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干什么?”
    颜瑾笑道:“听说解师兄今日与井家兄弟比试,特来相庆。”说着一拍手,身后两个侍仆提了好大个食盒,走进屋中,将酒菜一一摆在桌上。
    蒋雁落冷笑一声,道:“庆什么?你是庆他赢,还是庆他输?”
    颜瑾瞪大眼睛,满脸惊诧之色,道:“解师兄自然会赢,这还用说?难道你盼着他输?”连连“啧啧”两声,道:“我还以为蒋师兄实心实意地对解师兄好,原来是只是口蜜腹剑。”
    蒋雁落怒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挑拨离间,快点带着东西滚出去!”
    颜瑾见他着恼,也不生气,摆摆手让侍仆退下,施施然坐到桌旁,翘足道:“敢问蒋师兄,这里可是你的褐衣部。”又四下观瞧一番,道,“这个可是你的房间?”
    蒋雁落道:“不是,怎样?”
    颜瑾抿嘴一笑:“既不是褐衣部,又不是你的房间,那你凭什么让我滚出去?”
    蒋雁落登时语塞,拂袖哼了一声。
    从颜瑾走进屋中,楚绍云就将那本破书轻手轻脚地收好。颜瑾看在眼里,只做不见。三人一个坐一个立,一个拿本书看,居然鸦雀无声。就算蒋雁落想要说什么,瞥一眼颜瑾,也就不说了。
    外面的大雪渐渐转小,终于止住。日头升到中天,又一点点西沉,到得后来,最后一抹霞光也消失不见。楚绍云点上灯烛,又名人端来火盆,映得房中暖融融地。蒋雁落终究按捺不住,在房中走来走去,时不时顿住了,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
    楚绍云看完一本,又拿起一本。颜瑾曲起手臂,支着额角假寐。
    忽然,楚绍云目光一凝,细听片刻,放下书,站起身来。颜瑾被惊醒,睁开眼睛,见楚蒋二人对视一眼,神情凝重,蒋雁落上前将房门打开了。
    颜瑾忙起身走到二人身后,见院门处一个身影,踉踉跄跄走过来。蒋雁落喜不自胜,一个起落奔到那人身边,唤道:“挽舟!”
    借着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解挽舟一身衣衫破烂得不成模样,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蒋雁落又是心痛又是焦急,叫道:“挽舟,你……你怎么样?”
    解挽舟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事实上,他连身边这个人是谁都没有看清楚。他的脸色苍白,但目光很亮,带着一种极为兴奋的奇异光芒。他一直走到楚绍云面前,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大师兄――”他的声音很轻,他说,“大师兄,我赢了。”然后眼前一黑,晕倒在楚绍云的怀中。
    楚绍云抱住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蒋雁落站在雪地里,收回自己空空的手臂,一时间,心里又涩又酸又苦,又是宽怀又是失落,居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颜瑾倚在门旁,望望这边,又望望那边,慢慢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写了这么长,真是没想到,写了这么长居然情节还没展开,更是没想到。巫天下更到一半时,我就不想再写小说了,每天憋出几千个字来,真是挺痛苦的事,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于是只好又开新坑。
    这个文刚开始写的时候,并不顺畅,到后面才找到点感觉,不过我相信,比以前还是有进步的。我在写山河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写些什么,完全凭一时冲动。写《我只要你》的时候,冲动虽然淡了,却还在持续,于是依然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直到写了《困流》,我对自己说,列个提纲吧,于是拿了篇破纸,写了三十来个字……所以在我眼里,只有《困流》算得上是完整的。后来我发现了写提纲的好处,再构思文时一口气写了几百字的提纲,起名《伪装者的杀人游戏》,结果提纲过细,写的时候写不出来了。_我很庆幸,我还是鼓足勇气开始写东西了,也许很累,也许每天只能更一点点,也许好多地方没有时间过多揣摩,而写的不算好,但是毕竟还是在坚持中,只要坚持,总会有结果的。
