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是情非得已,而且也是为了救我,就算你家里人怪罪,到时候也由我承担,到时候我亲自送你回去,向你家里人解释,好不好?你别哭了。”他多年行伍出身,杀人这件事已等闲不放在心上,这般说着,心里想到的却是,龙八看起来像是大家族里得宠的子弟,出门遇到这样的事,家里人庆幸还来不及,那里会重罚。就算是罚,顶多也是禁足之类的,让他得些教训反思不敢再乱跑而已。
    龙八泪汪汪地吸着鼻子,偏头看他:“那你记得一定要替我说情!”
    他心里虽还惴惴,得了庄停云再三保证,倒也就此收住眼泪,大大地放下心来。
    第 13 章
    庄停云哄住了他,这才有余暇检查自己的伤势。
    他勉强坐直身子,忍过最初的那一阵头晕目眩,住自己身上看去。只见自己伤口不曾包扎,也没有敷药,却基本上已经开始愈合,而身上的酸疼无力似乎也仅仅是因为失血虚弱所带来的。
    他吃了一惊,急道:“我昏迷了多久?”
    龙八毫无心机地道:“我昨天才把你救回来的。”
    庄停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却明白自己身上的伤势不是一两天就可以见起色的。但眼下自己他不由得惊疑起来。再看得仔细些,只见伤口上涂着一层微黏的透明液体,很是可疑。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闻一闻,却是无色无味,不由得抬头向龙八看去。
    龙八站在一旁,他当然不会当着庄停云的面再使用口水疗伤大法,对于对方的动作和疑问的眼神,他悄悄地吞了吞口水,决定绝对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东张西望只装作不知。
    庄停云见的世面多了,心知其中必定有异,虽然好奇,却知道这时也不是追问下去的时机。转而向龙八起外面的情形。
    龙八也是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
    眼下庄停云动弹不得,可两人就这么两眼一摸黑总不是个事,不得已让龙八去附近打听些消息。
    他本来还有些担心龙八独自一人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但龙八下午便回来了,还扛了头野猪回来。
    野猪已经被开膛破肚,但剩下的肉也几乎有一两百斤。他瞧着那对翻出唇外的锋利獠牙,都有些不敢相信龙八是怎样毫发无伤就捕住它的。记起从醒来后就只吃了几个山果几口清水,顿时觉得腹中空虚,饥火不升。
    龙八显然也是饿了,一边吞着口水,蹲在不远处手脚麻利地剥着皮。他专注在吃食上,一边心不在焉地跟庄停云说着外面的情形。
    龙八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也讲得不太清楚,只说是外面乱起来了,到处都在杀人,什么抚远将军要造反之类的。
    虽然他说得模糊,很多东西庄停云却知道得远比他清楚,稍加推测不难得出事情的始末,想来那位淮王世子最终还是落在了对方手上,却不知要生出多大的风波,心中怅然,不由得暗叹一声。
    不知是因为共患难还是应承替龙八求情的缘故,本来对他颇有怨言的龙八对他有些依赖起来。见他听完之后只是半天不说话,偏着头问道:“小庄哥哥,那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还是先回去给我说说情?”他并不关心改朝换代的风云变化,只是他不敢就这么回去,把逃避天刑的希望寄托在庄停云身上,自然庄停云到哪他便到哪,好在除了江南之外,他也没有格外想去的地方。如今跟小命比起来,江南也得靠边站了。
    庄停云微微苦笑:“……等我伤好一些,先想办法回京去再做打算。等眼前事了,我再亲自送你回家去。”虽是这样说,想来若真是有人图谋不轨,只怕这路上层层封锁,京城并不是那么容易到的。
    龙八再次得到他的保证,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低头去弄地上那头山猪。
    庄停云撑起身子靠坐在树上,看着他忙碌。
    他两人在这山里又住了一晚,第二天庄停云感觉自己情形比昨日又好上许多,勉强能支撑着上路,就慢慢寻路出山。
    山路并不好走,两人还有几次迷路。虽然是龙八把他带到这儿的,但被问起来他只会露出个一头雾水满脸茫然,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庄停云想起他要人把他带回见面的地方,当时觉得他是赌气刁难,这几天下来终于明白不是,这小家伙确实是个路痴,那天让他去打探消息,他还能够再摸回来寻着自己,当真是老天开眼了。
