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明不是三千二百八现金!
    我心怀忐忑地把盒子摸过来,打开。
    很好。一副跟窝那款一模一样的墨镜。三年前的旧款。
    还是没拆标签的新的。
    “……”
    这熊玩意儿屁股一个劲儿地挪来挪去,明显语带兴奋,“一样的,还你!”
    我心里泪如瀑布,“叫你赔钱,你买了个一模一样的?”
    老子要这么旧的款干什么啊!赔钱我买个新的啊!!
    “你,你说,很重,重要,喜欢的,送,送……”这熊货立即结巴起来。
    我心里又咯噔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敏感,突然又觉得不对劲起来了。
    不过面上还是哭笑不得,“你上哪儿找的?”
    “淘宝代购!”他嗓子一粗,很炫耀一般。
    “……”难怪佩佩说他天天关在宿舍不出来,上网找旧款呢。
    “这多少钱?”
    他脖子一拧,“你别管!”
    卧槽!我往他脑袋上狠拍了一下,“我的墨镜!我怎么不能管!说!”
    “四,四千一……包邮。老,老板说绝版了,很多人问,价格要高点。”
    “……”
    我简直想拽起他那个爆炸脑袋使劲摇啊!他妈四千一啊!他妈怎么不直接给我啊!给那代购的骗子做毛线啊!你熊啊还是驴啊!你爹生你几个脑袋啊!你付钱那天是不是屁眼没了啊!
    我欲哭无泪地看着那副墨镜,这熊玩意儿自以为自己卖了乖,还在旁边火上浇油,“你戴上看看。”
    戴你妈个毛线!你以为给女朋友买项链呢!二得他妈登峰造极!
    夜深人静十二点,我躺在嘎吱嘎吱的铁架床上,默默心算了一下银行余款,再仰头看看桌边那副价值三个月饭钱的墨镜。
    简直都想哭出来了。
    有种冲动打电话跟小导演说咱别提成了,你先付点儿。
    最终还是把这愚蠢的冲动按捺了下去,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我又有点愁。
    这小子太明显了。我说那副墨镜是我喜欢的人送的,他就非去买副一模一样的送我。
    绝对是想换成“另一个我喜欢的人”送的。
    我闷着脑袋回忆起跟他接触的这几次,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哪是粉丝对偶像啊。这他妈已经是暗恋了。这小子纯粹喜欢男人吧。
    老子又帅又有气质,成熟风雅,吸引个把个男人也是很正常的。只是可惜了,老子是直的。
    我盘算着要不要把这话跟他说清楚,让他断了这个越轨的念想。真是可惜,我还挺喜欢他的,当然不是那种喜欢。可是要是把话说清楚了断了关系,就找不到这么好玩儿的货了。
    我翻来覆去正在犹豫。又一个深夜电话打进来。
    “喂?”
    “师父啊!呜呜呜呜呜啊!啊!!!”那边响起猴哥死了唐僧一般的声音。
    9
    我小徒弟是个gay。
    他拜我做师父之后没多久就对我出柜了。那时候他还是个纯跑龙套的,就是主角们在花前月下说台词,他在后面穿着燕尾服做背景侍应生的那种龙套。
    他跟我差不多同年入行,一个小乡镇少年,读了中专就跑来蹲影视城,揣着他的演员梦。蹲了一年半,当了好几次背景,终于在我演富二代那个《无忧无虑》里面得了句台词。演男主角家的小保安,看见我怒气冲冲地闯进来,说“先生这里是私人住宅”然后被我重重一巴掌扇开。
    这小子没演过被打的戏,看见我巴掌扇过来就下意识躲,一连ng了好几次,导演都咆哮了,“你躲个b啊!乖乖站着让他打!”
    一边回头又冲我咆哮,“上真的!狠点儿!”
    这小子学了几下都没学会假动作,不得已我只能上了真的。一巴掌扇得他往后栽了个大跟头。
    直到那场我演完退场了,他都还站在旁边揉脸蛋。
    我走过去跟他道歉,他眼泪汪汪地唏嘘着跟我说,“没有,你打得真好,小陆哥,你太敬业了。我拜你做师父好不好?你教我演戏吧。”
    我看着他脸上的五爪印,肉疼了一下,“教你可以,师父就……”
    “师父!”他抱着我大腿就跪下了。
    “……”这小子不演西游记可惜了。
    拜师当天晚上他就跟我出柜。我正满怀歉意地请他吃烤鱼喝啤酒,这小子一说,我一口酒噗一下全喷鱼上了!
