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身后江麟惊慌的叫声:“父王!父王!你怎么了?”
    我脚步微顿,接着平静道:“走吧。”
    宇文灵殊却站住,犹豫道:“子悦,燕王好像……”
    我仍不回头,口里唿哨一声,看着燕骝奔来,拉起它的缰绳:“阿干,燕王的事,他自己自有办法应付,其实从不用别人费心。”
    这时,人群嘈杂起来,江麟带着哭腔喊:“皇祖父!快去禀报皇祖父!父王流了很多血!”
    我一惊,霍然回头。却见江原屈膝跪在地上,正按住江麟的肩膀试图站起。他神情依旧沉静,只是右手牢牢捂在胸腹之间,极力按住不断从指缝渗出的血流,不多时,鲜血便滴满了脚边的土地。
    我不及多想,冲过去将他扶住,冷冷问:“你好好的,为什么会受伤?”
    江原抬起一瞬间惨白得可怕的脸,微微笑了笑:“出城的时候,与晋王府的刺客遭遇,好容易尽数杀掉……换了他们的衣服。”他艰难地凑靠到我耳边,低低道,“本来想将你牵制在城内,对不起……”他忽然昏迷过去,身体重重撞在我身上。
    我愣愣地抱住他,感到他温热的血流淌过我的手心。江德大惊失色地赶过来,急促命人把江原抬进他的车辇,温继高叫御医。我的手臂间忽然填满,又一下子空空如也,只剩了方才拥抱的姿势。
    “大哥!”遥遥地传来裴潜的喊声,我环顾四周,江德的军队已经陆续离开,不知何时身边只剩了宇文灵殊一人。他听到裴潜的喊声,似乎也刚刚回过神来,匆忙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子悦,燕王已经被皇上护送回城了,你的人来了,我……我也需要跟自己的部下一起。”
    我看着他在一队禁军的监视下,驱马追上自己的队伍,不觉脱口叫道:“阿干!”宇文灵殊回头,我把手放在心口,无声地表示感谢。
    宇文灵殊微笑,同样把手放在心口:“阿弟,宫里再见!”
    裴潜下马走到我身边:“阿弟?难道今后我也要叫他大哥?我可不想。”
    我转过身,一把搂过他,用力在他身上捶击:“小畜生!不说一声自己去哪了!”
    裴潜挣扎道:“疼!我那里有伤!”
    我怒道:“我还以为你被晋王杀了!”
    “差一点!陆长史出不了城,我领着少数府兵冲出城外,不久遇到燕王正率燕骑士击杀了晋王沿路埋伏的眼线。燕王殿下命我绕到前面,破坏晋王退往并州方向的通道。”
    我停住手:“你见到燕王时,他是什么打扮?”
    裴潜诧异:“穿着平日的亲王服饰啊!”
    我皱眉:“那个不是燕王。”
    “不是!怎会不是?”
    我走过去跨到燕骝背上,再抬手,看见刚才扶住江原时沾到的血迹,自嘲地笑笑:“我被他骗了,我真是个傻瓜!”
    裴潜急道:“发生什么了?我们不是胜了么?燕王殿下去哪啦?”
    我不想理会裴潜的询问,用力在燕骝身上一点,没入回城的人流中。
    不知道心里该是什么滋味。当看见他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我为他悲伤到了极点;可是如今,又愤怒到了极点。原来自始至终,他的计划里根本没有我,甚至不指望我去救他。于是他如此冒险地从刀下脱身,到头来只有一句抱歉,一句没有说完的抱歉。他是真的为此感到歉疚么?他知不知道,我曾为他谁也不顾,怀了必死的决心?
