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铺内的烟火气和琐碎的日常,让月缨缨有了些许迷离的感觉,这寻常人间触手可及的平凡对她来讲是那么遥远。
    现实里的压抑可远没有这轻松。
    “真是荒谬。”月缨缨不禁笑着说。
    苗花花正跟人吵得不可开交,听了她这话,转头就学过去骂人:“真是荒谬!听见没?文化人的批评词,你懂什么意思吗?”
    眼看就要上升到肢体语言,唐晓赶忙拉着几人走了。
    路上她说:“花花, 你刚才也太冲动了,我真怕你跟那个女人打起来。”
    “我那还不是气不过……”苗花花心里别扭,但仔细想来也是有点后怕,毕竟那女人身后站着好多追她的男人。
    “她到底哪里好了?能勾搭那么些男的!要我来说,我比她强一百倍!”苗花花扭着腰肢,“像我这样又年轻、又漂亮、又会唱曲的, 才是他们应该追捧的人!”
    唐晓无奈摇头:“你怎么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咱们是青鸟女子, 跟公司签的是卖身契,情爱之类的事从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被人喜欢又如何?都是假象。
    想要恢复自由身就得拿大笔钱财去换, 这笔钱的数字对寻常青鸟女子来说是遥不可及的。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在六十岁的时候,请公司看在自己年长的份上放她走,但一个孤家女人到了六十岁,老无所依的,离了青鸟区又能去哪里?
    战乱年代失去双亲,被公司拉了一把,这恩情,无论想不想还,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把目光放在男人的喜爱,男人的追捧上,不是不想自己闯一番天地,只是这个时代让她们无法选择,在这个环境下,能够找点法子安身立命便算圆满,摒弃理想才能快乐,要再多的追求, 也只能是徒增悲伤。
    “哎,如霜!”苗花花凑到她跟前道,“听说你喜欢百里少爷?还发过誓非他不嫁,为他独留闺阁一生呢!”
    “我?”没想到这个柳如霜竟如此大胆,想起薄言君就是百里公子,月缨缨的脸顿时烧了起来。
    “你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苗花花像是猫抓到了老鼠,起哄道,“你真纯情!也太胆小!我要是你,我就直接打包了自己送到百里少爷床上去!”
    “别瞎说!”月缨缨娇嗔一句,认真道,“我才不是那样的女子,再者,若两情相悦,这种事情只能败坏情感根基,我要真心悦他,求的是两人琴瑟和鸣,心意相通,绝不会是跟肉体缠绵扯上关系。”
    “喔——”三人暧昧的看着她,皆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你们干嘛!”月缨缨本想教导几句, 可惜局势对她实属不利,反驳也无效,只好叹了口气, 作罢。
    “不过话说回来,你喜欢他哪里啊?”苗花花又道,“我可是听说这个百里少爷脾气特别古怪,而且心狠手辣,对下属非打即骂的,传言还杀过人呢!”
    问题一出,关于薄言君几次救她于危难的场景,便浮现在脑海。
    “传言不可信。”月缨缨道,“他是性子冷,还总不在乎生死,对他人不假颜色,但我知道,那是因为经历了一些,不得不让他封闭内心的危险,才迫使他无欲无求。我能感受到他的好,我也看到他笑过,在他身边,我总是能感到安心。”
    社长是第一个保护她的人,是第一个和她有肢体接触的男人,是第一个会挡在她身前将她拉入怀中的人。
    她知道,是生存游戏让他变得冷酷,但他绝没有因此变得无情。
    “他坚韧如长松,清冽如甘泉,平静而耀眼,对我来说,他只是待在身边,就能让我高兴。”
    她不愿再看着薄言君去冒险,她想一直留他在身边,所以,她才要加倍努力,好好表现。
    月缨缨笑着说完,又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后知后觉地捂嘴。
    苗花花觉得她没救了,边摇头边说:“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唐晓担忧地看着她:“咱们所了解的百里少爷,是不是两个人?”
    墨纤抹着泪痕:“太感人了!你居然为了百里少爷,改变了你的三观!”
    “我!”月缨缨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的种种行为在三人看来,俨然成了恋爱脑。
    她只好说:“我不是觊觎他,我只是认为他很完美,若换作你们来面对这样的人,反应肯定比我还激烈!”
    “你是说,你只是崇拜百里少爷?”
    “嗯……好像也可以这么说。”
    三人相视,墨纤道:“可这在我们看来就是喜欢啊,崇拜只是针对他身上的某个好,你这是想要他整个人!”
