在这天,二姨娘回到合香居后,抬手叫来小夕,问:“你觉得大房对盛烟是怎样看法?”
    小夕愁眉苦脸了一阵,道:“主子,除了大少爷二少爷,大夫人何曾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过。”
    “是啊,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能让大夫人不经意露出那种表情,足见盛烟不同于另几个庶子啊。二姨娘感叹自己的眼光不错,却又有了别的忧虑,想着想着,独自陷入了深思。
    当会儿回到自己小院的盛烟可不管那么多,他脑袋小,装不下那么多事情么,只觉得大老爷烧掉了半条眉毛的样子很滑稽,刚才不觉得有什么,但回头想一想,忍不住蹦跳着笑起来,在房间里上蹿下跳。
    杏儿和馨儿见了都觉得奇怪,问他:“小主子你怎么了?什么事那么高兴啊。”
    盛烟立刻收了声,开始在身上挠痒痒,便挠便喊:“快来帮我看看,怕是什么长毛的虫子爬进来了,刚开始是痒得厉害,痒了一阵现在却又疼起来了!”
    俩丫头连忙跑过来嘱咐他不要乱抓,要是有毒的虫子就糟了,会越抓越疼的。
    折腾了好一阵,又是沐浴更衣又是熏屋子抓虫子的,盛烟折腾累了,对她们咧嘴一笑:“不疼也不痒了,我好了!不过……”他拍了拍肚子,“好饿哟。”
    没法子,俩累得汗淋淋的丫头又忙活开了,等他用完了晚膳,就听见盛烟一挥手:“你们去休息吧,我等会儿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也就睡了。”杏儿和馨儿洗漱一番就回屋睡了。
    看见她们的屋子熄了灯,盛烟把窗户支开,拿着一块杏仁饼在怀里揣着,这是他之前他从二姨娘那儿拿的,特意给小乞丐留着的。不仅为了谢谢他那晚仗义的冰块,盛烟还想问他几件事。
    到了月上柳梢头的时辰,盛烟靠在窗口打瞌睡,差点睡着了,肩头忽然被一直黑手拍了一下。
    小乞丐拽着他的手爬进来,鼻子凑过来,在他身上嗅了嗅:“什么吃的,好香啊!”
    盛烟笑着把杏仁饼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杏仁饼,你喜欢吃吧?”
    小乞丐乐呵呵地直点头。
    “那回答我几个问题?”盛烟煞有介事地把杏仁饼放在桌上,递过一张干净布巾,让他先擦干净手。
    “什么事啊,你这几天没被几个哥哥欺负吧?”擦干净了手,他也觉得挺舒服的,还在盛烟身上蹭了蹭,“真干净了呢。”
    “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没被欺负了?”盛烟眨眼看他。
    小乞丐的手停在杏仁饼边上,眯眼道:“我猜的,要不然,你还不哭丧个脸跟我诉苦啊?”
    “嗯……前段时间,你有抓过一条蛇么,墨绿色的!”把杏仁饼挪开一点,盛烟斜睨他。
    “蛇?我好讨厌蛇的,如果看见一定有多远躲多远。”小乞丐一脸嫌恶的表情。
    “那你……砍过桃花树吗?”
    “桃花树?我砍它干嘛,我又没有斧子,砍了还不能卖钱!”
    “这么说你也没有往书房里扔火折子了?”盛烟想不出别人会做这种事。
    小乞丐对着杏仁饼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嘴巴张得大大的,“你真奇怪了,火折子能随便扔的吗?再说了我放火干嘛,不怕彼人抓呀!”
    盛烟一想也是,他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哪能做这些事,那就是有别人在暗中帮自己?
    看着油灯想了一会,可也想不到其他人呀……那么,这些事全是巧合?盛烟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答案了。
    再抬眼,小乞丐已经把杏仁饼塞进了嘴里,因为怕盛烟反悔了所以吃得极快,一下就呛住了。盛烟无奈地拍他的背,喂水给他喝,半天才勉强咽下去。
    就听小乞丐猛然打了个嗝,张嘴嘟囔:“哎呀,吃太快了……没尝出什么味儿。小二再来一块!”
    盛烟忍不住笑得把茶洒了,抬手便打,追得小乞丐哇哇乱叫。
    不过小乞丐跟个猴子似的灵活轻盈,七拐八弯,盛烟追得气喘吁吁也能抓住他一根毛,最后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用手掌扇风。
    “呵呵,我愿意让你打,你才打得到哦!”小乞丐摇头晃脑地笑,气息居然也刚才一样稳,都没怎么喘息。盛烟看的稀奇,问他:“喂,小乞丐,你师傅回来了吗?”
    “他呀,可能过两天就会回来吧。”他掰着手指算了算,“不过他那人有时候信口胡诌,也不知道这次说的是不是真的。”
    见盛烟又是一脸怜惜的样子看自己,小乞丐对他做了鬼脸:“我还不想他回来呢,现在多好,也没人管束……对了,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吧!”