    这一夜洛阳城中大乱,几乎所有的禁军都被调动,所有大臣府邸都被控制,江德连夜召集群臣升殿议事,宣布了晋王企图篡位的事实。不及群臣有所回应,江德已经抛出圣旨,命丞相温继与大将军周玄共同住持,联合大理寺、御史台、刑部、吏部共同对此案进行清查,不放过一名参与者。他还当场宣布取消燕王婚礼,等待燕王身体复原后另行定夺。
    宣旨完毕,群臣进入太极殿东堂待命,温继和周玄带领大理寺卿等长官留下,协助审问当夜参与争斗的主要人等。江德沉沉命道:“带晋王上殿!”
    眼前的江成已经与方才的踌躇满志判若两人,他衣饰散乱,脖颈上包裹着的伤口令他显得更加狼狈。然而他的神情却一反平日的温文,带着一股凌厉倔强之气。
    江德严厉地看着江成:“晋王,你意欲杀死亲生兄长,逼朕退位,都曾与谁合谋?”
    江进因为双腿受伤,被特准列坐在下首,此时见到江成,又听到江德询问,表情紧张万分。
    江成却讥讽地哼笑一声:“儿臣无话可说,只求一死。但愿来世生为长子,受尽父皇宠爱,不用行此下下之策。”
    江德用力拍着身下龙座,痛心道:“逆子犯下滔天罪行,仍旧执迷不悟!难道父子至亲,兄弟至爱,比不上你心中权欲!”
    江成笑了笑:“生为江氏皇子,却不能为社稷之主,成就千秋功业,虽生无趣。”
    江德面色铁青:“不忠不孝不臣,何以谈功业!温继,晋王之罪,依律何名?”
    温继低声道:“干纪犯顺,违道悖德,逆莫大焉。”
    江德追问:“当判何刑?”
    温继跪地,小心翼翼道:“主谋者斩,余者削功名,没家产,流千里。”
    江德神色痛楚,他看看江成,长久地沉默。
    温继再拜,更加放低声调:“臣斗胆,如果皇上心有不舍,其实可以……”
    江德恸然道:“朕怎能因私情再次留下祸根?”
    温继不敢再劝。
    江德又焦虑地问身旁的张余儿:“燕王醒了么?”
    张余儿退入后殿,不久回报道:“燕王殿下仍在昏迷之中,贵妃娘娘正在探视。”
    他担忧地站起身:“朕去看看,你们可继续审问。”刚刚走下台阶,却听内侍禀报:“萧贵妃求见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勤劳的蜗牛爬过~~泪流,你们对江原的态度反差也太大了吧
    第八十二章 何如归去(上)
    看着迈进大殿的萧贵妃,江德目中似多了几分歉疚。然而等到萧贵妃跪拜后起身,他的神色已经收敛,只问道:“贵妃已经探望过燕王了?”
    萧贵妃一改往日的淡然,显得十分忧虑,轻声回道:“陛下,原儿的情况很不好。伤口很深,却因没有及时医治,一直反复出血。”
    江德听了,伤感重新被勾起,重重地叹息一声,接着用安慰的语气道:“朕已命太医院全力为他疗伤,明日即前往太庙告祭。你放心,朕绝不允许他有事。”
    萧贵妃重新跪地:“陛下垂怜,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江德扫向跪在一旁的江成,目光微沉:“贵妃可以多去陪伴燕王,如果还想为晋王求情,就免了罢。晋王犯上作乱,罪无可恕,任何为他求情者都要作同谋论处。”
    萧贵妃并不畏惧,抬眼看向江德,徐徐道:“陛下明鉴,入宫多年来,臣妾何曾干预过陛下决断?只是臣妾与陛下结为夫妻三十载,止与你育有这两个不成器的皇儿。如今看他们手足相残,再回想起两人幼年膝下欢闹之时,臣妾觉得,陛下心中的痛楚必不会少于臣妾。”
    江德靠坐于龙椅之中,不觉以手覆面,片刻道:“贵妃有何请求,不妨直言。”
    萧贵妃深深下拜:“今日,本是燕王成婚吉日。不料一夜未过,臣妾连身上吉服都来不及更换,仅有的两个儿子,一个犯下死罪,另一个重伤不醒,性命俱在旦夕之间!臣妾实在无力承受同丧两子之痛,故而恳请陛下暂缓对晋王的惩处,至少能等到燕王生命无虞,那时再作宣判,臣妾绝不敢多言半句!”
