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些人来说,想要调查一间小小的铁匠工坊,不过是一封书信的事。
    吴姓男子回到家中,在书房中花了一柱香功夫,一封书信就一挥而就,叫来下人,吩咐道:“送去南京礼部周镳大人手中,有回书的话,一并带回来。”
    吴家自己就有船,这封信不过第二天上午,就送到了南京礼部主事周镳手中。
    “吴濂?”
    周镳看着手中的信,也是莫明其妙。
    苏州吴家他当然知道,其祖辈曾出过侍郎,其后知府,县令就没断过,中间还出了两位御史,在苏州一地也算算是名门望族了。
    打开信一看,原来之所以找上自己,是因为自己与其父居然是同年,所以这次才托到自己门前。
    事情倒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想让自己帮忙调查一下,南京城中一个马氏铁铺有何等背景而已。
    但这种事吧,明显是费力不讨好。
    如果对方没有背景还好说,如果有背景,无疑就会恶了对方背后的人,虽然他不怕,但也犯不着为别人的事去恶心自己。
    至于不帮忙的后果,他还真没想过。
    他不过一个南京礼部养老衙门的主事而已,只要不瞎站队,谁还能咬了他的鸟去。
    看他面露犹豫之色,吴家派来的管事也是有眼力的,顺手就从怀中掏了一个信封出来:“周老爷,贸然上门叨扰,实属不该,这是主家的一点谢礼,以作车马之用。”
    周镳也不避讳,直接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票子来。
    嗯,五百两,这吴家的小子还算识趣,这个忙可以帮,自己无非就是打听下消息而已。
    至于吴家有什么想法,他不感兴趣。
    “你先在这南京城里稍待两天,有了消息我自然会让人通知你。”
    将人打发走,坐上自己的马车出了家门。
    “这马氏的仰月确实做得不错,又顺滑又轻省,自家这马可是省了不少力气,连带着精料都少喂了许多。
    就一个匠人,居然还敢自己将仰月改名叫什么轴承,这次不知道你们是材料还是手艺被人看上了。
    要是背后有人还好,没人的话就自求多福吧。
    吴家明面上是官宦之家,背地里可是大海商,黑白两道通吃的主,人家看上的东西,就没有不搞到手的。”
    南京城就是一张大网,官员,权贵,守备太监这三方势力交织成了一张大网,只要他们想要的消息,就没有能瞒得过他们的。
    而此时,雷富贵和老马正一脸谨慎的看着上首坐着的那个人。
    “我说老雷,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居然悄悄关了铺子,跑这南京城外开了个工坊,害得我这两个月铜钱份子差点没收够,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来人正是魏国公府的魏管事,以前就经常跟雷富贵打交道的。
    听这话,就知道这种人是咬人入骨三分的主。
    雷富贵都不干兑钱这行了,他都打听消息跟着跑了过来,想要从雷富贵这里敲上一笔。
    雷富贵苦笑道:“魏管事说笑了,小的也是看铺子实在无利可图,这一大家子又要?用,不得已和老马合作搞了个打铁铺子,想着能混口吃食。”
    魏管事对雷富贵话中嘲讽他盘剥过甚的话听而不闻,只是老神在在的坐着喝荼。
    无他,他只是下面的一个小管事,虽然身后扯着张大旗,但真让大旗动一下,那个代价他也受不了,无非就是靠着脸厚心黑,在雷富贵这些小户人家面前威风一下,顺便蹭点油水而已。
    喝了两口水,看雷富贵他们还不准备有所表示,魏管事自己也有点坐不住了:“别想着兑钱的生意不做了,开个打铁铺子就能将咱们国公府甩在一边。我可是听说了,有苏州那边的人正在打听你们的消息。”
    雷富贵和老马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在操娘,想要听详细的消息,这魏管事却打住不说了。
    雷富贵看他这情形,也知道今天不出血是不行了,忍痛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早准备好的十两元宝,双手递了过去:“一点小心意,还望魏管事赐教。”
    魏管事伸出手来,将元宝接在手中拈了拈:“这点银子,只够买个消息。想要挂到咱们国公府名下,可远远不够。”
    雷富贵脸蛋直抽搐,这狗东西分明是讹上了自己,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这背后的消息重要。
    忍住气,小心的说道:“那就请魏管事先将消息告知在下,至于沾国公爷光这事,还请管事稍作宽限,我等先商议一下如何?”
