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这刁民闹贼捉拿要钱,中丞的文书下发,咱们大兴今年不收赋税,兄弟们吃什么,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平时就指着常例银喝酒。”
    “我吃八品的俸禄,也不能干七品的差事,董县令不准咱们征收赋税,他可是皇爷的大红人,我也没有办法。”吴县丞苦着脸。
    大兴县主簿、县学教谕、典史、巡检、胥吏天天找吴县丞哭穷,县衙就指着每年收赋税捞银子,今年“皇恩浩荡”,蠲免赋税,皇帝动动嘴,下面跑断腿,大兴县没有结余,还拖欠着朝廷赋税,现在不能征收赋税,吏员们天天哭穷,大兴县里的匪盗也不能捉拿。
    “二老爷,咱们去找大老爷,让他向上面要点银子,今年好歹对付过去,这马上就要过年,差役们家里都没米下锅了。”
    董嗣成做知县时感觉管理一个县简单,可是做到这个位置上,就痛不欲生,他本是富家子,祖父嘉靖时期礼部尚书,这刚送走驿站的吏员,衙门的三班六房又找上门。
    大兴县离京城很近,南边到京的官员,要到驿站休息,如果只是官员自己还好说,可是官员上任、退休总会带着家眷,这开销可就大了,如果官员带家眷还勉强能对付,可是官员的亲戚、子侄、叔伯、姨娘都打着官员的招牌到驿站白吃白喝,这大兴县的驿站每年开销海量,这些银子都要摊派到百姓身上,往年还好说,今年圣上蠲免赋税,不能向百姓征收赋税,衙门又没钱,又不能不接待官员及家眷,这可愁坏了董嗣成。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这大兴县不过是一个县,可是这公、侯、伯爵特别多,还有当今圣上的皇庄,大兴县店铺更多,足足有一万五千六百五十四家,这些店铺大部分都是尊贵、外戚、官员家属、子侄、妻子娘家开的,没有朝廷的诏令,又不敢收商税。
    这大兴县衙银子真花没了,董嗣成拍着额头,想办法,这时看到县丞带着三班六房进来,开口就是要钱。
    “本知县也没办法,咱们挨一挨,等明年征收夏税,咱们也就有银钱使。”
    “堂尊,别说明年夏税,就是今年这个年,三班六房也过不去了,买纸、买墨,审讯案子,捉拿匪盗,就是县衙里的马匹,也要吃草料,没有钱买草料这马匹都饿坏了,人还能挨一挨,这马总不能挨饿不是。”吴县丞抱拳禀道。
    “堂尊,二老爷说的是,老娘还在病,真等银子抓药治病,您看是不是向府里申请点银子,调拨过来解一解燃眉之急。”
    董嗣成摇摇头,这顺天府比大兴县衙更穷,直隶总督府更不用说,等着用银子地方多着呢。
    一咬牙,吩咐手下师爷:“给他们调拨六百两银子,三班皂、壮、快一班一百两,他们人多,六房每房五十两,他们人少点,先对付过去。”董嗣成摆摆手。
    师爷绍兴人,姓沈,年约四十,叹口气道:“这当官不捞钱不说,还往外搭银子。”
    董嗣成走回后堂,师爷给他们支银子,这事只能先对付过去。
    大兴县衙发生的事,并不是个例,而是大部分都在发生,从县到州、府、然后再到省。
    所谓皇恩浩荡,蠲免百姓赋税,这只是对百姓的皇恩,同时这是对官员们的劫难。
    政治和权力是由下而上组成的,知县需要三班、六房做事,三班六房需要差役干活,同时知县要向知府、知州汇报、负责等等。
    知府需要各县、知州为他干活,同样布政使、巡抚需要知府、直隶知州给他们干活,朝廷六部需要各省完成朝廷交给他们的人物,巡抚要向提拔他们的阁老、部堂、皇帝负责,同时还要向自己的政党负责,更要照顾家族等。
    最后各级权力总会围绕两个字进行:资源。
    资源大部分分两种,权力、钱。
    如果支持自己的人多,就算他只是一个侍郎,不久也会升为尚书,因为手下人多,能很好完成朝廷、皇帝交给的任务,差事办的漂亮,皇帝会提拔、朝廷也会有目共睹,这也是权力由下到上的一种魅力,也就是人力资源,如果没有人力资源,就算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交给你,也坐不安稳。
    之所以古今中外,历朝历代总会出现结党,就是这个原因所致,下面人配合你工作,等你升职后,不可避免要提拔支持你的人。
    五代十国已经证明权力由下至上的正确,权力的资源就是人力资源。
    另一种资源就是钱,不论铜钱、白银、黄金、店铺、田地又或者是宅院,都可以统称为财力资源。
    皇帝需要钱养兵、养官、养佣人、办事。
    大臣需要钱分给支持自己的人,还需要钱购置房产、田地,这样位置才能坐稳,提拔支持自己的人,这样才会有更多人支持自己,朝廷官员很多都是大臣的人,皇帝也不得不投鼠忌器,这样才不会被轻易拿捏。
    中层官员需要钱给下属发,同时他们运行的逻辑和大臣差不多,买宅子、买田地、养小妾、多生儿子。
    下层官员同样需要给吏员们钱,不给钱他们就不会干活,工作做不好,官位不保。
    吏员需要钱养小妾,逛妓院、喝花酒,当吏员就是为了捞钱,不然谁会愿意做倡优皂吏?
