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赵彦,假仁假义话不需再说。回想从未与宋大哥真正对决过,两军交战之时,就让我们比出高下罢!”
    宋然紧绷双唇,既不说赞同,也不出言反对。突然,越军营中响起急促号角所有人都转头望去,却见一大队全副武装骑兵冲出辕门,眨眼便到近前。
    我看到为首高举旗帜上飘舞着一个“迟”字,知道是副帅迟英率军前来,转而看向宋然:“宋大哥,对决是否从现在开始?”
    宋然面色沉冷,扬起马鞭上前拦住了迟英军队。我对齐贵道:“你也吹几声号角,看看能引来谁?”
    齐贵半信半疑地拿出牛角吹响,角声悠长地在江面传开,不一会,果然远处江雾中有船只渐渐驶来,箕豹军们都松了一口气,这时迟英却气急败坏地独自冲过来,宋然紧贴他身旁,令他处处受制。
    迟英勒马停在我面前数丈处,讥讽地冷笑:“宋然,怪不得瞒着本帅偷偷出营。直到现在你还与这叛败类暗通款曲,就不怕皇上降罪!”
    宋然冷冷道:“我怎么做,轮不到迟副帅指手划脚,皇上自有公论。”
    迟英重哼一声:“你仗着武艺高强阻我擒杀这逆贼,难道不是包庇?”
    宋然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身份永远是赵氏嫡系皇子,血统比今上还要纯正,更轮不到迟副帅出言侮辱。”
    “大胆!”迟英立时大怒,“你信口胡言,可知犯了欺君之罪!”
    宋然猛然横刀在他身前,仿佛下一刻便要将他刺透。迟英立时不敢妄动,宋然缓缓道:“你不信可以回去问皇上,没有宋然,他能不能如此迅速地登上皇位?”他目光中没有一丝暖意,每一个字都好像在冰水中浸过。
    这样毫不掩饰言辞,反而令迟英听得不寒而栗,他声音抖动起来:“你……你居然……我在建康竟没发现……”
    宋然这才一笑,却令人更觉寒意阵阵:“你若聪明,本帅留你一条性命,我们仍然并肩战斗;假若迟将军想不开,也可以试试回建康回禀皇上。”
    迟英眼睛瞪得像两只铜铃,最后战战兢兢道:“末将……末将全凭主帅差遣。”
    “哎?这不是迟英迟大人么?”远远地一个声音从江水上飘过来,于景庭站在船头上,身后站满了剑拔弩张箕豹军。他又看看宋然,笑道:“原来越军两位主帅一起来见我们殿下,早知道该替殿下准备几坛好酒,邀二位一起上船来饮。”
    迟英目眦欲裂:“于景庭!你投敌卖,居然还敢出现!皇上登基之时,还特别奖赏了江陵于氏,哪料到你如此不知廉耻!”
    于景庭悠悠颔首道:“我追随殿下投敌了,迟大人很舍不得么?放心,当初私下送给迟大人享用珠宝银钱,我不会追讨。”
    迟英又羞又怒,宋然冷冷道:“迟副帅何不领兵回营,准备与越军交战?”迟英不敢违逆,灰溜溜地拨马回营。
    于景庭却面色郑重地转向宋然道:“宋将军,你擅长谍报,箭法了得,奇谋战术无不通晓,可是你少了一样东西,于是所有才能都失去意义。这样东西也许还能找到,不找话就再也回不来了,望你三思。”他拱拱手,又转头问我,“殿下骑马还是乘船?”
