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伪装在袁玖面前都形容虚设,单从那双眼睛里他便能看穿一切,他曾经的模样,他如今的神情……
    然而此时此刻,袁玖还是选择了漠视。
    他无法对一个叛徒表现出重逢的喜悦,相反他曾下过命令,见者杀之。可正如莫竹青所言,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句诛杀令确确实实给孟散指明了活路。
    猛地推开那人,他横剑挡在身前,环视周围的敌人。没想到一向自视甚高的凌中南为了对付他,竟然真同他们一向鄙视的虚伪的所谓武林正道合作。
    居然还能提起真气勉强出招,袁玖自己都觉得这是个奇迹。
    然而已成强弩之末的身子究竟还能撑到何时,只能看造化了。
    那人像从前一样与他背靠背站着,满身的戒备和杀意。以寡敌众时,这是最有效最安全的对敌方法。有那么一瞬,袁玖以为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那人仍在自己身边,共同进退不离不弃,最让自己信任。
    孟散……
    若是以前的袁玖,这种二流对手再多一倍他也不放在眼里。奈何如今,接几个最普通的招式都成了折磨――动作无法自如施展,速度也越来越慢。
    孟散知道他不能坚持,便首先打开一个突破口,随即环住袁玖腰侧,低声道:“跟我走。”
    施展轻功带着袁玖跳离包围,脚下如风。然而之前的动作却无意中牵动了袁玖早已胀痛不已的腹部,他闷哼一声,本能地抓住孟散的身体寻求依靠。等因为疼痛而冒出的冷汗慢慢消下去时,袁玖才意识到,方才那句“跟我走”,是孟散自己的声音。
    明明是他最熟悉的,如今却如梦似幻,颇不真实。
    然而好不容易有了依靠,无论这依靠能存在多久,他都希望自己能奢侈地拥有一次。
    将头埋在那人肩上,心跳和体温异常清晰。然后,他恍惚听见那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惊异和明显的心痛,“你在发烧……”
    追兵很快跟了上来。
    袁玖艰难地呼吸着,胸口的恶心和憋闷让他的意识时而错乱。可有一点他足以确认,那便是所谓的延产药,恐怕已经失效了。眼前黑一阵白一阵,身体不支下滑。
    一边照顾袁玖一边与敌人过招孟散大惊失色,眼看有人钻了空子,长剑往袁玖身上招呼过来。
    一发千钧,他抱起袁玖腾身而起,闪是闪开了,自己却免不了受伤。
    鲜血一滴滴打在袁玖的手背上,温热的。他脑中猛地清醒,这不是自己的。抱着他的那人衣服上的殷红色圆圈正一点点变大,那个一直没能想通的问题再次浮入脑海。
    孟散,怎么可能背叛他呢?
    敌众我寡,孟散无心恋战,如今最关键的,就是尽快把袁玖带到安全的地方。双辉楼依山傍水,后院无门,混乱之时十分有利逃脱。
    然而当所有人都与你为敌时,你便成了最大的目标,顺利跑掉难上加难。
    怀里人的身体越发僵硬,孟散急了,他杀红了眼,拼了命地往后院冲。
    追来的人越来越多,若说那些二流门派还算好对付,逐渐涌来的古门的人却是大麻烦。眼看山路就在不远处,孟散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偏偏出口被人堵死,领头的赫然是水寒衣。
    水寒衣不用看便知道这是孟散,却也不揭穿他,只是瞟了一眼他怀中的袁玖,上前一步,话里有话道:“做事之前,最好先想想清楚。”
    袁玖抬起头,此情此景如此熟悉,对面那扎眼的笑容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他是个失败者,上一次尚算有翻身的余地,可这次已被逼入绝路,他将成为整个常教的罪人。
    思及此,抓着孟散衣襟的手狠狠地攥起,仿佛将所有仇恨都握在里面。
    攥紧到极致后缓缓松开,紧接着,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指伸进腰带内。这个动作,孟散看得一清二楚,也明白他的用意。
    几乎与飞速旋转发出的一排梅花镖同时,孟散抱着袁玖腾身一跃。暗器突然出现,围堵的人本能地闪躲,孟散时机抓得又准,眼看着便要飞离包围。
    水寒衣长剑一甩,直奔空中的两人,孟散回身一挡,却不料一直没出现的凌中南竟从天而降,挡住他的去路。不得己接他一招,孟散已显出不敌,袁玖见此情形,只好硬撑着试图再次出招。
    胜券在握,水寒衣露出满足的笑容。
    然而就在袁玖准备出剑挡下凌中南迎面的攻击时,空中竟横向冲出一枚袖箭,力道极大,打在凌中南的剑上,嗡嗡作响。凌中南翻身后跃,紧接着一个人影出现,与他战在一处。
    “你们先走!”