    而龙八自然也不会告诉他,那一日为了安全起见,自己带着他小小飞了那么一段,而他出去打探消息,来回都是用飞的。
    两人在山中过了几天茹毛饮血的日子,终于在这天寻着一户猎户人家借宿,问清了出山的道路。庄停云这才松了口气。
    他两人为免麻烦,自称是回乡探亲遇到匪徒的两兄弟。猎户家里也间隔得很,却还热情地让出一间东厢房给他二人住。龙八也没有要礼让伤员的觉悟,把床让给庄停云自己打地铺那种事做梦都没想过。况且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想来这今天睡草丛住山洞的都共患难过。眼下难得有张像样些的床铺。理所当然的一块儿睡了。
    龙八睡觉是不大老实的,他喜欢滚来滚去。
    这个毛病他自己睡时不觉得有什么,可苦了与他同榻的庄停云。一来要提防着身上的伤口被他碰到,二来又因为这床铺窄小,只怕龙八儿不小心跌到床下去。
    最后只得小心翼翼地把他圈起怀里不让他乱动,这才得已合眼。
    他心里有事,加上身边多了个喜欢动来动去的活物,睡也睡不踏实。夜里伤口作痛,出了一身冷汗,醒过来便再睡不着。
    左右无事,他便借着油灯的光线打量身旁的龙八,暗暗猜测他的来历。
    龙八抓过他的一史手臂枕在脑下,打着惬意的小呼噜睡得正香,一脸的天真无邪。脖颈上一样饰物从他领口里滑出,是一根丝绳穿了三片鸽蛋大小的墨黑圆片,搜身当日他就在龙八身上见过。当时并不在意,此时细看,却发现那材质似玉非玉,虽是墨黑,在灯下却又莹莹剔透,竟好似其中有光华流转一般。
    看了半天,庄停云也认不出这究竟是何物,又把它塞回龙八衣领里去。
    他觉得被龙八枕着的手臂上微有凉意,拿手一摸,放到眼前一看,只见指尖沾着些透明微黏的液体,倒好像似曾相识。
    他愣了一愣,伸手向龙八脸上摸去,果然在他嘴角摸到同样的一丝丝微黏的凉意。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一股突如其来的冷意将他包围。顿时全身如浸冰窟,连一个手指也动不了。
    而这陋屋的床前,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
    庄停云心下大惊,他多年习武,自诩耳目聪明远胜常人。但他却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怎样进来的。
    他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但对方所挟带的气势,一时之间竟压得他动弹不得。
    其实这样的境地,就算是对方要下杀手,他根本没有什么抵抗的余力。
    然而庄停云在此时脑子里想到的,却不是生死之事,他反而从对方细微的气息里觉出一丝捉奸在床的恼意和因此而生出的自己被捉奸在床的怪异窘迫感,这感觉莫名奇妙,却又真实无比。如果对方能允许他开口的话,他想说,他如果就这么送命的话,这真的很冤枉啊!
    第 14 章
    那人影上前一步,向他伸出手来。
    庄停云凭借着自己的直觉,毫不怀疑那只手主人的用意,除了要自己小命之外别无它想,虽然他手上并没有拿着任何能致命的凶器。
    他依旧被对方的气势所迫,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虽然觉得莫名被掐死在床上这样的死法实在丢人得很,此时却也没有让他选择的余地。
    他正闭目待死,突听对方轻轻咦了一声,周身的压力顿时一轻。
    庄停云讶然睁眼,正看见对方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去。庄停云得以喘息,这才有机会打量来人。
    那人方才上前了一步,此时正站在油灯的光线能照到的地方。只见来人是个年轻男子,青衣素袍,一头墨发高高束起,面容清俊淡雅,气质堪称出尘,一双稍长的凤眼却沉静如深渊寒潭,配上微微上扬的眉稍,凌厉里透出几分无形的威压。
    只是匆匆一眼,庄停云的第一个印象便是这人似乎并不好相处,而且那种威压与气度,只有久居上位者才会有。他心里正惊疑不定,这个看起来并不好相处的人却向他微微点了点头:“深夜造访,还请见谅。”
    一个人如果在前一刻还来意不善,下一刻却和和气气跟你打招呼,饶是庄停云这种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这样突然的转变,一时之间也不知要应答什么才好,只来得及‘啊’了一声。
    那人又接着道:“龙八叨扰多日,承蒙你照顾。”
    庄停云这才反应过来,这感情是龙八家里人寻来了。可这样深更半夜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这位兄台你也太神出鬼没了一些。而且,这人是怎么找到自己一行的?
