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极重躁狂的印象脱不开极度暴躁与完全失控,假使非要用一句完整的话来形容记忆中该病的症状,那便是“毫无思考能力且彻头彻尾地陷入暴力情结,向外倾泻的情绪如同喷发熊熊烈火的火山,周围的人见状皆避之不及。但不仅仅是情绪方面,因躯体症状而引起肢体不可遏制的震颤,因肠胃反应而导致胃里翻江倒海、意图全盘吐出但却哽咽于喉头,如同被半死不活地吊在空中,因过于兴奋造成尿频尿急甚至直接尿湿裤裆,宛如丧失控尿能力的三岁小孩……”
    总而言之,患上该病的病人虽然已经被精神痛楚和伴随的躯体症状折磨得淋漓至尽,也可以算十分需要他人共情的一类病症,但毕竟该病属于重性精神障碍之一的病症,这些症状决然会使周遭对病情毫无了解的人感到畏惧与恐慌。
    如果任由一名正处于发病状态的重症患者在街头闹事,随便找十个尚未了解病症之人,大概会有八九个露出嫌弃的眼神、嘴上嚷嚷着“晦气的疯子”,而拔腿就跑、避让十分,或是直接打电话喊专科医院救护车——如若非要和一样事物加以比喻,且毋须让人隐瞒真实想法,我猜这多数人会将“连环性炸药”、“见人就咬的狂犬”与之挂钩,并妄加“完全疯掉的人很可怕”的判读。
    但包括我在内的每一名特编士兵皆然知晓,病症带给病人的想法以及导致病人做出的动作,并非病人原本意识中欲图去采取的行动。但为何如此还是有病人跟随发病时病情的胡乱诱导而行动?这只是由于精神障碍不同于心理障碍,关键的分界线即在于病人可否意识到这只是病情带给自己的想法,而非不受病情影响的自己真实的决断——如我所见,精神障碍缺乏自我意识,这不同于自知力基本存在、且能意识到自己处于如何状态的纯粹心理障碍。但如果因此而怪罪与歧视病人,只是被表象而迷惑就果断下定论,却忽略该病人本性至善,良知尚存,而直截了当将其当做罪大恶极的恶人惩治、审判,甚至用病人发病时期的话语作为攻击的利器,我们又将担当何罪?
    答案是:这不是任何一个病人的错,但对病情认知不够的我们没有义务当生来的医生与圣母,排开这种“一定要处处谦让病人”的、本就不合情理的情绪绑架之后,生为凡人的我们又错在何处?
    要埋怨只能埋怨上帝,他创造出的人类至少在悲欢全然相通与共情方面,仍旧存在极大缺陷需要改进。
    个体的不同导致人们无法完全性地做到彼此理解、身份与贫富的差异引发各种矛盾阶层碰撞出的火星、每个人都拥有独一无二想法,造成即使有命令和洗脑存在也难以做到观点绝对一致……我们无法轻视这些看似不复杂的东西,只因这皆可沦为争论不休、甚至爆发战争的引火线。
    换句话而言,生而为人,我们凡人(皆)是无罪的。
    “喂,新人,不想被揍就别走神。”
    正当我还沉浸于对极度重躁狂的思考之时,原本迈着大步向我逼近的杨烈狂突然冷冰冰地开口,随后以闪电般的速度将双腿错开,脚尖踮地猛地发力蹬离地面,双膝并拢向我的下颚直顶过来,一阵有劲的冷风朝着我窜来。还未等我的双手抬到一定高度做出格挡架势,我就感知我的下颚间传来剧烈的震痛和无比扎心的酸麻感,头瞬间变得有些昏花,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我整个人也被极强的惯性直愣愣地带着后退五六步,重心极度不稳,差一点就直接栽倒在地,我顿时明白什么叫做“无法超越的速度”,也在刹那间懂得排山倒海式碾压的含义是如何。
    如果对待战友已经有极度收敛的话,那实战爆发就应该更快更狠,不管从速度还是力量方面都无懈可击,在对手连反应的时间的没有就已经将其击倒,甚至可以直接把对方置于毫无还手之力的死地。
    “我说了不要走神,但你想找揍就别听。”
    这句话的话音还未落下,我突然觉得后背有一阵凉风呼啸而过,紧随其后我感到的是小腿后面传来无比疼痛的感觉,中招的那条腿毫无抵抗力地被迫跪在地上,膝盖被撞得生疼,这让我迅速做出“至少有一片青紫块”的伤情预判。
    但还没等我对他的攻击做出任何有效反应和思考,我感到有一只强劲有力的手从后面反扣住我的脖子。而正当我想要反扣将其甩出的时候,对方立即拎起一脚横踢在我的后背处,将我整个身子从天空中翻出去,翻滚着划开一道美丽的人体弧线,紧接其后的是我的屁股被重重地被砸落在地上,这下我终于又有了新的体验——用艺术点的词语来描述,叫“痛到不能呼吸的两瓣开花”,用粗俗易懂点的词来讲就叫屁股开裂。
