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月从网上订的折价票。徐准那时听了,嚷嚷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硬是闹着要老师帮忙,也要从网上一起订。忍受了长途飞行中经济舱的拥挤和气味,为的可不就是如今能坐在宋承身旁,看到他安静偏头睡着的这一刻。
    下飞机后宋承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很快展露出娴熟的本地人姿态,带徐准换乘一列去年刚开通的直达列车。坐火车到达下面一个距他们家乡很近的二线城市,花了才不到一个小时,随后在市区吃饭,买好纸钱香烛,路边包了辆出租,长驱直达老家乡下。
    出租把他们扔在坟山的山脚下就停住了,由于提前商量好了包的是一往一返,价钱又议得合适,因此司机停车在山脚下等他们,等得还是很乐意。宋承怕徐准多年不回来,忘了他们老徐家的墓地怎么走,下车后一路走在前面,给徐准开道。
    农历十二月的天还是很冷,山间草木枯黄干燥,风一刮起来,满山呼呼作响。这一片傍山临水,风景清秀,是十多年前他们家乡很流行的一片墓地,然而近年火葬推广力度加大,大家都流行祭拜市民公墓,这片山上荒废很多。当然,没什么鬼气,只是人迹少了,原先平整的山道上,现今都长满荆棘荒草,看着有些凄凉。
    宋承用力掰断旁边树上两根秃树枝,一根给自己,一根递给徐准,用来拨开干扰,方便行路。徐准个长手长脚,又目不斜视的,只顾自己一个劲走得虎虎生风,不太注意脚下藏的野草绊子,时常一个趔趄,惹得宋承频频回头看,叮嘱别摔着。
    这种寒冷恶劣天气,又是许久不曾回来,不太熟悉的山路,就得靠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走。而且在这一路上,徐准热心地照顾了晕车的宋承很多,此时宋承也就投桃报李,多照顾徐准一些。
    徐家老父的墓地很快就到了。这倒不需要宋承多废话,一近父亲碑前,徐准就跪了下去,恭敬给老爹磕几个响头,随后就着跪地姿势,利索地拆香烛拆纸钱。宋承捂紧外套在一旁看着,等到徐准磕完头,走近去,蹲下来,手里捧着帮徐准点燃的打火机。
    两人都没有说话,徐准专注地将手中冥钱散开,一叠一叠地烧,火光渐渐升起,映红宋承凑得过近的脸。满山满野风声像是在哭,有一些要强硬地从两人间缝隙灌进来,吹熄那些香纸蜡烛。宋承蹲在地上,挪了两步,用自己身体将风挡住。
    大半袋纸钱摊开到地面上很壮观,实际烧起来也用不了几分钟。徐准烧完拍掌起立,顺便把宋承也扯起来,宋承还沉浸在往事里,一时被扯得失去平衡,站起来有些愣,“什么?”
    徐准指宋承身后,“那地方风大,你过来我这边。”
    宋承看了徐准一眼,并没有如言踱到徐准身后,只是轻轻拂开徐准扯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然后和徐准距离,又隔远了些。
    徐准见他那样,也不介意,只是望望四周景色秀美的青山,感叹道,“这些年我也想过回来,给他换块好点的墓地。给老徐家还健在的一户亲戚打过电话,他们都不同意,说人都死了,哪有还挪窝的道理。我后来想想,也对,老头子脾气爆,要真迁往公墓,被水泥封住那一小片地方,他肯定会嫌地方小,又硬,睡不舒坦。”
    “我本来就是不肖子,老头子都死了,我还去惊动他,只怕他在地下又要气得跳脚,越发要骂我不肖了。”
    祭拜的全部过程用了不到一刻钟,而徐准一年也就来祭奠这么一回,回来这一趟不容易。于情于理,宋承都是要陪徐准在这边多待一会儿的。此时见徐准主动忆起从前,也就陪着搭话,神情很自然,“我记得你从前,最不喜欢的,就是被我强迫带出去,看望你父亲。现在也能放下父子间的隔阂,知道要在这里多陪陪他了。可见你现在,是真的长大了。”
    徐准回过头来看宋承说,“我早就长大了,是你一直执着于从前那个孩子,在记忆里将他无限美化,觉得他什么都好,而我什么都不好。”