    那人声如洪钟,势如破竹,为孟散和袁玖留下了一大片空当。
    事不宜迟,两人也不婆妈,纷纷腾身冲入后院连接的蜿蜒山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略微休息的缘故,袁玖此时又有了些力量,强忍着到能用轻功跑上一阵。
    方才半路杀出来的人,那枚袖箭,那股剑气……
    一定是齐江天。
    没想到当日莫竹青的自作主张,竟为今日的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袁玖心声感叹,莫竹青……
    那个人如今又身在何处,是死是活呢?
    袁玖跑在前面,孟散殿后。
    山道上只听见簌簌的风声,和袁玖时而沉重的呼吸。沉默不语之时,心仿佛靠得更近了。然而此时的袁玖根本无福消受这些美好的错觉,他有太多的担心,太多的悔恨。
    他怕几代人努力经营的常教基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毁在他手上。
    与之相比,哪怕再受千倍百倍的苦,哪怕孟散从未爱过他,今生不再相见,都算不得什么。
    他输得起自己,却输不起常教,和那许许多多教众的性命。
    突然跌倒,便再也起不来。忧虑太多,身体已至极限都尚未发觉。
    “你怎样了?”孟散连忙护在他身边,见他一直按着小腹皱眉不语,心下已有几分了然。
    “是孩子吗?那为什么……”为什么根本看不出来?
    袁玖仍是不说话。
    这个状态很奇怪,他知道这是孟散,孟散也知道他看出来了,可两人却没有相认的打算。事到如今,揭开了那层伪装的面皮,反而更不知如何面对。
    身为教主,他该如何对待一个叛徒?身为侍卫,又该如何对待他曾经背弃的主人?
    所以,揣着明白装糊涂,才是最好的办法。
    袁玖将手伸进衣内,从跟水寒衣见面时就开始了诡异的腹痛,如今想将罩衣解开,但是……
    他用余光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孟散,有这个人在,总觉得很别扭。
    半晌,他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孟散大惊,但见袁玖跪坐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模样,便直接忽视了那句话。他双手抬起袁玖的肩,试图让他看着自己,“你究竟怎么了?告诉我!”
    袁玖厌恶地甩开他的手,试图站起来,可稍一使力,身体便又软了下来。
    从腰间开始,整个下半身都像断了似的,各种不适将他折磨得快疯了。当他意识到所有这一切的起因就是眼前这个人,便毫不意外地吼了出来,“滚!你马上滚!我不想看见你!滚开!”
    是,没错,是他执着地想要儿子,是他逼他上床,也是他故作薄情寡性到处风流伤了他的心。但是,如果没有你孟散这个人,这所有的可能不就也没了么?
