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盯着他猛瞧。
    “喂,小孩,看什么呐!”小尚不悦道,连忙捂住身体。
    他往四周看了看,斑驳的墙壁,熟悉的两小孩,这还是狐偃那妖道的道观。他站起身来,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瞧见自己全身光溜溜的,他不好意思起来,道:“小孩,给我找件衣服穿上。”
    阿鲤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傻了一般。阿鹤则是不满小尚的语气,迟迟没有动作。
    小尚只好光着身子在道观里裸奔,企图找一件称心如意的衣裳,岂料哪里都没有找着。现在又春寒料峭的,他感到一阵寒意。不过也只是一点罢了,这副身体似乎对温度不太敏感,准确地说,他没有什么体温,只比做鬼的时候多了一丝温热而已。
    他不知道狐偃那妖道又对他做了什么。不过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肉身的沉重了,脚实打实地踩在地上,感觉似乎还不错。
    小尚在道观里胡走乱窜,两个小童也不管他。狐偃休息了一会儿,等元气稍稍恢复了,穿着里衣开门出来。小尚正朝前奔,一头撞在门上,脑袋上立马多了个板栗般大小的包。
    “小鬼,你在做什么?”
    小尚捂着脑袋半蹲在地上,鬼叫不止。
    他抬头望去,那妖道正凝视着他。他忽然记起自己没有衣服穿,立马往后跑去,离他越远越好。
    狐偃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他用纸剪了一件衣裳,吹了一口气,这纸做的衣裳立马变成一套青灰色的道袍。比他身上穿的稍小,比阿鲤阿鹤的衣裳稍大。
    小尚躲在墙角,瑟瑟发抖,他又羞又怒,心想着这妖道不给他穿衣裳定是想羞辱他。
    夜深了门外风吹得紧,他感到身边的温度又降了些许。窗外居然零星地飘了些雪花。
    原来是倒春寒来了。
    他抱住膝盖,就地蹲了下来。脚步声渐渐近了,他抬头去看,原来是狐偃那妖道。
    他将道袍往他身上一抛,道:“小鬼,把衣服穿上。裸体溜达可是有伤风化的。”
    小尚猛地站起身来,对狐偃怒目而视。
    “是……是谁不给我衣服穿的?”
    狐偃斜看了他一眼:“我这不是给了么?”
    小尚鼻子出气,哼了一声将衣裳穿上。这衣裳大小刚刚合适,他穿上正好。
    他质问道:“你把我变成这样,想做什么?”
    “我昨日里不是说过了,你得罪了我,就得乖乖留在这里赔罪。从今日起,你就是道观里的低等仆役。道观里的一切杂事都由你负责。”
    小尚睁大了眼睛,指着狐偃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才道:“你……你想得美,你这妖道不配让我伺候!”说罢,理了理衣衫,就往外走。但只走了几步,他便发觉自己走不动了,四肢像被丝线缠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回过头去,发觉自己身上有无数丝线,而丝线的另一头都牵在狐偃手中。
    狐偃笑道:“你跑不掉的。你是我做出来的,怎么可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你只能在我身边待着,一旦跑远,我手中的丝线便会将你缠住。”
    小尚气呼呼地原地蹲下,天上已经开始飘起白雪。
    狐偃斜看了他一眼,道:“你若是不乐意进去,那就在门口待着好了,明日冻僵了可不许找我哭。”说罢将门关上,自己回房歇息去了。
    小尚蹲在雪里,看雪花从天上飘落。他的身体其实对温度的敏感度不高,并没有觉得太冷。但身体似乎在慢慢冻僵,他的四肢变得僵硬。
    他往回跑,敲了敲门,发觉门已经被锁上了。他对着门狂拍了一阵,愤怒道:“臭狐狸,给我开门!”