    真的万分感谢这么多这么多的亲们,无论我写哪个文,每次到了坚持不下去的关键时刻,总会听到你们的鼓励和支持,以及对我的包容和期待。就算被我落在了深坑底下,依然无怨无悔,:d。
    对于这个文,因为刚刚开始,可能大家(包括我)感觉都还没有上来。比如对小楚的看法,对小舟的看法,对小蒋及颜瑾的看法。一个人物,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有人爱有人恨,这其实是我的成功。如果一个人物在所有读者眼里都一个样子,在我看来,那是很悲哀的事情,说明我塑造人物太失败了。同样,一个文,如果给人的感动或者领悟只有一种,那也不是我追求的。
    我希望的是,不同年龄和阅历的人,看完我的文有不同的感受,如果都能在其中找到快乐,那真是求之不得。我希望的是,我笔下的人物,尽管明明知道是虚构的,却还能给读者以真实,让读者看完文之后,仍然对人物的后续命运猜测不已。看样子,《困流》是做到了,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亲向我要番外。:)
    只可惜,感觉没了,番外也就没了,而且以后也是如此,如果一个文在连载中没有番外,那么结束时也就不太可能写番外了。啊,好吧,我承认,我非常非常非常享受读者亲追着我提醒我要番外的那种满足感,哈哈。原来我的恶趣味吧,谁让我是鬼畜腹黑攻呢?哈哈――
    第二卷
    几人真是经纶手?
    寒风裹着残雪,在耳边呼呼地掠过,打在脸上一片冰凉。漆黑的天空,只挂着苍白的一弯月牙,光芒暗淡无力。
    他披着长长的斗篷,在林间踽踽独行。天很黑,难见路径,但他太熟悉这个岛了,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轻而易举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他走得不快,步伐缓慢而凝重。地面的枯枝败叶被他的双足随意踏上,竟然没有发出些微折断的响声。
    树木的枯枝随着冷风摇荡,鬼影一般,发出“呜呜”的悲鸣。他极为熟稔地穿过沙滩的九重关卡,略停了停,等着夜间巡视的岛上弟子走过去,这才慢慢踱到海边码头。
    那里泊着一艘大船,在夜色中,像个庞然巨大已然沉睡的怪兽,墨黑的海水轻轻舔舐着船舷。他的足尖一点沙滩,身子犹如飞燕般腾起,轻飘飘落到甲板上,然后径直走向底舱,对于这个使用过多次的大船,甚至没有留恋地多看一眼。
    底舱的东西早就被搬走了,只留下两个一人来高的大瓮。他轻舒猿臂,抱起一个,走到舱门,一手手指轻弹,一道破空之声乍响,舱中大瓮如遭重击,“啪”地爆开,瓮中的事物流了一地,船舱中立时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息。
    他抱着另一个大瓮跳下大船,身子还未落地,左臂已然挥出。怀中大瓮顺势飞出,“砰”地打在船舷上,应声碎裂,顿时,船舷甲板到处溅满火油。
    他从怀中摸出火石火镰,互击几下,燃着了纸捻,曲指弹出。大火霎时冲天而起,风助火势,不过眨眼间,一艘大船已然变成一片火海。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他却仿佛一无所觉,火光扭转升腾,忽明忽暗地映出那个颀长的身影。
    众弟子急急忙忙赶到岸边码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天边被烧得通亮,那人在漫天的火光中凝立不动,夺目的火焰将他身上的衣衫都映成了红色。他长发披散,衣袂翻飞,唇边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状若鬼魅。
    众弟子大惊失色,张皇不知所以。霍海生目光闪动,当先跪下,众弟子这才醒悟过来,陆陆续续匆忙跪倒叩拜,齐道:“师父。”
    江雪涯抬起眼睛,在众弟子或惊异或恐惧或游移或瑟缩的脸上一一看过去,忽然皱了皱眉头,道:“怎么少了两个?”
