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德海在白姿意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在知道真相之后,他也不好意思再去乞求原谅。
    秦曦那孩子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称不上喜欢,但也算不上讨厌。
    他想,要是高莲还在,高家还在,他一定愿意让陆凯文娶她,倒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可惜,真的是晚了,他低估了儿子对秦曦的真心,以为他可以跟自己一样,为了事业心甘情愿放弃爱情,为了大局可以放下儿女私情。
    不得不说,他太像自己了,但却又比自己勇敢。
    可这勇敢过了度,就酿成了悲剧。
    陆德海坐在病床边,捂着额头两眼茫然地看向玻璃窗外,微风吹动如鳞片般的云,余晖映照在云层上,就像是天上有了一块金黄色的稻田。
    他苦恼了很久,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来,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怯生生的脸,他立马就拿出手机给陆景俞打了电话。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满身酒气、湿漉漉的陆景俞到了病房里。
    他有些胆怯地摸着自己的头,不敢抬头看父亲。
    陆德海一见到他,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一脸嫌弃。
    他这个儿子跟他妈妈的性格一样,温柔无邪、善良软弱。可过度的温柔在女人身上是好事,在男人身上就成了可以转变为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必然条件。
    陆景俞从小到大谁都不愿意得罪,就喜欢当个烂好人,哪怕别人欺负他,笑他傻,他也不会恨别人。
    陆景俞前脚刚一进门,丁桂香后脚就提着自己的爱马仕包进来了。
    她看着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独立的病房内,有失偏颇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她一直对陆景俞有成见,他的存在,就像是长在她心里面的刺。
    “我来看看爸爸。”陆景俞低着头,语气里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丁桂香瞪着他低下的头颅,嘲笑道:“虚情假意!”
    陆德海听见她的话,横眉竖眼地斥责道:“你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出去!我跟老二说会儿话。”
    这是陆景俞记忆里,父亲头一回在二妈面前维护自己。
    不不不,应该说这是从小到大,父亲第一次说维护他的话。
    可他心里一丝感动都没有,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不信他会幡然醒悟了。
    小时候他被别人欺负,说他没有妈妈,说他是个野孩子的时候,陆德海不但不会替他去教训那个孩子,反而还会逼着他,让他去给人家道歉,回到家里之后他就会被关禁闭,不给他饭吃,只用白开水吊着他的命。
    想到这里,他不屑地勾起唇角。
    他站在病床,低着头的样子,就跟那自闭症儿童没两样,看得陆德海很是心焦。
    陆德海看着他的模样,认为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胆小怕事,每次被人欺负了只知道回家告诉他,想让自己去给他出气,哭哭啼啼的样子,跟个女孩儿一样。
    父亲叹了一口气,逼不得已地开口说道:“你也知道公司最近发生的事吧?”
    他还是想信任陆凯文的,但他是时候做两手准备。
    “知道的,爸。”陆景俞低着头回答着。
    陆德海直接转移开了视线,盯着一旁的水晶花瓶说道:“公司......你准备准备接手吧。”
    “嗯?”陆景俞一听,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内里穿着蓝白条纹病患服,外面套着黑色薄款风衣的父亲,那一脸冷静自若,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一时间,问的人沉默了,回答的人也沉默了,只能闻到刺鼻又令人上瘾的消毒水味。
    陆景俞看着父亲看向别处的目光,知道他是不想看见自己,心中满是委屈。
    他瞬间想到了陆凯文,那个骄傲的人,怎么会忍得了输给他呢。
    “那哥……哥怎么办?”陆景俞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德海不客气地说道:“你看现在,还能指望他吗?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了郑彬!现在只能看在你接手公司之后,郑彬会不会把气撒到你身上了。”
    陆景俞在心中苦笑道:原来……只是想利用我啊。
    从上周开始,股票每天都在跌,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每天不同时段都有零零散散的股票抛出,陆家去购入的时候,便又有散户跟着庄家走,总是出售大于购入,造成了供过于求的局面。
    他想,父亲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吧,不然怎么会把哥哥踢下去呢?看似踢,实则是保护,等风头过了,哥哥又会重新坐上这个位置。
    他心里,清楚的很。
    陆景俞想要拒绝,搬出了陆凯文想要挽回父亲的心意:“父亲……哥哥会不高兴的。”
    “现在轮得到他不高兴吗?”陆德海并不听他的提醒,反而是继续劝说着陆景俞,“张宏明那群人根本不听他的,你看看他把公司管成什么样了!员工需要的是一个能带来利益的老板!不是一个为了儿女情长耽误公事的人!”