    “放心啊,师父,我没看上你。不是,你是挺帅的,我挺看得上你。可惜我有男朋友了。”
    “咳咳咳咳咳。”我还在呛。
    “师父你不会因为我是gay不想收我吧?什么年代了你还歧视gay啊?”他很惋惜的。
    “咳咳咳。不是……咳咳咳咳咳。”我只能努力摇头。
    什么年代了我当然不歧视gay。我高中一哥们就是gay,虽然他跟我出柜已经是在毕业之后了。我看gay特不准,跟他好了三年也没发现他性取向跟我不一样。
    “你哥们儿太惨了,喜欢了你三年你还一点没发现,”这小子当时听了就很惋惜,“而且你哪儿性取向跟他不一样啊师父。你这人一看就是深柜,不是纯gay就是双。”
    “咳咳咳咳咳咳咳!”你哪儿看出来人家喜欢我了?!
    还有,老子虽然不是变态色狼,但是从小到大眼睛都只盯着女孩子看,说身长八尺孔武有力有点夸张,但怎么说也是潇洒不羁的男人味儿,女朋友也谈过两任了虽然都没到上床的地步。哪儿gay了我?!
    我咳够了之后一点一点耐心地跟他解释,结果这小子别的不听,尽挑重点,“卧槽师父你没跟女朋友上过床?你找过鸡吗?!你别说你到现在都还是处男!我的天哪!”
    “处你妈!”我第一次对着刚认识一天的人破功。
    老子最后一次恋爱还在大三,那妹子非说等毕业关系稳定了再下一步,老子也不能扒裤子强了她啊!再之后老子深受失恋打击追逐理想去了,再之后……就遇不到新妹子了。
    现在,就现在,我在深夜接到小徒弟哭兮兮的电话之后赶到酒吧,他趴在吧台上哭兮兮地跟我说,“师父,我说真的,你得跟男人试试。不试你怎么知道你不是gay。”
    “停,”我说,“我来这儿是安抚你的失恋问题。不是我。”
    “嗨,我这不是在给自己寻找安慰嘛,”这小子挺来劲儿,“快快,你继续说你真爱粉丝的事儿!用你的八卦来安慰我!”
    我一巴掌拍他头上。
    我也挺愁的,不单单是因为唐晓,更主要是因为看不到远景的前途和钱途,点了一排最便宜的啤酒,我跟他对着又喝又聊了一小时,嘴就松了。
    “那就一怂玩意儿,量他也不敢表白。”
    “他要真表白了你怎么办?”
    我两只手扶着脑袋发愁。
    小徒弟神情猥琐地用手臂拄拄我,“师父,我看你也不讨厌他,你自己不也说觉得他好玩儿嘛。要不就跟他试试?”
    我立刻反应激烈,“试你个蛋!我是直的!别妄想掰弯我!”
    老子爹娘还在老家等着抱孙子呢!我爹能打断我狗腿!我妈哭起来梨花带雨看着都能烦死我!
    “你直什么啊,师父,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有点弯,你干脆彻底弯了算了。你这种细心温和又长得帅,到哪儿都吃香,是1是0随便你挑,”小徒弟顺手拉过一路人,“哎?你看我师父像1还是0?”
    那人冲我暧昧一笑,“我是0,你今晚有约吗?”
    “……”日!我现在才发现这他妈是个gay吧!
    我拍了钱拎着小徒弟就跑,“你疯了,赵小丁!你现在刚签了经纪公司是艺人!别老往gay吧跑!好歹戴个墨镜穿含糊点儿!”
    他现在已经不蹲影视城、签约做学徒了,惹出点儿什么八卦风声就能给他冻了。
    “怕什么啊,gay有罪吗?我是gay我光荣!”他冲着路人喊。
    我把他嘴捂了,随手招了辆出租车把他塞进去,“滚回家睡觉!”
    “你跟他试试呗,试试呗,”这小子从车窗里冒个脑袋大喊,“要觉得他不行就跟我好算了!快点儿弯吧!师父!”
