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阿贵追着吐蕃骑兵跑了一夜,到五更时,追得上的都砍了,追不上的都跑了。此时月已西斜,渐渐地没入群山之中。
    天色黑了下来,有些伸手不见五指。骑队点亮了火把,眼瞅天都快亮了,金阿贵决定打道回府,去月牙泉边与赵正汇合。不料未走一半,却见远处官道上一行火光。
    金阿贵追逐上前,护军也立时散开队形,占领高处,准备发起攻击,却听那火把处,有人高喊,“沙丘上是哪路人马?”
    护军中有人听得是大唐官话,于是高声回应;“大唐凉州都督府下苍宣军械营护军在此,你又是哪路人马?快快报上名来,否则刀兵相见!”
    那边便道:“我乃大唐右武卫鹰扬郎将旅帅梁珅!”
    金阿贵点点头,护军一人催马上前,查探真伪。官道上也飞来一骑,双方在沙丘脚下碰了面,验过军牌,互相确认了身份。
    金阿贵随后跟上,护军五十余骑身穿着右武卫的光要凯,倒是让对面显得有些吃惊,一人身着银凯,便是旅帅梁珅,见了金阿贵,便上前问道:“何至如此?”
    金阿贵见了礼,便将辎重队遇袭之事一五一十合盘告之。那梁旅帅听后便更加吃惊,急问道:“赵正赵元良中箭了?”
    “旅帅识得赵守捉?”
    “何止识得!”那旅帅道:“前些日子,我还随凉王殿下去平凉割了稻子!那时我还是队正,没成想这一别才短短十数日,他成了守捉,我却也补了旅帅的缺。”
    金阿贵点头,“赵守捉无碍,便是他教我等逐杀吐蕃余孽,此时应是已在月牙泉下营了。”
    梁旅帅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那便莫要耽搁,我率右武卫一队,便是来接应车队的。”
    金阿贵闻言未敢耽误,领着队伍向月牙泉赶去。
    到得营地时,天色已微亮。却见泉水谷上旌旗林立,营寨遍地,牢牢堵住了谷口。谷下泉水旁以车为障,军马、粮草、军械等一应辎重均护于其内,井然有序。
    梁珅叹道:“临行前,安郡王特意嘱咐我,说吐蕃人或许已做了准备,他怕辎重粮草恐有怠倦,让我星夜兼程赶来,便是告知这月牙泉谷地不可驻留。没想到赵守捉已有成竹在胸,我倒来得不是时候。”
    金阿贵笑了笑,没有接话。大队人马在军辕前下马,值夜的护军将士见是金司兵回营,顿时面露喜色,“司兵回来了!”
    “赵守捉可在牙帐?”金阿贵急于复命,却听泉边有一人高喊,“金司兵,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金阿贵定睛一看,只见那人穿着布袍衬衣,手提一只盛满了水的木桶,不是赵正又是谁?
    “梁队正?你怎么来了?”赵正一眼就看到金阿贵身边站着的梁珅,顿时喜上眉梢,“右武卫知道我被吐蕃人摁在地上打了?”
    梁珅哈哈大笑,举手见礼,“赵里君……不,赵守捉!”
    赵正对梁珅的印象挺不错,两人年纪又相仿。何况梁珅几次跟着赵硕去平凉,又往赵正家里送过锦衣绸缎,周盈姐妹说去的是官家子弟,温文尔雅,无形中让赵正对他的印象又高了几分。
    此时见面,赵正有意亲近,便道:“叫元良便是!梁队正未随同凉王殿下南下鄯州前线?”
    梁珅摇头,“原是要去的,但殿下南下仓促,只带了三五个随从。且河西又要用兵,便让我追随安郡王左右,护其周全。昨日肃州大战,三营旅帅左恩施阵亡,我便顶了他的缺……”
    “旅帅啊?”赵正原本还想恭喜一番,却见梁珅面露悲怆,心知卫军的一营长官阵亡,非同小可,前线战局可能真的有些不顺。
    “别提了!”梁珅摆了摆手,“吐蕃人狡猾异常,以奴军诱我前锋。我军三阵皆胜,斩敌过六千,便有些骄横了。阵型散乱地追了七十多里,都快追到肃州城下时,却被四千吐蕃重骑、六千吐谷浑骑兵南北两面合围,又被七千甲士前后堵了去路,这一仗战了三个多时辰,八营全军覆没,三营、六营精锐尽失……前锋三千重骑,只回来了不到八百。”
    说罢,梁珅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还好,安郡王留了后手,还留了三千人接应。否则,右武卫会一个不剩,全栽在肃州城下……”
    赵正和金阿贵听得浑身冰冷。
    这才三天,河西之战居然已经发生了根本上的逆转。
    赵正看了一眼周围的辎重大车,这败仗打得惊天动地,那眼下这些军械粮草,现在是送呢?还是不送呢?
    梁珅却道:“不送去,前线就真的断顿了!”
    “甘州呢?甘州没有军粮?”
    “甘州?”梁珅冷笑一声,道:“安郡王就是因为在甘州没有找到一粒米粮,这才疑心吐蕃人在耍阴谋诡计!如今大军新败,甘州也呆不住了。还好,前日在墨宣筑了城寨,此时守住墨宣,吐蕃人也定无可奈何。只是这一仗,想胜已是做梦了。”
    “好一个诱敌深入!”赵正仰天长叹,从前他对游牧民族的印象,概括起来大概就是历史课本上机动性强,打完就跑,趁虚而入,劫财劫人这些表面肤浅的字词。没想到他们打起仗来,居然还会熟练地使用中原兵法。
    达布这个人看上去有些憨实,就他在平凉的言行,也勉强算个君子。谁料他用起兵来,也是个臭不要脸的。抓住唐军想要速胜的致命弱点,就往死里招呼……
    “你见过达布?”梁珅吃了一惊,“何时?何地?”
    赵正于是把在平凉和达布交手的事也一起说将了出来,这事之前没人问过,赵正也没再提。赵硕那时想问,但没等到赵正从昏迷中醒来就回了长安。后来赵硕回到凉州着手开府,也没把事情放在心上。
    赵正不爱显摆,反正十万贯赏金到手了。
    不过,主要是怕说了也没人相信。
    堂堂一个伦钦,带着几十人跑到凉州一个偏僻的村落前,点名道姓地要他赵正跟他去河西做域本?
    这事谁信啊?
    说出去没人信不止,还要被人笑话。一个小小的里正,自抬身价在国内找个有名有姓的人抬抬就算了,可这碰瓷碰得连敌国伦钦都不放过,就多少显得有些丧心病狂了。
    这回是因为唐军吃了达布的亏,赵正觉得有必要说上一说。
    谁知梁珅和金阿贵同时震惊了。
    “什么!?你说你杀了朗日?”
    “啊!是杀了!”赵正点头,难道不是因为平凉杀了个叫朗日的,所以朝廷才给了十万贯赏金那么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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