    我笑笑,下马在燕骝耳边叮嘱几句,纵身跳到于景庭船上,临走对宋然道:“我要将这名士兵全尸带回去安葬,希望宋大哥能够归还。”
    宋然挥手命护卫回营去取,自己却立在岸边不动,仿佛在思索于景庭话,又仿佛已经将自己彻底冰封。我背转身,不再看他。
    三天后,长沙城及周围地带从下半夜起弥漫在大雾之中,很多将领都认为这是安排突袭最佳时机,半夜里爬起来跑到我帐外,神色炯炯地等候差遣。北赵战场上,宋然一箭射杀陈熠,已经成为继越凌王后最有实力和战绩将领,有他亲自坐镇,长沙之战艰难不想可知。将领们表现得如此斗志高昂,真令我颇觉意外,探头把于景庭叫进帐中,过了一会才将裴潜等人也叫进来,甩给他们一人一道令牌。
    “徐卫、武佑绪,各率一万人连夜前去攻城,在城外遇到越军不要太激动,多找些鼓手击鼓壮大声势,少下死战令,形势不利便撤退,万不可令军队伤亡太大,我们不着急攻下长沙。”等他们出账后转向裴潜,“裴潜立刻渡江回营,点五千人袭击对岸越军营地,让程雍带三万人在后方接应!”裴潜接过两道令牌,刚要走,我又揽住他肩膀耳语,“记住,诈败、合围,片甲不留!”
    裴潜身体自然地向上挺了几分,目中射出光彩:“末将领命!”
    魏军与越军都是跨越湘江驻扎军队,战场便自然沿江隔为两半。越军主力除进驻长沙城中外,还在城东北与西北方向有大批驻军,与长沙各成犄角之势,一旦一方遭袭,可以迅速支援。相较起来,只有湘江西岸依托山丘地势驻扎越军兵力略微薄弱,选取此处作为突破处,是眼下唯一办法。
    诸将走后,只剩下燕七有所期待地望向我:“殿下,末将……”我示意他坐到桌边等一等,他便不好意思再问。
    于景庭对着沙盘中划出地形拼命观察:“殿下安排虽然恰当,我却看不到出奇之处。宋然不是庸才,我们突袭,越军也应有所准备,若出兵不能达到目,不是浪费了好天气?”
    我微微一笑:“你说对。可是宋然与我共同作战多年,对彼此用兵喜好太了解了,如果没有把握取胜,那便让两军平庸无奇地相遇罢,我猜裴潜程雍那边至少还能讨些便宜回来。”
    于景庭担忧地抬头:“可是敌军优势远大于我们,更兼以逸待劳,而我军长途跋涉,后继乏力,殿下不担心久攻不下会令军队士气受损?我看宋然不会顾及与殿下情分,一旦军队露出疲态,只怕他……”
    我不说话,只顾低头擦剑,片刻才道:“宋然观察力敏锐,个人意志也很强,不会轻易受假象迷惑。此外他还擅长搜集谍报,很多时候都能从对方行动领略全盘作战意图。所以我在想,有没有一个看上去十分简单,毫无智谋可言,但又成效明显进攻方式?”
    于景庭眉毛皱了皱,又盯着沙盘看了良久,起身认真道:“我找找书里怎么说。”
    燕七坐在桌边不动,也在绞尽脑汁思索。我把剑收入剑鞘,走出帐外,却见黑夜里四处茫茫,附近军帐都如没入海中小岛一样模糊不清,于是喝令齐贵,命他传令各营加强戒备。齐贵又叫来十几名箕豹军与他一同前往各处,他们身影很快隐没,只见到擎着火把在游走,倒好像那次入川在江上见到磷火。我忽然脑中灵光一现,迅速返回帐中:“于兄!”
    于景庭抱着书摆手:“殿下稍等,我在看……”
    “看什么?”
    “殿下要简单又成效显着,一般说来只有借助水攻或火攻……”
    “于兄,”我有些惊喜,不由笑起来,“水攻、火攻!”
    于景庭抬头,表情还像沉迷在书里:“殿下是说可行?”
    “当然可行!”我替他扔掉手里书,拉住他,将他拖到地图前,“浏水绕城而过注入湘江,城东面绵延数座山丘,由此长沙地势较周围低矮。如今适逢雨季,我军只要在浏水上游另筑堤坝,屯留江水,然后决堤灌城――”
    于景庭缓缓点头:“可是宋然驻守城外,我军人力……”
    “燕七!如果给你两万大军,多久可将令河水囤积改道,直入长沙?”
    燕七站起来:“殿下,末将只需半个月!”