    “诶?”月缨缨竟被问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
    墨纤又道:“你仍在闺中时,没有倾慕的男子吗?我听主管说,你来青鸟区之前,是个戏班子班主的女儿,肯定有不少人追的吧。”
    唐晓道:“你长得好看,又知书达礼,性子温善,成年之前的生活一定很美好。”
    “我……”月缨缨努力回想19岁之前的日子,可惜只得到一片空白,她记得她有父母,但记不起父母的模样,更别说其他生活的碎片。
    根深在脑中的只剩下卖力谋生的记忆,痛苦而疲惫。
    她只好苦笑着摇头:“并没有。”
    “那这还算你情窦初开了?”墨纤笑着对她说,“怪不得你不知道这份心意算什么,这不叫崇拜,这在我们看来就是喜欢。”
    “就是喜欢?”月缨缨不自觉的蜷缩手指,因手里捧着洗漱的盆,她差点就要把盆沿捏出痕迹来。
    “我……喜欢社长?”
    她在心里默念这句话,顿时紧张的路都不能走,脸烧的难看,赶忙别过脸去找凉快的地方吹。
    “我喜欢……社长?”
    “我喜欢社长?”
    “我喜欢社长!?”
    月缨缨感觉呼吸都堵得慌,张大嘴痛快舒气。
    “可是啊,如霜,我挺担心你这段感情的。”唐晓发愁,“因为你印象中的百里少爷,跟我们印象中的实在太不一样,或许你还不够了解他。”
    “对!而且身份过于悬殊,百里少爷是不会娶青鸟女子的。”苗花花的话虽尖锐但有道理,“虽然咱们知道自重,可外面的男人都认为咱们是出来卖的,娶妻宁娶大字不识的村妇,也不屑看咱们一眼。”
    墨纤也叹了口气:“是啊,身份鸿沟太大,就算是再可歌可泣的恋情,也要被现实给砸没了。”
    月缨缨联想到在真实世界,她不过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卒,而薄言君早已功成名就。
    据刘雪所讲,他来自一个庞大的氏族,是族内的重要人物。
    她一个连过去都没有的白纸片,和他之间,注定有跨不过去的横沟。
    这种背景和柳如霜、百里言君之间何其相似。
    “最重要的是,百里少爷很花心,如霜,你确定他爱你吗?”
    月缨缨愣神。
    墨纤担忧地对她说:“可别是他只想玩玩,但你却认真了,情一字最难解,上流社会的痴情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对咱们来说,是绝对不能先主动的。”
    月缨缨想到薄言君对她的保护,又想到他的提防和怀疑,又想到他只认为自己是可信任的聪明人。
    “他……不喜欢我。”月缨缨心里阵阵失望,三位姐妹也都为她神伤。
    “不过,我喜欢他,他也肯对我好。”她笑笑,“他并不需要我,但当我成长到一定程度,他肯定会高看我一眼,这就足够了。”
    苗花花敬佩地说:“洒脱!你比我们这些就想搞男人的,思想境界高多了!”
    “别瞎说!”唐晓娇嗔道,“我可不想搞男人!”
    苗花花不服:“是谁总在夜里跟我诉说相思之苦的?别以为你有老相好就能装纯洁,你心里指不定怎么想跟他亲嘴呢!”
    “胡说!”唐晓脸一红,扬手就追:“你给我站住!你不准这样说我!”
    蔚海游轮第二夜,结束。
    *
    次日清晨,众人接到通知,游轮戒严了。
    月缨缨知道是有关别西卜死了的事情,回想起来,疑点重重,就算是她也猜不出来用的什么方法。
    想不到,干脆努力练习戏腔,闲着也是闲着。
    就这么过了一天,她都没出一级客舱,连吃饭都是被人打包了送到嘴边。
    蔚海游轮第三夜,莫名其妙的结束。
    *
    昨天一定发生了什么。
    月缨缨非常确信这点。
    她想去探点消息,可是这戒严一直不解除,她无法出去。
    问主管,主管也不知道要关几天,就连原定明后两天的演出,也暂时取消,另等通知。
    越平静就越是暗潮汹涌。
    蔚海游轮第四夜,在辗转反侧中结束。
    *
    第五天,月缨缨用了午饭,又跟着众青鸟女子练习一遍《玉濮琼浆》和《长忆意》,几天下来她已用心学好每一个音节的指法,和她人的配合也愈发默契。
    三遍之后,她提出要上厕所,被主管应允。
    月缨缨放下曲谱,走到外面。
    她是真想放松一下,但没走几步,视野内就进了个熟悉的身影。
    库克。
    他居然偷穿了普通长工的衣服,戴着帽子,缩着身体鬼鬼祟祟的在走廊尽头捣鼓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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