    也不可能有现在这种……羞于将自己临产的臃肿身形暴露在他眼前的窘境。
    他知道孟散一直很敬佩他,他也想一直保持在他心中的那份超然,是以如今……
    想到这里,袁玖突然觉得很是委屈,语气更是软弱而无奈了。
    “听到了没有,马上滚……”
    没有任何气势,倒像是自嘲,可这却撩动了孟散心中最软的那根弦。很苦,很痛,所有袁玖带给他的一切都在那里,每当拿出来的时候,便会难受得无以复加。
    一针强烈的心悸袭来,手掌下那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嘴上还不停说着让自己离开的话。
    孟散突然明白了,然后他转身走开,迅速而干脆。
    山路上只剩下他一人,袁玖的要求得到了满足,心也再次空了。
    颤抖着手将罩衣和腰带解开,备受压迫的胎儿终于有了活动空间,腹部一点点挺起,最后将宽大的衣衫撑得老高。他侧了个身,双手抱着肚子,很痛,很痛。
    不知缘何而生的泪水溢满眼眶。他拼命呼吸,偶尔皱眉咬牙。腹部猛然紧缩,胎儿剧烈踢打,腰部仿佛拽着整个身体坠入深渊,连魂魄也跟着一起落了下去。
    此时单凭他自己,动一动都成了困难。
    空洞而模糊的视线望着已经大亮的天空,他就是要在这个地方,生下他们的孩子么?
    不远处茂密的树丛里,隐蔽了气息的孟散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小九!别看你平时风流,关键时刻也是个别扭害羞的主儿!
    嘿嘿,乃们猜小散这次是会继续听话还是自己跑出来捏???
    27
    27、生产
    袁玖的执着、隐忍和痛苦,孟散全看明白了。他心底突然有种莫名的兴奋,因为终于能确认袁玖是爱着他的,这对他来说曾一直是个奢望。而更多的,则是整颗心被牢牢控制住不断折磨的痛苦――自从跟袁玖分别,消失了近二十年的心疾竟突然复发,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袁玖此时身心饱受的痛楚。
    饶是袁玖有再多的担心,现下能顾及的,只有腹中的孩子。
    他知道第一胎要生很久,正好没人追杀,他有耐心等。但因为体力透支,等的过程并不轻松。回想着齐江天当时的状况,大致捋清生产的步骤,躺在地上试图积蓄体力,经过简单的调息,四肢的力量渐渐回升。
    摸出规律,他便趁着疼痛渐轻时,侧着身一点点往前爬――毕竟是生孩子,怎么说也该找个隐蔽的地方,这样大喇喇地挡在路中间,太不雅了。
    齐江天生产时不知用了常教多少好药,可如今轮到他这个一教之主,竟是孤身一人在这样的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发觉自己还会苦中作乐,他露出自嘲的笑容,摸着坚硬如石的腹部,更是无奈。
    孩子啊,近来爹爹没少让你受苦,你一定要平安出来,才能找爹爹算账!
    这样爬一阵歇一阵坚持了两个多时辰,冬日的太阳升至头顶,并不温暖,可他的衣服却从里到外都汗湿了。头晕、恶心、腹痛、腰痛、浑身无力,他一直拼命努力做着自己能做的事,而现在,是真的坚持不住了。
    浑浑噩噩地合上眼睛,又想起水寒衣的话:八大门派为首的武林正道合围常教总坛,哪边胜算更大?到头来,他竟被那个貌似文弱的家伙耍得团团转,即使真这么死了,也没脸去见常教先代的诸位教主,更没脸见那些被他的错误决断害死的兄弟们……
    再次醒来时,他以为自己到了地府,然而辨认了一下环境和身体的痛楚后,他惊异而失望地发觉,自己竟然还苟活在这个世上。
    腰拼命地向下坠着,腹部的疼痛和紧缩不及之前强烈,但持续时间很长,难以言说的钝痛搅着人全身。头仍旧昏昏的,然而即使他懒得转动那沉重的脑袋,周围的一切已全部投入视线。
    这是一个不大的山洞,身旁生着火,火上正烤着什么东西。火堆旁放着一些果子,他躺在厚厚的草垫上,身上盖着的几件衣服,被肚子顶出一个大大的弧线。
    这些衣服来自坐在火堆旁烤野味的人,他为了自己,在寒冬的夜里只穿着单薄的中衣。
    “不要再赶我走,这个时侯,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他坚定地说着,袁玖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的石壁,想流泪,他想,一定是被火熏的。
