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已经散去,晋侯看着空空荡荡的宫殿,默默无言。
    他从来都不是善于言辞的人。
    毕竟幼年就在成周当人质,光阴虚度,一过就是二十载。
    他深深感觉到,赵盾那个封卿士之子为公族大夫的政策,对君权是多么大的打击。
    想着想着,就不禁在心中喃喃自语:
    “父亲,你留下的晋国,才多少年啊,竟已经成了卿士的私人之物。”
    他不知道,列国对晋侯赦免赵盾,都当一场笑话。
    二十年前,晋国公室多么辉煌,如今突然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这晋国,不是晋侯之晋国,而是赵盾之晋国啊。
    太史董狐还在一旁端坐,检查自己记录的君臣言行是否有误。
    姬獳见群臣都已经散朝,于是从宫殿正门走了进来。
    “君父。”
    晋侯一见儿子赶来,便向其说道:“妥了,你可以去虢地。”
    姬獳听闻,松了一口气。
    但是父亲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心情一下从高天跌到了谷底。
    “不过赵盾要派三十名甲士随从保护你。”
    他有些沉默了。
    那家伙要在自己的身边安插眼线?
    还是三十个带甲的大汉,战斗力惊人。
    “无妨。”姬獳嘴上不当回事,心中挺慌。
    晋侯看儿子如此淡然,心里有了几分底气。
    “士会的儿子士燮会随你一起去,全由赵盾的甲士保护你们。”
    “虢地不似洛邑与绛都繁盛,各种物资缺乏,因此食粮器皿都需要筹备。”
    “我已经吩咐人准备,你去看看还有什么缺少的,自己去集市采购......”
    父亲说了好长一段话,他才回了一个:“唯。”
    “何时出发?和你母亲告个别。”
    “明日即可。”
    “那就找府人,去采购物资,免得到了虢地买不到...”
    大概一刻钟之后。
    姬獳终于离开了宫殿,到府库去查看父亲给他准备的物资。
    铜碗、簋、豆、小鼎、盨、鬲、梜、刀、叉...
    各类炊食器、餐具应有尽有。
    尤其是在阳光下,散发出来的金黄特别晃眼。
    青铜器在打造出来之后并不是带着斑斑绿色铜锈的,而是能够闪瞎眼的金色。
    毕竟在这个时代,青铜被人们称之为“金”。
    这些青铜器都无比精美,但是他知道,青铜器里面含铅,以后还是少用些好。
    不仅炊食器,衣服、日常用品、武器、饰品之类也备的足。
    这么大堆东西,都陈列在一张张矮桌子上。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姬獳觉得自己是古玩市场摆地摊的。
    他仔细思考自己的衣食住行,觉得也没有必要再去采购的东西。
    毕竟列国的特产这里也都有。
    晋国是如今的霸主,周边的小国都要定期来进贡。
    进献的贡品仓库都放不下,甚至很多东西都放的长毛、烂了。
    他确认之后,就让“巾车”和“复陶”准备车子。
    巾车和复陶是宫内的官职,分别掌管带有帷幕的车、车舆礼服。
    准备的这些东西,三辆车子都拉不完。
    最后,巾车、复陶给整理出了接近二十三辆车。
    物资占了五辆辎车,其它车辆都是巾车、战车。
    分别是姬獳、士燮和甲士们乘坐的。
    其实一般的贵族出行,都是带着一大堆婢女和奴隶的。
    姬獳就没有那么多的要求。
    对于他来说反而是累赘。
    就像赵穿接他们父子回国,从绛都出发到洛邑再返回,仅仅用了四天时间。
    晋国的道路四通八达,真要去什么地方还是非常快的。
    如果带着一堆人,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在宫内各大夫的筹备下,出行所需要的一些都准备妥当,就等明天出行了。
    次日清晨,鸡鸣。
    姬獳已经准备妥当,还未到时辰,于是他拿着宫内的典籍看着。
    他看的都是晋文公的政令,了解一下这个国家的结构、官职和条令之类的。
    没办法,学汉语言文学的学生,对于看书没有任何抵抗力。
    天渐渐的亮了。
    士燮从家中赶来,认出公子獳和晋侯之后,行了稽首礼。
    他看上去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
    二十而冠,士燮现在已经加冠,不过脸上还是显得稚嫩,胡子稀稀拉拉。
    如果没有晋侯的一番操作,按照赵盾分公室土地给卿士子弟的做法,士燮也还是要去治理封地的。
    晋侯和士会一商量,干脆就封在了姬獳的管辖地之下。
    姬獳是县大夫,士燮是邑大夫。
    此时赵盾也在现场,他现在还有个职位公行。
    就是负责晋侯出行车辆,自然而然跟着过来了。
    他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公子獳,发现这个孩子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头发扎成一束,躲在晋侯的身后东张西望。
    看上去还挺怕生。
    他瞬间觉得自己派甲士监视这家伙有点多余。
    原本他也是想要将自己的一个弟弟封到虢地附近的。
    但是想想觉得没有必要。
    因为他的弟弟是要在朝为官的,通常不去封地。
    没多久,队伍准备好,旦时就在城南处出发。
    士氏也准备了几辆马车,但是没有派遣甲士,都是驭手和士燮的近侍。
    反观姬獳这边,除了甲士就是驭手,没有隶妾服侍,看起来很寒酸。
    他仔细观察那些穿着皮甲的大汉,一个个都壮实无比,手持短戈,腰悬铜剑。
    三十个壮汉,自己怎么才能默默地除掉呢?
    晋侯再三叮嘱了一些话,时辰一到,就目送着自己的儿子离开了。
    回宫的一路上他都在思考,现在的自己要兵兵没有,要臣臣没有。
    接下来他在绛都的日子不太好过。
    他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孟姬嫁给赵盾的儿子赵朔,改善改善关系。
    ...
    代表公室的旌旗随风飘扬。
    大早上,来往绛都路上的人就非常多,中小贵族看见公室旌旗之后,都拱手行礼。
    而他们带领的奴隶则是跪倒一大片。
    晋国公室如今虽然没有实权,但地位还是有的。
    姬獳跪坐在车子的垫子上。
    现在是十月,天气没有那么冷。
    国都的这一段路非常好,三十辆马车高速行驶,坐在车里的人却感觉无比平稳。
    但是走了半天之后,明显能够感觉到道路的状况变差,稍微有些颠簸,而且马车行驶的速度明显下降。
    这速度也不算快,不能将马的速度发挥到极致,单纯的骑兵可快多了。
    但是这个时代,骑兵还未诞生。
    一般直接骑马的都是些戎狄,被中原的贵族们所不屑。
    中午,所有人都饿了,临时停在路边,拿出鼎簋和粮食生火做饭。
    姬獳看着跟着自己的三十名甲士吃饭吃的津津有味,于是别有心裁地向他们问道:
    “二三子效忠的是赵正卿,还是我?”
    姬獳看不全这些甲士脸上的表情,但能够听到他们坚定的声音:
    “当然是赵正卿。”
    他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喝着小米粥,啃着肉干。
    士燮仿佛感受到了姬獳的尴尬,于是站出来说道:
    “赵上卿派你们来保护公子,那么你们现在就是公子的臣子,这是为人臣者最基本的道理啊。”
    这个时代的士人之风确是如此,非常讲究一个“忠”字,而且大部分人性格刚烈,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是常态。
    甲士们都不说话了。
    傍晚,一行人到了“曲沃”。
    天色已经很晚,不适合继续赶路。
    曲沃还有姬獳的老祖宗留下的城邑和府邸。
    今晚就暂时住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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