    众弟子低头互视,没有人敢出声。蒋雁落忙一揖,道:“师父,楚师兄带着解挽舟上山去采药材,说是要为师父新配一种香料。”
    “是么?”江雪涯笑了笑,淡淡地道,“已经二更还没有回来,真是费心了。”他的语气不咸不淡,说不上是讥讽还是欢喜。
    蒋雁落动动唇,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其余弟子更是缄默不语。
    江雪涯缓缓上前几步,道:“颜瑾,你随我走,其余的散了吧。”颜瑾站起来,道:“是,师父。”走到江雪涯身边。江雪涯拉过他的手,觉得他手心又湿又冷,斜睨他一眼,道:“怎么,你很害怕?”
    颜瑾竭力控制住身体的微颤,道:“没有啊师父。”皱一皱眉,“就是海边风大,我好冷。” 少年双眉微蹙,弱不禁风,俊秀精致的面庞,在火光的映衬下,现出瑰丽的动人色泽。江雪涯心情极好,用力将颜瑾拉入怀中,在他耳边笑道:“没关系,我很快会让你热起来。”
    众弟子有的懵懵懂懂,自顾自回去歇息;有的站在当地,默立不动若有所思。严察凑到霍海生身边,低低地道:“霍师兄,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霍海生看他一眼,淡淡地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严察涎着脸赔笑道:“还望霍师兄明示。”
    霍海生慢慢地道:“师父将船烧掉,就表明他不会再离开这个金沙岛,也就是说,再不会有新来者了。这些弟子,谁能活下来,谁就是新的‘血玉盈杀手。”他冷酷地一笑,“最后那一天,就快要来了。”
    严察见他双目闪烁着残忍兴奋的光芒,心底一寒,呐呐地道:“还望霍师兄多多关照。”
    “关照?”霍海生嗤之以鼻,“谁能关照得了谁?大家各凭本事吧。”说罢一摆手,转身便走。一直缩在他身后,毫不起眼的金过庭,连忙跟了上去。
    严察咬着牙盯住霍海生的背影,心中恨恨地道:别太得意忘形了。霍师兄,最后那天谁能活下来,还不一定!
    此时,楚绍云和解挽舟,正是在岛上的密林之中。解挽舟伏在草丛里,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盯住前面不远处的楚绍云,后者正守在一株参天大树下的小小洞穴旁,凝神静气一动不动,仿佛与身边草丛连为一体。
    过不多时,那个洞穴忽然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短耳尖嘴,探头探脑,不一会就缩了回去。楚、解二人屏住呼吸,不敢稍动。过得片刻,那个小脑袋又冒了出来,张望一阵缩回去。如是三番四次,那个小东西似乎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危险,探出大半个细长的身子,然后一跃而起,落到地上,现出乳白色的绒毛,小小的尖利的脚爪,竟是一只雪貂。
    那雪貂向前走了几步,离了洞穴口,楚绍云突然出手。哪知那雪貂居然耳目极灵,身边稍有异动已然警觉,闪电一般窜了出去。楚绍云站在洞穴口,堵住它的去路,衣袖拂动。那雪貂伶俐非常,楚绍云连抓连逼,好几次几乎摸到小家伙身上光滑的皮毛,却被他身子一扭,躲了开去。
    解挽舟在一旁看得心急,握紧拳头,恨不能上前帮衬才好。
    正当此时,忽见树下洞穴口一个白影迅如闪电,直扑楚绍云后颈。解挽舟失声叫道:“师兄!”飞身跃出,出手格挡,只觉前臂一阵刺痛,已被咬中。
    楚绍云急忙回身,见解挽舟受伤,也顾不得捉雪貂了,扶着解挽舟坐下,道:“怎样?”那两只雪貂受惊不小,“倏”地钻到洞中,再不敢出来。
    解挽舟伸出手臂,见上面黑紫一片,半条手臂又木又麻,似乎不是自己的了,不由自主吸口凉气,道:“这个小东西毒性真强。”
    楚绍云紧紧握住他的手腕,用刀子在伤口上划了个十字,一连吸出几大口毒血,又拿出药来仔细涂抹,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好了,这才松口气,沉声道:“你出来时应允我什么?全忘了么?”
