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的正厅出乎意料的大,原本恺撒以为这间位于地下的建筑会是仅能容纳百余人的小规模场馆,但光是座位看起来就至少有好几百个。
    身处会场里面才发现这里不只有穿着皮夹克和背心的黑帮成员,穿着正装抹着发油衣冠楚楚男人的也有,穿着礼裙抹着昂贵化妆品的女人也有,几名侍者在场馆的角落游荡,他们都有着显眼的纹身,腰间别着枪。
    总的来说这里鱼龙混杂,只是黑帮的成员占大部分,连主办方也很可能是某个帮会。
    呛人的烟酒味弥漫在会场的前半部分,恺撒捂鼻越过烟雾缭绕的前半个会场,心里暗骂这些该死的家伙们难道没有“公共场合不许抽烟”的公德心么?
    更该死的是居然有拍卖场允许客人们在会场内抽烟喝酒喧哗,拍卖会那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一点也没有,这里简直像个大型菜市场!
    如果按照以往参加拍卖宴会的经验,恺撒从踏入会场的那一刻就会被侍者请入vvvip至尊包厢,但这间会场看起来好像没有包厢这种东西存在,本着不引人瞩目的原则恺撒把目标直指后排的座位,那里看上去比较低调也比较清净。
    正当恺撒把自己一屁股塞进舒服的靠背软椅里时,一名侍者鬼魂般出现在他的身边。
    “抱歉先生,您不能坐在这儿。”侍者用的是英文。
    恺撒愣了一下。
    “理由。”恺撒微微皱眉,声音低沉,“我看会场并没有任何的标号,前排的人互换位置也十分随意……难道说我现在坐着的位置被谁预定了么?”
    其实他是心虚的,但这时候必须表现得十分强势,甚至不满。
    如果客人面对一个侍者的还要唯唯诺诺的,那才更加引人怀疑。
    “你应该是哪个帮会的新人吧?”侍者小声说,“你们会长没有告诉你,后排是政要人员和家眷的席位,前排才是各帮会的位置……你就没觉得自己的打扮和周围格格不入么?”
    恺撒扭头望去,这才发现周围是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他们身边多有面容姣好身材劲爆的女伴,手边摆放的也是红酒和精美的甜品,最重要的是他们基本全都是地中海……恺撒坐在这里实在太过扎眼了,因为他大概是这里仅有的不秃顶的男人!
    “是的,你猜的没错,我是新来的。”恺撒灰头土脸地回到前排呛人的烟雾里。
    经过走廊时恺撒更加仔细地打量四周,这次的小乌龙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至少他知道这场拍卖会的对象不仅是黑帮,还有政要人员,能让这些事妈似的秃顶男人委身来到这样没档次的会场,足以说明两个问题。
    这场展拍会幕后的举办方能量很大,而且这次的拍品具有足够的吸引力。
    恺撒在前排毗邻一个规模不大不小的黑帮坐下,这个黑帮的成员们都统一穿着皮衣或是风衣,脚下蹬着带柳钉和尖刺的皮靴,许多成员还把头发染成了夸张的灿金或是火红……恺撒此时的打扮和他们相当契合,就像是失散的角马找到了同类。
    会场前半部分的椅子是硬面的,恺撒坐上去觉得有些硌屁股。主要是因为在这之前他从相模海滩到东京湾一路都坐在三轮摩托的露天车厢里,没有软垫也没有座椅,这种车在飙快时会极其不稳上下颠簸,坐在上面就像坐在打桩机上,下车时恺撒觉得他的屁股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
    黑帮们从恺撒的身旁经过时没来由会安静几分,每个人都忍不住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这个有着金发和蓝眼睛醒目外表却十分面生的异国人,觉得他一脸深沉的模样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家伙……而且这个男人的手一直放在腰后,谁知道他会不会忽然就从那里掏出一把刀子或是一把枪,把胆敢招惹他的家伙给碎尸万段。
    其实恺撒只是揉着他发麻的屁股和腰部,心想着连麻生真都能在这儿遇到,那路明非和楚子航有没有可能也会出现在这间地下拍卖会场?