    弯你妈蛋!我一巴掌把他拍进去。
    这个问题简直不知道再要跟谁讨论好。楚狗蛋那拨儿笔直笔直的哥们当然不行,赵小丁又是个只会添乱的。
    我回去之后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最后总结,我怕他个蛋,那就是个怂包子!有种他来告白啊,老子虚他?!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之愁明日烦,告白了再说!
    下个周末,我戴着新墨镜,开着楚复旦的车,拎着他儿子,又去看唐晓排演。
    楚复旦跟他媳妇出去周末旅游,小孩儿外公虽然出院了身体还是不好,回乡下疗养去了。楚虎蛋一哭二闹,非要跟我一起看佩佩姐姐。
    他佩姐姐舞台妆穿得跟美少女战士似的,迷得这熊孩子颠三倒四的,一进场就抱佩姐姐大腿去了。
    唐晓还是那爆炸头,退场了就颠颠儿地往我这边跑,拽得要死,“你来了。”
    “嗯。”
    “演,演……得……”
    “还行。”
    唐晓硬邦邦地哦了一声,然后就围着我座椅绕圈,指甲挠得书包带子嘎嘎地响。
    “有事?”我问他。
    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末了在书包里掏了半天,垂着脑袋……把两张电影票推了过来。
    “……”
    你熊啊!唐怂货!一周没见,刷小怪升级了啊!他妈的发电影票求约会了都!
    我低头看着那两张崭新的电影票。其实我觉得我对他的感觉挺奇怪的,好像厌恶和排斥在一开始就使尽了,之后只剩下有趣、有才、单纯、二呆、可爱,等等不断加多的好感词。想到跟他一起看电影这种类似约会的事情,竟然一点也不膈应。
    这他妈别是真弯了吧?!老子脑袋里一瞬间闪过一念。
    不可能不可能,我确信自己现在对男人没有任何欲望。跟任何男人亲热的场景都想象不出。
    唔,这是纯洁的偶像与粉丝的关系。
    我手指在电影票上敲了敲,习以为常地逗他,“两张?送我?”
    “《血战异邦》,”他说电影的名字。那是最近新上映的一好莱坞战争大片,剧情也就算了,场面听说很带劲儿。
    “可是楚虎蛋还小,看这种暴力片不太好啊,”我敲着电影票说。
    “楚虎,他?啊?他?”唐晓拧着狗脑袋看着不远处的佩佩跟楚虎蛋。他好像还没想通这关楚虎蛋什么事儿。
    “我带楚虎蛋出来的,”我说,“他爸妈明天才回家。”总不能跟他去看电影,把孩子给丢了吧。
    唐怂货脑袋一耷拉,简直能看到一大股黑气从他头顶上窜出来。他两手捂着爆炸头发了一会儿呆,什么话都没跟我说,抓起电影票转身就跑了。
    过了很久他又颠颠儿攥着电影票跑回来,“好了!”
    “嗯?”
    “《怪物大战》,动画片,在隔壁,佩佩带虎蛋!”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拧过头去看佩佩,她搂着楚虎蛋冲我们招手,妈的看上去比唐晓还兴奋。
    “……”
    我突然有种冲动,问她的娱乐论坛id。
    总觉得那些两个男人拉拉扯扯的帖子全是她发的。
    10
    下午排练完,我开车载唐晓、佩佩、楚虎蛋去吃晚饭,然后看电影。
    佩佩太喜欢虎蛋,在学校超市给他买了一堆零食,塞他小书包满满的,让他带回家吃。唐晓批评她,说“熊孩子和猪孩子都是你养出来的。”
    佩佩直接上巴掌抡他头。
    他们俩感情真的是好。
    我们进了餐厅,我跟楚虎蛋坐一边,他们俩坐一边,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辩嘴,争论怎么养孩子。
    楚虎蛋埋头用小叉子将水果沙拉一坨一坨地戳烂扔在桌布上,对他们俩的话题充耳不闻。
    我把他叉子夹住,“要吃就吃,不吃别玩。”
    楚虎蛋哼哼了一声,“不要你管,我告诉爸爸你欺负我。”
    “你告去,看他揍我还是揍你。”
    “我不让爸爸借车给你开!”楚虎蛋说。
    这种话平时拿来跟我扯淡还无所谓,给那俩个辩嘴的熊孩子听了才真是颜面扫地,我一拍筷子,“你吃不吃?楚虎蛋!”