    这样想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躺在床上,一只胳膊还被龙八枕在脑袋下而自己另一只手还摸在龙八脸上,保持着这种实在不宜见客攀谈的姿势,感觉古怪而难堪。他手忙脚乱地从龙八下巴上放下手来,一边应道:“呃,这也没什么……”
    对方却不理会他解释什么,目光落到仍旧呼呼大睡丝毫不知觉周围气氛一再变化的龙八脸上,神情稍微柔和了一些。
    他走上前来,替龙八擦去嘴角的口水,又拍了拍他的脸:“小八,小八。”
    庄停云终于趁这机会,将自己的胳膊从龙八脑袋下面抽出来,坐起来整了整衣裳,好在山里天凉,猎户家的被子又稍嫌单薄,两人都是和衣而睡的,那怪异的感觉稍稍好了一些。但
    因为那人拦在床前,他不好低头去找鞋子,只好坐在床上,仍然尴尬。
    而一旁,龙八这几天风餐露宿,虽说他不挑剔,但这么折腾下来也难免疲倦,好不容易挨着张像样的床,二话不说睡死过去,那人唤不醒他,又扶着他的肩膀摇晃起来。
    龙八好梦正酣,也许是被晃得恼火了,突然抓着那人的手住嘴里一送,‘喀’的就是一口。
    龙八啃骨头时的牙口庄停云可是见识过,咔嚓咔嚓的,十分锋利。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而且……他看了看被咬那人面无表情的脸,这人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样子,小八你这几天怕家里来人怕得要死,可现在就这么大无畏地咬下去了?
    他心里替龙八惴惴着,反应却不慢,忙要去扯开龙八,龙八却自己松开了手,他闭着眼呸了一声,咂巴咂巴嘴,喃喃道:“……这猪蹄一点都不好吃……”
    庄停云冷汗下来了,瞄了瞄来者不动声色又似乎黑了一些的脸,摸了摸鼻子道:“要不,我去找块湿毛巾来给他擦擦脸……”
    那人却不等他把话说完,那只有着带口水牙印的手就闪电般掩在龙八口鼻上,就见不一会工夫,龙八面红耳赤地挣扎起来,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眼来。
    他本来还有些迷糊,但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之后,尖叫了一声,方才还摇都直摇不醒的人,一下子机灵得猴似的,蹭地一下蹦起老高,随即连滚带爬地躲到庄停云身后去了。
    庄停云本来还指望着龙八醒来之后能缓和下眼前莫名僵持的局面,他这样的反应却是叫人哭笑不得,眼看着龙八顶顶没出息地缩在他身后,像只胆小受惊的鹌鹑。而眼前人的脸色又黑了一分,眼中泛起一层薄怒。
    此时两人可以说是衣冠不整地被围困在床上,面对着疑似家长的某位兄台,这时间这地点人物都太让人难受了,纵然他一向镇定,此情此景也镇定不能。
    随着那人越来越阴沉的面色,庄停云觉得那种被捉奸在床的诡异感觉又回来了。然而面对眼下情形他也别无它法。庄停云迫不得已,只好护在软成包子的龙八身前,向这人试探着道:“这位……兄台,有话不妨好好说。”
    对面的青年看了看他,是一种恨不得把他踹到地上再踩上几脚却又不得不强自忍耐的神情。他努力平缓了脸上的神色,看向他身后的龙八:“小八,出来。”
    龙八小心翼翼地从庄停云身后探出个脑袋
    ,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战战兢兢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峻哥哥,仍旧不死心:“我七哥呢?七哥他没有来么?”敖峻在他们这一辈的龙里算得地位十分崇高,对他这样的小龙有着司惩掌罚的权利,龙八心里本来就虚着,这时见了他,龙八难免心里长毛。而从前不管有什么事,都是七哥第一个出来罩着他的。