    万历皇帝简单一句:蠲免山西、北直隶、辽东一年赋税,户部首先难办。
    王国光的前任张学颜任职户部尚书时,每年财政收入两千一百一十七万两白银,他今年就要少收三百八十一万两白银,山西一年赋税折算白银二百六十三万两,占大明赋税百分之十三点八,北直隶占大明赋税百分之六点四,一百二十一万九千三百九十二两,这今年少了三百八十一万两赋税,明年要是用钱,户部库存不够,首先问罪的就是户部尚书。
    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王国光找张四维商议对策。
    “等圣上从热河上营返京,让圣上从内帑调拨一些。”
    听到张四维的话,王国光冷笑:“不从户部支银子就不错,还从内帑拨银子到户部,做梦去吧,山西、辽东、直隶都要户部调拨银子过去,一个比一个能哭穷,还衙门没钱办公,我大明县衙可真穷到这份上了。”
    张四维摇头:“现在一个知县一年常例银就一千多两,自从征收白银后,又加二钱火耗银,一个知县不贪不占,收常例和火耗,三年知县少说能捞上万两白银,还哭什么穷?”
    人总是这样贪心不足,蠲免百姓赋税,就是断了官员常例银和火耗银,一年少说能捞三千多两,万历皇帝这皇恩浩荡,招来很多官员唾骂。
    “老家来信了,张居正派人蛊惑宁化王府谋反,郑王刚派宗人府的宗人,去宁化王府押解王府庶出伴哥,后脚张居正就派人蛊惑宁化王,这时被郑王得知,已经把宁化王圈禁在王府里。”张四维品口茶说道。
    “张居正这是狗急跳墙,听闻他派人去蛊惑戚继光和李成梁谋反,派去的信使,人都没见到,乱打一通,毫无章法。”王国光说道。
    “咱们要再填一把火,万历七年,高启愚主持应天乡试,出题:“
    舜亦以命禹。”这就是暗示圣上应该禅位给张居正,这高启愚是张居正的人,万历七年张居正权势极大,这就是谋反的证据。”张四维抚摸着茶杯:“让御史弹劾高启愚,尽快牵连到张居正,这次圣上不会再保张江陵。”
    “好!铲除张居正以及党羽,安排咱们的人接任。”王国光抚摸着胡须,眼睛看向不远处。
    不止张四维、王国光,朝中很多官员都知道张居正马上倒台,当今的皇帝可不像世宗和先帝,或许因为手中有了军队,性格变的暴戾,山西、蓟州大部分官员被撤职,而且全部被抄家,因为乾清宫大火被下狱官员多达三十七名,今年京察又有三十多人被革职,逼宫事件受牵连的官员多达几十人,这前前后后两百多名官员被撤职、罢官、抄家、下狱、判刑。
    万历皇帝蠲免山西、北直隶、辽东这三地百姓赋税,并不单单因为他心疼百姓原因,更多还是为了稳定皇权,山西、北直隶、辽东这三个地方都是京城的周边,同时也是大量军队驻扎的地方,如果有人趁机谋反,鼓动百姓造反,很快就能拉起一只庞大的队伍。
    嘉靖年山西、大同、宣府都出现过兵变,这是地方将领、官员、在京官员谋划的,皇帝为了皇权稳定,不得不投鼠忌器,掏钱把这事平了,将领、士兵、官员并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百姓跟着他们。
    蠲免这三处赋税,也是为了进一步谋划万历皇帝的事情,明年会对俺答用兵,蠲免山西赋税,百姓手中有余粮,可以就近采买山西、北直隶粮食,这是军事上的考虑。
    更深一层争取群众基础,如果再出现兵变,万历皇帝可以派遣近卫军平叛,不必再担心百姓加入其中,如果这三个地方有人报百姓参与,那么万历皇帝绝不手软斩杀。
    当皇帝有群众基础后,就不必再投鼠忌器,可以放心对官员、将领、士兵动手。
    现在大明整个九边,内阁大臣、朝中官员、地方文官、边镇武将、商人、士绅、草原各部落都在玩养寇自肥,如果把蒙古人都打死,朝廷一年八百八十万两白银就拿不到。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美国打阿富汗,军费开支两万亿,二十年军费开支两万亿美元,运九只羊花费六百万美元,塔利扮七万人,消灭一个塔利扮需要上千万美元,这不是开玩笑吗?
    所以塔利扮不能全消灭掉,要养着,撤军或者全给灭了,还怎么吃军费?
    历史惊人相似,从天启二年到大明灭亡,辽东每年军费开支四百八十万两,二十二年军费开支:一亿零五百六十万两白银。
    建州士兵也就五、六万人,消灭一个建州士兵要一千七百六十两白银,李自成都攻入京城了,辽东的军饷开支还在继续给,可想而知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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