    萧贵妃的请求并不过分,江德听了她的话也显然心中戚戚然,渐渐消去戒心,用征询的目光地看向温继。
    温继忙道:“臣以为,骨肉亲情乃是天伦,陛下若能答应贵妃所奏,既不算有所袒护,也全了陛下爱子之心。而且燕王伤重,养伤期间减少洛阳城中杀戮之气,也算是为之祈福了。”
    江德沉沉叹道:“好吧,朕准奏。你负责继续审讯,命人控制晋王府,暂且收押所有直接参与反逆者,最后的判决,都等燕王伤好后再议。”他说罢匆匆离开宝座,不再在殿中停留。
    温继与周玄等人交头商议,最后决定将晋王监禁宫中,先行在大理寺会审其他人犯。
    萧贵妃却径自走到江成面前,静静地看他,接着取出丝帕,一点点为他擦拭脸上的污迹,温柔道:“皇儿受苦了。”
    江成偏头冷笑:“母妃不应该去守住燕王么?那才是你的好儿子。”
    萧贵妃继续掸去他衣上灰尘:“母亲一直记得那个温和可亲的孩子,那才是真正的成儿。”
    江成嘴角微微一动,语气依旧冰冷:“母妃错了,我不是。为了赢过皇兄,我早就不是了。”他狠狠咬牙,阴沉道,“可惜还是败了,我只是不甘!”
    萧贵妃动作顿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淡淡道:“既然败了,就要接受。”
    江成哼笑一声,流露出些许苦涩:“换个位置,未必会败,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萧贵妃平淡道:“那也未必会赢。”江成一愣,她却专心地为江成理好衣襟,“我不能阻止你的行为,事到如今也不想去管你的对错。但你是我的儿子,母亲会与你一起承担罪责。”
    江成终于动容,惊道:“母亲!”他跪倒在地,“这是孩儿一意孤行,与母亲无关!”
    萧贵妃低头看着他:“你贪恋权欲,不顾律法,无视至亲之情。非但令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还致使唯一的同胞兄长性命垂危,母亲能怎么做?是我管教不当,只有自领刑罚。”
    江成闭口不语,好一会道:“如果将死的是皇兄,母亲又当如何?”
    “你说呢?”
    江成垂目,终于郑重将额头叩向地面:“母亲,儿臣认输。”
    萧贵妃点点头:“拿得起放得下,才不失江氏男儿的气概。”
    温继听到萧贵妃对江成的话,忧心忡忡,终于走过来道:“贵妃娘娘,您如此说,若是陛下得知……”
    “无妨。”萧贵妃平静地答了一句,又轻声道,“温相,可以让本宫陪着晋王,一直到他囚禁的地点么?”
    温继略略迟疑,终是道:“贵妃娘娘请便。”
    禁军押送着江成走出大殿,萧贵妃举步之前,又转向我:“稚儿,去陪陪原儿好么?”
    我一呆,立刻推辞:“娘娘,我还要与韩王等人前去接受问讯。”
    萧贵妃恳切地看着我,语气却不容我拒绝:“去罢,燕王毕竟是你的表兄,素日与你最亲近。如果他醒来能看到你,一定觉得安慰。”说着叫过身边一个内侍,叮嘱道,“送越王到含章殿,如果陛下问起,就说是我的请求。”
    我无奈,只得跟着那名内侍离开大殿,一路上有些心神不宁。等到内侍小声提醒,才恍然已经到了含章殿阶前。拾级而上,宫女和内侍自动引我到了内殿,轻声向卧房内禀报:“陛下,越王殿下到了。”
    江德低沉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罢。”
    两名宫女急忙在前打开房门,我迈进门槛,却见卧室床前挡了一架屏风,屏风后面隐约可见几名御医匆忙小心的身影。江德面色凝重地站在屏风一旁,眼圈微红,张余儿在他身边小心规劝:“陛下,小人扶您去外面坐罢。”
    我走过去见礼,萧贵妃的侍从也跟过来,转述了萧贵妃的话后便告退。
    江德盯住我,语调冷冷:“越王,擅自调用禁军,你可知罪?”
