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期握着一颗兰草,站在樱花树下发呆。酬梦从融觉馆那出来,一瞧是她,捡了个石子正好砸在她头上的那条枝杈上,樱花瓣落了柚期一头,她吓了一跳,回头却见酬梦正举着扇子对她笑,道了个福,“都说酬梦哥哥风流多情,怎么还舍得辣手摧花?”
    酬梦此刻颇洋洋自得,她手下的准头依旧,“春风不识趣,让我们庭瑜好等,哥哥正好帮你一把。”
    “多谢您的好意,这株兰草就请拿去罢。”她以小扇掩面,将兰草随意往酬梦玉带上一塞,珍珠耳铛随着折射些温柔的光亮。柚期的兰草年年不是送给她哥哥就是酬梦的,虽然棠期早把酬梦当姐夫看了,但柚期并不曾把心意挑明过,酬梦自知与她没有可能,只把她二人当妹妹看。只是棠期性格泼辣些,与酬梦反而显得更亲密。
    她挽上酬梦,二人一同往流觞宴去,“您这是躲哪了?刚才不少女学生围着易宵表哥问你的去向,可害苦了他。”
    “还不是你四哥,他不服输,昨儿非要赢过少湖才算完,我可不敢再跟他一队了,这胳膊到现在还酸,刚才挑了个大石头睡了会儿,不然真熬不到晚上。”
    柚期笑道:“我知道,一定是那梨树下的大石头,表姑父就说会有人醉卧石凉花深处,没想到花还全开,你就等不及了。”
    她淡淡一笑擦了擦眼角,“既说到这个,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想要什么?”
    柚期从小到大什么也不缺,只有一样求之不得的。她又是公主之后,那些规矩礼仪困着她的言行,她母亲常说等她嫁人就自由了,可是她一想到那些男人,宁愿这么困着、拖着,酬梦身上的香味熏得醉人,柚期情不自禁微微靠上了她的肩,轻轻道:“那就请酬梦哥哥在花落之前日日来上学罢。”
    柚期及笄后,这是第一次同酬梦亲密。酬梦也有些怀念儿时的自在,“这不算,劝学的事就让裴祭酒着急去,你可别操心,说个你自己的心愿。”
    “那我先留着罢,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个头绪。”
    越到门口,周围来往的人多了,柚期松了手,与酬梦隔着一拳的距离,她舍不得去踩那些花瓣,绕着道走,酬梦也跟着她绕弯子,“好,等你想好了一定告诉我——怎么不见蕴清?”
    柚期笑道:“还不是为了你那个赌约,她到处忙着找高人,前儿头回进宫,差点儿轻慢了王中贵,父亲罚她在家里抄经书,今儿是逃不出来了。”
    酬梦眉头一皱,她一想到王九良那个玉面阎王,忍不住握了拳,忙问道:“王中贵怎么会给一个小姑娘轻慢?”
    柚期解释道:“那位中贵人的发妻去世后,每年二月都会去永宁寺持斋诵经七日,妹妹似是与他在寺中有过一面之缘,在宫中见到他,以为他还了俗,就嚷着要嫁他。”
    “这倒奇了,蕴清怎么从未进过宫?”
    她以扇沿轻轻熨开了酬梦的眉头,那双鱼扇坠晃在她眼前,倒成功分了酬梦的心,抢过扇子好好赏玩了一番。
    柚期又道:“你也知道她那性子,口无遮拦,桀骜不驯的,父亲从不敢带她进宫,上回是被赵贵妃点了名儿,才去了这一回,就捅了这个大篓子,不过这也好,宫妃是做不成了,也不用担心赵家人别有用心了,她是个心大的,倒让我担心了几天。”
    酬梦笑道:“赵贵妃若想给圣人送新人,放着赵鸢不选么?况且赵家不过出了个贵妃,跟你郑家还差得远。”
    柚期握上她的食指,怯怯问道:“那酬梦哥哥,如果有一天,我的婚事定了我不想嫁的人,该……如何是好?”
    酬梦一愣,她有些紧张,害怕柚期挑明那些事,她不想拒绝她,只能当个懦弱小人,反问道:“庭瑜呢?你想让我如何?”
    柚期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虽然她知道自己跟酬梦绝无可能,只是忍不住一再试探,柚期却道:“我不想让我四哥送我出嫁,你来好不好?”
    酬梦松了口气,但柚期的高贵矜傲与善解人意又让她觉得心酸,酬梦勾住她的小指,承诺道:“好,哥哥答应你。”
    流水曲觞宴设在城郊的西山上,傍晚才真正开始。上巳日子特殊,连宫女都可出宫与家人相见,他们这些王公小姐的身边也都没带仆役。九皋今一早就在酬梦家门口候着了,这会儿不知道带羡鱼去了哪。白崂也一直未现身,酬梦越来越想念那个铃铛的好处,不管他是不是真在自己身边,有哪个铃铛就跟拿了个护身符似的,可是白崂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给她新的了。
    两人刚走到门口,正好遇到易宵,酬梦连叹几声好巧,叁人上了马车,酬梦却要车夫往郑府去了。
    酬梦一脸坏笑,柚期叹了口气,无奈道:“早知道不跟你说了,这小鬼儿定等着你这天魔星显灵呢。”
    酬梦笑道:“寒食、清明哪怕端午我都不管了,上巳不让她出去,我怕耽误了蕴清的好姻缘。”她又转头跟易宵解释了那件事,易宵听到“赵贵妃”时,脸色却微微生了变,酬梦不知怎么想到了这几日似乎总遇见赵鸢,因碍着柚期在,她没直接追问下去,只当没瞧见。
    酬梦把那棵兰草放进了荷包里,脱了外面的明纱,把下摆塞进腰带,顺着墙外的杨树翻上了墙,蹲在墙上学了两声杜鹃叫,墙边的倚着树打盹的棠期即刻醒了,一边雀跃着:“你可来了!”
    棠期小时候犯了错,酬梦也常这么带她偷偷出来玩,俩人这一套早操练了无数遍,根本出不了差错。柚期托着腮在车里看着,脸上笑意盈盈,从酬梦去她家读书的第一天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什么也没变,除了那棵树更粗了。
    酬梦在树下把她抱了下来,棠期自是千恩万谢地跟她上了车,却一看易宵也在,忙收敛了刚才那股顾盼神飞的样子,规规矩矩在柚期身边坐好了。
    酬梦一边套着外衫,一边笑话她荤素不忌,连王九良都看得上,又让易宵帮他系上了后面的衣带。棠期红了脸,直往柚期怀里躲,埋怨道:“姐姐就任凭他拿我取笑么?”
    柚期笑道:“那你想让我如何呢?难不成把你的恩人打一顿,撵下去?”
    棠期瞥了酬梦一眼,打趣道:“我是想换个温柔专情的姐夫就成了。”
    柚期与酬梦相视一笑,淡淡对棠期道:“别乱说,小心我回家告状去。”
    棠期却觉得姐姐奇怪,明里暗里在意了酬梦这么多年,这眼瞧着婚期将至,仍这么暧昧含糊着,只有她一个人着急。
    她最近有些生酬梦的气,她想姐姐一定是因为酬梦过于风流多情才不敢真正托付终身的,不过酬梦似乎也就只有这点缺陷,别的都很好,所以她才应下了那个赌约,想着等自己赢了,一定要教会他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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