    魏管事也不以为意,今天能到手十两银子,完全是意外之喜,他才不在乎这破作坊。
    进门的时候他可是认真看过了,工人就那么三五个,其它全是些妇人小孩在地里种菜,估计是准备卖到南京城去。
    就这样子,能赚几个钱?
    “听好了,这次来南京城打听消息的,是苏州的吴家,祖辈可是出过侍郎的,现在生意做得很大,据说还有几条海船。
    主要就是打听你们铁铺背后之人是谁,据我的估计,是看上了你家什么东西了。
    想要安稳,南京城里也就那么几家能替你挡住他们,自己考虑好喽!”
    话说完,也不等雷富贵他们回话,扔着手里的银子,大踏步就出了门。
    这种没油水的小作坊,他才懒得多呆,什么事,都要人家自己求上门来,才好下刀子对不对。
    等这管事往出了院门,在隔壁偷听的雷虎也闪了出来:“本以为会是南京城的大爷们先发现不对,想不到居然是苏州的海商先上门。
    看来南京城这些大爷安逸日子过久了,嗅觉不够敏锐啊。”
    雷富贵和老马相视苦笑。
    “你说别说风凉话了,现在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这事得解决啊。”
    雷富贵说完,老马也呲着牙吸冷气:“他娘的,本来还以为能混个半年八个月的,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人盯上了。
    这倒是小事,他苏州过来的,第一次上门想必也会先提好处。
    现在麻烦的是,魏国公府也知道了,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有更大的麻烦。”
    话一说完,两个大男人也是相顾无言。
    他们预计过会有困难,就是没想到会这么麻烦,不光有强龙,还有地头蛇。
    真要是两边一起上的话,他们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雷虎也是头疼。
    换作后世做生意,大不了将股份让一点给魏国公府,让他们占一点便宜就好了。
    可是熟读起点历史文的雷虎心里却很清楚,这些家伙都是贪得无厌的无底洞,占了一分想两分,占了两分想四分,直到将你全部吞进去为止。
    这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时代,一个权势压倒一切的时代,个人的努力,技术的优势,在权势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心里发闷,但面上还得露个笑脸:“无妨,他一个苏州的过来抢食,无非就是为了银钱,说不定还能为咱们打开一条销路。
    至于魏国公府,我们现在这点规模,怕还入不了上面大人物的眼,不过是下面的小虾米闹腾而已,扔点三瓜两枣,也就打发了。”
    雷富贵摇了摇头:“那些人可不简单,逮着蛤蟆攥出尿来,都是恨不得抽骨吸髓的主。”
    看来雷富贵对这些人认识很深啊,雷虎当然也不能给自己亲爹泄气,霸气的应道:“他们从苏州过来,能有多大阵仗,若是肯好好谈就罢了,若是来硬的,长江也不缺这几个冤死鬼。”
    作为一个后世来人,雷虎也不是面团捏的,自然有自己的傲气。
    如果在见识和学识上全面辗压的前提下,还要他去对这些17世纪的土著卑躬屈膝,他还不如杀他娘的,大不了向东出海,去投奔郑大官人嘛,做个海盗头目,一路抢到西边去似乎也不错?
    雷虎现在的退路不是一条两条,所有底气是足得很。
    能保住现在的家底慢慢发展最好,保不住,他就要让那些人嘣掉几颗大牙,看谁心疼。
    心中有底,自然就有信心了。
    拉住两位中年老男人的手,鼓励道:“爹,马叔,相信我,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天下之大,大可去得,老虎这一身本事,到哪里都能混个出人头地。”
    这一点,两个老男人还真是深信不疑。
    不是两人另有心思,光是将腰间的连发手枪献到国公府,说不定就能换个官身,至少也能换个督办的位置。
    但人嘛,那能没点梦想呢,相比将技术献上去只能换个小官,或者干脆被人漂没,称公做祖的滋味可就太诱人了。
    雷富贵也只能拍了拍雷虎的手:“我和马叔相信你,也知道你的本事,咱们两家七口人的小命可就放在你手里了,爹没别的本事,只能算个小账,跑跑腿;马叔也就这点手艺,有什么要准备的,你尽管提出来。”
    雷虎呵呵一笑:“要不爹你还是先买条大点的船,就放在工坊后面吧,免得跑路的时候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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