    “臣知罪。”
    江德威严道:“朕将禁军交予你,对你无比信任。而你却明知故犯,欲置朕于何地?”
    我跪在地上,并不辩解,只是将兵符举起:“臣自知犯下大罪,只待陛下惩处。”
    江德语气更加严厉:“当日你怎样对朕慷慨承诺,难道已经忘记?滥用职权,辜负朕的信任,参与亲王间争斗,这就是你效忠天下的方式?”
    “是。”
    “放肆!”江德怒喝一声,“你胆敢这般揶揄朕!”
    我抿紧了唇,仍是坚定道:“臣认为,阻止魏国内乱,保住燕王,就是为天下,为社稷。臣可以不要性命,只是不能袖手旁观。”
    江德神情一震,转头望向屏风那边,缓缓道:“燕王在朕的车中时,曾有片刻清醒,他拼力求朕派你去东海赴职。朕若答应,就意味着饶过你所有罪名。”江德目光复杂地看我,“越王,朕……最终不能不答应。朕也不得不承认,你的存在改变了许多事件的走向。”
    我没有作声,既不为江原的要求而觉得感动,也没有为江德话中的深义所震慑。
    江德命张余儿将盛放水军兵符的木匣放到我面前,再向屏风内看了一眼,紧锁眉头,冷冷道:“既然是贵妃的请求,你就呆在这里,直到燕王醒来。”
    我双手木然接过兵符,直到江德离开许久,才从地上站起,慢慢转到屏风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蜗牛不是故意慢爬,实在事情比较多~~
    字数少了点,周一绝对补上补上
    第八十二章 何如归去(中)
    本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是从看到江原的第一眼,我的心就被再次狠狠揪起,终于知道为何江德的表情如此悲凉。
    御医们还在忙碌。江原双目紧闭,全身的衣物已被除去,胸腹间的伤口仍然不断有鲜血流出,一遍遍冲开敷在伤口中的止血药物。他躺在江德的龙床上,污迹染脏了身下富丽堂皇的锦缎被褥,缭乱的色彩映衬下,他的身体苍白得触目惊心。
    一名须发全白的医官正在针刺他身上穴位,银针刺入很深,江原却似乎毫无知觉,只有指尖因为过度失血而微微地抽搐。
    我快步走过去,想要张口询问。那名年长医官表情凝重地抬起头,声音沙哑:“殿下,请您站远一些。”
    我看着江原,低低道:“不知燕王……”
    医官额上布满汗水,他肃然打断我:“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臣等穷尽毕生所学,一定会医好燕王殿下!”
    我只得退到屏风旁,徒劳看着御医们换下一块块浸血的绢布,又重新换上包满药粉的白绢。
    原本并不以为江原的伤有多重,相反觉得他此时伤了,恰好能够达到许多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消除过去日益加深的父子嫌隙,重新获得江德宠爱,令人无暇计较他为得到皇位而使下的手段;又比如促使江德不再姑息江成,下决心追究晋王府罪责,借此一举清除反对势力;再比如对江麟、对江进,都可以变被动为主动。
    可是此时面对着江原全无生气的苍白面孔,我发觉这些根本微不足道。就算躺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就算能立刻成为皇位的继承者,如果他不能醒来,所有为之倾注的心机与筹谋,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会知道,当我以为他真的死去,那一瞬间天地崩裂般的混沌感觉,以至随之而来的绝望,连自己事后都为之震惊。从最初与他遭遇,到后来无数纠葛,他或沉冷或轻佻的表情,已不知不觉深刻在脑海,只要略一回想,就能异常清晰地显现。突然意识到,我居然就这么习惯了他的存在,无法忍受他的突然离开。
    想到这里我不觉重新愤怒。我已经如此为他失控,他若竟敢不醒来,这一切岂不成了一场笑话?他江原费尽心机,难道只为在皇位前做一个匆匆过客?
