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叫攸宁。”
    这轻轻一声,韩钧心底被狠狠撞击了一下,生疼。
    若是阿蔓活着,生下的女儿也该是这般大了。他和阿蔓一直盼着生个女儿,好好娇养着她。
    可阿蔓葬身火海,一尸两命,怎么可能还有女儿呢。
    虽说可能是面前这个憨憨的小丫头睡迷糊了,可他心底还是升起不该有的希翼。
    他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韩攸宁坐起了身,仰着头看着眼前的父亲。
    此时的他尚是英武俊朗,风霜的磨砺下,脸颊冷峻凌厉。可不过两年的功夫,父亲便苍老了不止十岁,鬓发苍苍。
    她强忍着眼泪,“你是定国公韩钧,我母亲是定国公夫人陈蔓。”
    一句话,就似一个惊雷在韩钧脑中炸开,他脑中一片空白,轰隆作响。
    一个长得和阿蔓一样的女孩说她是他的女儿,他丝毫都没有怀疑。他确信,这就是他女儿。
    他蒲扇般的大手抓住了韩攸宁的手,攥得她生疼。
    可他很快又反应了过来,手上的力道松了松,脸上满是急切,激动,希翼,还有脆弱,根本不像一个战场归来的将军。
    “你母亲呢,你母亲还活着对不对?”
    韩攸宁眼泪落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母亲早就死了啊。
    他们前世没经历这种认亲,她早早地就说出了自己的身世,拿出了证据,消息也在父亲尚在途中时就已经知晓。虽然韩老夫人质疑,可父亲在一回来就笃定认下了她。只是那时他已知道妻子是的确死了,没起什么希望。
    可现在她什么证据也没拿,也没来得及说母亲如何,父亲就认下了她,还自欺欺人地希翼母亲还活着。
    父亲怎么可能想不到,母亲若是活着,怎么可能让她孤身进京呢?
    韩钧闭了闭眼,心底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他还有很多疑惑未解,可当下最重要的,是他有女儿了。
    女儿死里逃生奔赴千里来寻他,不知受了多少苦难委屈。
    “你是宁儿,我的女儿?”
    他的手颤着,用拇指指腹去擦她脸上的眼泪。可眼泪却是越擦越多。他想拿帕子替她擦,可摸到身上的铠甲方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带帕子。
    他手忙脚乱起来,大手在她脸上擦着,虽小心翼翼,可她的脸颊却是被磨得通红。
    韩攸宁感受着父亲指腹的粗粝,摩擦着她脸颊生疼,可她却觉得,这是世上最温柔的手。
    她上花轿前,父亲也是这般擦着她的眼泪,笑着,说让她只管开心过日子,他会保她一辈子安乐。
    可她上了轿子,彼此却是永别。
    韩攸宁跪在塌上,扑到了父亲怀里,紧紧搂着他,嚎啕大哭。
    韩钧铮铮铁汉,眼眶湿润了,心底一片柔软。
    他手臂环到女儿身后,轻轻拍着。
    他没哄过女儿,不知该怎么哄她。
    只回想着十几年前阿蔓哄儿子的样子,放柔了嗓音低声哄着,“宁儿乖,宁儿不哭。”
    “宁儿乖,宁儿不哭。”
    ……
    赵承渊站在一旁,紧抿着薄唇,凤眸幽沉,看着眼前的一幕。
    赵宸微笑看向他,如愿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还有痛苦。
    “昭平竟是定国公的女儿。皇叔,这真是个好消息,对吗?”
    赵承渊转头看赵宸,目光冰冷。
    “你早就知道?”
    赵宸笑了笑,“我知道的,总归是要比皇叔多一些。此时再看,永平侯为何要灭陈家的门,是不是就说的通了?”
    赵承渊是听过“凤凰栖梧”的传闻,如今小丫头是定国公嫡长女,那这命定的凤凰,岂不就是她?
    永平侯阖府的富贵终究是不牢靠,得凤凰命的外甥女替他保住了,可凭空又多出来一只凤凰,而且还可能是真凤凰……
    也就是说,永平侯在去了襄平府后,就识破了攸宁的身份。
    可若再往后深究下去,恐怕就是陈蔓的死了。
    都说陈蔓丧身火海一尸两命,怎么会多出一个女儿来?
    赵承渊道,“如今作案意图,人证物证俱在,太子再不把永平侯治罪,该让人怀疑了。”
    赵宸微笑,“皇叔放心。永平侯再无脱身机会。”
    他看了韩锐一眼,笑道,“皇叔以后还能如此随心所欲吗?”
    赵承渊抬眼看着,小丫头在定国公怀里,满是依赖,又哭又笑。
    他沉默未答。
    韩钧哄着女儿,怀中的小人儿搂着他的腰又哭又笑,一遍一遍地喊“父亲”。
    他那冷硬的一颗心在娇气软糯的女儿面前顿时化成了一滩水。
    他这十几年没在人前掉过泪了,却被她把眼泪给硬生生引了出来。
    他仰了仰头,把眼泪给硬生生逼了回去。同时不由得感慨,果真是女儿更乖巧黏人一些,初次见面就如此亲昵。
    他的那个儿子,处了十八年了也没处出这么深的感情来。
    身边的对话他也是听见了的。
    他回来的路上还去了一趟陈府,阖府凄凉。案子他也了解了大概,对永平侯恨得咬牙切齿。
    赵宸的一番话,他对陈蔓的死愈发起了疑心。
    他扶着韩攸宁的肩膀,低头问她,“宁儿,你是如何知道你的身世的?”
    韩攸宁抽抽噎噎地,接过赵承渊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
    韩钧皱眉看了看那帕子,强忍着夺过来还给晋王的冲动。他瞥了一旁睡眼惺忪看戏的丫鬟一眼,没眼力劲儿。
    “吴妈妈是母亲身边的丫鬟秋霜,”韩攸宁指了指铃儿,“也就是铃儿的娘。那夜贼人杀进了陈府,她跟我说,母亲生下了我就让她抱走了,偷偷抱回了襄平府。别的没来得及说,贼人就冲进来了。”
    韩钧收回心底对丫鬟的不满。
    也就是说,阿蔓生下宁儿后,自己留在了庄子里,后来葬身火海。她当时为何要送走孩子?陈家为何也瞒下了此事,还跟他断绝了来往?
    他原听说的是,攸宁提前离开了陈府,才幸免于难,竟然不是?
    想到女儿也差点遭了永平侯的毒手,他眼中就起了滔滔怒意。
    他按了按腰间的剑,“你且随太子殿下回府,我要进宫一趟,陈家的公道,为父会向永平侯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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