    “二十天!我亲自为你挡住越军,你只管筑堤,二十天后,我要长沙城变为汪洋!”燕七郑重接过令牌,我又道,“你先去集结军队,然后回来复命,于军师带来人中有精通水利地形人,我会将他们交给你。你趁夜开拨,一定绕开越军。”燕七来不及告退,迅速出帐。
    相较于燕七积极,于景庭却态度谨慎看着我:“殿下,决堤灌城,免不了殃及百姓,你――”
    我稍稍沉默,然后回头笑道:“于兄,我顾及不了这么多。”接着垂目握住剑柄,“倒是宋然得知这个消息,激烈交锋是免不。假若我不幸止步于此,于兄一定要去江夏……”
    于景庭正色打断我:“殿下说过要亲自向魏太子举荐我,我等着那一天。”我点点头,不再说下去。
    大雾午后方散,接着竟下起雨来。斥候报武佑绪徐卫攻城不利,撤退时反遭大批越军追击,徐卫当即率军回转,重新与越军正面交锋,武佑绪则被宋然亲率中军拦下,也陷入激战。西岸裴潜与程雍虽然诱敌成功,但歼敌数量有限,只有不到一万越军落入圈套。总算燕七趁乱行军,已经找到合适动工地点,正在安营扎寨。我当即命余下主力军队拔营东迁,傍晚率箕豹军及五千兵力前往接应徐卫武佑绪。
    拼杀半夜,双方都不能迅速取胜,各自收兵回营。徐卫军一度攻上城墙,终因对方羽箭密集、防守猛烈不得不退,徐卫本人也受了轻伤。武佑绪遭遇宋然,被迫与其主力精锐对决,战况十分惨烈。我迎到他时,他奋力从马鞍上滚下来,只说了几句话便昏晕过去。军医上前查看,原来他胸前铠甲都被震裂,最重伤在左肩,关节处被利器砍入,筋骨俱伤,依旧血流不止。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宋然重剑所为,抬头问道:“武将军近身护卫何在?”稀稀疏疏三四人出列半跪在我面前,我惊问,“难道只剩了你们几人?”
    他们都垂头,筋疲力尽道:“属下等未能保护主将,甘领罪责。”
    我咬了一下唇:“你们起来。军医替他们包扎伤口,送入伤兵营养伤。”接着命人把武佑绪抬入军帐他静养,自己走进中军帐内。
    田文良跟于景庭一同等在帐内,颇为震惊地道:“武将军是太子殿下倚重大将,居然被伤得如此严重,这个宋然果然不是简单人物!殿下才能誉满天下,又与此人共事多年,理应对他十分了解,难道也束手无策?我军自江陵开始,一路势如破竹,所遇敌将只要听说殿下名号无不震慑。可是宋然即使见过殿下,依旧全无顾忌,此情此景实在为老夫所仅见。”
    我冷淡地笑:“田大人当我是什么?就算先父当年有越储君之名,依然不能使越军自动降服,何况我早已被逐出南越,更无威慑可言。那些将领只是惊奇我还没死罢了,夺城也全靠将领士兵们奋勇拼杀,又哪里有我功劳?今次出战代价惨烈,责任在我才能有限。两军交战,生死之间,如果我不慎在此丢了性命,田大人也不要太过惊奇。”
    田文良尴尬地道:“殿下何出此言?有皇上和太子庇佑,殿下定能大获全胜。”
    于景庭在旁插言:“田大人有所不知,宋然当初为求高升,背后对殿下施以杀手,以致殿下流亡魏才保住性命,彼此间已完全没有情分可言。”
    我微微眯眼:“田大人,听说你已经将我与宋然见面事密奏皇上了,不知道信中是怎样暗示?”
    田文良表情瞬间僵硬:“殿下,老臣不……”
    “不明白?”我冷笑,“对田大人这支笔,我可是怕得很。”
    田文良认出我手里拿正是他平时写密奏时惯用雕花狼毫,显得紧张起来。他胡须不住抖动,最后勉强道:“老臣奉旨行事,殿下应能体谅。”
    “你可以奉旨行事,却不该扰乱皇上视听!”我凌厉地看向他,“本以为田大人至少以事为重,可是如今看来,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田文良难以置信地听着我骤变语气:“殿下,殿下如此诋毁老臣,实在,实在……”
    我哼笑:“田大人觉得自己很无辜么?当初太子殿下若没有田大人密奏相助,怎会险些与皇上兵戎相见?我父亲艰难镇守扬州,若非田大人从中挑拨,怎会受先皇猜忌,最终战死城下!我知道田大人与皇上在信中有约定暗号以防人调换,所以没有拦截,可是你密奏副本至少还能一观。”我从手边拿过一只上锁木匣,打开交给于景庭,“景庭,你念给田大人,叫他自己听听这其中有没有误导之嫌?”