    他一直沉默,孟散也不打扰他,他知道处于痛苦中的人通常都不想说话。
    默默地将烤好的兔肉撕给他吃,一天一夜未进食的袁玖在闻到那股香味时愣了一下,然后张开了嘴。肉烤得很嫩很细,撕得大小也合适,时机把握得正好――就在他完全咽下这一口的时候,下一块就会送到嘴边,不急不缓,恰到好处。
    袁玖喜欢这个味道,他们曾不止一次在荒山野岭里烤野兔,这是孟散最拿手的。
    但这回,他们最狼狈。
    袁玖的状况早已不允许他狼吞虎咽,半只兔子吃了好半天,而且,还是硬撑着吃的。记得郁景兮说过生产时要不断进食补充体力,所以他盲目地遵从,即使他早就难受地吃不下了。
    孟散却为他有这样的胃口而高兴,自己随便吞了几颗果子,伸手一摸袁玖的头,还是烫的。环境太差,他又不敢走远,身边只有少量饮水,想用冷水帮他擦擦额头,都是件奢侈的事。
    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孩子,便忍不住问:“已经疼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没动静?”
    袁玖一脸厌恶地闭着眼,在孟散以为他又无视了自己时,他却嘟囔起来。
    “我怎么会知道……”
    其实不是他不知道,只是不想说,要说起来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原本前几天就该生了,他却偏偏弄了碗延产药,可药效即使再好也架不住这几日的不消停。从昨夜开始痛起来,但想必也正是因为那碗药,才弄得整整一天了都没什么进展。
    不上不下地吊在这里,实在太难熬。
    思及此,袁玖猛地睁开眼睛,对孟散伸出手,“扶我起来走走。”
    郁景兮还说过,临产时孩子迟迟不出,很有可能窒息而亡。
    孟散大惊,却见袁玖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他们说,多走走能生得快些。”
    他刚坐起身,便不由自主地靠在孟散怀里,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按着酸痛不已的腰,“给我砸砸腰,难受……”本能地说出这话后,袁玖怔了一下,原来,还是使唤起这个人最为顺手。
    即使他一直顶着另一张脸,可那种“就是他”的感觉,却很强烈很强烈。
    孟散听话地给他捶腰,袁玖不停地让他再用力些,期间又痛了几次,最后才靠着孟散的肩站起来,抬起那浮肿酸麻的腿脚,一小步一小步挪动。
    临产的肚腹下垂得厉害,胎儿顶在胯/间很难受,他不得不分开双腿,一手托着腹底。见他身子不停地晃,孟散扶着他腰的手也向下了一些,分担了肚子的重量。
    他并没有太多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只是一心希望袁玖能够尽早摆脱痛苦。
    “我不冷,你把衣裳穿上吧。”
    走了一阵,看着孟散身上那薄薄的中衣,听着洞外的风声,袁玖忍不住道。
    孟散有些受宠若惊,愣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道:“没,没关系,我也不冷。”
    眼中带着笑意,袁玖到底还是关心他。
    方才那一刻,一句“属下不冷”几乎脱口而出,可他知道他已没有资格在袁玖面前自称属下,是他亲手毁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他只能自欺欺人地,享受这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光。
    殊不知袁玖也是同样的想法,他已把此时当成了最后的放肆和狂欢。身体在承受着非人的痛苦,心里,也早孟散一步做出了决定。
    他走得很慢,但一直咬牙坚持。他一再失败,所以便更想让这个孩子健健康康地出生,这样,也总算做了件成功的事。
    无数次倒在孟散身上,却从不说停止。
    孟散只能一边心痛一边看他如风中残烛般勉强维持着光芒,一下下揪心地闪烁。最终究竟会迎着风烧得更旺,还是被狂风猛然吹灭,谁也无法预料。孟散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时强时弱的烛火跳动,每一下都滴着血,不知何时血就会流干,亦不知何时,就会随着烛光的熄灭一起停止。