    这话题又转回了宋承自己身上,宋承不愿多谈,抿上唇,把凝重眼神重新投向徐父墓碑。
    徐准还真没混蛋到在这种场合还惦记着追人,用轻佻话语去撬开宋承心房。他只是在今天,纯粹地、特别想和人谈一谈自己的父亲而已。话一脱口,就止不住,“他到死也没原谅我,我那时就站在他病床前,他也不松口,不说一句两句让我回去的话,而我居然也只是跪了下去,却一句都没开口求他。”
    “现在想来,我年轻时候真是绝,十几岁,就那么狠心,连父子关系都做绝了。而且那时,我居然还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
    “我心想我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我犯法了吗,一个人根据自己的自由意志作出选择,这又从哪里谈得上是什么罪呢。他却二话不说,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他作为老子脾气硬,我这个做儿子的,脾气跟他一脉相传,而且比他更硬。可我那时真没想过他会死,只是想着,等我这个儿子大了,有出息了,能靠自己的本事在这个社会上混得开,证明同性恋取向不是我身上的一个污点,只是我的一种选择而已,阻碍不了我什么。证明,我其实是个很优秀的儿子,很不错的人。到那时,我再提着好烟好酒,回来看他,再叫他一声爸。没想到这一声却是永远叫不到了,后来我等到的却是永别。”
    徐准讲完扶着自己父亲墓碑很是沉思了一会儿,低头叫宋承看不清表情。宋承伫立在旁边想了一阵,揣摩着语气,劝慰他,“你也别太伤心。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父母的心总是向着子女的。只要你有这颗悔过的心,无论时隔多久对你父亲悔悟,都不算晚。”
    徐准抬起头来盯着宋承,目光灼灼地说,“你真的觉得无论多久都不算晚?”
    风围绕在两人身旁吹,衣袂响声簌簌,而徐准目光太过具有侵略性,让他整张脸和脸上神情都显得异样。宋承不知为什么忽然承受不住这对视,侧开脸,喉头打结,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第 49 章
    回去山下乘出租车的路上,宋承对徐准说,“当年的事,我也有一部分责任,贸然把你领回去,客观上加重了你们父子之间的裂痕。你不要把错,完全归咎到你自己身上。我和你父亲,其实后来有私下谈过几次,我想等你们之间缓和了,找个时机劝你回来,他虽没点头,可是看那反应,对于认回你这个儿子,也不是十分抗拒,可能只是嘴上倔强,在心底最深处,还是存着这一份念想。你不要过分自责,我当时是个成年人,而你只是个孩子,你父亲更恨的,当然是我。那时候你毕竟还太小了,我和你父亲,都没指望你能懂得太多。”
    徐准送宋承上车,帮宋承关上车门,然后绕到另一侧钻了进去。落座前自我嘲笑了一声,“我们老徐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只因为我当时未成年,就可以抹去我应该负起的一切责任?老师,你不必太宽慰我,我真的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孩了。我知道一个人做错了事,做的事不适当,是不以这个人当时年纪大小、心里到底有没有苦衷和理由为转移的。”
    他这道理倒是比宋承还要想得更明白,认错的态度也很坦荡。倒显得宋承一路上一直宽慰他、劝解他,十分荒谬。宋承也就闭嘴了,从背包里取出矿泉水润了润唇,靠到座位上闭目养神。
    他能感应到徐准眼光在自己身上流连了一会儿,随后逼近过来,问道,“老师,在那一年领我回去,你有没有因此而后悔。”
    宋承很有些诧异地睁开眼抬头,看了看徐准。他不会演戏,那眼里神色,很显然就是惊异于徐准居然会这么问。只见他很坦然地摇了摇头,仿佛一点也不需要因此而考虑一样,然后说道,“我不后悔。”