    “你七哥没有来。你过来,我送你回家去。”敖峻向他招手,又淡淡道,“你闯祸的本事倒不小。”
    龙八听到七哥没来,顿时就慌张起来,再加上敖峻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他做了些什么,顿时不缔于听见晴天里一个大霹雳。他缩成一团,抱着头开始哭:“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我不要被抽筋剥皮剁爪子……呜呜呜……”
    敖峻对他这种近似于撒娇的耍赖方式颇有些头疼,却也想让他得些教训免得日后惹出更大的祸事来,并不愿就这么放过他,只是微微皱着眉看着他。
    龙八边哭还边偷偷看敖峻的反应,有意不说那最严重的斩刑。
    他和敖峻这也不过是第三次见面,除上上次他还算和气地对自己说过几句话,此外再无交集,只能说是仅仅认识而已,根本就不熟。但这一次,敖峻没有像上次一般温和地对着他说话,告诉他这些事都不会有,他现在的脸上略带无奈,却似乎没有就此作罢不予追究的意思,
    于是龙八真的害怕起来,想到那样的下场,哭得伤心起来,满床地打滚,把头往被子里钻。
    庄停云在一旁挺尴尬,见敖峻袖手旁观,倒像是默认了龙八的话一般,心道这都是什么家法,也太利害些了吧,真要犯了错就这么一通家法下来,一来二去谁还能有命在?而且听这人的意思,竟像是对龙八做了些什么知道得一清二楚似的?
    他答应过龙八替他求情,当时只以为是龙八杞人忧天,如今对方家长找上门来,他于情于理都少不得要替龙八说几句话,当下打起精神:“龙八若是有什么过错,也是因为救我而起,况且出门在外,有些举动也是迫不得已。若是兄台要怪,也是在下的错。”
    敖峻立即就断然答道:“这位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就算小八没做什么,你也不会有事。”
    庄停云想想当时那场面,可不觉得自己能若无其事的站在这里,他有种直觉,似乎龙八的这位兄长不知为何很不待见自己,那种威压虽被他刻意收敛,却从始至终不曾完全消失。
    敖峻说完这话,看也没看他一眼,俯□去扳着龙八的肩膀,想把他从被子里扳出来。而龙八抱着被子不放,被敖峻翻了个个儿,强扯去手中被子之后,他又把头插到枕头下面,抱着枕头不放。呜咽声从枕头下面闷闷地传来。
    庄停云借这个机会终于穿上鞋子下了床,终于觉得感觉好了些。见龙八还抱着枕头在做垂死挣扎,而那人则把自己当作了空气一般。他摸着额头讪笑道:“要不,我去倒杯茶来,你们兄弟两有什么话,不妨坐下来慢慢谈。”
    说完也不等回答,径自出了院门。看着分外璀璨的星空,苦笑着想想今夜这古怪的变故,长长出了口气。
    而敖峻也终于拨萝卜似的把龙八从枕头下面拨出来,看着他湿哒哒一张花脸,终于缓和下神色,叹了口气:“你不必害怕成这样,这人有些不寻常……你纵然伤了凡人性命,但救了他,却是件不小的功劳。”
    第 15 章
    龙八儿听他这么说,分明是胡乱抓在手里的庄停云这根稻草变作了一叶扁舟,虽不知经不经得起风流,但现下保住他筋骨皮肉显然毫无问题,便止了哭声竖起耳朵听敖峻接下来怎么说。
    敖峻其实心眼里并不想为难龙八,见他安定下来,不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人身上有一息天子之象,气运交不一般,不过……”他看了看龙八,收住了话头。“你日后还是少和他来往。“
    龙八得脱大难,也顾不上去想为什么,他听到这天子之象,那不就是指的皇帝?真龙天子?他想到前几日庄停云像条半死不活的死鱼一般由着他翻来覆去在身上涂口水的模样,实在想不出这人将来竟会有当上皇帝的一天,到时又会是个什么情形。他想那所谓的一息龙息,该不会是被他的龙涎涂了满身,因此而沾染上去,让敖峻误会了吧?