    于景庭看看田文良,从匣中拿出一沓信纸,从最上面开始念:“……襄阳降,百姓数千万人无异议者,盖越凌王余威尚在故……深夜,至江陵,郡守于景庭不战自降,后七日大军渡江,于自请为军师相随,臣观其与越王有旧……孱陵、武陵尽下,武将顽抗者杀,百姓有怨言……是日,巴陵破,郡守犹在梦中,见越王顶礼纳拜,言即称神……旋至长沙,越王约见越军主帅宋然,自此按兵不出,言长沙固若金汤,宋然骁勇,难以取胜。前者连破四城,不费吹灰之力,却在长沙受阻,臣素性愚鲁,为之惑然……”
    田文良脸色在光亮衣饰衬托下越来越暗淡,我冷冷道:“怎样,本王谍报还算到位,有没有冤枉田大人?”
    田文良踌躇良久,起身拱手道:“殿下,老臣是据实上报,包括周韬将军……”
    “可是这些密奏连在一起,是个什么效果?田大人虽不知兵,却懂人心,知道皇上担心什么,关注什么,全然不管奏报之后,对局中人有什么恶劣影响。读过这些密奏之后,皇上难免认为我在利用昔日声名拉拢故旧,不顾江夏局势,故意在长沙滞留!”我狠狠将那些副本摔在他面前,“休提再我父亲。田大人只说上述密奏背后是何居心?我背负叛骂名,为魏竭尽全力,难道就得来田大人一句‘惑然’猜想?”
    田文良脸上掠过恐慌,跪地道:“殿下明察,老臣绝无此意!”
    我在他身前蹲下,直盯住他眼睛:“田大人,你知道自己当初身为先帝指定辅臣,多年来为何反而渐渐处于朝政边缘,远不如温相受皇上器重?就是因为田大人太过尽心尽力,反令皇上觉得你有小人之心!”田文良猛地圆睁双目,我却声音渐低,“太子殿下是未来储君,我若因田大人受到皇上猜忌,将来……你以为他会与田大人尽释前嫌?趁现在及时抽身,或可得以安享晚年,本王言尽于此,田大人自思罢。”
    田文良担任监军无数次,从未听过这样大胆露骨劝告,震惊表露无遗,我将笔还给他:“田大人以后奏报照常,只是发出之前可否先交给我过目?”
    田文良慢慢接过笔,只有唯唯应诺,很快便告退出帐。于景庭洞察地目送他出帐:“殿下若不能保证一击即倒,只怕还有后患。”
    我笑笑:“后患早就有了,只怕不在田文良自身,而在当政者心里。但对田文良我实在忍不了了,不愿看他自以为得志样子。我忍到现在,就是想看他能将皇上心思引导到什么程度,然后狠狠反转一下,令皇上无话可说,那时田文良仕途也该到尽头了。”
    于景庭低头将密信收回木匣,许久抬眼:“殿下做事目还是这样纯粹激烈,却叫旁观者捏把冷汗……就算知道魏帝猜忌在何处,你难道可以为了避免而不去做?”
    我想了想道:“至少太子会明白我。”
    于景庭微微一笑:“那真是他幸运。”
    果然,宋然很快得知魏军意图,不再以防守为主,转而展开主动进攻。武佑绪重伤之后,徐卫也在与越军交战时再次受伤,以致短期内不能领兵。将领们都见识到宋然凶悍作战风格,态度由跃跃欲试变为谨慎严肃,程雍反而积极起来,多次主动要求直入对方中军,与宋然正面对决。被我屡次驳回之后,他沉冷地讥讽:“越王殿下过去盛名难道是靠了宋然才树立?如此一味避起锋芒,真枉费武将军视你为天神一般敬仰。”
    我对程雍故意激将都懒得再理,之前已经解释过多次,魏军此时首要目不是迅速歼灭宋然军队,而是占领长沙,减少南越赖以支撑军事据点,如此才能配合江夏魏军,形成齐头并进战场优势,可是程雍偏偏如耳聋一般。于是挑眉道:“程将军若真在意武将军伤势,何不直接找他表达一下关切之情?我认为于军师说得对,程将军这般性情孤僻,难免寂寞空虚,还是多与同僚交流为好。”
    程雍神色更沉:“多谢殿下提醒,末将正要问,于景庭身为军师,到处借算命探人底细,是不是有蛊惑人心之嫌?”