    解挽舟这才记起,赧然一笑。
    楚绍云在那件悬崖上的木屋中,找到一个蓝色的小包裹,里面是一本残破不堪的旧书,还有一些碎纸片,翻了两页才发觉似乎是本医书。楚绍云一向喜爱研习医药,当下带回房中,慢慢拼凑。
    解挽舟和井氏兄弟比试之后,除了练功整日无所事事,穷极无聊也来帮他,两人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拼凑好。再仔细研读一遍,居然发现上面赫然登载着“天赐守阳丸”解药的配方和炼制方式。这一下又惊又喜,不管是真是假,总得试一试。这药方极为繁琐,很多药材江雪涯并未带到岛上来。二人皆知此时事关重大,若是透露一星半点,定是杀身之祸,只能借给江雪涯寻求香料草药之机在密林或山崖处寻找。又要利用借口名正言顺地来寻,又要防止被人跟踪发觉,足足找了近一年,才寻得十几味。岛上药材毕竟有限,费尽心力只能如此,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谁知这年冬天,居然无意中在密林深处见到了碧眼雪貂。这个小东西的鲜血,就是解药的药引,但要得到又何其难。二人虽满心渴望,也清楚不过是痴心妄想,几次偷偷商量,结果也只剩慨叹而已,却不料岛上真有这种东西。这一下喜出望外,连忙结伴前来捕捉。
    碧眼雪貂毒性极大,多疑狡猾,身小却凶猛,而且速度极快,转眼便会逃得无影无踪,要活捉一只极为困难。楚绍云不知雪貂毒性到底如何,只好先吃了自制的解毒药,又随身携带几种,仍不放心,本想自己前来,解挽舟哪里肯让,一定要跟着。于是二人约法三章,绝对不许解挽舟出手。哪知情势危急之下,早把约定抛诸脑后,飞身相挡。
    解挽舟笑道:“我一看它扑向你,就什么都忘啦。是我太莽撞,大师兄你生气了吗?”
    楚绍云一边低头给他包扎伤口,一边道:“没有。”顿了顿又道,“怎么会。”解挽舟叹口气,道:“只可惜雪貂没捉住。”
    楚绍云道:“这一次没捉住,下次捉也是一样。不过你手臂上的伤得先养好,雪貂毒性太强,说不定吃了解毒药还有残余,得运功逼毒才行。”说完,起身向密林外走去。
    解挽舟跟在他身后走了一阵,闷闷地道:“后出来的那只雪貂,比第一只大。”
    楚绍云没出声,自顾自向前走,只听身后解挽舟又道:“大师兄,你说大的那只会不会是雌的,出来救孩子?”
    楚绍云停住脚步,回头看少年温润的面孔映在月色里,带着一点柔软的哀伤。解挽舟轻声道:“那只雪貂咬了我一口,也是迫不得已。楚师兄,咱们取了它的血,就把它放了吧。”
    楚绍云知道解挽舟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而他自幼就失却双亲――从来就没有,和拥有了又失去,滋味一定不一样。楚绍云本来就不擅言谈,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种哀伤,他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解挽舟的,然后淡淡地道:“走吧。”
    两人出了密林,刚转过山坳,便看见无边的黑夜中,突然窜起的火光。解挽舟惊讶地道:“那是什么?”
    楚绍云向前两步,望着那一片冲天的火海,看了一阵,慢慢地道:“是大船。”
    “江雪涯把船烧了?!”解挽舟瞪大眼睛。
    楚绍云缓缓吐出口气,转过头来:“这座岛已经变成了石屋中那个铁笼子,我们都被关在里面,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他直视解挽舟的眼睛,“你记住了,从现在开始,岛上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顿了顿,又道,“包括我在内。”
    解挽舟脸上惊讶的神色渐渐消失,苦笑一下:“那我还能相信谁?”
    “相信你自己。”楚绍云伸出手掌,在解挽舟的心口处按了按,还未等少年感受到那一点掌心的温暖,便已收回,转身向山下走去。
    解挽舟咬咬唇,紧紧跟在他身后。
    风露凛高寒
    江雪涯既然烧了大船,定会引得众弟子前去观瞧,他也必会发觉少了两人。想到此节,楚绍云便让解挽舟和他一起先去血筑找师父解释。
    天边已透出曙光,屋子里残香已尽,只留下余味,却足以令人熏熏如醉。江雪涯尚未起身,听到侍从禀报,也只是掀开幔帐,拥着衿被歪在床头,恹恹地半阖着眼睛,看着二人躬身施礼。楚绍云道:“师父,我和挽舟去林中找草药,路上耽搁了,回来晚些,还望师父恕罪。”
    江雪涯略抬抬眼,随口问解挽舟:“你的手怎么了?”