    虽然这样想着,他可不傻,现在庄停云成了他的保命王牌,龙八才不干去捅这层窗户纸的傻事呢。因此他心里想着这些,面上只是古古怪怪,嘿地笑了一声,不再住下说。
    却又好奇,抑着头问敖峻:“就他?将来会做皇帝?”
    他眼睛乌黑溜圆,这样抑头追问的模样,却也天真可爱,敖峻脸上神色便又缓和了一些,耐心道:“也未必是能做皇帝,但将来贵为王公候爵,总不会错的。”
    龙八想了一想,撇着嘴道:“他才是个校尉,连将军都不是,也能做大官?……”
    庄停云在厨下寻到些猎户家自制的山茶,浇了热水泡了茶端来,见这两人坐在床边低声说话,气氛倒不似方才那般剑拨弩张,这时才放下心来,上前搭话,各自叙了姓名,再要探听别的,这人口风却紧,龙八在一旁也有些畏惧此人,一改平日多话好奇的模样。
    如此睡是睡不成了,庄停云打起精神东扯西拉,好不容易熬到天明,猎户一家醒来,见一夜过去突兀地多出一人,大是惊诧。敖峻也不多解释,出手便是一锭元宝,大方的酬谢了这户人家,吃过草饭就带着两人上路,多了敖峻一人,出山自然容易得多。
    龙八暗暗想好了主意,心想敖峻虽然口上说不妨事,可他手上到底沾了几杀凡人性命在那里,这时候回家去,就算没有天刑,七哥和老爹那里免不了一顿好打,再说这敖峻若是反悔了怎么办?因此一口咬定了他答应要送庄停云平平安安回京,一只龙说话自然不能不算数,京城是一定要去的。
    敖峻也依他,
    只是说看他两人一伤残一天真,不放心两人上路,执意同行。
    龙八不敢说什么,而庄停云自然也没有意见,好在外面的局面并不想龙八说的那样坏。老皇帝病得奄奄一息却还有一口气吊在人间,那位未来最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世子,现在也还发挥不了他能够用来挟天子令诸候的作用,地方上也只是小小摩擦,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到了前面一处小镇,庄停云还按照道旁的暗号,联系上了一名之前派出去打探消息而幸免于难的下属士兵,商议一番,也准备一道回京。
    但龙八小心眼里是不大乐意让敖峻同行的。
    敖峻天生一张英俊却端正的脸,一贯又是肃然的神情,算上这一次,龙八总共也只见过他三次,说过的话有几句更是四爪就能数得过来。虽然他几次见到龙八是都显得比较和气,也没怎么追究龙八的过错,但龙八就是有些怕他。
    和怕敖敏的那种怕不一样。
    在龙八眼里,敖敏就是个心眼坏爱欺负人的坏蛋,嘴尖舌利,拳头揍在身上很疼。他怕敖敏多半是出于被揍的愤恨和报仇又不敌的郁闷。
    但怕敖峻又不同。敖峻对他的态度称得上和缓。然而龙八总觉得不自在。敖峻和那个温柔抚摸的记忆毫不相干,那么从童年记忆里留下来的,便是当日那个不苟言笑,宝相庄严的身影。斗转星移至如今,他依然有高山仰止之感,而且他比之当年还懂得什么叫做自惭形秽,再加上自觉还有把柄拿捏在敖峻手里,因此越发胆气孱弱丢盔弃甲不堪一提了。
    他感到一路上敖峻的目光常常落在自己身上,在这样长久而又沉默的注视之下,龙八越发惴惴,手脚都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放,连喘气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样的滋味消受起来,当然不是什么美事。龙八才从山里走到村镇这一路,就觉得全身的鳞片都要竖起来了,有些招架不住。想想走到京城这漫漫长路也足够销魂,只恐到了京城之后他还不走,因此不得不早做打算。
    趁着敖敏去镇上备置代步的马匹车舆,他和庄停云一道坐在道边的茶水铺里等候的工夫。龙八琢磨琢磨,就拐弯抹角地同庄停云商议起来。