    “越王殿下。”
    我的思绪猛然被一个声音拉回现实,转身却见江麟小鬼就在一旁。他微微仰头,皱起眉头的样子特别像江原:“越王殿下,你为什么在我父王床前又咬牙又切齿?”
    我极力稳住心神,瞥他一眼道:“我在遗憾,你父王怎么没死在郊外。”
    江麟立刻不可思议地瞪着我,声音发颤:“凌悦,你还敢这么说?你忘了自己误会死的是父王后,立刻变成了什么样子?父王现在还未醒来,如果……如果……你哭都来不及!”
    我冷哼:“他死不了。这种祸害若是死了,全天下好人都有好报了。”
    江麟面色因急怒而微微涨红:“你真是一点没变!我以为你与父王相处这么久,至少……”
    我冷冷道:“我也以为秦王殿下至少能变得懂事一点,就算不在乎与父亲的感情,起码不会给人添乱。你已经明确告诉父王不回洛阳,结果韩王一句话,就能令你瞒着所有人偷偷回来。现在造成如此局面,该哭着后悔不该是你么?”
    江麟神色一震,扭头不语。
    我拽过他的衣襟,一直将他拉到无人处,视线恨不能穿透到他心里,语气却异常沉静:“你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孩子不信赖父亲,却要去信别人,以致于打乱全盘计划?”
    江麟对上我的视线,不自觉地退缩了一下,立刻摆出倔强的表情:“我没有盲目轻信,包括三王叔的话。我瞒着父王回来,只是因为……”
    “因为?”
    “因为你。”江麟下决心般直面我,“接到三王叔的信,我才明白父王根本没打算真的娶妻,他要破坏自己的婚礼!就算王叔不提我也知道,他是为了你,自从遇到你,父王做过许多不计后果的事。但违抗圣命非同小可,也许会令父王就此失去机会,我不能眼看错误发生,所以临时决定回来阻止父王。你与父王之间这种不可告人……我怎么可能与身边人商量,自然不能与父王商量!”他想了想,又低落道,“我却没想到晋王早已行动,结果连累父王落到了他的圈套中。”
    我苦笑一下,放开他慢慢坐到地上:“韩王句句实言,他自始至终谁都没骗,只是不肯和盘托出。事情演变成这样,我看他再怎么拼命装可怜也难逃干系!”
    江麟眼睛发红:“早知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我说什么也不会回来。三王叔……他原来有自己的心思,父王却是真的舍命护我,可惜我过去一直不能原谅他害死母亲,总是故意疏远他。”
    我看着他:“据我所知,你母亲并不是他害死的。你父王任凭你误解而从不肯解释,其实也是保护你的一种方式。”
    江麟看上去已有七八分相信,但还是质疑了一句:“是么?”
    “你已经封王,有参与政事的权利,这种事眼见为实,不如以后去查阅秘阁的档案罢。
    江麟点点头,又道:“就算是父王做的,我现在也相信他有自己道理。”他忧心地向江原的房间望去,“不过,只要父王能醒来,我真想拿任何东西交换,就算不知道真相也无所谓,只要他在。”
    我默然握紧了拳头,江麟的话又何尝不是我心中所想。
    江麟停了一会,忽道:“凌悦,你心里还责怪父王么?”
    我冷下脸:“不是责怪,是痛恨。如果这次他不能醒来,我想我会更加痛恨他,像你当初痛恨他杀了你母亲那样。”我说着沉沉转向江麟,“还有你,小鬼。何时跟你父王一样学会说谎面不改色的?把我骗了,你瞧着心里很得意罢?”