    “自从他出车祸之后,脾气真是越来越暴躁了,在公司树敌无数,早就有人看他不爽了!知道为什么他解决不了这次的难题吗?因为他没有人可以用了!你进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张宏明那些群人一些甜头,把他们的心重新拉回来。”陆德海还不忘给他出谋划策。
    看似是为了他好,实则是把难题抛给了他,陆凯文得罪的人,让他陆景俞去给人赔礼道歉。
    “爸,我……我觉得我做不好。”陆景俞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害怕陆凯文恨他,也害怕自己丢了陆德海的面子惹他不快。
    “他摔断腿的时候,你不是管理的挺好嘛!”陆德海注视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陆景俞毫不掩饰地说道:“我只想玩乐。”
    那一脸坚定的样子,在证明着他没有争强好胜的心。
    “你这个败家子,现在公司需要你!你必须给我往前冲。”陆德海看着不争气的二儿子,快被他气死了。
    可他忘了,是他亲手把他培养成了这样,费尽心思、千方百计的把他变成了这样!
    陆景俞惆怅地看着父亲要赶鸭子上架的样子,无可奈何地垂下了头。
    陆德海并不理会他的个人感受,不容置否地说道:“你先进公司熟悉一下吧,让董得铭带着你上手。”“是……爸爸。”陆景俞低着头,叹了一口气说道。
    陆德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直截了当地说道:“行了,你走吧。”
    然后就自顾自地脱着外套,行动缓慢地往床上躺。
    陆景俞看着父亲,原来那个健康的父亲,已经被病痛折磨的苍老不已。
    他眼眶湿润,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父亲的目的达到了,便不会自找没趣地在里面待着。
    这么多年来,两父子的聊天话题永远都是:“你不要跟你哥哥抢”、“爸的遗嘱上写了你的名字的”、“你就好好玩乐,当好你的二少爷就行了”。
    永远都离不开这个话题,从小到大都在提醒他不要跟陆凯文争。
    可他真的想当面问问父亲,自己也是他的儿子,他是如何做到这么偏心的呢。
    在他想一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的时候,他又要逼着他担起陆家子孙的责任,去挽救公司。
    祸从来不是他闯的,却想他去力挽狂澜,化解危机。
    恍惚间,有个尖锐的女声在他身后传来:“你给我站住!”
    他回过头,看着来人,一看是丁桂香,有些愕然。
    “二妈……”陆景俞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地喊着她。
    丁桂香提着爱马仕包包,披着fendi浅驼色的羊毛围巾,里面穿着香奈儿的白色套装,胸前还戴了一个香奈儿经典白色山茶花胸针,手腕上是cartier的18k玫瑰金手镯,整个人名牌加身,略显土气。
    她往上一扶包包的手柄,杀气腾腾地瞪着陆景俞,质问着他:“你跟你爸爸说些什么呢,说这么久?!”
    “二妈,没什么的。”陆景俞在回答的时候,看都不敢看她。
    丁桂香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的头顶:“没什么你在里面待这么久?”
    陆景俞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她,解释道:“我关心关心爸爸的身体,让他最近注意好好休息。”
    丁桂香才不听他的解释,心里的天秤早已倾斜,看他的眼神就戴上了有色眼镜。
    她翻着白眼,怒不可遏地警告着他:“我可警告你,别以为你哥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没办法来你爸这儿看他,你就可以乘虚而入献殷勤!”
    “我没有,二妈,是爸爸叫我来的。”陆景俞耐心地解释着。
    他从小就怕他这个后妈,凶得很,一点都不像他的母亲,是那么的温柔可亲。
    丁桂香咄咄逼人道:“我不管是谁叫你来的!你少给我动歪心思。”
    “我没有……二妈。”陆景俞满腹委屈地说道。
    丁桂香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以为我是傻子,会信你的鬼话吗?”
    “二妈……”他很是无奈地喊着她。
    哪怕对方对自己的态度恶劣,他仍旧以礼相待,没有半分逾矩。
    “快滚!没事别来你爸面前晃悠!”丁桂香眼神满是忌惮地看着他,严厉警告着他。
    陆景俞听到她的这句话,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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