    袁玖突然浑身颤抖起来,双腿抖得尤为剧烈,孟散连忙大力扶住他。
    “不行,不行了……”
    眼中闪过惶恐,颤抖的身体猛然绷紧,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下。
    孟散对生产的事基本一无所知,此时只能听凭袁玖吩咐。
    脱了裤子,怕直接躺在草垫上会受凉,他干脆将中衣也脱了,和外衣一起给袁玖垫在身下,又用袁玖的袍子盖住他裸/露的身体。
    这么一来,孟散上身彻底脱光,袁玖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傻瓜在用他的方式对自己好。如果自己不许,他一定会内心不安。
    孟散并不知道胎水破了意味着什么,但袁玖很清楚。谢天谢地,疼痛又猛烈起来,他也能感受得到胎儿不断往下挤的力量。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身下的草垫,双腿也不由自主地一再分开。
    这一切都被宽大的袍子挡着,孟散什么都看不到。
    夜里他窝在孟散怀里睡去,却不断被疼痛弄醒,下坠的力量让他不由得使劲儿,他不知道自己进展到哪一步了,便自作主张拟定了计划,希望不要太遭。
    天色微亮时,孟散发现袁玖脸色通红,浑身又汗湿了,样子很疲惫。
    袁玖却对他说他很渴很饿,想吃昨天的烤兔肉。那向往的笑容,让人仿佛以为他在说,只要能吃到那样的烤兔肉,就是立刻死去也值得。
    孟散听话地出去找,临走前不断地说马上就回来,要他再坚持一下。袁玖一直笑着,发自内心的信任而期待的笑容,是孟散从来没见过的。
    他披了件单衣就出了山洞,甚至没多想,现在的袁玖,还能吃得下兔肉吗?
    孟散的气息刚一消失,袁玖便大声呻/吟出来。双腿努力张到最大,将羞于给孟散看到的一切都显露出来,疼痛几乎没有间隙,这就是生下孩子的最好时机吧。
    呻/吟逐渐变为嘶喊,他瞪大双眼,一次次用力,一次次挺起上身,试图将胎儿逼出体外。一个硬硬的东西已经顶在出口,事不宜迟,他甚至亲手去推挤自己愈发下垂的腹部。
    记得齐江天生产时郁景兮也这么做过,自己虽然是一个人,但咬咬牙,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汗如雨下,头发变成一撮一撮的,疼痛不知是不是已经麻木,他机械地提气用力,任由嘶哑的叫喊回荡在山洞里,总之不会有人听见。
    只期盼孩子快点儿出来,孟散晚些回来。
    真的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丑陋而狼狈的模样,真的不想……
    冬天打野兔并不容易,孟散又担心袁玖,很快便急出了一头汗。好容易猎到一只,已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他又去找了水,前前后后耽误了不少时间。高高兴兴地正要往回走,心里竟猛然萌生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他心下大骇,疯了一样飞奔在蜿蜒的山路上,冲进山洞时,他傻眼了。
    火已然熄灭,袁玖不见踪影,他躺过的地方,只剩下自己的衣服和一大滩血水。
    孟散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右手按着心口,疼痛不已。
    他太笨了,习惯了听袁玖的话,习惯了照他说的做,却从没有一次走到对方心里认认真真看过他到底需要什么。这是第二次,第二次目睹他伤痕累累地走掉,为什么,为什么……
    辛苦取来的一大桶水在身边静静流淌,他眼中冒火,突然往自己脸上抽起了巴掌,一下下毫不留情。他不知道究竟该怎样惩罚自己,才能缓解心中的自责和悔恨。
    喉中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心口的疼痛骤增,身体不支趴在地上,目光迷离。伸手抚过那片草垫,已经凉了,丝毫没有袁玖的温度。悔恨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究竟能为袁玖做些什么?究竟怎样,才能让他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小散还是跑出来了,可是小九也不遗余力地继续跑……