    楚、解二人不料江雪涯目光如此毒辣,只在举手之间便看出他身上有伤,彼此对视一眼。解挽舟道:“没什么,采药时被突然跑出来的小东西咬了一口。”
    “哦?”江雪涯微微一笑,倒来了兴致,“你过来,我瞧瞧。”解挽舟无法,只好趋身上前,挽起袖子。江雪涯仔细看了看,皱眉道:“毒性很强啊,是不是白色的,长得像狸猫一般?”
    解挽舟对此人实在厌恶,走近一步都觉得烦闷几乎窒息,见他不再看,立时掩上伤口,后退几步,道:“它跑得太快,没看清。”
    江雪涯接过侍从奉上的香巾擦把脸,道:“那是碧眼雪貂,很厉害。”解挽舟装作初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模样,道:“碧眼雪貂?名字倒奇怪。”
    江雪涯一笑,道:“不知道密林中有碧眼雪貂,却带了那么多解毒药进去。用来治疗你手臂上咬伤的伤药,怕不下五六种吧。绍云,你每次去采药,都会随身携带这么多解毒药么?”
    二人心中一跳,还未等楚绍云开口,解挽舟抢先道:“大师兄为人谨慎,做事细心,自然准备得齐全。”
    江雪涯了悟地点点头,拖着长音道:“原来绍云为人谨慎,做事细心,我把他从小养到大,却不知他为人谨慎,做事细心。”解挽舟听出他话中讥讽之意,心中忿怒,偏头不再理睬。
    江雪涯喝口香茗,笑道:“怎么又不说话了?我正觉得奇怪,你每次来我这里,恨不能越快离开越好,除非万不得已,很少开口,这次怎么一句一句接得顺畅无比?”他看看解挽舟低沉下来的脸色,慢悠悠地道,“也不知,是你不再厌恶我了,还是方才在密林里做了什么事,不想让我知道,心里有鬼,是以不停地说话掩饰?”
    他一字一字说得甚重,目光灼灼盯住解挽舟。解挽舟这才发觉自己果然从一进门开始,就说得太多,此时又被江雪涯死死盯着,一阵寒意从后背腾起,刹那间已是冷汗涔涔,低头不语。只听身边楚绍云缓缓地道:“师父,挽舟方才被毒物咬伤,受到惊吓,因此无理,请师父不要见怪。”他的语气依旧平平淡淡,波澜不兴,似乎事情原本就是如此。
    江雪涯笑笑,不再看向解挽舟,掩口打了个呵欠,道:“算了,你们下去吧,我倦得很,再睡一会。”
    二人退了出去,直走出甚远,解挽舟这才长出口气,连声道:“好险好险。”楚绍云道:“师父生性多疑,咱们以后和他说话得小心些。”解挽舟道:“以后只你和他说,我可不再开口了,他身上香气又浓又烈,熏得我直想作呕,你总是给他弄这些玩意做什么?啊――”他猛地瞪大眼睛,指着楚绍云道,“难道你在香料中暗藏毒药,随香味渗入五脏六腑,神仙难救,香气浓烈只是为了遮掩药味?”楚绍云一拍他的手,笑道:“胡说些什么?师父武功盖世,身上稍有不适,立时便能察觉,给他下毒,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两人绕过树林,见蒋雁落正站在青衣部院前,楚绍云身形慢了下来,退到解挽舟身后一步之遥。解挽舟却快走两步,上前唤道:“蒋师兄。”蒋雁落皱眉道:“你们怎么整晚都不回来?我只好对师父说你们去山上采药。”
    解挽舟回头看一眼楚绍云,笑道:“正是正是,大师兄要采一种草做香料。”蒋雁落一摆手,道:“行了行了,你这话也就骗骗鬼,师父不问这些闲事,他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们俩鬼鬼祟祟,十天倒有七天不在血筑,不是去密林,就是去北边的高山峭壁。说吧,干什么坏事呢?”
