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站在凤凰山的制高点俯瞰临安府,那条从皇城发端的主干道御街会格外醒目,不光是它特别宽敞,还在于它集中了临安府最高大最精美的建筑,无疑是临安府的面子工程。
    沿着御街一直向北,经过一座月牙儿般横卧在小河之上的石拱桥后往左,不时就能看到一个楼牌,上书招贤坊三字。这一带集中了不少官营手工业作坊,而世代经商的胡家就坐落在这条街上。
    先前胡玉莲曾告诉郑德云,“若有事,可到御街招贤坊的胡家大院找我”,那是因为这一带,胡家大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临安人很少称其为胡府,似乎这样不足以彰显它的霸气。其实,单是论规模和屋宇的豪华程度,胡家大院在临安府并不十分突出,但谈到院内景致,特别是那一丛丛、一簇簇花开时节姹紫嫣红的菊花时,胡家大院就忽地有了让人心驰神往的魔力。虽说西子湖畔是赏菊的好去处,但能应邀到胡家大院赏菊乃是临安人最引以为傲的幸事,每到菊花怒放的时节,不少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都会来胡家大院赏菊、吟诗、作画,好不热闹。胡家对菊花的栽培、对菊花品种的开发、对菊艺的研究在国都皆首屈一指,皇城中的不少菊花都来自胡家大院。
    这一夜,北风呼啸,冷雨霏霏,当走投无路的郑德云跌跌撞撞地逃到招贤坊时,只问了一个路人,就顺利地找到了胡府。
    他急切地越过那几个台阶,扑上前去,重重地敲打着那扇厚重的门。
    门很快开了,得知他要找胡家大小姐,而且看起来像是濒临绝境,心地善良的管家吴定在稍作迟疑后将他迎了进去。那扇大门甫一关实,不远处的巷子里就跑出来几个拿着大刀凶神恶煞般的壮汉。他们四处张望一番却找不到目标后,悻悻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当一脸狼狈的郑德云突然出现在胡玉莲面前时,她完全没有认出来,不过,他一开口自报家门,胡玉莲就恍然大悟。
    “原来是郑公子啊!”她虚掩小嘴道,“你如此不堪,莫非是遭到仇家追杀?”
    姑娘英明,在下确实山穷水尽,这才贸然造访,还望恕罪!”郑德云跪拜道。
    “公子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胡玉莲上前一步,本欲搀扶,最终还是收了手。
    郑德云落座后,胡玉莲忙吩咐吴定下去准备膳食,吴定一走,她赶忙关切地问道:“敢问公子得罪了何人?”
    “我猜想应该是那封奏疏惹的祸。”郑德云想了一下后说道。
    “奏疏是何内容?”胡玉莲问道。
    “听闻元军即将大举南下,我心急如焚,于前日写下一封奏疏,怒斥尸位素餐者恃权误国,请求皇上革除弊政,重振国威,抵抗元军。昨日,我只身前往皇城,叩响宫门,上疏皇上,没曾想不仅奏疏被扣压,还被痛打一顿赶了出来。”郑德云道。
    “糟了!公子得罪的可是当今右丞相贾似道,我的这位表叔向来心狠,他肯定是对你起了杀心。”胡玉莲惊惶道。
    此刻,比她更惊惶的是郑德云,他腾地站起身来,怒目圆睁,叫道:“原来你们胡家竟然是奸臣的亲戚,我可真是瞎了狗眼。现在,我既然落到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公子息怒!”胡玉莲淡定地说道,“我们胡家虽与贾右相确有亲戚关系,但我们跟他却绝非一丘之貉,不仅不是一丘之貉,而且我爹爹对他颇多怨恨,大有势不两立之意,我们绝不会出卖公子,公子大可放心!”