    “什么啊?”别是带自己去偷东西。
    小乞丐神秘兮兮地说:“我是不稀罕看的,但你应该很喜欢。”
    “真的?”盛烟有点动心。
    冲着他猛点头,又撺掇了一会,盛烟还是禁不住小乞丐拉扯,跟着他偷偷摸摸跳窗出门。路上很黑,但小乞丐像很熟悉龙家大宅似的,带着他穿假山过小道的,最后来到一间屋子的背后,轻手轻脚支开一扇窗。
    盛烟狐疑地翘首往里看,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站在里头的不是二姨娘和小夕么?
    就见她们面前的几案上摆着几个大小各异的瓷器,二姨娘左手拿着一把铜锉子,右手拿着一块手腕粗细的沉香。
    她一边用锉子将沉香锉细,一边对小夕吩咐:“这个方子虽然简单,但成香的效果奇佳,先依法制一两出来瞧瞧,再看能否改进改进……”
    小夕听了便笑道:“我可是主子的陪嫁丫鬟,怎么会记不得这个方子!用食指粗细的沉香一两,放入这瓷罐中的苏合油中,密封泡制一百来天,再取出来阴干即可。”
    “嗯,说来这柔佛的苏合油还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一直没机会用。不过要认真论起来,把苏合油换成大食的蔷薇水要更好些!”二姨娘微微一叹,“可惜,蔷薇水太过昂贵了,老爷每年也只买上几十斤放在库房里,谁也不许动,平日心情好了或许会赏给哪个一小瓶,但用来泡沉香是远远不够的。”
    “是,主子说的对……可惜这样简单的方子大老爷看不上,不然您也不至于……”不至于这样偷摸着来泡沉香了。二姨娘当初愿意嫁来龙家,图的就是能够一展所长,有条件研制她从小就期望制成的几个香料方子。谁知,她刚进门没两年,龙兰焰就立了不准女人制香的规矩,害得二姨娘沮丧至今。
    “罢了,你这话你也只能对我说说。”二姨娘轻声喝斥她一句,忙着手中的活儿,那认真细致的眼神看得盛烟感喟不已。
    若不是小乞丐拉他,盛烟只怕还不知疲倦。待两人再回到朱栾院时,盛烟坐到床上才觉得双腿都麻了。
    “蔷薇水啊……”他失了魂般喃喃自语道。
    小乞丐不悦地扯了他一把,“不就是蔷薇水嘛,你种几株蔷薇,然后自己做不就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啊,真是!你什么都不懂!”盛烟撅嘴。
    “那,你明晚还想不想去看哪?”就不信他不想。
    盛烟赶忙点头,“去呀去呀,你明晚也带我去吧,多晚我都等着你!”
    见他一副只要你带我去,我什么都答应你的表情,小乞丐在心里龇牙:真不明白制香有什么了不起的,但看他刚才那副专注的模样,说来真怪……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第十二章
    盛烟隔天就依照和二哥哥说好的,午睡十分去了南偏院。
    这个时辰的南偏院很是静谧,微风轻拂着几丛假山后的野蔷薇,倒映在一汪翠绿的睡莲池里,显得娇娆可爱。
    因为从未来过这里,盛烟见到什么都觉得好奇。看到脚下红色的鹅卵石忍不住停下来伸手摸摸,发现旁边有含羞草也笑着去摸摸,一伸一缩的叶片看得嘴角高翘。还有一顺溜的八口大缸,里面全部盛满了水,却盖着圆圆的盖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他踮起脚尖趴在缸边,还小心翼翼地撩着衣摆,害怕弄脏了,但是真是好奇里面装的什么,就用一只手推了推盖子。大缸露出一角,显露出里面亮晶晶的清水来。
    这是蓄水缸么?盛烟想,蓄水缸不是在丫鬟婆子住的那个院子,靠近厨房么,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他入神地想,没发觉背后站了个人。
    “哎哟!”有人么,谁打我呀?
    龙碧升笑着移步到前面来,一把扯住他的头发,“难怪你迟了,原来是耽搁在这儿了,如果不是我回头来看,你打算在这里看多久呀?”
    “呜,二哥哥你又打我的头,本来就笨了,越打越笨怎么办?”盛烟委屈地揉脑袋。
    “如果真是笨,那我打一打也无妨,如果真聪明,我打一打说不定更聪明。没听夫子怎么教导的吗,玉不琢不成器,什么都得靠打磨……你的脑袋也是!”他笑呵呵地戳了下盛烟的眉心,但转手把掌心放在他额头上,也帮他揉起来,“真疼啊?”
    “可不是!”盛烟仰着脸笑,嘴巴还是撅着的。
    “好了好了,哪里有那么娇气。”说着拉起他的手往一处六角亭里走,亭子里有石头桌凳,桌子上摆了几盘小点心和花茶水,闻起来花香四溢。
    盛烟笑着蹦过去,俯身闻了闻,端起茶壶来倒了两杯,端起来放在鼻下深吸一口气,“这是百花香茶吧。”
    “嗯,你鼻子还算灵,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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