    司机听他们谈了一路,此时也听出些大致门道来,咳嗽一声,扬手调高后视镜,后视镜里明明白白地照出后座两人神色各异的脸。这场谈话就此被打断。宋承闭上眼继续瞌睡,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心境澄明,睡得很香。只留下徐准一个人,手握成拳,狠狠锤了一下自己膝盖。他坐在宋承身旁,也没其它非分之想,只是在心底长久地叹息。感情的事,究竟付出得谁多谁少,爱得谁深谁浅,在刚才这一问一答间,已然显现得很明白。徐准想自己终究还是赶不上宋承,也许在情深这回事上,终其一辈子,他也无法再赶上宋承了。
    先是祭拜完了徐准父亲,然后出租车才转道去宋承父母墓前,宋承这样安排,许是出于爱幼心理。他总是觉得徐准比他小,在很多事情上,都刻意让着徐准。只是在这回,出租车停下,徐准主动要陪宋承一起,进入宋承父母埋葬地时,宋承没有再顺着他。很坚决地将徐准拦在了外面。
    宋承一个人进去,徐准和司机都下了车,靠在车外等。各自掏出打火机,就徐准兜里仅剩的最后一包万宝路,分着抽。天冷,风一吹,烟烧得快,饶是这样,全部抽完,也大概花了半小时。然后宋承出来了,眼眶是红的。徐准当时就迎上去,“怎么了?”没夹烟的那只手不老实,当着人出租侧司机的面,就想要去碰宋承脸,他统共没见宋承哭过几回,每回宋承一哭,便有些十分手忙脚乱的感觉。
    宋承冷着脸不愿意被徐准碰,只是闻着难闻的刺鼻烟味,侧头冷声说道,“别抽了。”然后躬腰上了车。
    徐准乖乖把烟灭掉,拉上司机站在风里,吹散了一身烟味,然后才跟着上车去,一路上没言语。
    也许是年纪真的大了,这小半年来,早逝的父母的脸一直在宋承脑海里徘徊,这一点他从前在接受心理治疗时,就跟杨医生详细地谈过。如今回到家乡,来到父母坟前,心中自然更加难过。谁家父母不是对自己孩子的未来抱有满腔良好的期待呢,宋承父母虽然早逝,可在生前,也是万般期盼宋家这个唯一的念了大学的独子,能作出一番事业来,让家里变得好过点。可宋承这前半生一事无成,终究是为了一个外人,而将自己糟蹋尽净。他心中对于自己父母有一腔痛悔,哪怕在两老墓前长跪不起,也无法全部表达清自己的自责与愧疚。
    出租车司机将他们送到旁边一个小城市,结交完这一天的车钱,就一溜烟开走了。这小城市徐准很陌生,宋承其实也不熟,两人就在这边待一晚,然后明天就启程赶往省城机场。徐准是从小娇生惯养的读书人,宋承不指望他生活能够自理,跟带孩子一样,领着徐准到路边超市,买了牙刷毛巾等生活用品,随后带徐准沿街找家干净小馆吃晚饭。点了三菜一汤,菜都做得很干净,透着小地方店家的朴实与诚心,只是宋承吃得少,两碗饭一上来,他那碗有一大半都赶到了徐准碗里。然后跟往常一样,略吃几口,喝了点鱼汤,就都放下。
    吃完饭宋承坐在椅子上休息,他这一整天辛苦奔波,伤身又伤心,实在有些走不动了,给徐准指了旁边一家旅馆,教他去开房。十多分钟后徐准匆匆回来,手里拿着张房卡和开房收据,“旁边就是车站,老板说过年乘车中转的旅客多,只剩下最后这一个单人间了。”
    宋承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拉起旁边行李箱,跟徐准往旅馆走去。
    宋承回来时带了一只旅行包和一整只行李箱,自己的行李很少,塞的都是给老家这边故交和旧友捎带的东西,在白天回来的路上,都顺路给人分送完了。此时箱子里很轻省,进了旅馆房间,几分钟就收拾完。然后把分好的另一份牙刷毛巾扔给徐准,自己收拾好了衣物和浴巾,转到隔壁公共淋浴间洗澡。
    洗完澡回来见徐准还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发愣,手里抓着毛巾和牙刷,仍未拆封。便以为是自己忘了交待澡堂在哪里,让徐准这种生活白痴又犯傻了。“浴室就在出门左转,一直走到拐角。快点去,现在里面还没人。老板说,到晚上十一点就停水了。”宋承交待完,系上睡衣,一身水汽地从徐准身旁绕道,踩着拖鞋走到床边去。