    小尚无法抑制地瑟瑟发抖,门突然间打开,他来不及收回力气,瞬间往屋内摔去。他重重跌了一跤,简直要把牙给磕坏了。
    狐偃冷冷道:“我刚为你做的肉身,可别弄坏了。你就住我旁边的房间,我要你做什么,随叫随到。”
    小尚冷着脸默默跟在狐偃身后。他知道这妖道发起脾气来真不是好惹的,这会儿还是不要得罪他为好。
    狐偃旁边小耳房里非常简陋,房间小,只有一桌一椅一张床,不过对于长时间游荡在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野鬼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
    小尚搓搓自己僵硬的手,脱了衣裳上床躺着,裹上被子。
    很久没有这样睡觉了。不过他从前是怎么睡的,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那天镜子里出现的是他的哥哥,他还记得他。不过……他们自哪儿来,他倒是记不得了。他只记得他在野外游荡了很久很久,遇见了无数小精怪,遇见了一个好心的鬼大叔。不过大叔已经投胎去了,后来便又只剩了他一人。
    再后来他遇见了十几岁的狐偃,被他骗了,被卖到富人家中。他以白马的样子被富人骑了好几年,终于受不了一头撞在柱子上。然后他便重新开始了野外游荡,外加寻找骗他的狐偃。
    他慢慢想完了变成鬼之后的事情,唯独记不清生前的情景。他有些想问狐偃,问问他自己到底是谁。不过那妖道狡猾得很,他怕自己又被他骗了。想想还是算了吧,反正都是生前的事情了,说不定很悲催呢,不然也不会死的这么早了。
    窗外风声大作,风雪更加急了。
    他捂紧了身上的棉被,身体似乎逐渐变得暖和。
    他突然想起一件令他开心的事情。他有了肉身变成了人,是不是就能吃东西了?他在桃花道观里住了几日,知道这儿伙食不错,每天都能吃到好东西,至少比在野外游荡好多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突然高兴起来。
    事情再糟也不会比前几年被人当马骑更糟了。能吃上好吃的就好,其余的一切随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十)
    南徐州城内,街道熙熙攘攘,商铺林立。
    菜场,一位鱼贩正在整理今日要卖的鱼。
    “小哥,你觉得咱们南徐州的刺史如何?”突然有人在他身侧问道。
    “他呀,”鱼贩低头将鱼装进木桶,随口道:“是邵陵王么,听说他是个暴虐的人,有时会随意在街上抢东西呢。”
    鱼贩发觉周围人声渐悄,转过头去看,一位身着枣红华服的年轻少年站在他身旁。那少年不到弱冠,五官端正,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分稚气一分邪气。周围商贩认得少年,连忙避让。少年道:“你这鱼贩好大的胆子,本王视察,居然敢说本王坏话!来人呐,给我重重地打!”
    几个士兵模样的人立即上前,揪住鱼贩的衣襟,将他按在地上。周围其他商贩连忙收拾东西跑得没影,几个士兵狂揍了鱼贩一顿,将他揍得口鼻流血。少年在一旁放声大笑,两刻钟后他觉得差不多了,便挥挥手,示意手下人停下,扬长而去。少年人离开后,人群渐渐各就各位。鱼贩躺在地上,脑袋后面流了一大摊血。热心的路人连忙上前,想带鱼贩去就医,然而鱼贩已经没了气息。
    路人远远地对着少年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为鱼贩说几句。这少年是邵陵王萧纶,南徐州刺史。在这南徐州城内,萧纶一手遮天,常常凭自己所好,搜刮民脂民膏。因他身为皇子,无人敢得罪于他,众人敢怒不敢言,只敢在他身后悄声讨论几句。
    “哎,这人是谁啊,这么嚣张。”身着青灰道袍的少年问道。
    一旁的路人连忙提醒:“小师傅,你说话小声一些。这少年人是当今皇子萧纶,封了邵陵王,现在又是南徐州刺史,大得很呢,谁都不敢得罪……”
    少年身旁的年轻男人道:“小鬼,走了。跟我们无关的事情,就不要管。”
    小尚嘟起嘴,小声骂道:“臭狐狸,没良心的……”
    狐偃停下脚步,小尚连忙将嘴捂上,摇头道:“我什么都没说。”
    狐偃敲了他脑袋一记,道:“小鬼,我劝你老实些。你若是不乖,晚饭就别想了。”
    小尚闷闷地跟着狐偃走。他曾无数次地想逃,但狐偃也不知在他身上施了什么法术,只要他稍微走得远一些,便会有丝线从狐偃身上发出,将他整个人缠住。就这样闹了好几日,小尚也闹得乏了。而且,这恶心的妖道居然能看穿他的心思。他想吃饭,他非不让他吃,简直令他抓狂。
    为了能吃到可口的饭菜,小尚不得不暂时屈服于狐偃的淫威。一边恶狠狠地吃饭,一边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然后吃完了饭,该那两个小屁孩做的洗碗收拾桌椅等杂事,就全都归他了。除此之外,他还要给那妖道烧洗澡水,被他拿着镜子研究一阵。
    在集市上往前走了一会儿,狐偃停下脚步。小尚心里想着事情,一头撞在狐偃身上。
    “你又在想什么?”