    楚虎蛋给震住了。我还没这么重吼过他呢。
    这熊玩意儿埋头就开始乖乖吃沙拉,然后噗啦噗啦地掉眼泪。
    “虎蛋怎么了?”跟唐晓争得正欢的佩佩惊然回头。
    “哇――!”楚虎蛋一见有人关心他,立刻嚎啕大哭。
    “不让他浪费,”我温和地说,“别理他,让他哭会儿。”
    楚虎蛋作势还要大哭,唐晓抬起棒球帽看了他一眼。
    楚虎蛋吓得立刻收声,挂着满脸眼泪,小媳妇儿一样缩手缩脚地乖乖戳沙拉吃,吃一口吸一吸鼻子。
    “学长,我跟他坐一边吧,我带他吃。”佩佩说。
    我还没发话,楚虎蛋逃难一样立刻从我旁边溜开,跑去攀着佩佩那边的沙发。
    唐晓抬着他那狗眼睛看我一眼,磨磨蹭蹭地不敢挪屁股。
    没办法我只能主动招呼,“唐晓,过来坐。”
    他粗着嗓子哦了一声,大跨步过来,一屁股往我旁边一挤。
    喂,你坐得有点儿近吧?
    我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这小子低着头对着自己的碗,脖子就像锈住了一样,半点不往我这边转。
    佩佩在那边教楚虎蛋吃饭,还跟他一起一颗一颗地数沙拉,这块是什么呀?苹果!苹果是什么味道呀告诉姐姐?不知道呀?吃吃看然后告诉姐姐好不好?
    我微笑着着看他们,发自内心地觉得佩佩是个好妹子,聪明心细,大方善良,能跟她在一起的人一定很有福。
    唐晓的帽子在我视野边缘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转头,正好他鬼鬼祟祟转头偷看我。俩人在半米的距离里打个对眼,他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猛一下把头坠下去,简直能听见颈椎弯折的嘎吱声。
    害得老子也赶紧别开眼,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我尴尬个屁啊,老子又没有对他有意思。
    “你看没看过《血战异邦》前传?”我找话题逗他。
    这小子一谈电影就很兴奋,垂着脑袋戳着盘子里的牛肉块,动作跟楚虎蛋戳沙拉根本没什么区别,“嗯!”
    “喜欢xx还是xxx?”我挑里面一正一邪两个主角问他。
    “xx,”他挑了正义的一方。
    “为什么?”我有点意外,反角的人设更多面更鲜活,演员也更实力派一些,正角只是类型片里一个常见的脸谱化的英雄而已。
    “里面有一场戏……”他仔仔细细地描绘了一通,然后简洁地评价说,“那里很好。”
    我饶有兴致地跟他继续聊下去。他想事情的思维很散乱,又发散又跳跃,有时候全凭直觉。坏处是很多时候这种点状思维没办法串联起来。好处是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总能让他迅速地代入主角。当他投入地去分析和试演的时候,你只能敲他盘子才能把他从那种自我营造的幻境里揪出来。
    “啊,天国的王,你的胡须蓄满了智慧!”他粗着嗓子学着主角的话,还往嘴唇上糊了两片胡萝卜作胡子。
    我笑得眼角都湿了,这他妈二缺货。
    楚虎蛋在对面叽叽咕咕告他状,“要吃就吃,不吃别玩。”
    “虎蛋说得太对了,哥哥是坏榜样,不要学他。”佩佩。
    唐晓撅着胡子瞪她。
    上我车之后他们俩还在斗嘴,佩佩一边骂一边笑,“糖包子你别熊!你嘴上还有油汁儿呢!二死了你!”
    我眼角瞥了一下还真有,一撮黑胡椒汁儿的小胡子,顿时笑出声,随手扯了张纸巾给他。
    他埋着脑袋伸手来接,冷不丁就抓住了我的手。我手背上一热,脑子里也跟着热了一下,当即想起这他妈还暗恋老子呢,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
    我握着方向盘微微咳了一声,一派镇定地继续往前开。
    这小子攥着纸往嘴上抹了一抹,又开始捂他的帽子。
    我一路泰然自若地开车到了电影院,正要入场,唐晓溜溜儿地跑去买了一桶爆米花。
    “才吃了饭吃什么爆米花啊,撑死了!”佩佩吐槽他。
    唐晓粗着嗓子,“没买给你,我跟学长吃。”
    佩佩“哟哟哟”地叫着牵着楚虎蛋跑了,我装作没听见地把脑袋转向一边,眼角却一直在跳。
    他妈的太熊了,唐怂货。刚才抓老子手没抓够,还想着爆米花桶里再来一发是吧!