    单人间果然很单人,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满满地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除了床就是一张简单的木制椅子,这意味着即使让另一人去睡沙发,都完全没有沙发可睡。床和座椅间隔得很近,宋承站在床边摊被子,身上微热的水汽混合皂角味道散发开来,让徐准一瞬间脸色就红了。
    宋承扬起被子退后一步,身后几乎要贴到墙,和墙边坐着的徐准隔得更近。徐准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抓起牙刷毛巾,和置换衣物,像个跳高运动员一样,一脚跨过大半张床冲出门去,“我这就去洗澡。”
    一整个洗澡的时间,徐准的心,就像这公共澡堂里的灯光一样,忽明忽暗。他花十来分钟时间飞速地解决了个人卫生问题,其它时候,都套上睡衣,一个人坐在空旷澡堂的红木长椅上头,扶着额头发呆,自己是现在就回房去呢,还是等一会再回去。他知道在宋承心情这么不好的时候,自己居然发情是不道德的。可是方才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听着走廊另一头传来的水声,想象宋承在里面洗澡会是什么模样。然后宋承进来,闻到宋承身上那股干净清爽的味儿,宋承头发和身上沾染的那点水汽一散发出来,他就硬了。裤子隆起那么大一包,挡都挡不住。
    澡堂里水雾渐渐散了,南方没有暖气,寒冬腊月,一个人在外面这么待着着实有些冷。然而徐准身上和心中火烧火燎,他在长椅上坐了十来分钟,终究坐不住,抓起宋承给自己收拾的洗漱日用包,中途路经洗衣房,蹿进去拧开自来水管,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又转身,对着墙壁一二三四五练拳击,等到两手十个指节都砸出血丝来,感到自己能觉出疼了,情欲淡了,才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睡衣,踱回屋去。
    门没有关,推开门,宋承就躺在床上,当然,身上还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见徐准进来,往床边挪了挪腰,给徐准腾出地方,然后抬手臂到眼前,挡住忽然亮起的灯,疲倦地道,“你早点睡吧,我定好了闹钟,明天七点起来赶车。”
    徐准没有应声,他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扑上去把宋承怎么样了。从去年过年到今年过年,他可真是活生生认真忍了一整年,如今宋承把自己洗干净了,就这么直挺挺躺到他面前。徐准可真不敢保证,自己在这么难熬的一整晚里,真的不会一时丧失理智,对老师做出什么有悖道德的事情来。
    宋承拿手指挡住眼睛,翻了个身,像是睡着,呼吸声很浅。徐准走到一侧,掀开被子,慢慢躺下去。他的心跳得很快,血流得又非常迅速,然而身体却奇异地僵硬着,从头发丝一直僵硬到脚趾。躺了一会儿,宋承忽然又翻了个身,翻过来,面向徐准。床头的台灯昏黄地照着宋承的脸,那眼睑紧闭着,嘴唇微张,从唇间吐出的呼气声,撞到徐准肩头,像只微热的小爪子,一下一下撩着徐准。
    徐准屏住呼吸,一手紧抓床沿,不确定这种煎熬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宋承的气味在徐准鼻头和舌尖弥漫开来,仿佛一张嘴就能尝得到,一伸手就能抓得住,可是他却不能伸出手去抓,不能张开口去吻。这忐忑持续了五分多钟,徐准就完全没法去思考了。脑子里的事情都是凌乱的,渐渐不能去想任何人或任何事,宋承的气味,呼吸,体温,将他围绕起来,无处不在,宋承整个人的存在让徐准无法自持。