    江麟再次被我的眼神吓住,底气不足道:“谁骗你,我起初也不知道!后来虽觉得疑心,却还是不能肯定,直到父王趁混战接近我时才明白过来。当时叫你过去,就是为了在不引起晋王疑心的情况下悄悄告诉你,谁知道你只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已经发狂了。”
    我冷冷道:“自己找替身易容成他的模样,还要怪我认不出么?”
    “我问过凭潮,这不是父王事前的计划!”
    我一愣:“你见过凭潮了?他在哪?”
    “当时就跟随在皇上的仪仗里,他也易了容。”
    “你可以自由行动?立刻把他叫来这里!”
    江麟犹豫一下:“我不能,只是被皇祖父允许进来探视,出去就不能再进来了。你现在找凭潮算账,报复心也太重了罢?”
    我怒道:“你是笨蛋么?凭潮是神医弟子,不叫他来救你父王还能叫谁!你去求皇上准许他进来!”
    江麟如梦初醒,急匆匆跑出门去。
    凭潮终于被江德特许进殿,他小心翼翼地查探了江原的伤势,接着迅速与领头的医官交换意见,连续尝试了几种针法。许久,江原的伤口总算止血,被布条紧紧缚住。
    那名老医官令掌药官端过煎好的一碗汤药,徐徐为江原灌下。江原不醒人事,多数药汤都流到枕上,医官却似乎视而不见,只是例行公事般将碗中的药倒入,终于站起来,朝凭潮微一拱手,带领御医们退出卧室。我有些不悦地目送他们,命宫女拿来一方软巾,皱眉拭掉江原嘴角的药污。
    凭潮在旁边收起银针,低声道:“殿下此次内伤很重,大概会昏迷很久,越王殿下要在这里等么?”
    “这是皇上的旨意。”
    凭潮了然地点头:“殿下病情尚不稳定,只有让你多操劳了。我与御医们就在外殿,也会定时进来查探情况。”
    我见他要走,一把拉住他,肃然道:“凭潮――”
    凭潮顿住:“你要问当时的事么?其实没什么瞒着你。我奉命联络城外仅有的两百名燕骑军,准备城中信号一起便进城支援。可是还没来得及出发,殿下却赶到了我们隐藏的地点。他当时已经受伤了,身后还跟着几名穷追不舍的黑衣杀手。”
    我拧眉:“他果真一出皇宫就被追杀了?”
    凭潮横我一眼:“至少在我看来,当时的情况就是如此。我们杀了那些黑衣人,才知道晋王的陷阱居然设在城外。殿下命我想尽一切办法把消息传递进宫,他自己则换上杀手的衣服,伺机接近晋王,以期将他控制。最后为了彻底麻痹晋王,一名燕骑士自愿易容代替殿下踏入陷阱,负责保护秦王安全,并且尽力拖延时间,直到皇上驾临。”
    我从牙缝里狠狠道:“这个时候,为什么不再派出一个人通知我?”
    凭潮叹口气:“我不知道,等殿下醒来,你自己问罢。”他说着收起药箱出门,将我一个人留在房里。
    我低头看到江原的脸色,对他的怒意不觉又消去大半,犹豫片刻,悄悄将手指放在他颈侧。直到真切感觉出那里脉搏的跳动,才舒了一口气坐下来,静静在旁边发呆。
    接近黎明时,御医们进来,查看了江原的伤口,再次为他灌药。我立刻道:“我来。”
    医官迟疑道:“殿下,稍候还要为燕王殿下更换被褥,您……”
    我冷冷道:“我来换。”说罢几乎是从他手中抢过药碗,仰头喝了一大口,药汁浓烈苦涩的味道立时充塞口间。我皱紧了眉,小心对江原俯下身子,撬开他紧闭的唇齿,将药汁一点一点推入。
    连送几次,汤药终于尽数送入,我直起身子,淡淡注视着呆若木鸡的医官们:“要换的被褥呢?”