    事实证明我想太多了,这怂货的智商还没进化到那个份上。
    屏幕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主角们操纵着机甲揍来滚去,这熊玩意儿看得太入迷,从头到尾都大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两只爪子紧紧抱着他那桶爆米花,偶尔动作缓慢地伸爪子进去刨一颗,呆呆地塞进嘴里。
    邻座后座的人看到中途还会侧头跟朋友小声嘀咕几句讨论讨论剧情呢,他就根本忘记了旁边还坐着一个我!
    我一开始还频频用眼角扫他,对自己身为偶像却被无视这件事情感觉十分愤慨,到后来也懒得再管他,努力投入到屏幕里去。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个多小时,扯下3d眼镜头重脚轻地出来,我总结了一下,这片子除了特效,其余都是屎。
    唐怂货还抱着那桶宝贝爆米花,呆了一会儿转头问我,“学长吃吗?”
    吃蛋去你!
    我一边腹诽一边淡定地跟他一起坐在走廊上吃剩下的半桶爆米花,佩佩和虎蛋那场动画要迟一些才结束。
    吃了一会儿我们就开始讨论起刚才的电影来。唐怂货口头表达能力一如既往地差,那个画面好,这个不好,最后那场架不好看,第一场好看。
    他对东西的评价方式就只有“好,不好”这两种,不过他每次要点都挑得很准,很多地方我也很赞同。老子巧舌如簧,吹起牛来一套一套,他形容不出来的地方我都帮他说出来了,这小子兴奋得不行,一个劲儿点头嗯嗯嗯,好像在茫茫人海红尘之中遇到了知音,恨不得回家就挥毫泼墨写一首歌《你是我的嘴》。
    直到佩佩带着虎蛋出来,他都还溜溜儿地跟在我后头要继续聊。我多会装样子啊,转头就逗虎蛋去了,留他在后头怅然若失。让你刚才无视你偶像。
    我开车把他和佩佩送回学校,然后又送虎蛋回家。楚复旦跟他老婆不知道旅途中什么事情吵起来了,他老婆回了娘家,他脸上带个大巴掌印,一身酒臭,躺在沙发上哼《月亮之上》。
    我把他儿子洗干净,塞上床睡觉,然后在客厅陪他喝酒。
    “妈的,楚狗蛋,老子就是你家保姆。”我骂他说。
    他在老子肩膀上哼哼唧唧地哭,喝太多了神志不清,一会儿唱《爱情买卖》一会儿拍着我肩膀嚎丧,“梳子啊,梳子你是我亲兄弟啊,呜呜呜……”
    “你再这狗模样混下去,亲兄弟也帮不了你,”我盯着满地狼藉的酒瓶子说。
    他这么年轻就所谓什么都有了,房子,车子,老婆,孩子。还活得tm跟狗一样。
    老子什么都没有。老子活得tm也跟狗一样,是一条潇洒自在的狗。老子没心没肺,只唏嘘感慨,不流马尿。
    我这人逢软就硬,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伤感得不行,看到别人发怂我就来劲儿。什么日子不是过,臭的香的都是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了。
    我把他家喝完的没喝完的酒瓶都给扔了,把楚复旦扔进卧室,发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锁上门让他思索人生。
    回家路上买了几罐咖啡,就着电脑看了一通宵剧本。小导演跟我在一些细节上有分歧,我得把思路理清楚了慢慢跟他绕。
    一直看到早上,我去楚复旦家给他儿子做了早饭,开车送去幼儿园,然后倒回来开锁放他。
    这家伙一衬衫烟洞,满嘴胡茬,眼睛里血丝密布,一脸沉痛地跟我说,“梳子,我考虑清楚了,我们干吧!”
    干你妹啊干!明明是个直的,说话清楚点儿!老子最近对这种话过敏!