    解挽舟听他询问,不由一滞。私下配解药,这件事非同小可,稍不留神便有杀身之祸。他早就应允楚绍云不能告诉旁人,自然不敢轻易违诺。不由自主偷眼看看站在一旁的大师兄,却见楚绍云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解挽舟只好笑道:“也没什么……就是那种草太难找,这岛上只怕没有……”他不善作伪,又何况是面对蒋雁落,未免目光游移不定,言辞闪烁。蒋雁落何等样人,一眼便瞧出二人有事瞒着自己,心中又是酸苦又是失笑。酸苦的是刚刚还见他们有说有笑,看见自己便遮遮掩掩,孰近孰远不问可知;失笑的是自己明知二人有心防范自己,却仍忍不住过来询问,意图相助,真是自作多情。除此之外,还隐隐有丝恼怒,本想张口讽刺几句,但见解挽舟一脸为难的神色,暗叹口气,终究不忍心,只勉强笑道:“那好,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开口,我一定办到。”
    解挽舟见他不追问,长松口气,忙点头道:“那是自然。”楚绍云在一旁道:“天快亮了,咱们回去歇一歇,就得去用膳堂吃饭。”解挽舟道:“蒋师兄,我们先走啦,你也快回褐衣部歇歇吧。”和楚绍云相携而去。
    蒋雁落望着二人的背影,怅然若失,默立一阵,刚要离开,忽听树后一人抚掌笑道:“费尽心机想要讨好人家,人家居然还不领情,啧啧。”蒋雁落循声看去,那人秀丽清整,紫衣白靴,容色过人,正是颜瑾。
    蒋雁落一见他就如见了外表绚烂实则剧毒无比的百花蛇,心中说不出的厌恶,也不说话,转身要走。颜瑾在后面凉凉地道:“唉,真是‘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蒋雁落顿住脚步,回身冷然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突发感慨而已。”颜瑾慢慢走到蒋雁落身边,低低地道,“蒋师兄,你喜欢解师兄吧?”蒋雁落一颗心霍地一跳,藏得最深的秘密被人突然挑破,竟有一丝不知该如何的狼狈,想否认,又不愿否认,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得颜瑾在耳边吃吃笑道,“只可惜,人家不喜欢你。”言下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蒋雁落被他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冷冰冰地道:“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好像和你无关。”颜瑾笑嘻嘻地道:“那怎么无关,我喜欢你呀。”眼梢斜挑,眸子里水汪汪地,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挑逗。蒋雁落翻个白眼,仰天打个哈哈:“我看你还是好好服侍师父是正经,再胡说八道,被师父知道了,没你的好。”
    颜瑾抿嘴一笑,道:“蒋师兄关心我啊,怕我被师父责罚吗?那倒不必,师父对我好得很。”蒋雁落冷冷地道:“真是妙极,就是不知道,若我在师父面前把你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他是杀了你呢,还是留着你。”
    颜瑾眼波流转,嗤笑一声,道:“好呀好呀,那我再对他说你拦住我的去路,意图勾引调戏,就是不知道,师父是信你呢,还是信我?”