    门外宫女们受命捧进崭新的缎被,我轻轻掀开江原身上锦被,揪过一条新被盖住,然后小心将他横抱起来,等宫女重新铺好,才慢慢将他放下。
    包括为首医官在内,御医们都直直盯盯往我的动作,震惊得不知所措。那名老医官强作镇定地为江原把了脉,禀告道:“殿下,燕王殿下……脉像平和,暂,暂无大碍。”我道声“有劳”,他似乎连头都不敢抬,急匆匆带领御医们退出。
    我命宫女关上房门,看看窗外朦胧透进的光亮,重新靠在江原床边,见他呼吸平稳,这才感到一丝倦意。不知不觉坠入梦乡,却梦见江原混身鲜血躺在血泊里,立刻惊醒过来,颤抖着去摸自己身边,直摸到他温暧的肌肤,才又放下心来。
    整整两天两夜,我就这样不由自主地反复试探。白天吃饭时,会因为一点细微的响动冲进去看他是不是醒来。夜里则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急切地试探他的气息。
    御医们也已习惯我对江原的态度,只是投射来的眼神里总夹杂了些许怪异。然而我根本不在乎,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连江德的惩戒都抛诸脑后,还需要在乎别人眼光么?
    又一次夜幕降临,我把江原要喝的汤药放在桌上,药汁还烫,我用汤匙不耐烦地搅动。忽然听见身后有个微弱的声音道:“凌悦?”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对不起大家= =++婚宴丧礼都挤一块了,然后情绪不大能连贯,改了好多次
    下次不会了~速度速度
    第八十二章 何如归去(下)
    我的手猛然颤抖起来,药汁溅得满身都是。好一会,我端着药碗转身,冷淡道:“醒了?”
    江原的视线飘忽,还不能准确捕捉到我,听见我的回答,他微微地笑:“原来是真的……”
    我端着药碗走近他,面无表情道:“什么真的?”
    江原动了动手指,碰到我的衣摆,轻声笑道:“你。”
    我哼一声:“没办法,皇上忙着帮你善后去了,只有命我留下来看住你,免得你使诈。”
    江原慢慢眨了下眼,用几乎令人听不见的声音道:“你要将功赎罪么,看得也太紧了点……几天了?”
    我讥道:“不多,整整两天而已。本还以为你没脸醒来,打算继续昏下去,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脸皮真厚得可以。”
    江原牵了牵嘴角:“我怕再不醒来,你会砍死所有人,最后连自己都不放过。”
    “胡扯,谁会为你……”我突然住口,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再说下去,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江原苍白的脸仿佛被笑容照亮:“你手里的药快凉了,不打算给我喝么?”
    我把药碗伸手一送:“起来喝。”
    江原为难道:“我起不来,稍一动就会牵动伤口。”
    我冷笑:“那日郊外,你不是若无其事得很么?在晋王身边充当杀手,不但骗过所有人,还能动刀将我拦下。”
    江原叹道:“我哪里敢多动?若不是躲开你那要命的一拳,怕是撑不到听完父皇的训斥。”
    我冷冷看他:“你为了令皇上下定决心罚处晋王,故意不肯早露面。我却以为你真的死了,傻乎乎地拼尽全力要为你报仇,你当时看在眼里是感觉很自得,还是很好笑?”
    江原听了,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声音低哑:“我怎么可能这样想?看到你为我如此,我……”他欲言又止。
    我扭过头,替他继道:“看到我如此横生枝节、坏你好事,更加后悔没将我牵制在城内?”
    “凌悦!”江原忍不住怒喝一声,却立刻牵动伤口,痛苦地拧起眉头。
    我在床边坐下,淡淡看着他:“抱歉,我忘记了,你还有伤,跟一个伤重的人计较,岂不显得太卑鄙?”说着用汤匙舀了药汁放在他唇边,“燕王殿下,请用药。”
    江原并不张口,只是一直怒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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