    这时,四周的灯光忽然熄灭,只留下正前方展台上唯一的一盏巨型镁光顶灯独亮,就像有什么盛大的舞台剧准备开演似的。
    前排的喧哗声和酒瓶碰撞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黑帮的侍者们隐没在黑暗的角落里,就像躲藏在暗处的野兽,用警惕危险的目光扫视着整个会场。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走到了所有人的视野里,站定在展台的聚光灯下。
    “先生们,先生们!”身穿燕尾服的男人重重击掌,他明显是这次展拍会的主持人,声音富有磁性,“欢迎各位莅临我们的‘顶级展拍会’,这次的会场破天荒地选在东京湾举办,并且仓促提前了半个季度,相信诸位一定颇有怨言,在心里把我的母亲和祖上的女性都骂了个遍,但看到这么多张熟悉的脸,大家一边恨我一边捧我,就像一边骂着屎很臭一边又吃得很香的狗,让我感动得都要哭了!”
    主持人身后的大屏把他的话翻译成中文、英文和日文三种字幕滚动。
    恺撒愣了愣,他从没见过话术这么……有个性的主持人。不过看到台上的男人燕尾服领上脖颈处如青色枝纹般伸出的纹身,他旋即了然。
    连拍卖会的主办方都是黑帮,主持人是黑帮成员也没什么稀奇的,这大概是这些地痞流氓们惯用的开场招呼了,不过恺撒也更加确信这次的主办方一定不是蛇歧八家。
    蛇歧八家一直将自己誉为黑道贵族,那只象龟更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如果手下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发言,大概会被愠怒的少主大人灌成水泥桩沉尸东京湾的吧。
    果不其然,台下的黑帮们一个个竖着国际手势义愤填膺地问候着主持人全家的女性,但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是真的愤怒,这些粗鄙的和谩骂都是黑帮中“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主持人的开场白很成功,会场的气氛成功被他点燃。
    “快开始!”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接着是齐声呼唤。这些急性子们的家伙们迫不及待想看到这次的展拍与拍品。
    “是是是,毕竟诸位不是来看我的,我没有胸也没有屁股,就算脱光了站在台上也不会有人肯为我花一分钱。”主持人打了个响指,“那么话不多说,有请我们美丽的礼仪小姐请上今天第一件展品。”
    两名身穿套裙和制服的女孩慢慢走进聚光灯中,她高耸的鞋跟在大理石的展台上踏出清脆的声响,她们推着一辆巨大的推车,车上盖着不透光的黑布,黑布裹得方方正正,看起来下面应该是个四方的牢笼。
    主持人举起一根手指竖在嘴前,意思是让会场保持安静,而这些桀骜不驯的黑帮们居然真的静了下来。他们并不是多卖主持人面子,而是出于对展品的期待。他们屏息看着推车,目光好似能穿透黑布看到里面的东西。
    主持人微笑着从礼仪小姐的手上接过一柄金属小锤,他用小锤隔着黑布轻轻地敲击被黑布遮盖的铁笼,金属间的碰撞声响起,就好像奏响了某种乐器,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似乎想要捕捉到敲击以外的动静。
    恺撒愣住了,因为他的听力远超常人,所以他比所有人都率先听见……黑布之下传出的轻轻呜咽。
    在空旷而寂静的地下会场中,随着锤子的落响声越来越大,呜咽声也越来越清晰,前排的黑帮成员一个个面露兴奋,似乎大家都猜到了黑布之下的展品是什么……那绝对是件令人亢奋的“东西”!
    最后一下,主持人猛力挥动锤子,在笼子上砸出巨大的声响,一声响亮的惊叫和哭腔从黑布中传出,前排的黑帮们一个个吹着口哨欢呼,后排人模狗样的男人也一部分露出颇感兴趣的眼神……全场唯有恺撒,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一号展品,来自波斯的美丽女人,有着来自欧洲的基因,据说体内留着古早波斯皇室的血脉。”主持人微笑着掀开黑色的幕布,一号展品暴露在聚光灯下。
    倒抽凉气和兴奋地吼叫声响彻整个会场,就像是野兽们聚众的狂欢。
    恺撒彻底绷不住镇定的表情,海蓝色的眸子被愤怒充斥着,一拳砸在靠椅的扶手上,低吼着怒骂一声:“混账!”
