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闲话,乔祝进来回禀,说是太后跟前遣了人过来,请她到瑞安宫走一趟。
    秦嬷嬷看看外面天色,已经隐隐可见满天星斗,天已经黑透了。
    “都这样晚了,太后她老人家宣召做什么?可听说什么缘由了?”
    乔祝摇摇头:“这倒不知道,只听说皇上从御书房回来以后也径直去了瑞安宫。”
    “难不成是传宴?”秦嬷嬷猜想:“今日是皇后娘娘进宫第一天,许是太后赏了宴席。”
    因为是在自己宫里,又将要安寝,月华早已经卸去一身金银铅华,着了软缎子绣白猫捕蝶的齐胸罗裙,用金雀钗松松散散地绾了一头如墨青丝,简单素雅。秦嬷嬷便张罗着要给月华重新梳洗。
    乔祝催促道:“外面等的人说是很急。”
    两人对视一眼,便心知肚明,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不会夜里惊动众人。
    月华想了想,留下香沉,带着秦嬷嬷径直去了瑞安宫。秦嬷嬷对于宫里盘根错节的关系比较了解,若是果真是生了什么事端,也好帮着月华分析利弊,紧要时候提点一二。
    瑞安宫里,灯火通明,就连院子里都将所有的琉璃灯全部掌起,明晃晃的,亮如白昼。
    宫人见了月华,不需通禀,径直带着两人去了主殿。
    一脚踏进屋子里,月华便觉得闷滞,空气似乎都凝固一般,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恍如暴雨将至。
    殿里已经聚了不少的人,太后,皇上,泠贵妃,鹤妃,雅嫔,君婕妤,全部肃然端坐,一脸凝重。
    月华上前行礼,才发现地上灯影里跪了一人,瑟缩着双肩,嘤嘤啜泣。听到她的脚步声,扭过头来,便令月华大吃一惊。地上跪着的,竟然是兰才人。
    晨起请安时见她,尚且千伶百俐,俏如脱兔一样的人物,如今那双清透水灵的眸子哭得红肿,鼻头也亮晶晶的,满是委屈。
    “皇后娘娘,婢子冤枉啊,就算是借给婢子十个胆子,婢子也断然不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兰才人膝行着面向月华,连连叩首,哀哀央求,泪如泉涌。
    月华不敢失礼,先向着太后与陌孤寒恭敬地行了问安礼。情不自禁地偷眼瞧陌孤寒,他只冷着一张脸,嘴也懒得张,犹如被熨斗熨过的一般板正,面无表情。
    太后命人看座上茶。
    月华谢过太后,在陌孤寒身边侧身端坐了,秦嬷嬷静悄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兰才人依旧磕头如捣蒜:”皇后娘娘明察,婢子冤枉啊。”
    “说你愚笨吧,偏生当初伺候皇上的婢子那么多,就只有你受了抬举;说你精明吧,你偏生就是不长眼。今日这里这多人,太后又是最疼你的,你不求,非要上赶着去求皇后娘娘。她将你恨之入骨,怕是恨不能碎尸万段,方才解气呢。”
    泠贵妃冷冷地望着地上的兰才人,说话的口气有些阴阳怪气。
    太后立即暗中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月华嘴角噙了柔和的笑意,如丝如缕,弯弯绕绕:“本宫与兰才人不过今日晨起一面之缘,又是一同侍奉皇上的姐妹,何来恨之入骨一说?”
    “娘娘那是宽厚待人,将别人都当做姐妹看待,却不知人心叵测,别人心里存了狠毒心思。”一旁鹤妃自顾剥了白玉盘里的金丝橘,巧笑着漫不经心道。
    “没有,婢子绝对没有!”兰才人惊慌地摇摇头,满脸惊恐委屈之色。
    “这是怎么说的?”月华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猜度,只佯作惊讶:“感觉如猜谜一般,都如坠云里雾里,还请几位妹妹明示。”
    太后一声轻咳,不悦地出声道:“昨日在皇后寝殿中暗做手脚的人,便是她了。”
    月华吃惊地扭头望一眼地上的兰才人,伸手捂住了心口,难掩惊骇之色:“我与兰才人素昧平生,哪里来的这样大的仇隙?”
