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德秀到了楚州。
    吴浩措手不及——好几个没想到:
    其一,没想到真德秀来的这样快。
    真德秀由江西安抚使、知隆兴府平调淮东制置使、知楚州,这种封疆大吏的调任,照理,中间都有个回京陛见、述职、请训再陛辞的程序;另外,真德秀理学大家,在临安有许多故旧、门生, 酬酢往还,再轮流送行啥的,整一套程序弄下来,折腾个小半年都不出奇。
    但是,不晓得咋回事儿,真德秀根本没回临安,直接就打隆兴府(南昌)奔楚州了。
    其二, 真德秀没带任何仪仗、没摆任何排场, 只带了一个老仆、一个小童以及一个护卫, 便上路了。
    看舆图,他自隆兴浮赣水,顺流北上,入鄱阳湖,再由鄱阳湖入长江,顺流东下至镇江,由镇江入运河,一路北上,最终抵达楚州。
    这一路,两千里的水程,期间多次换船,但由始至终,一直是四个人、一叶舟。
    欸,人可是正经封疆大吏,放到二十一世纪,正经的高官啊。
    先不说辛苦不辛苦的, 目下,已不是啥太平盛世时节了,尤其是鄱阳湖一段,那可是盗贼渊薮之地呢。
    其三,真德秀没提前给淮东制置司打任何招呼。
    没滚单,没信件,真德秀已经进了楚州城,淮东制置司上下,犹懵然不知,直到真大帅过来拍制置司衙的门了,大伙儿才大吓一跳。
    制置司衙门固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吴浩亦大出意料。
    他自以为楚州内外,皆在控制之下,制置司衙门里头,也有自己的人,但真德秀入楚州,却一无所觉,介个——
    感觉真不大好呀。
    吴浩很怀疑,真德秀并非一到楚州就去了制置司衙门, 而是城内城外, 先很逛了一圈——很微服私访了一番,一切大致心中有数了,这才正经“到任”。
    若真德秀摆足派头,十条八条船的,浩浩荡荡杀到,吴浩反倒不以为意,但目下这个情形——
    特么的,这才真正叫“下马威”呢!
    早说过了,这个姓真的,不好打交道!
    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呀。
    吴浩本以为,真德秀既然已进了制置司衙门,很快就会请自己过去相见,然,木有。
    一二天内,淮东制置司所属各有司头脑,进出制置司衙门,川流不息,但真德秀一直没有派人过神武军来。
    这不算正常情形,神武军虽非淮东制置司直属,但大宋淮南东路的地界上,吴浩为武职之首,真德秀为文职之首,这一文一武,本该第一时间会面的。
    吴浩耐住了性子,你不“见召”,老子就不“请见”,反正老子虽名义上归你节制,却不是你的直属下属,咱们且耗着,看谁耗的过谁?
    他认为,真德秀“晾”着自己,也算“下马威”之一。
    一直到第四天,制置司衙门总算来人“请都统制过衙一叙”了。
    去之前,吴浩打好了主意:
    其一,礼节上,认认真真,执下属礼,不要叫这个理学大家挑出一个“跋扈”“目无长上”的刺儿。
    上下级第一次正式相见,照规矩,下属要行庭参的大礼,但吴浩为淮东武职之首,真德秀绝不会真受其跪拜,吴浩有所动作,真德秀便会阻止,然后吴浩长揖唱喏就是了。
    这一套揖让的程序,也算规矩,只不过,“潜规矩”罢了。
    其二,不居功,拒敌、拓疆、平乱的功劳,自己不主动提一个字;对方提起来,自己也不渲染。
    倒是可以吹一吹真德秀在江西的任上,弹劾不法(包括撸掉了史弥远一个族兄)、剿灭海盗的光辉事迹。
    甚至,违心的表示下自己对朱子的敬仰啥的,也不是不可以。
    其三,对淮东已行的政策,真德秀若欲有所变易,若不涉及自己的核心利益,也不是不可以让一步。
    什么是核心利益呢?
    组建神武副军和屯军的主导权。
    神武副军不是神武军,经制不在殿前司而在淮东制置司,屯军就更不必说了,理论上,真德秀可以直接指挥这两支部队,至少,淮东制置司若对神武副军和屯军有所安排,“都统淮东沿淮兵马”的吴浩,应该仰遵。
    吴浩预计,对神武副军和屯军,真德秀不可能真正放手,必有一番你来我往。
    什么是非核心利益呢?
    譬如屯田的规模,这上面,贾涉就同吴浩有不同意见,以为规划太大,过于激进。
    真德秀若也以为我冒进了,屯田的规模,可以适当缩小一点。
    此外,另有个核心利益,也是绝不能放弃的。
    神武军的驻地是盱眙,不是楚州,吴浩的文职,更是“知盱眙、权知泗州”,照理,楚州这边的事情了了,就该回军盱眙,真德秀亦可能要求吴浩回军,但,介是绝不能答应滴。
    楚州,路治兼运河北端,既是淮东财赋渊薮,更是江南北输钱粮之目的地,不控制楚州,淮东如何能成为俺的根据?
    所以,楚州这嘎达,既进来了,俺就不会再出去啦。
    理由不是找不到:俺“都统淮东沿淮兵马”嘛,神武副军、屯军,都还在组建中嘛,神武副军的驻地,本有楚州在内;屯军本身,虽无所谓驻地(田在哪儿,军就哪儿),但屯军的行政机构却是在楚州的哟。
    其四,彼此若有异议,态度上,吴浩一定是谦恭的,绝不脸红脖子粗的起争执,拖着,“再议”嘛。
    真德秀低调,但“过制置司衙门一叙”的吴浩,却不能太低调,虽未摆啥仪仗,但穿了整套的朝服,不然,就是对上司不礼貌了。
    除非,上司注明“便装相见”——这算是上司对下属的礼遇。
    但进了制置司衙门,吴浩获知,见面的地点在衙厅,不由就愕然了。
    衙厅是聚众议事之所,制置司衙门最大的室内场所,两个人“一叙”,周边空荡荡的,不是很奇怪吗?
    引路的是一个姓陆的参谋(参谋是制置司的高级幕僚,权位甚重),以前虽然打过照面,但彼此不熟,吴浩也就没多问什么。
    到了衙厅门口,拾阶的同时,吴浩抬头望去——
    我去,什么“空荡荡”?里头一左一右,两排椅子,都坐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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