    铁笼中囚禁着一个女人,深邃的眼窝、亚麻色的长卷发、浓密又黑长的睫毛、和如山峰般高挺的鼻梁无不诉说着她的艳丽。最吸引人的是她浅棕的瞳孔,如晶莹剔透的琉璃琥珀,然而这双美丽的眼睛此刻正被浓浓的惊慌和恐惧填满……女人被暴露在聚光灯和黑潮般的男人们眼前,蜷缩在牢笼的一角,无助的就像一只迷失的麋鹿。
    而最让男人们兴奋,同时也最让恺撒愤怒的是……女人竟是不着寸缕的!
    她用手遮掩着自己私密的部分,但却遮不住数百个如野兽般贪婪和渴求的目光……最前排的男人们几乎都要扑上展台了,他们尽可能伸长脖子,一个个瞪大双眼,嘴里嘀咕着某些下流的惊叹词。
    “我们拍卖会的一大特点就是不需要用过多的介绍词来赘述,一切真实的东西都已呈现在诸位眼前,如各位所见,我们只展示最好的、最顶级的!”主持人站在铁笼旁慷慨激昂,他望向那个波斯女人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香艳而值钱的宠物。
    恺撒注意到那两个把笼子推上来的礼仪小姐此时正缩在展台的角落,她们穿着高跟鞋的双腿发抖不止,看起来被这番场面给吓得不轻,显然在此之前她们也不知道自己带上展台的是怎样的东西。
    这么说真小姐应该也不知道她参与的这场展拍会其实是什么性质的,也不知道她负责的是第几件展品,但恺撒已经能想象到揭开黑布的那一刻,那个性格懦弱的女孩也许会在台上吓到哭出来。
    主持人推着铁笼向观众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展示。
    底价从二十万起拍,单位是美元,一般来说越先出场的拍品价格是越低廉的,第一件展品就报价二十万,这个数字放在哪里都无疑是一场高规格的宴会。
    但这场展拍会明显脱离了人性的底线,简直是一场野兽的狂欢!
    女人已经恐惧到呆滞,无声流泪,人们却没有丝毫的怜悯或同情。
    黑帮们兴奋地吼着叫价,望向台上女人的眼神恨不得要把她当场生吞活剥,后排的贵宾们也好些忍不住报价,他们虽然没有这些黑帮成员表现得那么直接,但也忍不住抚摸女伴的手,好像在轻抚着台上女人娇嫩而光滑的肌肤。
    来自波斯的女人最后被以一百九十万的价格从前排的一位黑帮手中拍下,他兴奋地低吼向全场展示着他用金钱赢来的莫大荣耀。一号展品被两位礼仪小姐颤颤巍巍推入后台,这些商品会在全场拍卖会结束后与达成交易的客人用现金成交。
    恺撒眼神冰冷,拳头捏得嘎吱作响,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无力过。
    如果是以往,加图索家的少爷大手一挥就可以把整间拍卖场买下,用钱狠狠地抽打这些没有底线的男人们的脸,咆哮着让他们滚出会场以后不准再插手这种人蛇生意……但他现在不能暴露身份,口袋里也没有一分钱。
    恺撒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往二十一年的人生居然是那般顺遂,究其原因是自己那个加图索家继承人的身份,如果抛弃这个身份,其实很多事他都无能为力。
    他现在有些理解那只象龟为什么放不下少主的身份又为什么爬不回自己的水坑,他想起对方曾说过的一句话。
    “正常人见到真正的黑道是会后悔的……这世间幽暗如地狱……”
    恺撒当时觉得这番话是源稚生放不下身份的托辞,听起来幼稚到可笑,现在发现可笑的不是源稚生,其实是他自己……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正的黑暗不是黑道火拼也不是野田寿和麻生真中二又懵懂的笨蛋爱情。
    真正的黑暗是肮脏如泥潭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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