    “一个‘妒’字便是心尖一把刀,哪里还需要什么过节?”太后惋惜地叹一口气:“原本哀家是看这丫头机灵,难得的清纯良善,所以才做主抬了她,给她名分。谁想到她竟然这样大的胃口,连皇后的位子也敢肖想,存了这般恶毒的心思,委实令哀家好生失望。”
    兰才人面对着众人的指责,几乎已经是泣不成声,语无伦次道:“婢子怀恩感怀太后与皇上的恩德,兢兢业业,只求能伺候好皇上,其他的断然不敢胡思乱想。太后,皇上,真的不是婢子做的......那,那药粉婢子一点也不知情啊!”
    “如今人脏并获,你还想狡辩?”太后恨声指点着兰才人,气怒得指尖发颤:“针工局里与你素来要好的宫人亦环都已经供认不讳,将你贿赂她的首饰金银悉数上缴,企图减轻责罚。如今又在你寝宫之中搜查出药粉,你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兰才人大抵是觉得百口莫辩,有些心灰意冷,不再四处央求和辩解,瑟缩着双肩,只顾低头捂着脸嘤嘤哭泣,有些失神:“那些首饰是怀恩以前送给亦环的,她说家中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家境拮据。所以平日里多有帮衬,她,她怎么可以这样诬赖我?”
    月华此时,也便将此事揣摩了个八九不离十。今日太皇太后命太后严查下毒之事,定然首先是要盘问针工局的,自然也就在负责绣百子被的几个宫人中间盘查,然后便发现了蛛丝马迹,再然后,有人经不得审问,也就一五一十地供认出了兰才人。再然后,自然是命人前去兰才人的寝殿中搜查,自然而然地,也就搜出了“脏物”。
    只是,个中猫腻,可就没有这样简单了。
    她垂下眸子,暗中思忖。这兰才人的位份与自己相隔了十万八千里,她加害自己,对于她而言,委实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更何况,有谁这样蠢笨,动了手脚之后,还留下祸患,给自己招惹罪过?
    这兰才人怕只是个替罪羊而已吧?
    今日晨起,太皇太后是将矛头直指泠贵妃的。自己中毒,她便那样巧合地”晕厥“,将太医叫到自己的椒坊宫里,这事明摆的让人疑心。太后自然不会甘心让她背了这黑锅,招惹皇上厌弃。再加上要到太皇太后跟前交差,肯定是要寻人顶罪的。
    这替罪羊的学问也大,有加害自己心思的,八、九成是宫中妃嫔。鹤妃与雅嫔,太后好不容易拉扯到这个位置上,家族势力在朝中也举足轻重,太后肯定舍不得。即便是要”舍车保帅“,这车也铁定是无关紧要的棋子。
    那么就只有兰才人与君婕妤。君婕妤是皇上册封的人,又是心尖宠,若是动了,皇上要过问,而唯独有兰才人,既是太后提拔的人,可堵太皇太后的嘴,又无足轻重。所以,这兰才人,今日,那是再申辩也没有用了。
    不过只是弹指之间,月华已经将其间形势看了一个透澈,她看那兰才人哭得伤心欲绝,几乎是肝肠寸断,心里也生怜悯。不过,自己又不能冒失插嘴求情,坏了太后的好事。
    她抬眼看陌孤寒,冷眼看这一场闹剧,一直沉默不语,无动于衷,好似事不关己,只是戏台下的看客而已。
    月华突然就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若是论感情,兰才人伺候了陌孤寒许多年,无论陌孤寒喜欢与否,都是曾经枕边相伴的人,他就能眼看着兰怀恩被冤枉,受委屈,甚至于性命不保,而依旧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似乎只是在鄙睨一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蝼蚁。
    就像那日,她跪在大街上,陌孤寒高坐在马车之上,那样不屑一顾地扬长而去,独留下灾难和唾弃给自己。
    “皇后,如今真相已明,是生是死,该如何处置,也就是你一句话了。”
    太后笑得那样风轻云淡,恰如佛祖那悲天悯人的拈花一笑,恰如其份地刚刚好,只是话语里的凉薄之意,命地上的兰才人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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