    28
    28、决意
    孟散在山里找了五天五夜,活未见人,死未见尸。侥幸的希望一点点消磨殆尽,他精疲力尽地坐在水边,给自己猛灌几口后,卸下了人皮面具。
    水中映出他的真面目,陌生而熟悉。他苦笑起来――这是苟且偷生的唯一办法。
    他也必须苟活下去,他和袁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
    双辉楼之行凌中南没带他,但他知道他们会对袁玖下手,便偷偷跟过来,易容成小厮的模样。
    不出所料,袁玖身边换了人,是那个曾因袁玖的宠爱在教中趾高气昂的莫竹青。但没有人讨厌他,因为他活泼开朗,总是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
    那几日他一直躲在袁玖门外,尤其是莫竹青被抓后,袁玖更为落寞,加之身体的病痛……想到这里,孟散捧起大量水花拍打着自己的脸,他后悔了。
    如果当时他毫不犹豫地走进去,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然而如今再清醒,袁玖已经不见了,还有什么用?
    返回城中,随处都能听到江湖疯传的两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可他并不完全相信。
    凭他对水寒衣的了解,那个心理扭曲的家伙绝不会只想做到这种程度,对袁玖,那人一向的态度都是想尽办法折磨蹂躏。
    那么,如果这时还不能下定决心做些什么,他便白跟袁玖一场,白被他爱一场。
    握紧手中的剑,他想通了,天地都变得清明。
    还有四年多,时间很充裕,兜了个大圈子,他到底还是袁玖的贴身侍卫,从来都没变过。
    身体被人从黑暗的深渊里一点点拉了上来,经过无数刺激和痛楚,前方闪出一点光斑,越来越大。莫竹青终于皱着眉张开了眼睛,突来的光明让眼睛刺痛,他抬手去挡,却发现胳膊根本动不了,接着试了试其他地方,同样毫无力气。
    他想了起来。
    关在水牢三天,不吃不喝不睡,加之于身上的酷刑几乎没停过,但没有人审问他。当然了,说他盗宝只是个幌子,他们都心知肚明。
    最后他实在支持不住,眼前一黑,身体沉到水底。意识即将磨灭时,心中不停念叨着要让那些害他的人不得好死,不停地祈求袁玖平安无事,然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得意的笑脸。
    他气坏了,伸手想将那张脸狠狠撕开,结果用力过猛,彻底一头栽下去。
    现在那张脸又来了,带着失而复得的感激和喜悦。
    莫竹青空洞的眼眸与那双高兴的几乎落泪的双眼对望,结果发现他败了。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他除了败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终于醒了!你昏迷了三天,我要担心死了!”
    丁雁翎抱着他的双肩,语气激动,莫竹青看着他,仿佛看个笑话。不过他还是从那句话中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水牢里关了三天,又昏迷三天,六天时间,足矣发生很多事。更重要的是,他能安安稳稳躺在这张华丽的大床上,就证明事情不仅发生了,而且已经解决了。
    “我家教主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冷冷地开口,他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任何瓜葛,只想知道自己最关心的事。
    然而说到这里,丁雁翎的脸色却暗了下来,目光中带着沉痛,莫竹青心中一滞,难道……
    “我告诉你,可你不要激动。三天前,凌门主联合这里的十八个门派围攻袁教主,同时八大门派和古门联合的江湖人士合围常教总坛,如今常教总坛及各大分舵已尽在古门控制之中,据说袁教主……不敌身亡了。”
    “你说什么?”莫竹青瞪大眼睛,脑中如同被扔了几个响雷,“是真的?!”