    小尚回过神来,吓了一跳。他颤声道:“我饿了,我想吃饭。”
    狐偃看了一眼天色,说:“午时快到了,我那位朋友就住在附近,会有好东西招待你的。”
    小尚一听这话,眼睛立马就亮了。招待客人的宴席,怎么说也不会差吧。他两眼冒着星星,步履变得轻快。
    狐偃在一个小巷停下,这巷子隐于喧闹的集市内,却无丝毫喧嚣之声。狐偃伸手去敲斑驳朱门,一个小童出来开门,见是狐偃来了,连忙道:“道长请进。”
    这是一间很旧的宅院,有些年头,但里面还算宽敞,假山、花草、池塘等一应俱全。小尚慢慢走着,庭院有两颗大树,树上不时有鸟雀叽喳之声传来。
    过了客厅,走到内间,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躺在床上,不时咳嗽几声。他看上去挺疲倦,见到狐偃后精神好了不少,对他笑了笑。
    “狐偃,你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再晚一些才到。”
    狐偃在他边上坐下,道:“窦耳,你的病好些了么?我为你带了药,新研制的,也许能对你的伤有用。”
    “咳咳,我的伤……恐怕是好不了了。最好也就是现在这样,能拖个十来年再归西。想要跟正常人一样生活,怕是不能了。”
    狐偃将药从随身挎的箱子里拿了出来,说:“别说这种丧气的话,多试几种药,兴许能好。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相信窦兄有朝一日定能恢复如初的。”
    小尚不认识这个男人,也不清楚他们两在说什么。但他觉得这男人跟那纨绔公子哥儿清悠一样,是狐偃的朋友,也是会道术的。他瞧了一眼天色,已经午时了。虽说他这副肉身不吃东西也没事,可他想吃饭啊。一大早就跟着狐偃赶路,他早饭都没来得及吃。阿鲤阿鹤那两个小屁孩居然只给狐偃准备早点,简直气煞了他。
    “这位小兄弟是你新收的徒弟么?怪乖巧的。”窦耳说道。
    小尚竖起耳朵,听得狐偃道:“嗯,还行吧,就是笨了点。”
    小尚心中怒火顿起。可这是在外面做客,若是他现在发了火,回去后狐偃定会修理他,所以……还是算了。
    “小兄弟,肚子饿了吧?你去外面叫一声我的小童,催一催厨房那边。”
    小尚一听有饭吃,连忙点头,跑出去叫人催厨房做饭。
    窦耳笑道:“还挺有趣的。这是一只野鬼对吧,你用莲藕给他做了肉身?”
    狐偃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窦耳也知趣地不再深究。
    窦耳在狐偃师傅还在世的时候同他们师徒有几分交情,他和狐偃算得上亦师亦友。窦耳在几年前对付一只妖物时受了重伤,从此便长期缠绵于病榻,而且今后也不大可能好了。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窦耳问道:“狐偃,怎么突然来看我了。因为……这南徐州城中的妖气么?”
    狐偃微微点头,道:“便是没有这妖气我也该来看你的。我们已经大半年没见面了,这些日子我忙于修炼道法,倒是疏于来看你了。”
    窦耳摆摆手,道:“你不必自责,我每日都如此,有什么好看的。你顺道路过看上一眼便是。我现在每日里闲着,也无事可做。你还年轻,有事情要忙,做你自己的事情才是正事。”
    “窦兄,你知道萧清悠吧,他是太子身边近臣。”
    窦耳点点头,道:“是他让你过来看的?也是,都已经这样了,是该派人过来看看了。”
    狐偃问:“那邵陵王是怎么回事?”