    “……等到了京城以后,要不我去你手下参军吧?”这里只有包子烧饼一类的简单吃食,龙八照样吃得津津有味,他正叼着一只包子,边说话边转着乌黑眼珠看向庄停云,脸上写的完完全全是我别有所图。他嘿
    嘿地笑了两声,自认为是为自己这种行为找了个合理的借口:“混口饭吃,嘿嘿。”他想敖峻是纡尊降贵送了庄停云一路,总不可能再跟着他屈居在人下,只要把敖峻打发走,自己就自由了。
    庄停云看了看龙八,他心思缜密,如何猜不出龙八的大概盘算,他觉出两人不一般,更有心笼络敖峻,闻言只是笑了笑,便要开口劝阻。
    却是旁边有名士兵是个粗直之人,看着龙八饕餮一般不知饱足的吃相,不由得担心起来,忍不住道:“军营里可养不起你这样的饭桶。”庄停云要拦已经不及,唯有朝着龙八笑笑:“你还是小孩子,正在长身体,能吃得多一些,这是件好事。不要吃坏了肚子就好。”
    龙八抬头一看,果然旁边歇脚过路的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对他的肚量表示出惊诧之色,脸面涨至通红,幸得庄停云替他解围,这才缓过气来,他咽下口中的第十个包子,把伸向第十一个包子的爪子缩了回来,讪讪地道:“我不是饭桶……我可以吃得再少一点的!”他恋恋不舍地朝着包子望了望,忍痛悻悻:“真的可以吃得再少一点的!”
    庄停云见他羞愤难堪,忙拿了个包子来哄他。龙八忌惮这饭桶二字,唯恐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实了这样的名头,吞了吞口水,却是怎么也不肯再接了。
    庄停云笑了笑,也不再坚持,却是转了话头。“就算军营里不收你,我承蒙你搭救,也一定要请你到府上小住几日,好好答谢一番。别的不说,京城里有不少好吃好玩的。到时我带你去看。”
    “管饭?”龙八听到好吃好玩,便被轻易哄住,但他觉得还是要未雨绸缪才好,向庄停云确定:“饭要管饱?”
    庄停云笑眯眯:“我家里颇有薄产,你还吃不穷我。”
    龙八闻言甚喜,顿时笑眯了眼睛,当即允应下来。
    两人心事达成,再看对方都觉得彼此顺眼无比,气氛越发和乐融洽。当下便要称兄道弟起来。敖峻回来之时,看到的正是这般景象。
    第 16 章
    敖峻一手揭着茶铺破破烂烂的帘子,沉默地在门口站了片刻。
    铺内龙八正和庄停云勾肩膀搂脖子,说说笑笑,不提防一抬眼就见着敖峻。
    他所站的位置正逆着光,面目一时看不清楚,龙八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打了个激凌,似有杀气如寒风拂面而来,揉了揉眼睛正要再仔细看。敖峻已经放了帘子走进来,脸上平平的没什么表情,对着三人道:“可以走了。”
    龙八忙和庄停云分开,捧过一只包子上前巴结。庄停云也迎上去道辛苦。
    敖峻弄来了一辆马车,还挺宽敞。
    敖峻隐隐有几人之中为首的架势,赶车这么掉份的事当然轮不着他来做。庄停云伤残人士,也坐车厢里头。龙八十分乐意出去赶马而不用和敖峻低头不见抬头见,被瞧得脖子发毛,但他是个路痴,若是让他赶车进京,指不定迷路还能迷到江南去,不得不扭扭捏捏爬进车厢里去,尽量坐得离敖峻远些。
    敖峻也不知有没有觉察到他小心地保持着距离,朝他看了一眼,龙八忙缩着脖子,扭过头去假装看风景。
    敖峻也不言语。几人用饭时他去打点马车,最后从茶铺里打包了些包子馒头之类在路上吃。坐了一会儿,他低头从包里翻出一个馒头,拿在龙八眼前晃了晃。
    不多时,龙八就吞着口水颠颠地凑了过去,看得庄停云心里暗暗摇头。
