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越则昭还有什么不明白,什么人命官司,闹市鸣冤,不过都是引子,此刻来的才是真正的杀招。
    父皇会容忍一个犯错的皇子,但绝不会容忍一个叛国的郡王!设局的人,算准了自己,算准了父皇,甚至连付扬之这个刚直正气的性子都选的精准,够狠,够毒!
    越则昭目光扫过燕皇身后的越则煜,心中思索,父皇今日能到耳室听审说明还是心中存疑,既然存了疑,便是说什么都说不清。
    满堂之上,毫无声响,越崇瞧不上越则昭像是打蔫的茄子一言不发,连争辩都不说两句,怒从心来,“不说话是觉得朕冤枉了你,还是你做贼心虚?”
    “儿臣没有,儿臣真的不知这些人的身份,更何谈勾结他国。”
    “你不认识他们,和他们吃什么酒,方才朕都听的一清二楚。”
    越则昭抬起头望向怒容满面的燕皇,解释道:“儿臣只知他们是粮商,前些日子在朝上父皇为粮价波动一事忧心,儿臣只想为父皇分忧,左右才见过三次面,所谈之事皆是米粮之事。”
    一挥袖子,越崇冷哼一声,“朕已将此事交给你四哥和韩相去办,你偷偷摸摸的见什么人!”
    他当然是想悄悄办差,先四哥一步把政绩放在父皇面前,可越则昭当然也明白若将实情说出去只会显得他邀功自负,惹得父皇厌烦。
    皱了皱眉头,越则昭眼中满是诚恳,像极了一个单纯热情的弟弟只为兄长着想,“儿臣见四哥军务繁忙,无暇抽身,只是想帮帮四哥而已。”
    “是吗?”越崇眯了眯眼睛,提高声音,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越则昭,“所以你们在酒楼聊了一个时辰粮市,没出去过?”
    “儿臣没有出去过。”越则昭回答越崇的问题,没有犹疑片刻,只是不想越崇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心中一顿。
    “闭嘴,朕没有问你!”
    然后转头看向被押在堂上的三人,问道:“朕问你们那晚你们可有一人离开过宜兴楼?”
    三个人抖抖索索的,因受过大刑,声音有些发虚回道:“启禀圣上,我们都是大燕正经商人,我们是被冤枉的,求圣上明察啊——”
    好不容易开了口,三个人哭喊一片,一时间堂上众人被吵得人烦躁不已。
    越崇面色铁青,摆手让人堵了两个人的嘴,指着一人,一字一句问道:“朕问的是你们和郡王可有离开过宜兴楼?在不开口,朕割了你的舌头。”
    跪在旁边的越则昭将藏于袖下的手握的生紧,直挺挺的目视前方,看起来好像根本不关心那人会说些什么,可实则全身心思都集中在耳尖。
    一句没有说完,越则昭又用力一分,指甲被他自己生生抠入掌心,钻心的痛却感觉不到。
    这人是按照自己事先吩咐的话说了,按理该放心,可现在这一句没有,却是将他打入了地狱——
    那晚他的确中途离开过宜兴楼,至于离开的原因不该让旁人知晓,所有他才找了这三个人当个幌子,如今他要是认了自己离开过宜兴楼,便是推翻先前自己的话,打了自己的脸,可若不认,便是和这几人相互勾结。
    父皇是什么人,一国之君,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些人的身份,他又怎会出宫亲审!一个云国细作帮自己作证,呵,反而显得他们是为了帮他越则昭,正在坐实了叛国之名。
    好的很啊,环环相***自己有口说出不出,当真精彩!设局的人是千方百计想让自己人头落地,身败名裂——
    越崇一脸意料之中,不死心的多问了一句,“昭儿和他们的答案一样?”
    越则昭只是低头没有开口,既然有人有心想害他,此时说什么都是徒劳。
    瞧着沉默的越则昭,越崇竟然笑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三名主审连忙躬身相让,不敢抬头,看这样子只怕圣上要动大怒了。
    拿起一份奏折,越崇突然转身,将手中东西狠狠扔下去,大声怒斥,“朕养的好儿子,一个个都要谋反呐!先是恪王,然后是你,你还长了本事,勾结云国!”
    “儿臣万万没有谋逆之心,此事诸多蹊跷,望父皇明察啊——”越则昭重重磕头在地,额头一片红肿,旁边的三人大呼冤枉,却换来燕皇一声冷哼。
    “冤枉你们,你们三个自己看看,这些年你们在大燕布下的暗线早被朕一网打尽,留着你们不过是为了钓出大鱼,只是没想到啊——这条鱼竟是朕的儿子!”
    面对指控,越则昭连忙辩解,“儿臣真是被冤枉的,此三人是经由户部的刘原至牵线给儿臣,他们是想找儿臣给他们做靠山,儿臣没有同意,只是问了些粮价之事,那也是想为四哥和父皇分忧。四哥,你帮我说句话啊,我真的没有勾结云国。”
    旁观了全局,越则煜之前一声不吭是因他知道,若是他开口反而有帮五弟开脱之嫌,可若还不说,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启禀父皇,此三人在大燕经营多年,五弟参与朝务也多不过一年,五弟有心朝务,本是好事。一顿饭而已算不了什么,还望父皇给五弟一个解释的机会,派人详查。”
    “有些事一顿饭就够了。”越崇目光扫过越则昭,“被抓起来的人招供,说这三个细作中的一个在那晚戌时三刻曾特意从宜兴楼出来交代,日后凡是溱郡王有需,都要尽力相帮。老四你也瞧见了,朕刚刚不是没有给他机会,可他同这些细作一样都咬定没人离开过,朕现在站在这里听他说,他都不开口,还怎么给他机会!”