    窦耳叹了一声,道:“那邵陵王原本就个性乖戾任性胡来的人。不过,他刚来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般行为怪诞。如今他动不动便上街寻乐,鱼肉百姓。恐怕你也感觉到了,他身上有股很重的妖气。这妖精令他身上原有的那份戾气愈发浓重了……”
    “少爷,饭来了。”小童在门口敲了两下门。
    窦耳咳嗽几声,对狐偃道:“狐兄,帮个忙,将我扶起来。”
    狐偃将窦耳身上的被褥掀开,给他拿了拐杖,又替他披上外衣。
    窦耳不好意思道:“当真是麻烦你了,你前来做客,我反倒让你照顾起我来。”
    “这有什么,朋友之间客气反而见外了。”
    窦耳拄着拐杖来到卧房旁的会客室。饭菜已经上桌,小尚站在一旁,两只眼睛放光。
    窦耳柔声道:“小兄弟坐下吧,想吃什么尽管吃就是,不够我让厨房再做一份。”
    小尚看了一眼狐偃,见这妖道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坐下了。
    狐偃给窦耳盛了一碗饭,给他夹了几样菜。小尚顾不得什么礼仪,他就是想吃东西。
    饭毕,小尚孜孜不倦地扫盘子,狐偃则将窦耳扶着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窦耳问:“狐偃,你今晚在这儿住下么?我让下人将房间都收拾好了。”
    “今晚就不走了,过会儿我跟小尚在他府上附近看看。”
    窦耳点点头,说:“你须注意一些。他身边的不是普通妖物,也许不亚于当初弄伤我的那一只。”
    小尚将东西吃了个精光,整个肚子都胀起来。他拍拍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
    狐偃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道:“站起来,我们去街上走走。”
    小尚的好心情瞬间被浇灭,他站起身,跟在狐偃身后,慢腾腾走出窦耳的庭院。
    作者有话要说:  萧纶(约507――551),据《南史》记载,是梁武帝萧衍第六子,生母丁充华。萧纶字世调,小字六真。少聪颖,博学,善属文,尤工尺笺。天监十三年(514),封邵陵郡王。普通五年(524),以西中郎将权摄南徐州事。在州轻险躁虐,喜怒不恒,车服c拟,肆行非法。
    南徐州,侨州。初名徐州,晋安帝义熙七年(411),始分淮北为北徐,淮南犹为徐州。
    ☆、照妖镜(十一)
    一支送丧队伍从集市经过,送丧之人披麻戴孝,哭丧着脸,一路撒着纸钱。行人纷纷避让,好让这些送丧之人顺利通过。狐偃和小尚站在路旁,等送丧的队伍过去。此时,萧纶却突然出现在人群中。路人见是邵陵王来了,连忙避让。萧纶也不知发的什么疯,突然朝送丧队伍冲去,扒下其中一个男子的孝服,自己穿上,趴在棺材上匍匐嚎叫恸哭不已。众人见了大惊,萧纶却似乐在其中,做得有模有样,如同棺材里装的是自己的亲属一般。
    小尚小声道:“这邵陵王发的是什么疯?棺材里的死人应该跟他没关系的吧。”
    狐偃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走远一些。小尚问:“狐狸,我们去哪儿?”
    狐偃:“你叫我什么?”
    “嗯……道长,咱们去哪儿?”
    “你不必知道,跟我来便是。”
    小尚跟在狐偃身后,在一座宅院旁停下。他抬头去看,只见上面写了“邵陵王府”几个大字。
    “我们要进去么?”
    狐偃微微摇头:“不必。”
    狐偃行至一条偏僻的小巷,对小尚道:“记得是哪间宅子么?”
    小尚想起狐偃先前跟窦耳说他傻,不悦道:“那么大间宅子,又没有隔多远,怎么可能记不住……”
    “很好,你进去看看,里面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小尚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进去,你不进去?”
