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盐政衙门正厅处。
    一脸疲惫的忠顺王爷端坐在堂上,强打精神地看着手中的认捐薄子,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一旁站着的贾蕴也是乏累的不行,可职责在身,只能站在忠顺王身后静待吩咐。
    贾蕴一行人自京城出发,一路策马疾行,花费十日, 总算到了扬州。
    既来江南筹款,自然是寻大富,江南所富者,唯盐商尔。
    整个天下的赋税,盐税占到了所有赋税的一半,这些盐商焉能不富。
    而能管这些盐商们的, 自然就是盐政衙门。
    别小瞧了盐政衙门,这里的坐堂主官是两淮巡盐史, 为大乾从五品文官。
    相对于两江总督的正二品和江苏巡抚的从二品来讲, 从五品的品级确实不够看,可这是两淮巡盐史。
    两淮指泰州、淮安、通州。巡盐指巡查盐政,御史即监察御史,职责范围囊括了两淮地区,这些地方都是富庶的地方,盐税也比其他地区高出很多。
    两淮盐税的各项总税额基本维持在二百五十万两银子,占朝廷的一半以上。
    由此可见,两淮盐运的重要性。
    正因此,两淮巡盐御史的岗位一般都是深得皇帝信任的人担任。
    而且巡盐御史还有一个特殊的任务,那就是监察地方百官,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眼线, 两淮巡盐御史可以直接向皇帝汇报工作,所以,地方督抚对于巡盐御史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惹不起了。
    “真是岂有此理,拿这些银子打发谁呢!”
    忠顺王将认捐簿子丢在几案上,破口大骂。
    一旁的贾蕴见忠顺王一脸愤懑, 心中已然有数,想让这些盐商心甘情愿的掏银子,谈何容易。
    缓了缓神,忠顺王复又拾起认捐簿子,直接丢到贾蕴手中,阴沉道:“你来瞧瞧,这些盐商是如何的大方。”
    贾蕴会意,打开认捐簿子瞧了瞧,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些大富们可真是大方,两淮之地的盐商们捐的这些银子,就是给每个灾民施碗粥都不够,更别说补齐缺口的两百万两了,简直是连个零头也算不上。
    俗话说“富小气”,这话真是说的有道理,整得贾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便是做门面也不是这般做的。
    贾蕴沉默不语,这事若是容易办,崇明帝也不需要派一个王爷来办差了。
    按理来说, 此事也好办,只要崇明帝下一道圣旨,不信这些盐商敢耍心眼,只是若是由皇帝下旨,这不是强逼?置朝廷脸面于何顾.....
    细想片刻,贾蕴说道:“王爷,先下钦差行文,召集两淮盐官带着那些盐商来盐政衙门,相信以王爷这钦差的分量,这些盐商好歹给些面子。”
    忠顺王爷闻言沉吟片刻,点头道:“说的也是,总比干等着好。”
    话罢,忠顺王对着下方的盐政府衙门的小史吩咐道:“去下行文,诏令两淮各盐运史携下属盐商于盐政衙门商讨捐款事宜。”
    盐政衙门除却巡盐御史,并未设属官,剩下的都是文书小吏。
    此时盐政衙门的主官正是林黛玉之父林如海,只是林如海在一月前便突发恶疾,已然不能主事,故此盐政衙门内没个正经的大乾官员。
    一月前贾蕴便知道林如海突发恶疾之事,崇明帝还派遣宫内御医来扬州为林如海治病,恩宠不可谓不甚。
    本来钦差来江南办差,各地盐官应当在盐政衙门等候。
    只不过,贾蕴一行人是轻装简从,一路沿着黄泛区疾行,除却必要的休整,他们一刻也未曾歇息,比预定的到达时间早了好几天。
    做出此等决定的自然就是忠顺王,贾蕴还没资格非议。
    不得不说,贾蕴以往了解的红楼中,忠顺王叙述甚少,故此不甚了解,可这一番接触,才知忠顺王文能管户部,武能驭良驹。
    这一路疾行,便是贾蕴这个久居行伍的人都吃不消,而贵为亲王的忠顺王竟丝毫不落下风,着实是令人惊讶。
    细想一番,红楼对忠顺王爷虽叙述的少,但能成为短短几年升任亲王,绝非仅是崇明帝一母同胞,其能力不可忽视。
    小吏闻言赶忙下去安排,而忠顺王此时也是心力交瘁,这趟差事,怕是不好办了。
    事暂告一段落,忠顺王似乎想起了什么,偏头对着贾蕴道:“盐政衙门的林如海是你的姑祖吧?”