    “原来如此,难怪坊间对你们胡家赞誉有加,看来老百姓还是能分清忠奸善恶。”郑德云和颜道。
    “公子能不顾个人安危,为江山社稷奔走呼告,实在令人钦佩!我们胡家必定竭尽全力保你周全,公子尽管在这里住下,无需多虑。”胡玉莲道。
    “留在这里难免夜长梦多,若是连累你们胡家,我更是担当不起,姑娘如能着人护我回平江府,我就感激不尽。”郑德云道。
    “令尊大人曾官至平江书院山长,自然会有不少得意门生,公子若能回去自是妥当。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请容我与爹爹商议之后再行定夺。”胡玉莲道。
    郑德云看了看胡玉莲皓月般娇好的面容后点了点头。
    听闻贾似道又在迫害忠良,胡永胜痛心疾首,拍案而起:“大宋朝廷的大好江山迟早会毁在这个权臣之手。”
    但玉莲胆小怕事的母亲杨芙却不许他插手此事,理由是,贾似道对胡家已经怀恨在心,要是被他抓住把柄,胡家很有可能会招致灭顶之灾。
    “娘,郑公子大义凛然,令人敬仰,我们若是见死不见,岂不被天下人笑话!”胡玉莲跺了跺脚后说道。
    “被天下人笑话总比胡家有杀生之祸好!”杨芙厉声道,“先前有好多事你们都不听我的,使得原本与胡家交好的贾相现在处处刁难我们,你们难道真的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妇人之见!”胡永胜道,“国家有难,人人有责,我们岂能为了苟安而向奸臣低头。”
    见劝阻无效,杨芙唯有耍赖:“你们要是执意妄为,我这就叫人去跟贾相报信。”
    胡永胜父女正焦头烂额之际,胡远山推门而入,他虽然年纪尚轻,却很是警觉,从管家吴定口中打听到家里有大事发生后,他即刻赶了过来。
    “娘!你好糊涂啊!”他站到杨芙面前,掷地有声地说道。他的个头已然超过娘亲,且很是健壮,这让杨芙颇感压力。
    “山儿,怎么连你也不理解娘亲?”杨芙拉着他的手,语气和暖地说道。面对自己最心疼的小儿子,她从来就严厉不起来。
    “你要是阻止爹爹和姐姐救助郑公子,别想让我再叫你一声娘。”胡远山甩开她的手,冷冷地说道。
    “山儿,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我们胡家,为了你,你怎能说出如此伤我心的话?”说罢,杨芙潸然泪下。
    母亲的眼泪让胡玉莲的心即刻松软了下来,她上前牵起杨芙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娘,你的心思女儿完全明白。不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们任由贾右相胡作非为,大宋朝廷怕是不日就会被元军消灭,到那时,我们胡家哪还能平安无事?”
    见母亲泪流不止,玉莲又对远山道:“远山,你也太不懂事了,怎能轻易就说出不认娘亲的话来?还不赶快跟娘亲陪个不是。”
    远山本不想认错,见父亲瞪了自己一眼,才转身面对杨芙道:“方才是山儿无礼,请娘亲恕罪!”
    杨芙这才止住哭声,无奈地说道:“你们可以对郑公子施以援手,但必须小心谨慎,决不能让贾相发现蛛丝马迹。”
    “请夫人放心,我已经有了万全之策。”胡永胜道。
    这边厢,几个彪悍的黑衣人急匆匆地奔进右相府,他们疾步来到最深处的一间屋子,屋里,贾似道和管家刘充民正弯着腰兴致勃勃地观看着两只蟋蟀的厮杀。贾似道五十多岁年纪,身材高瘦,慈眉善目,两鬓虽已斑白,但从其五官的轮廓不难看出,年轻时该是有潘安之貌。这个被世人称为“蟋蟀宰相”的右丞相,第一爱好既不是金钱,也不是美色,而是微不足道的蛐蛐。
    带头的那个人最是魁伟,他怕扰了贾大人的兴,犹豫再三还是没敢出声。
    倒是贾似道先忍不住发话了:“路平,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属下无能,让他给跑了。”路平埋着头,不敢拿正眼瞅贾似道。
    “一群废物!”贾似道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想到奏疏上那些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的呈词,他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不过……”路平欲言又止。
    “有屁就放!”贾似道仍旧没好气。
    “不过,他应该是逃进了大名鼎鼎的胡家大院。”路平道。
    “有何凭借?”贾似道问道。
    “我们一直在追赶到胡家大院才没了他的踪影!”路平道。
    “又是这个胡永胜!”贾似道愤怒地将身旁的一个凳子踢出了好几米远,阴深深地说道,“看来他们胡家是打算跟我势不两立了,这门亲戚怕是没得做了。”
    接着,他将路平招至身旁,耳语一番后,路平就又带着那几个黑衣人匆匆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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