    “我进去不方便,还是你来吧。”
    狐偃的手指着小尚的额头,小尚突然天旋地转,只觉得魂魄都要离身,身子往低处倒。
    等他稍稍清醒,只觉得周围之事物变得无比巨大,他抬头看去,狐偃变得如巨人一般,手里抱着他。诶?抱着的是……
    小尚开口说话,想问个明白,可嘴里居然发出“叽叽吱吱”的声音。他伸出手来一看,这哪是人手,分明是一双老鼠爪子!
    他想起十年前被变为白马之事,愤怒地一蹦老高。
    “吱吱!吱吱!”
    狐偃道:“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还是赶紧找个鼠洞钻进邵陵王府里去,免得过街被人打死。”
    “吱吱!吱吱吱!”我才不要去呢!小尚在心里呐喊。把我的肉身还给我!
    “你若是不去,就接着当老鼠吧,我不会将你变回去的。”
    小尚低下头去,愤怒地咬狐偃的鞋子。狐偃道:“不去没饭吃。”
    小尚在原地狂躁地叽叽吱吱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准备进去查看情况。
    狐偃交代道:“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出来了告诉我,最好快一些。”
    小尚叽叽叫了两声,飞快往邵陵王府奔去。
    后门墙角边上有一处老鼠洞。小尚从洞口钻了进去,视线中黑漆漆的一片。他坚持往前走了一会儿,发现洞口处连着一座假山,继续往前走,便有光了。他往出口处窥探一阵,确定四下无人,便悄悄溜进花园。
    这座宅子与他上回到的豫章王府差不多大,但装饰分明更加精致。花园、假山、池塘、各种珍稀植物。他慢慢在花园里走,躲在花草丛中。
    “小宝贝,小宝贝,你去哪儿了?”
    柔柔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几分焦急。小尚浑身一颤,连忙找了个草堆一头扎进去。
    两个身穿鹅黄衣裳的小姑娘从花园经过,便走边喊:“小宝贝,……貂大爷,你快出来呀!”
    其中一个姑娘道:“姐姐,这小宝贝今日是去哪儿了,怎的到处都见不着他?王爷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回来了,若是将小宝贝看丢可就不得了了。”
    另一个小姑娘手里捧着一盘鲜肉,也十分焦急。她道:“真是奇了怪了,这小宝贝到这时候也该饿了吧,平日里都出来吃饭了,怎的今日却不见了踪影?”
    小尚探出头去,两个小姑娘就站在他不远处,年约十四五,模样挺标致。姑娘们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又往远处去了,继续找这个“小宝贝”。他好奇这两小姑娘口中的“小宝贝”到底是什么,挠了挠耳朵,突然感到上方有股气流传来。他往上一瞧,一个怪头怪脑的动物正吸着气嗅他。小尚吓得差点没了魂,连忙往后跑。谁知那玩意儿一爪子按住了他的老鼠尾巴,他吧唧一声栽在地上。
    小尚快吓尿了,两只老鼠爪子拼命在地上刨土。那玩意儿在他身上嗅了嗅,又伸出爪子挠他背上的鼠毛。小尚叽叽叫个不停,简直要昏死过去。
    突然,那玩意儿居然松了手。小尚连忙没命地往前狂奔,但那玩意儿一跳便跳到他面前,一爪子朝他面门上挥来。
    小尚用两只老鼠爪子捂住了眼睛,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
    突然,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小尚将手扒开,只见狐偃站在他面前,那玩意儿被冻住一般,停下了。狐偃将小尚捧在手中,小尚被吓傻了,在他手心里瑟瑟发抖。
    “说你笨还不承认。”
    小尚不服气地用鼠眼瞪他,在他手心里叽叽喳喳。
    那玩意儿的爪子动了动,时间恢复了流动,小尚仿佛听见利爪划破空气的声音。
    狐偃微微皱眉,一跃上了墙头。整个花园里弥漫着一股紫气。
    “不知死活的臭道士,谁给你的胆子?!”