    我一时语塞,心想这算命把戏还是当年江陵之战时教给于景庭,哪料他举一反三学以致用了。正色道:“这件事我会问清楚,于军师为人方正,程将军不必多心。”
    程雍沉着脸对我抱拳告退,我本以为这事就此了结,结果半夜护卫匆忙来报:“殿下,程将军私自率军袭营去了!”
    我咬了下牙,狠狠问:“此事还有谁知道?”
    护卫犹豫了一下:“只有值守军门李偏将和当值士兵知道,是他紧急前来托属下传报殿下,本来不会有太多人知晓。不过正逢监军大人路过,他问起来,我等只能据实以告……”
    我果断道:“你立刻去向所有知情者传我军令,程将军离营之事乃军中机密,没有我允许,只要有一人将向他人提起,所有人都同担罪责!”接着朝营外道,“齐贵!”
    在外值夜齐贵急忙应声进账:“殿下,要准备出兵么?”
    我怒喝:“出什么兵!跟我去武佑绪军帐!”
    齐贵急忙为我披上披风:“殿下息怒,夜气湿重,小心您旧伤。”
    我看他一眼,有些意外:“谁告诉你?”
    齐贵老实道:“裴将军和燕七将军都……”
    我心头一松,歉意道:“我不是朝你发火。”
    齐贵连忙点头,紧跟在我身旁:“属下知道。”
    我看看他恭敬面庞,暗叹他也只有十八岁而已,便道:“你离家这么久,想不想家,有没有得到过家乡消息?”
    “属下请军营里钱主簿给家中代写过信,把积攒饷银一同托人带回去了,还有李福爹娘……”
    “你想念他么?我是说李福。”
    齐贵眼睛一下子湿了,赶紧别过身去擦了一把脸,又重新面向我:“属下会记住他一辈子,还要照顾他父母一辈子!”
    我拍拍他,温言道:“李福若知道有你这样朋友,一定十分高兴。”说罢裹紧了披风,继续踩着潮湿土地前行。
    武佑绪手臂挂在胸前,正坐在帐中榻上就着灯光看一副自制两军布兵图,身体尚显虚弱,见我进帐,急着要站起。我上前将他按住,武佑绪已经开口询问何时能让他带兵。我将神色一沉:“武将军,你觉得现在上阵是可以挽弓还是驭马?肩伤养好之前,此事不必再提。我来只问你一件事,程雍今夜擅自率军出营,我猜想他是找宋然寻衅,你事前知不知晓?”
    武佑绪大吃一惊:“竟有此事?他倒是问过我与宋然对战情形,今夜来时又询问起宋然样貌,我只道殿下已开始部署作战,却不知他另有打算。”说着便要下榻,“殿下,末将粗心……”
    我急忙出言相拦:“武大哥不必自责,我并无他意。程雍与你共事多年,这次你受伤严重,令他极受震动,想必心中十分窝火,才有冲动之举。我来一是问武大哥知道什么,二是征询武大哥意见,想知道你对此事怎么看,是否需要派兵接应?我对程雍并无深入了解,遇此突发状况,真有些左右为难。”
    武佑绪思考片刻,认真道:“据我所知,程雍为人虽孤僻离群,但却心细可靠,并不是盲目冲动之辈。过去太子殿下将比较烦难任务交给他,每次都很少出差错,我平日虽与程雍常起冲突,对他能力却从来服气。殿下,末将并非为程雍说话,只觉得不妨等一等,或许程雍行为不妥,却不一定全无道理。”
    我点头:“我也一向觉得程雍能力可靠,就依武大哥所言,暂时只派斥候营探一下消息罢。”又微微笑道,“不过也幸亏是武大哥,你二人平日针锋相对如此厉害,换作别人早落井下石了。”
    武佑绪不好意思地笑:“他这个人阴阳怪气,难免叫人看不惯。不过大家都是为征战,上了战场就是兄弟,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笑道:“谁说不是?程雍出营消息还请武大哥代为保密,我想他之所以擅自做主,恐是太子殿下事前留有密令。”
    武佑绪怔了一下,迷惑道:“太子殿下怎会……”
    我并不解释,正色道:“武大哥只管养伤吧,我会妥善处理。”说罢出帐,匆匆对齐贵道:“你去裴将军处传我口令,叫他做好激战准备,程雍夜袭敌营,照宋然性格,很可能会借势反扑。截水灌城就在这几日内,万不能功亏一篑。”
    齐贵大概看出什么,领命后又小声问:“殿下在中军坐镇么?”
