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老先生没说好与不好。
    只是一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他手杖敲地,沉稳道:“继续。”
    陆斐一看他这表情,心里就有底了。
    她并不是为了哗众取宠。
    说出来的东西,都是经过仔细考证的。
    而且像这种判断错误的问题,其实并不是那么难看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直至现在,大家还都觉得整场战役如果没有盛钺,就绝对不会成功。
    陆斐承认盛钺的优秀。
    白金战役复盘中,盛钺所表现出了一个顶尖战士的雏形,他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格斗技巧顶尖,预判也精准得吓人。
    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好的指挥者。
    “对敌人预估错误,这是盛钺元帅失误其一。”
    “其二,对敌过程中,元帅本人过于依赖,自信于自己的单兵作战能力,忽视团队配合。”
    “其三,作为实时唯一能够号召大家的代指挥官,身先士卒并不会让他的指挥更加精准,相反,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假如元帅本人的能力稍有不足,最后的结果就是……”
    陆棠条理明白,吐字清晰,一连七条,条条切准要害,剖析了整场战役中的各种细节。
    “另外……”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继续道:“当然,元帅本人的能力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一场战役之中,预判失误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我们无法预料到“如果”是什么结果。”
    “在白金战役第三次、第四次、第七次……冲突之中,盛钺元帅本人一马当先,死守防线,功不可没……”
    “……以上就是我对白金战役的全部观点。”
    陆斐朝台下鞠了一躬。
    她其实隐去了许多话没有说出口。
    比如………她觉得以百战百胜著称的盛钺,并不适合做一名指挥官。
    并非是说他于指挥一道是庸才。
    只是相比于这人强悍到逆天的单兵实战表现,指挥天赋在这人身上,被前者璀璨的光芒遮得完全看不见了。
    教室中一时鸦雀无声。
    没有人说话。
    大家都不是纯粹的蠢货,以往只是被惯性思维影响。
    此时这中惯性思维被陆斐一字一句打破,哪怕是最平庸的学生,也能琢磨到一二。
    陆………陆斐好像还挺……挺厉害的?
    众人恍恍惚惚地想。
    至少他们上大课的时候,从没感受过像在陆斐身上一样,别的班级里,被世人定义的“天才”带来的冲击。
    倒是谈老先生率先打破了寂静。
    “啪——”
    他慢慢鼓了鼓掌。
    教室里的众人方才如梦初醒,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汇聚在一起,越来越热烈。
    陆斐甚至还听到几个吹口哨的,扛着谈老先生的死亡视线大声喊“陆斐牛逼!”
    陆斐回以一笑,随后下了台。
    谈老先生虽然严厉,但平时从不吝啬对学生的赞美。
    这时候他却没有说别的。
    只是简单道:“陆斐同学说得很好。”
    然后又对陆斐说:“下课等等再走,我有一些话要和你说。”
    陆斐眼神一顿。
    这节课下来是没有别的课的。
    e班的学生向来不喜欢多待在教室,虽然有好几个想凑上来和陆斐聊聊天,却也因为谈老先生特意嘱咐的话,也都走了。
    谈老先生气定神闲地坐在讲台上。
    陆斐走上前,他手杖一指,示意陆斐在第一排坐下。
    陆斐猜到他可能是要同她说一些白金战役相关的内容。
    她试图回忆自己哪里说得不严谨。
    就听谈老先生开门见山地说:“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明显的失误,却没有几个人提起?”
    “能想通一二。”
    陆斐正襟危坐,沉稳道。
    谈老先生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
    他温声道:“讲讲。”
    “是为了……树立起威严。”
    陆斐即答道:“当年那个时代并不太平,国家需要英雄,需要军事偶像。需要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告诉大家,战争并不可怕,我们有活下去的希望。”
    “以此来安定民心,规避更多不必要的损失。”
    “盛钺元帅,就是被挑选出来的“英雄”。”
    “没错。”
    谈老先生赞赏地点了点头。
    他此刻已经完全把陆斐踩点进教室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满眼都是发现了好苗子的快乐。
    一点也不吝啬于解释:“预判失误这件事,盛钺元帅本人在白金战役以后已经作出了检讨。”
    “但是这件事被上头瞒下来了。”
    “正如你所说的,那个时候的人民需要一位能够安定信心的英雄,盛钺元帅是很好的人选。”
    “而此后十几年,无数场战役都证明了,上头当时的选项没有做错。”
    “盛钺带领人类联邦走向了最终的和平与荣耀。”
    谈老先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这件事的出发点,以我们现在的观点去评判对错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我不能接受的是,现在有许多专家、学者、普通群众……已经完全将盛钺元帅捧成了天神,不允许对方犯出一点错误。”
    陆斐想起了盛钺昨天来开讲座时,学生们的趋之若鹜。
    “这件事有蹊跷。”她皱眉道:“是有人故意这么做。”
    谈老先生意外又惊喜于她能联想到这一点,点头道:“是的,某些人的打算……他们想要将盛钺元帅捧上神/坛……但那是不可能的,元帅只是一名优秀的战士,只是一个普通人。”
    人不完美,人会犯错,人不会像大家想象中的神那样,一点失误都不会出现。
    可想而知,一旦盛钺对外形象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损伤……他将要迎接的反水有多恐怖。
    或许更严重一点,人民自以为的“神”犯了错,他们不仅会愤怒地辱骂对方欺骗他们,更甚之……假如有有心人刻意引导……他们会对军队失望,对大统领失望。
    谁会管盛钺究竟有没有欺骗大众?
    说到底,大多数人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感知到的东西。
    谈老先生沉声补充:“这几年来,我们已经尽可能地引导群众去明白盛钺元帅也会犯错的事实。”
    但显然结果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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