    小尚转过头去,惊恐地发现那玩意儿居然会说话了。那玩意儿是一只他没见过的动物,全身紫毛,两只眼睛像两颗黑豆,看着有几分像狐狸,却也不是。那玩意儿被狐偃打断有些恼火,居然立起身子,如人一般。它居然会说话!小尚瞪大了鼠眼,不可置信。
    “你这紫貂,在王府之中享尽荣华却并不安分,干了不少害人的勾当。老天有眼,总有人会来收你。”
    紫貂立起身子,笑道:“呵,要有人来收也不会是你。”
    “小宝贝,小宝贝你在这儿呀,王爷已经回来了呢,赶紧去王爷那儿吧。”
    柔柔的女声传来,花园中怒张的紫气瞬间消失。紫貂趴了下来,娇声叫了几声。狐偃也连忙飞身而上,出了邵陵王府。
    小尚闭着眼睛,随狐偃飞出去。过了一会儿,他便觉得身体沉重起来,他伸手一看,自己的魂魄已经回到狐偃给他做的新身体上了。
    他问:“怎么不抓了他?你说那玩意儿叫什么?”
    狐偃回道:“今日邵陵王已经回府,我手中有清悠转交的太子信物,改日登门拜访。那玩意儿叫紫貂,很罕见的动物,你不认识也不奇怪。”
    两人落在无人的深巷,往窦耳家的方向走。小尚不时回过头去,看一看那紫貂有没有过来追他们。
    狐偃道:“你不必害怕,他今日不会追我们。况且,他就是追上来,我也能应付。”
    小尚想起狐偃拥有的一堆法器,有些发怵。尤其是捆妖绳和捉妖瓶,他最讨厌了。
    邵陵王府后花园中,萧纶抱起伏在草地上的紫貂,将他揽入怀中。他摸着紫貂光滑的皮毛,柔声道:“宝贝儿,你今日又去哪里调皮了?”此时他面色平和,脸上带着笑容,与方才在街上嚎啕大哭出尽洋相的萧纶完全不一样。紫貂嗷嗷叫了两声,往萧纶怀里拱。
    “饿了吧?小弥,过来给宝贝儿喂饭。”
    “是,王爷。”鹅黄宫装的小姑娘端着一盘肉食走来,放在紫貂边上。紫貂一下子便跳了上去,小口咬着肉块。萧纶抚摸着他光滑的脊背,道:“慢些吃,免得噎着。”
    等紫貂吃完了肉,萧纶抱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萧纶的卧房雕梁画柱,朱红的柱子用金线勾勒出麒麟纹饰,前朝著名画师绘制的山水屏风镶满白玉。厚重的地毯踏上去一点声响没没有,沉香香料在香炉中慢慢燃烧。
    萧纶关上房门,小声道:“宝贝儿,现在没人了,你赶紧变回原来的模样吧。”
    紫貂嗷嗷叫了两声,从萧纶怀中跳出,落在厚厚的地毯上,身上紫气怒张,下一刻,居然幻化成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人。那少年眉目如画,肤如凝脂,嘴角带了一丝邪气一丝稚气,样貌真真是讨人喜欢。萧纶喜道:“宝贝儿,你不变回去不行么?就这样待在我府中,我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便是。”
    少年微笑:“六真,阿紫也想这样,但恐怕是不行的。阿紫道行浅,刚学会幻化人形,一阵天都维持人的形态实在是太累了一些。况且阿紫要是以人的模样走出门去,遇见方士道人就糟糕了。”
    萧纶冷哼一声,道:“本王平素里最讨厌这些装神弄鬼之人,若是让本王见了,非让他们好看不可。”
    “六真,虽说方士道人中有不少装神弄鬼之辈,但的的确确有法术高强之人,不能轻看。他们视我这种妖类如仇敌,恨不得将我们赶尽杀绝。”
    萧纶揽过他的肩,道:“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听着怪可怜的。我们来说说有意思的事儿吧。我从建康来这南徐州,实在是无聊得紧,若不是有你在身边,我非无聊死了……”
    阿紫轻笑道:“那六真觉得今日之事好玩么?”
    “好玩,自然好玩!我没想到,演戏还挺有意思……”说起今日之事,萧纶如孩童般兴高采烈。“那些送丧的人见我扮成孝子,估计都傻眼了吧……”
    阿紫笑道:“可不是。”
    “哎,宝贝儿,你说……这样做,会不会有些有违礼仪?”