    旅馆为了节省成本,十一点停热水,热水一停走廊马上安静下来,徐准他们房间里更加安静。然后到十一点半,整所旅馆的电闸都关了,房里唯一亮着的台灯也熄灭。宋承劳累了一天,早就睡着,在黑暗里迷迷糊糊地做梦,梦里有头似狼非狗的动物,毛多得扎人,体温得烫手,一个劲往自己身上蹭。然后终于蹭上来了,再死死地压住自己,往自己颈边啃,那种被吞食的湿热感觉越来越明显,突破了梦与现实的边界,宋承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徐准死死地抱着,徐准一条腿压上来,顶在自己腰间,身体隔着被子压在自己身上使劲耸动,而脸正埋在自己脖子间。宋承从耳垂往下的大半张脸,都被徐准咬得又湿又痛,忍不住叫出声来,“徐准。”
    徐准偷食的行为停住一秒,然后更加热情地凑上来,扳过宋承脸,与他舌吻。也不再隔着被子动作了,直接掀开被子躺到里面,另一手渐渐伸进宋承睡衣,越摸越下,一直摸到宋承内裤里。
    宋承是镇定得完全不像话,一点也没有半夜被非礼的紧张感,只是平静地,推拒着吐出徐准舌头,还有些悲哀,吞下了自己嘴里混合的两人口水说,“徐准,做这种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徐准闻言一惊,撑起身来扯开一旁窗帘,借投射进来的月光看宋承脸。宋承眼中那一片黯淡将他吓住,为欲望昏了头的感觉忽然就消散了,也不顾自己还压在宋承身上,低下头去,手指抚摸着宋承脸问道,“宋承,你怎么了。”
    第 50 章
    宋承推开徐准坐起来,整理好被徐准弄乱的睡衣。他在今天从自己父母墓地回来后,那心情,说白了,就是跟死灰一样,惨白惨白的颜色。而今晚徐准对他的热衷,又让他想起过去多年来的等待与蹉跎,以及不久前,他与高健那段失败了的感情。总归到处都是失败。诸多事堆积到一起,让宋承感觉人生的千头万绪,全都撞上死角,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哪里才能找到出口。
    徐准一直看着宋承动作,表情有些呆,他连自己衣服也忘了去穿好了,月光一照,露出一片胸膛,活生生一副被人刚从床上踢下来的纨绔大少模样。他张开嘴想要为自己方才的荒唐行为作点解释,“宋承,我,我是……”
    宋承说,“穿上衣服吧。”边把床另一边椅子上搭的外套递给他,“南方没有暖气,小心感冒。”
    徐准套上外套,两人借从窗户透进来那点银光,闷闷坐着。
    许久,宋承说,“徐准,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父母的事。”
    “啊?”此时徐准就不是什么“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心情了,这是在罪案现场,实打实地被人赃俱获,判刑都是轻的,最坏结果,被流放被驱逐也有可能。徐准正忐忑自己能得个什么待遇,忽然听老师这么问话,有些愣,但还是很快把精神收回来,“没有。”
    宋承低下头说,“我知道我自己在今天晚上是有些伤心过头,也知道在这种时候,跟你说这些话,也许根本就不合适。不过抑郁病人大概就是这样,一旦遇上什么事,很容易就想得过度。这些话我今天在自己心里想了一天了,只可惜杨医生不在。我是认真很想找人谈谈我的家庭,就好像你在今天祭拜时,会忍不住想要对我说起你的父亲一样。”
    徐准抹了把脸,清醒过来。此时只要宋承不是想跟他算账,在他听来都是好事,因此猛力点头道,“你说,我都听着。”
    “从前你还小,我就从来没跟你说过,每到过年祭拜,也故意没有叫上你。但其实他们是在我上大学那年,一起出车祸去世的。家里其他亲戚拍电报到学校,告诉我这件事,之后整整半年,我都缓不过来。我总觉得我的性格是在那一年改变的,自从他们死后,就很少有真正遇到开心的事。尤其是在今年,杨医生帮我确诊了以后,经常会想到他们。”
    徐准听着抓起宋承手,低下了头。宋承不是外面那些浮花浪蕊,不是徐准这些年在娱乐圈混出来的轻浮经验所能应付的,宋承但凡开口,所说的便都是十分真实和沉重的事。叫徐准觉出自己的轻薄,难以招架,只好轻声劝慰性地问,“想他们什么呢。”