    吃饱喝足之后,加上昨天夜里没有睡好,马车摇来晃去正好十分催眠。最后他‘咕咚’一头栽倒在敖峻身上,口水横流地睡死过去。
    敖峻调整了一下坐姿,让龙八枕在自己腿上,还伸手取件袍子给盖上。低头看了一阵,忍不住微微一笑。他五官虽好却面相严肃,自然而然有种肃杀味道,这一笑起来却全变了样,有如春暖花开风情万状。
    庄停云暗暗诧异,忍住要揉眼睛的冲动,再看时,敖峻已经收敛神色,又是一付漠然表情。庄停云有心想说几句话,但看他神色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得又吞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多了敖峻的缘故,路上行程颇为顺利,没遇着一个乱兵叛党,就连不长眼的山匪草寇也没遇上一个,这一点让有心想开开眼界的龙八颇为失望,别人却是松了口气。
    如此走了几日,京城眼看再有一两天的路程也就要到了。
    这一日他们在离京城不远的一个县城落脚,在客栈落
    脚之后,敖峻说了一句访友,去去就回,明日自会回来一道上路,丢下三人走得无影无踪。
    龙八落得轻松,他还巴不得敖峻如黄鹤一去不复返,这一走就别回来了呢。
    庄停云看似不显山不露水,手底下却自有一套消息来源。似乎近来的消息里局势渐渐稳定下来,他因此也并不显得着急回京。
    敖峻喜静不喜动,几人平时饭食也就在客栈中解决,露宿时更是随便。今天他既然不在,也就不必守这样的规矩,庄停云便允诺吃顿好的,把龙八带出去街上逛了一圈,从街东头吃到西头,从日暮时分吃到华灯满城,从街头馄饨吃到百年老店头的招牌菜,把龙八吃得满嘴油光肚皮溜圆小心肝惬意无比。
    最后还带他去了间挺雅致的酒馆,叫了些酒来邀他一起喝。
    龙作好吃之外并没有嗜酒这癖好。但庄停云笑吟吟地倒给他的酒甜丝丝的,就跟糖水一般。如此喝了第一杯,就有了第二杯,三杯之后。不用再等庄停云给他杯中满上,龙八自己抓过酒壶抱在怀里炅炅锏剜ㄒ起来。
    如此有了第一壶之后,第二壶不必疑问地下了肚,然后第三壶……
    那果酒初入口时甘冽香甜,后劲不小。一番牛饮之后,龙八便只会抱着酒壶软要椅子里嘿嘿傻笑了,他看着眼前的庄停去摇来晃去,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再变成八个,八个变成无数个,四周围有群星闪烁地涌金莲等等异象,他觉得十分神奇有趣,忍不住要发笑。至于庄停云问了他很多话后来又和什么谈了什么,统统都是过耳东风苍蝇嗡嗡。
    庄停云也很是无奈,本来看龙八憨痴老实,有心灌他些酒然后套套话,好从他口里问出他和敖峻的来历用意种种。
    谁知他饭量乃是天赋异禀,酒量远远不如,如今龙八醉得昏天黑地找不着北,除了问他还要不要吃还能点个头给点反应,此外除了抱着酒壶怎么也不肯放,就只会抓过离他最近的人的袍子,傻笑着把湿哒哒的口水抹到上面去。
    庄停云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他弄回客栈去,连背带扛的好不容易把他弄上了楼。再一看肩头上已经被他口水洇湿了老大一滩,心道自己这真是自找的。话虽如此,看龙八醉得厉害,只得下去寻店家煮碗醒酒汤,顺便备些热水。
    龙八本来被他放在椅子上。他酒量烂得不能再烂,酒品却是上佳,喝醉了不哭不叫不吵不闹,偶而眼角余光瞧见了床,还知道自己甩
    脱鞋子歪歪倒倒地往床上爬,爬上去打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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