    “小鬼!”我嗤笑,伸指弹他额头,“快去!别学裴潜那狼崽子多话。等到斥候营来了消息,我自有主张。”齐贵被我那一弹吓住,急忙跑了。我叫身后一名箕豹军护卫去牵燕骝,自己回到军帐等候消息,约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得到程雍确切消息:他成功袭入宋然中军,果然没多久就遭到大批越军反击包围。程雍激战良久,被逼向东北方退走,而东北方正是裴潜军队。
    我闻言立刻出帐,点了一千箕豹军直奔越军中军所在。魏军主力军队都在东线防守,以确保燕七军队不受干扰,本来决计调不出多余兵力主动与越军对战。程雍硬抽人马前去袭营,反倒令越军将计就计,找到魏军防守突破口,企图以排山倒海之势一举击溃魏军。此时我只有设法从背后攻其不备,令越军自乱阵脚,才有可能拖住越军猛烈攻势。
    不出所料,越军大批出动之后,自身营地也变得空虚,只剩下步军留守。我率众人冲进营地,几乎如入无人之境,越军因在营中无法列阵,在铁蹄践踏下死伤无数。只是冲杀几次,仍不见宋然率军出现,我弯腰一把揪起面前一名越军问:“宋然在何处?”那名越军眼神冷硬,挥起手中仅剩断刀便向我身上砍,只是还未及落下,便被我身后箕豹军刺穿。他跌在地上,默默地挣扎了几下,至死都没有出声。
    我面容紧绷,对箕豹军道:“你们也去问,务必问出来!” 没想到接下来询问越军士兵也都十分硬气,箕豹军费了不少时间才得知他确实已离营。难道宋然真抱着玉石俱焚决心,打算与魏军进行最后一战?
    快天亮时,我与箕豹军还是找到了越军中军行辕,迟英正在一个半坡上坐镇指挥,却还是没有发现宋然身影。迟英部下也同时发现了我,都迅速聚拢在迟英周围列起战阵,他们大约有三千余人,只有一半人骑有战马。我对箕豹营一声令下,他们也立刻列队冲去。尽管仰攻不利,箕豹营却个个以一当十,很快便占据优势地位。
    最后迟英自己与护卫们边挡边退,又吹起号角召唤越军来援。我与箕豹军拍马追赶,眼看越来越近,一掷出,刺中迟英后背。迟英从马上跌落,引得越军阵脚大乱,我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挥剑左右砍杀,砍倒无数越军,将迟英提到马上喝道:“全都放下兵器,留你们副帅性命!”迟英背部已经受伤,不得不受我胁迫。他护卫只剩下不到千人,闻言都不敢妄动,我又道:“你们立刻吹响收兵信号!”
    几名号手慢慢摸向腰间号角,正待吹响,突然,一个副将出声阻道:“不许吹!”他坚定地转向我,“凌王殿下,你可以将我们杀了,甚至包括副帅!宋将军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一旦开始决战,便不能停下!”
    迟英闻言,忍痛嘶声低吼:“你在说什么?没有我,谁来指挥军队?”
    那名副将道:“可是副帅受制于人,即便不死,也已无法指挥。”
    迟英似觉匪夷所思,继而大吼:“你是什么东西?居然如此对待本帅!别忘记如果本帅死了,你们都要陪葬!”他停了一下,猛然怒道,“是宋然陷害我!”