    楚狗蛋决定离开公司自己创业,这家伙卖了五年保险,我以为他要开个投资理财忽悠机构,结果丫找了几个年轻小设计,开了一家小广告印刷公司。
    他请我去做帮手,挂了个副总经理的头衔,其实整个公司统共就那几个人,副总经理亲手写文案排单子开机器,跟小工也没什么区别。
    一开始的两三个月我们都忙成了狗,不过他再忙也没以前在保险公司应酬跑业务忙,有时我帮他看店,他就回去带虎蛋去游乐园。
    他跟他老婆离婚了,楚虎蛋这小子没心没肺,不哭不闹也不吵着要妈妈,他妈妈连个尿布都没给他换过,奶粉都不知道要用温水冲。
    我跟小导演的剧本也初步成型,第四稿完成之后,他发给了制片人,那边说审一审,一审就审了两个月。
    我心里倒不急,因为手头好歹有活儿干,楚复旦一个月发我三千块工资,对于“副总”来说少得跟屎一样,但是我清楚他新公司盈利状况,没准这点儿钱都是他自己贴的。
    三千对我来说也够了,总比以前只出不进要来得好。
    只是不能想未来,我始终觉得做生意也好什么纸糊的“副总”也好,都是帮兄弟的事业,我的事业不在这里。
    我还是想当演员。
    直到那天接了佩佩一个寒暄的电话,我才意识到自上次跟她和唐晓见面,都半年过去了。
    他们都升了大四,开始四处找实习。佩佩把社长的位置传给了一个大二的年轻孩子,只是目前还没开始实习,所以还负责一下新生话剧比赛。
    “唐晓都升级做评委了,哈哈哈!”她在电话里跟我说,“学长你最近忙吗?来看新生话剧吧,看完又有聚餐哟!能请你跟新生们聊一聊就最好啦!”
    我笑了笑,“不了,我最近忙,也没演戏了。”
    “什么?”
    “我跟朋友开了公司。”
    “哇!”
    她还嘀嘀咕咕地想知道我们开的是什么公司,我打着太极跟她东拉西扯了一通,含蓄地告别。临挂电话前她又嚷嚷了一句,“对了学长,糖包子告诉你了吗?他签了市青年剧团!前段时间还搬出宿舍,去市区租房子住了呢!”
    我眼角一跳,楚复旦这家印刷公司的店面就离市剧院挺近的。
    “没有,他没找过我。”
    “唉!那怂货!他签约之后兴奋得要死,还跟我说是你建议他去的,我当时就怂恿他快点打电话告诉你好消息!结果他还是怂啊!”
    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别扭,咳了一声,还是跟她告了别。
    挂了电话就开始皱眉头。
    老子是狼是虎?打个电话能噎死你?那天看电影的时候不是聊得挺开心么?老子怎么虐你了?
    几个月前我还觉得被男人喜欢上是件烦事,现在只觉得你他妈有本事来啊,怂个屁怂,你来了再看老子是从了你还是干了你?
    不要说告白,连示个好都这样断断续续,真tm没种!
    我一阵儿的莫名气闷,躺在店面里间的沙发上抽了根烟,又给自己泡了杯茶。水还没吹凉呢,外面就开始喊,“陆哥!来活儿啦!我和老三没空!快来帮把手!”
    外头几个小年轻被我和楚狗蛋惯坏了,跟我们说话没大没小没脸没皮,手头忙的时候,连打个海报单子都要找我。
    我理了理发型拍了拍衣服踱出去,那抱着海报筒的熊玩意儿“啊!”了一声,直接把手里的海报筒落了一地。
    “……”
    唐怂啊唐怂,你妈蛋能再熊点儿吗?你哪次突然见到老子能不掉东西吗?几个小年轻还在旁边围观呢!你脸上那突逢真爱的二逼表情能收收吗?可求你收收吧!
    11
    我赶紧把那丢人现眼的东西领进里间,沙发上放好,“你要印什么?”
    “海报这个,复印,小的。”这家伙拧着脑袋,把海报筒一举。
    我把他海报抽出来看了一看,是一大幅制作精良的彩色宣传海报,市青年剧团的新话剧,“印彩色?”
    “黑白,a4纸。”
    “几张?”
    “两百。”
    我把海报拿出去扫描过机,回里间发现他还是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连杯水都没自助。
    “喝茶吗?白水?”
