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应老太太的意思,庄府开办一场收义礼,颇为隆重。却不曾想,收义礼当日,发生一件轰动事件来,不止庄府诸家人始料不及,连卓亦亭也思想不到的,更是叫宾客惊恐。
    在收义礼前两日,庄府铺排事务大件有三:其一,易名;其二,门面;其三,下帖。
    所谓易名,即给卓亦亭一个名正言顺的姓名。老太太及府里四位老爷俱知,卓姓连及人等万万不可出现在庄府,其中厉害干系,不言而知。但此事来得正当,必定在府内先行,于是这一夜,老太太做东,合府家宴,便是宣告议论赐名一事。唯独卓亦亭主仆三人不在,情由因她伤重,不便参与。
    老太太则言说:“已征求过姑娘的意思。”堵住众口绕舌,以定人心揣测。
    期初,用膳时,除了老太太和四位老爷知晓,其他人等不得而知,当撤盏换席,老太太方主持公布。
    老太太显出从未有的欣喜,朗声振词说道:“今日家宴,我寻思要不要说一说一件家事与你们知道。说之前,太太们只许恼我,不许回去恼你们老爷没事先给你们知会一声。都知道了,玳儿的命是那姑娘给的,可怜见她伤得那么重。如今姑娘无家可归,她原是打南边逃难来京都寻亲戚投奔的,亲戚都不在京了。我见是可怜,又有救命之恩。我打算就收了她做我们三老爷府上的闺女。我跟爷们都商量过了。今儿起,二老爷府上操办这事儿,瑚儿和瑚大姑爷帮衬着张罗。远的亲戚们就不请了,把亲近些的王爷、郡王、正一品、二品的那些老爷大员家府,贝勒贝子府的请些。总归是低调些。太妃光景不好,大操办张扬出去,免不得犯上。因是给三老爷认闺女,过礼的事儿就在西府里办,席在西府办一天,后两日在中府我这边,再唱两日的戏。再赶过了端午,端午各自府里过,今年就不一起齐全了。我还寻思,我们府上姑娘多,各府各房都有,原想叫姑娘们来中府陪我,怕太太们不愿意,我是没提的。如今,认了这闺女,虽是三老爷处的女儿,就跟我这边过日子吧!算是西府孝敬了我,其他各府也孝敬了我。你们看,可是好啊?三太太,你意下如何?”
    郡主听完愣住了,直勾勾望庄勤,又望收在房的凤仙,竟不知如何回复老太太,以为老太太是开玩笑。
    秦氏和曹氏等媳妇儿笑而不语,皆当笑话听。
    老太太知突然,众人未必真心信她。故又道:“大老爷,你来说。”
    庄熹见让自己说话,便咳了两声,眼神游移不定,“嗯”了数下出不来口。庄勤勉强起身,向郡主打个拱,说:“是实情。”转头对老太太躬肩,道:“听母亲安排授意。”
    老太太眉头一皱,心里不畅快,道:“如何叫授意了?难不成是我逼迫你了?”又笑看郡主道:“大太太那边有了大姑娘和四姑娘,二太太有了二姑娘和三姑娘,这四……四老爷那儿有六姑娘和七姑娘,独你三太太处只有五姑娘,不给你三太太处,给其他人,日后便说我偏心不疼你们。”
    如此说,郡主才从呆愣中醒悟,急急笑道:“权凭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道:“那要真喜欢才是喜欢,不喜欢的,过了礼没有反悔一说的了。”
    郡主道:“老太太向来福泽恩厚,这等好事,媳妇儿怎的不喜欢,是太过惊喜了。”
    秦氏和曹氏等人见这么一来,都齐齐起来道贺。
    老太太看大家融合接受,再补一句:“太太们的意思呢?”