    宋承陷入回忆,没发现徐准的小动作,只是摇头道,“不知道。大概是自从生病了之后,就开始变得特别自我珍惜。所谓想他们,也不过只是想从前那段日子里,自己所受的苦。他们离开以后,还有后来,你一声不响地离开我的那一阵,都是我经历过的特别黑暗的日子。”
    这无异于对徐准进行审判,温柔地往徐准胸口捅匕首。也许宋承原意不是如此,但这番话说到最后,还是产生了这样的客观效果。徐准觉得自己被刺得有些痛,闭了闭眼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面很委屈,那时候你才多大,你父母死的时候,你才十几岁。后来我缠上你,让你背上同性恋传闻,你也才二十二岁。这么年轻,就要背负起一切。”
    宋承居然被徐准这一番话说得有些动容。人确实都是自怜自矜的,当看到有人像你珍惜自己一样珍惜你,都会觉得满足和触动。何况是宋承这样很久没有体会过爱的人。他说,“没事,谢谢你。在今天这样的晚上,我也确实需要找个人陪,不想再独自一个人。”
    徐准说,“宋承,过来让我抱一下吧。”说着张开了双臂,“过来,就让我抱一下,我不会再对你做别的事。”
    宋承靠在床头,将头抬起来,黑眼珠里有些犹疑。然而他对待人终究是善意居多,后来还真就掀开被子,倾过去让徐准抱了一下。
    徐准一把紧紧地将宋承搂住,在他耳边说,“我总是欺负你。从前是仗着我年纪小,就欺负你。后来是仗着你年纪老了,又来欺负你。”
    宋承听了,半晌没言语。许久才叹一声,“徐准啊。”就着两人体温相贴的温度说,“只有你才能伤我的心。我父母死后,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伤心呢。”
    徐准没有再回答,只是借着相拥姿势,在宋承察觉不到的角度,轻轻地偷吻宋承头发。
    人生五味杂陈,回忆、往事、伤痛,与亲密感,常常混合到一处,组成人生里的某些时刻,叫人感觉到又温暖又苦楚。所以像徐准这样的花花公子哥,在二十岁到三十岁,游走在名利场的漫长时间里,不愿意去碰爱,也是有道理的。因为爱决不仅是美好的,有时它苦涩,甚至刺痛你,然而还是要走下去,就像命运。
    有那样一种尖锐的怜惜与疼痛感,将徐准与宋承紧紧地联系起来,这感情胶着、沉重,然而也并不缺乏像此时一样,相拥而伴,相互抚慰的温暖。说歉疚有点太空了,说赎罪就更是虚的,徐准只知道,自己从今往后,与宋承是彻底牵绊到一处,想逃避都没有办法,说通俗点就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谁还能再离得开谁呢。
    抱了一会儿徐准还没有想松开的意思,宋承觉得不合适,将他推远。徐准站起来扣紧外套往外走,临出门前宋承问道,“你去哪。”徐准单手抓门框,“去给你买点吃的,你晚上没有吃多少,刚才又被我吵醒了。”
    然后回了一下头,望宋承说,“关于今天晚上的事,我还是想解释一下。我……我有试过去忍了,只是没忍住。”
    宋承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说的是之前他对自己进行性骚扰的事。自己有些过度沉溺于往事,居然把这茬给完全忽略了。顿时有些无地自容,等收拾好心情抬头,想说一两句让那骚扰事件尽快过去的场面话,才发现徐准身影已经从门边消失不见很久了。
    这一晚滋味复杂,纠缠难解。徐准先是经历了与老师同被共眠,那样的艳情时刻,后来又在情动偷吃时,被宋承当头浇下一盆凉水,然后又听闻宋承说出那些话语,感情上受到冲击,从生理到心理,整个感觉都是凌乱的,必须得出去走走,纾缓纾缓。等回来时,贴心地给宋承带了碗水果粥,加上一小份煎饺和热牛奶。
    宋承已经重又睡下,迷糊被唤醒,徐准拖了椅子坐在床边,伺候他吃东西,小心翼翼模样。弄得宋承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哪需要被这样照顾,吃一半放下调羹说,“你其实不用特意去买这些东西回来,外面冷,而且我也不算太饿。