    副将道:“宋将军知道迟帅不可靠,早将作战部署给麾下统兵将领,越军有没有迟副帅,并无区别。”
    迟英气得两眼翻白,顿时晕厥。我皱眉将他扔给身旁箕豹军,慢慢指那名副帅:“如此说来,一切都是宋然早有预谋。你是宋然亲信,自然知道他打算,他既然不在军中,那去了哪里?”
    副将冷声道:“宋将军还是没料到你动手这么快!我既然受命,就不会说出来,更不会说给你这样冷血无情之人!为了长沙城中百姓,我等拼死一战,也要阻止你疯狂计划!”
    我淡淡道:“我一旦决定去做事,无论有多少阻碍也要完成。”
    “丧心病狂!”副将终于被激怒,“可怜还有不少越人对你抱有一线希望,直到今日才知,南越再无越凌王!”
    我微微转头:“越凌王赵彦已死,人死怎能复生?你要为越尽忠,我会成全。”说着缓慢将手臂抬起,对着箕豹军做下手势……厮杀中,迎来了白日第一缕光,我不知道这样情景还要经历多少次。
    四日之后,堤坝筑成。随着旧堤决口,蓄积巨大水流雷鸣般奔涌而出,轰然改变原本道路,冲向长沙城池。曾经牢固城墙迅速坍塌决口,所有一切,包括依旧零散抵抗越军,包括城中来不及奔逃百姓,都陷入汪洋之中。
    过去,或许还有人对我存有同情理解之心,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别无选择地投靠他。可是从今以后,无数人将知道,我存在对南越造成了怎样威胁,体会到我犯下了怎样罪孽。随着决堤河水,在无辜死去亲友面前,刻骨仇恨渐渐形成,赵彦这个名字,不再是南越人崇敬对象,终于成为人尽唾骂千古罪人
    第百一章 刺心杀将
    长沙洪水还需数日才能退尽,我驾着小船进入城内巡视,事前得知消息城内官员都已经出逃,只剩下蒙在鼓中百姓还在挣扎求生,城中房屋多数都被大水摧毁,哀哭声相闻。魏军都在打捞尸体,顺便将幸存人也接出城,送到城外高地上。那些百姓并无什么激烈反应,甚至都没有指责咒骂,我望着他们,他们也望着我,那一双双眼睛中射出疏离与仇恨,是比骂声更为深重刺骨谴责。我不能躲避,只能这样一眼一眼地看过去,直到将每一个场景都深刻在脑中,至死都不会忘记。
    我回营给江德写奏疏,要求自降勋爵,中途被于景庭拿去,他皱眉:“魏帝判断如果已受了田文良影响,殿下再高姿态也免不了授人以柄。毕竟水淹长沙有损魏军正义旗号,就算魏帝实际心中高兴,表面上也须做作一番,然而正当用人之际,对殿下责备过分又会令其他将领心寒,正是左右为难。我看不如说水淹长沙完全是受田文良与宋然所迫而不得已为之,既找了借口,又打击田文良,岂非一举两得?”
    我听他说完,笑笑道:“于兄思虑比我周全,就按你说做罢。你在这里写,我去安排一下留守军队。”站起来,扶了一下他肩膀便出帐去。
    徐卫和武佑绪两人都急着要参与军务,我见他们都不宜奔波,于是安排伤势轻徐卫留下继续处理善后,武佑绪从旁协助,都以调养身体为主。命随军司马划出一部分军资补偿幸存百姓,又将军医全部留下,以防出现瘟疫时无法应对,觉得没有遗漏了才叫裴潜和燕七准备大军启程。
    原计划继续东进,一直到梁王水军登陆钱塘,而后北上与江原会合。然而长沙之战彻底结束以及宋然提前秘密离开,令我不得不放弃先前路线,紧急率军前往九江。回想那天激战过后,我将迟英俘回中军,程雍也终于回营请罪。谁都知道那日越军借机反扑,程雍在激战中退走,不能回报情有可原。但他只为没有及时回报发现宋然离开消息做了解释,却对自己擅自离营偷袭越军事不肯多说。我单刀直入地问是否奉了太子密令,他依旧守口如瓶做法更让人疑窦丛生,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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