    诸位太太姨娘等人齐声回道:“喜贺老太太再添契孙。”
    老太太十分满意,笑吟吟再道:“以后姑娘过了来,月例钱就从太太们的份例一样,今年先不这么办,就从我的月例里扣出来拿一份,到了明年重新编排。
    庄府有老太太当庄,分府却不分家,一切财权用度,全在公中聚,如在朝为官的俸禄春秋两季发放。各府财产分划,东府庄熹在朝为官,年算为三百六十两银子,西府庄勤也为官,年俸三百两银子,庄耀略低才刚二百两不到。整府支出实际从庄禄的商道上来源支持,再者各处将闲置宅地放租,纳入有部分钱银,更多则是老太太受宫中恩惠赏赐占大头,如不然,整个庄府里里外外,裙带人等二三百号人,如何支持得了。财产聚公中是老太太定下的规矩,毕竟家财不易分,难得和睦,遂老太太就定:内家人以辈数阶层按月例发放,都有一定的定数。
    因此,老太太出此一言,首当其冲议论开的便是自家那几个姑娘们,不是她们不满,而是诧异。
    唯独一人真心不满,那就是曹氏,她认为:如卓亦亭按媳妇儿的辈数零月钱,可不是比姑娘辈的高了?因此心里不平衡,嘟嘟囔囔自顾道:“这佛也忒大了点,按规矩说,认做了亲,月例钱随姑娘们一样是合理,随太太们一样,不太像样!”她说的声音高不高低不低,不想让老太太听到,偏又三三两两让她听去。
    其他太太不言语,老太太扫了一眼众人,才厌烦地看了曹氏。
    秦氏看了郡主一眼,郡主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我看,老太太心里有打算。”
    老太太却对秦氏道:“大太太的意思呢?”
    秦氏道:“按理儿说,跟姑娘们一辈的,应是那一份子。凭空的高了,怕姑娘们在一处生分了。”
    老太太点头,说:“那这么着,就按姑娘们的一样。这就不提了。都见不得我对人一丁点儿好。也不思想思想,人家是你们庄府救命的大恩人。”
    其他老爷自顾摇头不言,庄璞翘腿晃脑坐一边,见是没趣,寻了个由头闪了;庄顼称身子不爽,该是服药的时候,两房姨奶奶尾随身后跟出去伺候也走了。
    见两位哥哥走了,庄玳怕老太太不开心,寻话来逗她,说:“老太太,妹妹住你这儿,还能不能回我们府上呢?”
    老太太哈哈大笑,道:“你老子娘要是想让回去,我尽管放人。”
    庄玳道:他们要是不来接妹妹回去,我天天都往老太太这住了。
    老太太道:“不要脸的,我留你妹妹又不留你!厚脸皮不知臊得慌。”
    庄玳羞赧不已,坐一旁的庄玝忽然插一句:“那姐姐过到我们府上,该有个名字,来这几日,我们却不知道她姓氏名谁呢。”
    庄玝冷不丁提这一茬,正正打在老太太心里。可不能让他们问出卓亦亭真姓名来,便转了话由头道:“既到我们府上,就得尊我们府上的姓了。你们都想想,姑娘叫什么名字好?”
    众人沉默,没一个言语。
    老太太不耐烦了,恼了道:“都没个声儿,从大老爷开始,你来说一个。”
    庄熹惊顿,略思索半分,面目凄楚,仅说一字:“璃。”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道:“亏你说得出口,离,也不思量思量吉利不吉利。”
    庄熹解释道:“母亲有所不知,《历唐诗集》有诗云‘夜色琉璃水,春风卵色天’,怀古美好之意。”
    老太太哼地一声,道:“上古先帝说过,唐人沈青箱伤古。你截话半语搪塞我不知晓,你怎不说‘六代旧山川,兴亡几百年’来?”
    庄熹羞愧,便垂首道:“儿子操枪棍棒比研习字词的时日多,不及母亲伴君略闻,实在惭愧。”
    老太太“哼”一声,转眼盯住二老爷庄禄。庄禄连连摆手,笑道:“我算生意账目尚可,取名算字的,难为我了。”
    老太太笑道:“我看你最不中用。”
    曹氏见丈夫被嫌弃,就随口说:“庄奴!好听又容易记,看起最贴老太太的人。”
    引得众人都笑了。
    老太太一听,气得浑圆了眼,嫌弃道:“放你娘的屁!怎不见让你二姑娘三姑娘取庄奴庄婢的!”
    曹氏脸红了,巴不得此刻找个地缝儿钻。
    老太太见曹氏狼狈,故缓了气色笑说:“平日,都一个个满腹诗书,有墨水样儿,如今哑巴了,一个字都出不来。亏你们朝上行走的,习学的。”这一句,打了一竿子的人。
    庄勤因道:“如不就叫庄珂,南朝梁简文帝《采桑》诗曰:‘连珂往淇上’。宋朝的王珪也曰:‘昨日春风变旧年,连珂来访紫芝仙’。意喻贵重之物,汗血宝马顶头之饰。”
    老太太驳道:“依你的意思,我就是那匹老马?是姑娘来衬了我?”