    徐准只是低声说,“吃吧。吃完早点睡。”
    然后等宋承吃完,给宋承掖紧被子,自己就着那把椅子,拖个枕头伏在床边。宋承几次翻身,想要叫徐准上床,却莫名地,盯着徐准熟睡的侧脸,只觉自己再也开不了口。
    第二天早饭时徐准比宋承精神好很多,显见这睡眠质量的差异。还一个劲给宋承点了许多早点花式,“多吃点,一会到车上又晕了。”在上出租前,特意跑腿买了晕车药,回来塞到车上坐的宋承手里,“你看,有很多事情你说出来,我知道了,然后我们就去想办法,帮你解决这个困难。你父母的事是这样,你晕车的事也是。不要总郁结在心里,什么事都不向我说。”
    宋承谢谢他的好意,不过还是忍不住说出真相,“呃,其实,晕车药对我没有用。要不我早就给自己买了。”
    “谁说的?”徐准明显被噎了一下,然后梗起脖子四处挑衅,简直有些横地说,“我说有用就有用。”
    宋承莫名被逗得想微笑,忍住了没笑出来。然后回程途中,从出租到飞机,一路上还真就神奇地再也没晕过。
    第 51 章
    回到a城后徐准顺理成章地蹭住进了宋承家里。至少徐准是厚脸皮得挺顺理成章的,而宋承也没有认真反对。宋承心里压着的,是这么件事:这房子说到底是徐准的,他思量自己在这住了将近大半年,度过了刚来a城时的困难期,已经很是受益。再长期地白住下去,总不是个事,以后总要找机会搬走。现在高健离开了,他自己一个人独居,再多个人,没什么不方便的。徐准这个房主在这时提出要进来住几天,言辞又很恳切,宋承也就不太好意思,认真拉下脸来拒绝。
    反正宋承就是这龟毛性格,常常在鸡毛蒜皮小事上纠结和计较。其结果就是,每每让徐准有机可乘,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企图上得逞。
    话虽这么说,可徐准也懂得见好就收。住进来这几天,蹲到电脑面前,处理他那堆积如山的工作邮件时间多,真正调戏宋承的时间少。他一工作起来就显得专注,安分守己得很。而宋承寒假没课,又值年前,每天只有一件事:做大扫除。从阳台到厨房,把家里每一个卫生死角,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有时徐准键盘敲累了,蹬着滑椅滚轮,从书房门缝往外,望到宋承蹲在门外客厅地上,安静擦地板那侧脸,还真瞧出了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从老家祭拜先祖回来后,两人关系仿佛又进了一步。他们俩关系一直就是这样,看起来似乎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进一步,但是真要说有什么进展,又完全谈不上。憋得徐准表面淡定无比,内心如狼似虎。
    宋承现在眼一睁就起床来做大扫除,他做清洁的时间,刚好就是徐准认真工作的时间。其它时候,比如一日三餐,出门买菜逛超市,晚上出去跑步打篮球,徐准都尽量争取跟宋承腻在一块儿。宋承大概是被徐准缠习惯了,渐渐也就斯德哥尔摩,忘记这么被缠着原本有多不自然。有次徐准沉浸于工作,忘记时间,宋承临出门前,还主动地叫了他。
    当时徐准转过头来看到抱着篮球的宋承,先是微微一愣,随后摘下眼镜,倍儿贱地笑了一下,乐呵呵换上鞋,跟宋承出去。如果他有尾巴的话,估计当场马上就要快乐地摇起来。
    社区下面就是一小块公用篮球场,宋承平时在学校的体操场锻炼,偶尔上课来不及,回家后就到社区这个年代比较悠久的小篮球场锻炼。地方虽小可是五脏俱全,旁边来来往往打球踢球的小孩子和年轻学生很多。
    这么平凡的地方人们基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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