    “白水。”
    “白水自己接,就你右边。”
    他扯纸杯倒了杯水,然后就像巨型松鼠一样用两爪捧着,低着脑袋,帽檐阴影把整张脸都遮了,但我总觉得他在偷偷瞄我。
    我就看不得他这怂样,故意大大咧咧往他身边一坐,“怎么跑这儿来了?”
    “新剧,印海报,回学校发。”他说。这小子半年不见,长进不小,听听这干净利落的断句,硬是没结巴。
    “你不演吗?”刚才海报上名单没看见他。
    “演的,”他说,“第三幕的一个乞丐。”
    我笑了笑,往他帽子上拍了拍,安慰道,“新人是这样,以后就能演主角了。”
    他粗着嗓子嗯了一声,兴奋起来,自己扯话题说,“他们都很照顾我,教好多东西,练基本功。”
    我又摩挲了摩挲他帽子,这小子头型好、剃短寸头显帅气,可惜了一直这么捂着,“好好学,你肯花心思又有天赋,以后肯定是个大角儿。”
    他点点头,屁股在沙发上挪了挪,“那你来看吗?”
    “嗯?”
    “这个剧,看吗?我拿前排票给你,你来吗?”他急促地说,手捏得那苦逼的纸杯变了形。
    艾玛这扭捏的小样儿,这要是个妹子简直就水莲花不甚凉风的娇羞,老子肚子都要笑痛了,忍了半天才说,“什么时候公演?”
    “下个月八号,晚上七点。”
    我摸出手机装模作样翻了翻日历,“周六?我可能没空,再说吧。”让你半年都不联系老子。
    他沮丧地哦了一声,低头啜了口水,然后又开始捏纸杯。
    我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把他那两百份单子拿了,递给他,就要送他出门,“不用给了,这点儿钱。”
    “你是老板?”他呆兮兮地抱着海报筒,还往门口的招牌上仰头看了看。
    “算是吧。”
    他马上粗了嗓子,“哦,你明天上班吧,我来找你。”
    “……”这他妈的你谁啊,老子是不是还得专门洗干净等着大王您来临幸啊?
    他拧着脑袋想了想,又斩钉截铁地补充道,“明天下午。”拽不拉几地抱着海报筒,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老子站在门口噎了一阵,后头俩个小年轻开始起哄,贱兮兮地捏着嗓子说,“我明天找你,陆哥。”
    “干你们活儿!”
    这时候都还好,等第二天他来的时候,外间那俩熊货简直兴奋疯了,一前一后地把手里鼠标和键盘,拎起来啪一下掉桌上,学着唐晓昨天那目瞪口呆的二逼表情,“啊!”“啊!”
    啊你们大爷!
    唐晓捂着帽子,冲他们点头示好,也不用招呼,毫不客气地自己往里间走。我正拿着计算器算客户新发来的订单,被那两个混球“啊啊”了两下,脑子里记的数全忘了,索性把摊子一推,拧着眉头盯唐晓,“来了?”
    这天周六,估计他放假,穿着一套旧球服,胸口上还滴了两点油星。怀里抱着个被塑料袋包裹的小方盒。
    他妈的裹得跟宝贝似的,打开一看,是一盒糖醋排骨!
    烧得还真不错,金黄剔透的,油汁儿四溢,散着一点儿微微的热气。
    外头两货闻见香味儿就嚎起来了,“陆哥,你还加餐啊?”
    “干活儿去!”
    唐怂货帽子一低,粗着嗓子,“我自己烧的。我住附近。”
    我盯着那喷喷香的肉汁儿都呆了,什么玩意儿?半年没联系,你一来就亲手上菜?我们熟到这境界了?
    这小子不来则已,一来就放大招,鬼神莫测的,我有点招架不住。
    他往兜里摸出张戏票来,仗着满室肉香,锲而不舍地邀请,“前排票,给你。你来吧!”
    “……”老子昨天才说忙,今天就能为了一盒排骨答应你吗?老子脸往哪儿放?
    我咳了一声,把票接过去了,“我看看吧,有空就来。老二,老三!找筷子!进来试试手艺!”
    那俩货在外头早等不及了,举着两把泡面叉子就冲了进来,一人试了好几大块,砸吧着嘴对唐晓赞不绝口,“正!太正了!陆哥,这你谁啊?介绍介绍!”
    “我学弟,叫他小唐就行了。”
    “小唐好!”“小唐手艺不错!”
    小唐嗯了两声,就算答应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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