    庄勤被顶得哑口无言。
    到了四老爷庄耀,他顺口而出,道:“桃李出深井,花艳惊上春。”
    庄玳微微点头,琢磨道:“不知道四叔想出哪个字?”
    庄耀道:“诗仙李白的出句,我推‘艳’字,叫庄艳可好?”
    庄玳默笑,不答。老太太更显得厌恶,说道:“合府里孩儿从的玉,你从的是鬼神撒豆。落得还如此的俗。玳儿,你大伯二伯四叔连你父亲说的都不得意,你来。”
    庄玳思考,其他姑娘也出了几个,都被老太太否了。轮到太太姨太太们出,秦氏和曹氏因不太懂,免了。郡主谦逊,有意抬庄玳,随口推说个把字,平平庸庸,无典无故,那四老爷房里的幺姨娘倒是出一个好的。
    幺姨娘道:“因姑娘外来的,要从玉也是有,标新立异取‘玺’我觉是合意。水中玉,屈下而上,得人之上者。”
    老太太赞赏,中意,可又说:“水中玉,倒也用得,中听。世人说女子为水,本是阴柔,两水复加,水多满溢,溢出便是亏了。”
    庄玳笑道:“我觉得幺姨娘给的字尚可,老太太就是太挑了些。合着变成给那妹妹算命了。我倒有个不阴柔的字来,说了怕老太太不喜欢。”
    老太太喜道:“且说来听听。”
    庄玳道:“石中玉内,从玉言声。硬着呢!妹妹言语不多,静美无暇。琂字极符合妹妹。老太太你看取这字可使得?”
    庄玳边说边在老太太手心上写出笔画来。
    老太太会意之后,大笑起来,道:“石中玉内,从玉言声,好。四位老爷意下如何?”
    四位老爷捻须点头,听出老太太复念这几个字的意思,多有几分告诫卓亦亭之意。
    老太太喜道:“既这么着,就取名庄琂!找先生来录府册。就排在三姑娘后头吧……”
    庄玳悄悄在老太太耳边说:“老太太,妹妹比三妹妹大几个时辰呢!”
    老太太惊奇看庄玳一眼:“你是如何知道的?”
    庄玳笑道:“我跟二姐姐、三妹妹去看过妹妹的,是妹妹自己说的,三妹妹也在场。”说着,朝庄玝笑了,庄玝则藐视他,拉住庄瑛傻笑。
    老太太这才定下:“既这么着,排在三姑娘前面罢了。”
    听老太太这么定,曹氏生厌地在庄禄边上说:“好生生倒是落在外来的后头。”
    庄禄没搭理。
    且这样,卓亦亭过礼的事和易名的事定好不再话下。原本这夜,庄玳想散了去镜花谢告知卓亦亭,让她喜欢喜欢,哪里知道前脚未踏出,他母亲郡主已把他拉住。郡主说:“知子莫若母。”庄玳只好作罢,回西府一头扎进书房,整整写一夜的字,每张纸都写满“琂”字,或以欧阳公的瘦长端正笔法,或以颜公的刚劲扬抑笔法,或以王公的雄力笔法,乐不知疲。
    卓亦亭哪里知道她已得了名,更怎知庄玳为这名字整整写一夜。
    直至次日晨早,老太太处的丫头梅儿笑嘻嘻来送早点,卓亦亭才知觉不寻常的来,心里有疑惑,怎敢多问。待吃了早点,要起来松动松动,忽听到外头有人叫唤。
    叫唤的人是大姑娘庄瑚手下大丫头叫刀凤的。三喜迎了出去把人接进屋来。
    那刀凤身后是一个小丫头,手托一方玉盘,盘上放礼盒。
    刀凤喜盈盈道:“我是大姑娘房里的刀凤,姑娘理应见过我的。瞧,大姑娘差我送来贺礼,大姑娘说,不知道姑娘喜欢不喜欢。”三喜走了进来,甚是惊诧。刀凤看卓亦亭主仆三人疑惑神情,便打开盘上的盒子,只见里面放一把如意碧玉刀。再合上盒子,把它交给三喜。
    刀凤道:“大姑家送给姑娘把玩的,也可防身用。贺姑娘得了好名儿。”
    卓亦亭三人更是疑惑,终也没问出口。刀凤差礼送完,也不多言,委身一福,领小丫头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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