    蒋雁落气得双手发抖,面前少年一副天真娇憨的模样,谁知如此信口胡诌,不知羞耻。岛上弟子在他面前,不是伏低做小缩头缩脑,就是表面恭敬内心提防,他还从未见过这等伶牙俐齿肆意挑衅之人,最可恨的是自己居然对这个少年一点办法也没有。当下也不再说,转身便走。
    只听得身后靴声橐橐,颜瑾竟跟了上来,蒋雁落情知自己一开口便又会被他抢白,心中烦闷也不出声。走了一阵,那脚步仍不紧不慢地跟着,蒋雁落强忍住不开口。又走一阵,那靴声居然还不离开,蒋雁落猛地顿住,一回身,怒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颜瑾见他离了青衣部便向南行,那不是去用膳堂就是回褐衣部了,当下微笑道:“嗯,当然要去用膳堂吃早饭了。”见蒋雁落抬腿要走,又加上一句,“先回褐衣部也说不定。”
    蒋雁落道:“你到底是先去用膳堂,还是先回褐衣部?”心里打定主意,他说去哪,自己就去另一个地方。颜瑾诧异地道:“啊?你问我这个干什么?难道要跟着我吗?”吃吃而笑,“那倒不必,你去褐衣部忙你的。”说罢,向用膳堂走去。
    蒋雁落本想转向褐衣部,可这不就表明他去忙他的,正是听了颜瑾的话。正犹豫不决,蓦地醒悟,这是在干什么?去哪里是自己的事,和那个颜瑾有什么关系。嗤地一笑,摇摇头,决定去用膳堂。
    一推开大门,就见颜瑾正坐在解挽舟身边,抬头看见蒋雁落,低声在解挽舟耳边说了句什么,解挽舟微微一笑,楚绍云依旧默默地吃饭。
    蒋雁落刚要走过去,坐在解、楚对面的两人突然暴起,口中“嗬嗬”连声,“咣当”一声撞翻桌子,碟碗饭菜洒了一地。几乎在那两人站起的同时,楚绍云已然长身而起,挡在解挽舟之前,拉着他向后退到角落。只见那两人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额上青筋暴露,面容扭曲,双手紧紧卡住自己的脖子,嘴唇黑紫,显见是中了剧毒!
    所有弟子尽皆惊骇莫名,眼看着那两人拼命挣扎扭转,痛苦难当,胡乱撕扯身上的衣衫,转眼间已是不着寸缕。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身上肌肤赤红,如遇火灼,片片寸裂,黑血从裂口中蜿蜒流出,就如爬出一条条黑色的毒蛇。
    堂内寂静犹如坟墓,只听到那二人不断惨呼痛号,声嘶力竭。解挽舟于心不忍,跨前一步想要过去。楚绍云伸臂拦住他,沉声道:“你救不了他们,他们现在身上尽是剧毒,沾上一点便无药可救。”
    解挽舟只好不动,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在地上翻滚哀嚎,最终双目双耳口鼻之中流出黑紫的血,抽搐几下,再也不动。
    没有人说话,众弟子全被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晌,不知是谁,喃喃地道:“‘五步断魂散’……”声音极轻,但此时却无异于当头棒喝,众弟子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后退几步,尽皆看到对方惊惶骇怕的脸。
    五步断魂散不是配制出来的毒药,而是江雪涯从外面带回岛上来的,平时只放在药房中,无人在意,而此时竟被拿出来毒害同门。也就是说,在这堂内的所有弟子,都有可能是凶手。以往弟子互相残杀,也只是比试而已,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这一次却是暗中下毒,事先并无半分征兆。也就是说,从此以后,无论吃饭、睡觉、练功、沐浴,每时每刻都有可能被人加害,当真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时间,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相互打量,目光中都流露出凶狠恶毒之意。
    楚绍云顾不得别人,只看向解挽舟,见他面色苍白,忙问道:“你没事吧?”解挽舟勉强笑了笑,低声道:“楚师兄,咱们……咱们还是回房去吧。”他心中烦闷,几欲作呕,实在忍不住当先跑了出去,楚绍云紧随在后,二人回到青衣部。
    楚绍云关紧房门,倒了杯热茶,递给解挽舟:“你先喝一口。”解挽舟坐到床上,充耳不闻,只是道:“楚师兄,我想快点离开这里,真是……真是待不下去了,他们……他们……”解挽舟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他自己就曾杀死过数人,但今天的情形却让他忍受不了,在这里,杀人是如此理所当然,甚至成为心血来潮的恶意游戏,连一丝一毫的怜悯同情也没有。这就是一群腹中饥饿双目赤红的困兽,彼此撕咬,鲜血淋漓,乐此不疲。
    解挽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觉得自己周身血液都是冷的。忽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那双手有些粗糙,却干燥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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