    贾蕴先是一愣,旋即回道:“禀王爷,正是。”
    按辈分来说,林如海的妻子贾敏是贾蕴的姑奶奶,而林如海正是贾蕴的姑祖,林黛玉则是贾蕴的姑姑。
    忠顺王点了点头,旋即感慨道:“数年没见过了,今日刚好去瞧瞧他的身体如何,贾蕴,你也跟着去吧!”
    林如海既然能坐上两淮巡盐史,表明正是崇明帝的心腹,忠顺王认识也是理所当然的,说不准,以前还是知心好友呢!
    话罢,忠顺王便起身朝着内堂走去,贾蕴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盐政衙门二进院内,皆仿照衙署,可见中厅与左右二厢房,为各个部门办公和处理盐务之场所。
    穿过中厅便是第三进,也就是后宅了。
    这里是巡盐御史和家人的住处,处处皆有盐兵把守,外男不得入内。
    盐政衙门不是寻常衙门口,盐政衙门内有三百盐兵,专缉私盐。
    盐是百姓的必需品,可盐价却奇高,不是一般穷苦人家负担的起。
    因此,也就有了“农民粜终岁之粮,不足食盐之价”的说法。
    而私盐相较与官盐,便宜数倍。
    在高不可攀的盐价面前,穷人只好少吃盐,甚至不吃盐,或者买私盐。
    而且私盐制作的成本比较低,利处极大,自然就有不少不法分子投机取巧,贩卖私盐。
    贩卖私盐,历朝历代都是重罪,《大乾律例》严禁买卖私盐,规定买卖双方都要受到严惩:“贩卖私盐者发配两千里充军,买私盐者杖一百。”
    一百板子,这是打死人的节奏。
    敢走私私盐者,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亡命之徒。
    所以盐兵们都是见过血气的,自然骁勇。
    第三进门处,几名盐兵守在门外,另有一名看似管家的人,贾蕴上前招呼道:“去禀报一声,就说宁国公府贾蕴特来探望林姑祖。”
    管家闻言一怔,脸色稍稍好转,忙说道:“原来是贾家的少爷,老奴这就去禀告。”
    …………
    内宅东厢,林如海房内。
    这半月来,房内始终弥漫着沉闷哀伤。
    林如海面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之上,床榻边上倚坐着默默垂泪的清瘦姑娘,微微红肿的眼睛里尽是哀愁。
    这位姑娘自然便是扬州盐政林如海之女林黛玉,林如海病重,自知时日不多,便派人去将女儿接了回来。
    按规矩,临终前若无子女侍奉在前,死后就成了孤魂野鬼……
    近来林如海身子愈差,眼见没几日光景了,黛玉岂能不悲?
    她现在整日悲悲戚戚,以泪洗面……
    林黛玉正忍着悲伤服侍林如海服药,只听“吱呀”的一声,一丫鬟推门而入的,只瞧她身着弹墨绫薄棉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瞧着可人,此人正是林黛玉的贴身丫鬟紫鹃。
    紫娟走了进来,神色带上些许喜意,忙说道:“姑娘,林管家说,东府的藴大爷来瞧老爷了。”
    林黛玉闻言愣了半晌,旋即明白过来的人是哪个。
    她微微蹙起眷烟眉,疑惑道:“是他,他怎么来了?”
    紫鹃开心道:“姑娘,您是不晓得,原来先前来衙门的什么钦差老爷们就有藴大爷,听林管家说,好像是办完事便来瞧老爷了,现在在院门处候着呢!”
    钦差来盐政衙门办差,她们这些内宅的人也是听说了,只是林如海重病在身,而她们又是女眷,自然管不着这些事,原以为他们办完差事就会离开,却不曾想,这些人当中还有“熟人”。
    紫鹃上前扶起林黛玉,哄道:“姑娘,您也莫哭了,老爷吉人天象,早晚会好的,那东府的藴大爷是“自家人”,是得要见见的,可不能失了礼数。
    林黛玉闻言点了点头,若是外男,那便不好相见,可若是“自家人”,还真是得招待一二。
    紫鹃便拿起丝帕,帮着林黛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可怜见的,姑娘自从回了扬州,可没少哭,身子也愈发的单薄起来,希望这位东府的藴大爷能好好开解姑娘。”
    紫鹃帮着林黛玉整理仪容时,心疼的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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