    他想坐起来,无奈浑身无力,便疯了一般地手脚并用,一番折腾,整个人从床上摔了下来。丁雁翎心疼地将人抱在怀里,却没看到,趴在地上的莫竹青,已经完全呆滞。
    仿佛连呼吸都不会了,他挨了三天的打,一觉醒来,就已天翻地覆?
    指节在地板上无力地滑动,想寻找着力点,人却轻飘飘的。他恨透了自己,如果不是他贪图享乐,怎会被人偷了贴身的东西设计诬陷,害得袁玖身边无人,原定的计划就此败露。
    古门居然勾结了整个武林正道对付常教,这样的话,袁玖必定凶多吉少……
    这种时候,他居然躺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
    胸中一紧,他剧烈地咳起来,那架势好像要将肺都震出来。丁雁翎知道水牢中的酷刑伤了他的内脏,一时又是着急又是心痛,大力将挣扎的人抱起。
    “我知道你不可能不激动,但你也稍微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一下,冷静冷静好吗?”
    莫竹青的咳嗽猛然停住,涨红着脸看着丁雁翎,眼神无比狠厉。
    丁雁翎迷惑地看着怀里的人,不知他要干什么,顿觉脸上一热,他眨眨眼,原来是莫竹青恶狠狠地吐了他一口。
    这对一个人而言恐怕是比打几下砍几刀更大的侮辱。
    然而丁雁翎却不动声色,更不见一丝愠怒。
    “等我好了,我一定亲手拧断你的脖子,要你全家给我常教陪葬!”
    莫竹青的眼神犹如刀锋直直穿过丁雁翎的身体,可丁雁翎却偏偏有办法将那些利刃打磨消融。他不着痕迹地用袖子抹了抹脸上被吐过的地方,将那正火冒三丈的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细心地掖好被角,淡淡道:“好,那我就陪着你,等着你好。”
    攻击像打在棉花上,莫竹青咬咬牙,“你不杀我,迟早会付出代价。”
    丁雁翎突然倾身下来,像是无奈,又像是心疼,“我怎么舍得杀你呢?”他的唇在莫竹青耳边若即若离地触碰,一下下地挑/逗着对方脆弱的神经和身体,让他不禁颤抖。
    “那样骗你,我也很心痛。我知道不管怎么解释都于事无补,可我还是想让你明白,那不是我的本意。我身边的下人被古门收买,将你我的关系告诉了他们,他们用我父母的性命威胁,要我污蔑你是盗宝的疑犯,将你调离袁教主身边,方便他们行事。”
    莫竹青一怔,从他跟丁雁翎重逢到事发也是三天,古门下手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那个水寒衣,果真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还威胁你将宝剑相送是不是?”
    “是,”丁雁翎点点头,压低声音,“不过,我并不打算给。”
    “他们现在人呢?”
    “所有门派都走了。常教被灭,局势很乱,古门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收拾这个摊子。”
    “那……”
    丁雁翎紧贴在莫竹青耳边,“我给他们的剑是假的。”
    莫竹青大惊,丁雁翎胸有成竹地笑着,“以我双辉楼的技艺,瞒过他们轻而易举。”
    顿了顿,莫竹青好像在盘算什么,问道:“我的伤多久能好?”
    “起码一个月。”
    “一个月……”莫竹青皱起眉头,似乎觉得太长了。
    丁雁翎立刻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想帮常教东山再起?我劝你还是暂时放下这个念头吧,八大门派和古门联合的人马突然袭击,赶尽杀绝,必定不会给常教留后路。更何况,古门之所以赢得八大门派所率领的整个武林正道的支持,就是因为他放了话要扫清常教在江湖上的所有势力,向八大门派示好,改邪归正。恐怕要走宝剑,也是为了与八大门派之间的交易。”
    “哼,改邪归正,你以为古门会甘心被人控制?”
    “这是另外一回事,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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