    越则煜给越则昭一个眼色让他赶快解释,可越则昭丝毫不见动作,越则煜抿下嘴角,只得道:“许是个中有其他隐情,五弟不便当众言明。”
    打量了越则昭一眼,越崇想了想,下令道:“这件事就交由煜王去查,既然顾卿家和吴卿家都是此案的主审,那就一同协同督察,若溱郡王当有叛国之罪,朕定不饶恕,若煜王有包庇之嫌,同罪论处!”
    “儿臣领命——”
    越则煜跪地领命看不清神色,后面的吴苍砜只觉从天而降一颗烫手山芋,圣上指派的这三人,煜王和郡王是兄弟不用多说,顾行泺受安国公的恩典,自己又是个不得罪人的,圣上放人的明显,可瞧圣上方才的怒气,又加后面一句,煜王徇私,同罪论处,这又是要严查。
    一面开恩,一面彻查,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倒霉差事怎么偏偏就落在自己身上。
    还没等吴苍砜感叹自己流年不利,旁边的付扬之倒是自己跳了出来,跪地请命,“启禀圣上,下官也曾参与此案,虽如今事关重大,但人命不可轻贱,蒋善平凭着一口气敲响鸣冤鼓,横死街头,燕都百姓皆见,总要给个说法,下官恳请圣上让臣继续追查此案。”
    “鸣冤鼓十年不响,既然有人击鼓,自是要慎重,你要查便查吧。”还未等付扬之谢命,燕皇继续道,“你虽查命案,但还是与郡王相关,查出来的案卷文书也交给煜王一份,不要妨碍了他。”
    吴苍砜后面听着,暗叹圣上高明,付扬之容不下沙子,万一真查出一二,圣上这是交给煜王让他善后,这么瞧着郡王好像也没到万死无生的境地。
    越崇看着跪在地上的越则昭,就心气不顺,怎么瞧着都少些什么,看了眼旁边跪的犯人,沉声道:“身为嫌犯却不给他带枷锁,亏你们还是熟读律法之人。来人,给郡王带上,既然他入了牢,便是犯人,不许碍着他郡王皇子的身份有些许特殊!”
    说完此话,燕皇甩了袖子,回了皇宫。
    衙役听了皇命,怎敢不从,咔哒一声锁上了越则昭的手铐脚链,押解入狱。转身之时,越则昭看了眼上面的越则煜,意味深长……
    有了燕皇亲令,这回越则昭入了不在是府衙大牢,而是天牢,而天牢,从来不是一个好地方,仅一门之隔,便隔断了外面的明亮、繁华,还有消息。
    带着镣铐的越则昭看着来人,轻笑道:“四哥,这回你是知道我们付大人的厉害了吧,那可真真是铁面无私,连你煜王的面子都不给。”
    “郡王说笑了,天牢重犯,不可私自探监,但煜王奉旨查案,下官自当在场陪同。”付扬之站在越则煜身后,不顾煜王脸色难看。
    “罢了,在付大人眼中本王一直都是重犯。”瞥了眼越则煜,阴阳怪气道:“兄弟同心,只要四哥不这么想就行了,对吧四哥?”
    察觉越则昭话里有话,越则煜皱了皱眉头,本来他今日来是想问个清楚,但付扬之是个谨慎的,丝毫不给他们二人独处的机会,如此有些话便只能按下不提。
    看着牢内的越则昭一身囚衣,身形单薄了几分,想说什么也化作一声叹气,“我就问你一句,人是你派人杀的吗?”
    对上越则煜的眼睛,越则昭收了脸上的轻蔑,一字一句道:“蒋善平之死,与我无关——”
    两个人,一个沉,一个傲,目光相对,各据一方。
    “知道了,照顾好自己,别让母妃担心。”收回目光,越则煜转身欲走,被身后的一问顿了脚步。
    “四哥就不问问别的?”
    抬脚起身,越则煜只留下一句,便够了。
    “大燕的皇子,不会背叛大燕。”
    一句话击中越则昭,犹如一桶凉水从头浇下,让他冷静下来。不会背叛吗?
    良久后,越则昭勾起嘴角看着越则煜的背影,似乎自言自语轻声道:“我在怀疑什么?到底还是我四哥。”
    见煜王已走,郡王不会在与旁人私通消息,付扬之也不欲在留。
    “付大人,请留一步。”
    付扬之转头看越则昭,等着下文,越则昭开口道:“本王知道付大人同我死磕不过是讨一公道,但若一开始你就成了别人的棋子,你可还要继续替别人做局?”
    “本官只管查案,其他与我无关。”
    “蒙着眼,捆着手,被人推着向前走,像戏文里打前锋的炮灰,也愿意?”
    “只要自己问心无愧,无愧于民,万死又有何惧!”
    “不变?”
    “不变。”
    暗夜的一束光,明亮却也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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