    “礼仪算什么,六真你不是最讨厌这些的么?人生在世不过百年,遵守这些陈旧的东西做什么。”
    萧纶笑道:“说的也是,父皇在宫里管不着我,他日理万机,这些个小事还不值得惊动他。”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十二)
    狐偃和小尚回到窦耳家中,窦耳依然躺在床上,不时咳嗽几声。
    “你们回来了。”他微笑道,“怎么样,见着了么?”
    狐偃道:“见着了,是一只紫貂精。”
    “咳咳,我也听说过,邵陵王对一只紫貂特别上心,成天管他叫宝贝儿宝贝儿的。平日视察之时,常常将它放在肩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带了儿子出来。怎样,好对付么?”
    狐偃摇摇头,道:“这只不是普通精怪,会害人的。我先行回来,便是要与你商量对策。”
    “有那么难对付?”
    狐偃也摇头,道:“亦没有那么难对付。只是,我察觉到,他身上的妖气很杂,在他身边,恐怕还有别的妖物。”
    窦耳道:“也是。虽说这种妖物狐兄已不足为惧,但还是小心为好。上回那只蛇精也非我对手,谁知她装死在我背后来了一下,也怪我太过疏忽了……”
    狐偃转过头去对着小尚,从怀中拿出一封封好的信:“小尚,你去南徐州城的驿馆走一趟,拿我的信去。那里有清悠的耳目,他收到信会及时赶来。”
    小尚接过信,虽然不乐意跑腿,但还是乖乖去了。
    窦耳道:“你朋友能在明日内就赶到么?还是……你等他来了再说。”
    “窦兄不用担心,我明日拿了太子信物前去一看,并不马上对付这紫貂。为了以防万一,清悠早在南徐州城边住下。他收到信,明天傍晚也该到城内了。”
    窦耳问:“你们准备明晚动手?”
    “明晚无月,是动手除妖的好时机。”
    邵陵王府中,萧纶在榻上沉沉睡去,香炉中香雾徐徐上升。阿紫起身,来到窗前,窗外寂静无声。趁着府中无人,他化作一团紫气,向西南城郊行去。
    荒地里杳无人声,无数萤火在草丛中游荡。他踏着草丛往树林深处行去,树林深处有一处小木屋,他敲了敲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提着灯笼出来,见了阿紫,笑道:“原来是紫公子,请进,请进!”
    阿紫从窄小的木门进入屋内,往内直走,约莫一刻钟功夫,眼前景象开阔起来。原来这破旧的小木屋内别有洞天。
    路过种满奇异花草的庭院,阿紫往华丽的宫殿深处走去。
    宫殿里人,或者说妖并不多,寥寥几个而已。不少刚成型的花草精怪端着美食和美酒来回奔波。阿紫继续往前,经过侍从的通报,他掀开细细的珠帘,一位男子端坐于席上,更隔着一层珠帘,正一个人对弈。他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棋盘上已经差不多落满了。
    阿紫低下身去,行了个礼,道:“大人,阿紫来了。”
    男子微微抬头:“阿紫,此次前来,有事相求?”
    桌案上放置着两颗骷髅头,里面绿莹莹的萤火在发光。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头发却是银白色,长长地披散下来,如一匹上好的银白绸缎。他的眼睛是深蓝色,如一潭深深的湖水。眼睛狭长而上挑,时常微微眯起,嘴角的笑容若有似无。阿紫知道他的笑容不过是习惯罢了,他未必是高兴的。
    阿紫道:“大人,阿紫似乎遇到了麻烦。今日回邵陵王府之时,有个道人从墙边进来,说要收了阿紫。”
    男子微笑道:“阿紫,说要收妖的道人多的是,你平日里也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这次不一样……”
    “哦?”
    “阿紫能感觉到,那名道人的气……很强。阿紫心里总感到隐隐不安,今日他走后阿紫想了良久,觉得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便过来找您了……”
    男子落下一枚黑子,道:“我要的人心你这月还没送来吧。邵陵王府里锦衣玉食,我看你是不舍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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