    我咬牙忍住疼痛用后滚翻使自己站立起来,但还没等我站稳之时,我的眼睛捕捉到半空中有一个快到无法认清的、在用七百二十度旋风腿逼近的影子向陨石坠落一样砸过来,我来不及做过多反应,下意识地使用记忆中基础腿法里面的“高踢腿加中高度横扫踢”进行防御,从两个组合腿到动作完成仅仅使用一秒。
    但不知是由于我很久没有进行腿法实战还是我本就不如杨烈狂的原因,他的旋风腿和我的组合腿法抵在一起的时候,居然将我的身体朝后面又震退了好三四步,我又一次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他却稳稳地落地,双拳紧握地放肆大笑两声,我有些吃力地抹了一把额头上因疼痛而掉出的汗水,低头看了一眼开始颤抖、已经开始有一些麻木和立不稳的双腿,再次忍着难受摆出格斗式。
    “还敢瞧不起我吗?我连百分之十的力量都没拿出来,你就已经撑不住了,你实在是弱爆了啊。”
    杨烈狂这句话的尾音被一阵风声掩盖,意识到不对劲的我想要再次出腿,但却发现没有办法再去控制我的腿,也已经根本找不到站立的重心,整个人摇摇欲坠,即将向后方倒去。正当那个带风的拳头再度朝我面颊挥来的时候,我面前突然刺出某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伸出右臂直面替我拦下一拳,我也感觉腰间被两只大手紧紧环抱着扣住,大手的主人将我的身体斜侧过去,避免被已经有些失控彻底的杨烈狂二次攻击。
    “装什么装,打不过老子就用这种拙劣把戏骗取同情?那就让我现在把你打醒!”
    杨烈狂极度暴躁地嚷嚷着,伸手想要将拦在我面前的身影推开然后继续对我进行攻击,仿佛是已经认定我是他的靶子,并且是真正的敌人似的存在,并且完全否认我现在确实出现意外情况——是的,我发觉我的双腿感知已经再次完全消失,是正被从身后冲出的安敬风中士紧紧抱住才没有就地瘫软地倒下。
    而刚才替我拦下一拳的是平时爱讥讽人的任我行,作为零点九五个病友和特编狙击手长官的他显然能够一眼看出端倪,也感觉得到今天我的身体状况与往日根本不同,简而言之,很不对劲,遇见突发情况还没有放弃考核会出大乱子,那时候可就不止是身体问题,而是性命堪忧与否。
    “确实不像玩笑呢,拜托你冷静一些吧。”
    任我行伸手用力抓住他想要继续打过来的拳头,用眼神和语言竭力制止他的攻击行为,而正当任我行还想在尽可能安抚他情绪的情况下告知他不要再进行考核,我的下半身像装了电动牙刷那样不受控地痉挛起来,身后的安敬风中士看模样也是有苦说不出。
    方才怒气冲冲地与我进行对打的杨烈狂有些吃惊和不敢置信,表情十分愤怒且难看,就像生吞苦瓜似的,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并没有继续开口辱骂我弱小、不够格等带有蔑视的词语。从他的神情来看,他似乎意识到我突然倒下并不是因为想逃避考核而刻意伪装成如此,而是身体果真已经崩溃,下肢再一次彻底失去感知。
    直觉告知他真要出大事了。
    只有上半身感知的我感到“仅剩的身子”悬浮于半空之中,这种类似半截人的感受十分难以启齿,也让我整个身体感到明显无法支撑和不可描述地疲惫。一阵强烈的困意像海浪一样卷入我的脑中,我的上下眼皮也不自觉地阖上,眼中的东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天上的电子玻璃天花板和眼前的特编战士们也沦为幻影般的泡沫,再慢慢地变为完全无法看清的七彩湖水,我耳边依稀回荡着各位特编士兵们、赶来的凌伍二医师和连长他们安抚和让我挺住的话语,但我仅剩的听力在最后也愈加微弱,直至消散殆尽。
    世界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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