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阑没有说话,垂眸立在原地,不为自己辩解分毫。
    兵部尚书蔡永上前一步,躬身道:
    “皇上,苏丞相曾和臣提起过此事,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手谢家军。当初本想等郡主康复后接任,不想她当时伤势太重,竟病了两年之久。是以才耽搁了下来。”
    蒋宗扬用余光盯着蔡永的袍角皱眉:
    “蔡大人这是说我在冤枉苏丞相?边关的奏报你也不是没有看过,说起来这也是你的疏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是你能早些重视,也不至于有今日之危!”
    蔡永看了一眼蒋宗扬,对皇帝道:
    “我大梁与瑶疆接壤,且面积不小,多年来和对方的摩擦不断,势必会影响到两国臣民的来往。据臣所知,为了能保住一方太平,许多地方都会组织村民,随时抵御外敌。谢家军人数不少,却不能看顾所有的边界,因此这样的方法也是朝廷默许的。”
    “无论你说什么都掩盖不了你们二人失职的事实!若非皇上钦点陈简,谢家军还是一盘散沙。边疆还出了叛乱,明明可以早些扼杀,却需要朝廷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你们这是变相的在挥霍国库的银子!”
    蒋宗扬吹胡子瞪眼,好像被人抢了钱一样。他是户部尚书,绕了大半天,才说到点子上。原来是嫌弃多花钱,动了国库的银子,这才心疼的要死要活。
    苏林晚在广袖中弹了弹手指,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脚尖。脑子里回荡着几人刚才的话。
    这几年虽然都有战事,不过也不是大规模的对抗,边疆的驻军规模总体并无太大的变化,军饷支出不至于让蒋宗扬这么激动。顾礼廷南下没有带军队,而是只带了几个人,明显不是去开战,似乎私访的意味更多一些。
    蒋宗扬的样子,倒像是把国库搬空了,让他以后没法数钱了一样。
    关键在于蒋宗扬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谢铮和苏正阑私下里对他的评价都很高,这样一看他今日的举动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果然蔡永听了蒋宗扬的话心里也火了起来,兵部每年死伤将士无数,这些活生生的性命他看不到,只能看到国库里的银子。这和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有什么区别,眼里没有百姓,没有人命,只有钱。
    “奏报只说边疆那里有大批的人马,并没说是否叛乱,所以才需要齐王殿下亲自前去查看。蒋大人如今一口咬定是暴动,难道那里还有你的眼线不成?”
    蒋宗扬听了蔡永的话眼珠子瞪的更大,明明就是他们自己疏忽,如今居然还反咬一口。
    没等他反驳,蔡永又继续说道:
    “谢家军是否一盘散沙,难道你会比兵部知道的更细?若真是这样,那我这个兵部尚书不如你来做好了,户部一到出银子的时候就推三阻四,等你做了兵部尚书,看看到底能不能不花钱就把仗打了!再说陈将军是你未来的女婿,要我看,就是他无法融入谢家军,借你的嘴来诋毁这支精锐,好重新去他爹的军队做少爷。”
    陈简和蒋家的女儿是皇帝赐婚,这自然人人知晓。只是他才接任谢家军不久,蒋宗扬就在这里大放厥词,蔡永不得不怀疑蒋宗扬有了私心。
    果然,一提到陈简,蒋宗扬声音更高,老脸更红,恨不得眼珠子都鼓出来使劲的去打蔡永的脸:
    “谢铮临走前,谢家军的军饷就有问题,这两年谢家军无人管理,账面更是一团糟。户部支出的和发下的差距甚大,我担任户部尚书,自然要对户部花出的每一分钱负责,对皇上负责。陈简将军上任后还发现谢家军的人数有猫腻,这些实打实的证据,还需要谁诋毁?你们两个,一个是丞相,一个兵部尚书,谢家军在你们手里这两年,你们竟一丝没有察觉?我还怀疑你们两个就是幕后冒领军饷的黑手!”
    说起来这谢家军的猫腻,最开始是陈简发现的。蒋宗扬在他提起后也着手查起,但是在户部人手不够,进展缓慢,前几日兵部那里有一个小官,忍不住在背后偷偷找到自己,说发现谢家军的交接手续有缺,这才能速度这么快的找到关键。
    蒋宗扬说到谢家军贪污军饷时,苏林晚在一边已经有些站不住了,等到他说谢铮在世时便已经有了问题,她脸色也跟着变的难看起来。
    强等着他说完,脚下一动,便要上前和他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明白。
    谢家军什么都可能有问题,唯独军饷一项,绝对不会出问题,那是她和父亲两个人亲自过目的!父亲当时曾说,国家供应军饷不易,在战事不紧的时候,一定要仔细盯紧,以防有蛀虫侵蚀钱粮。
    她不知道蒋宗扬哪根筋不对,但是她绝对不允许有人在父亲身后如此污蔑他的英名。
    不等她出头,一边久久没有开口的苏正阑站了出来,及时挡在她的跟前,对着蒋宗扬缓缓道:
    “蒋大人慎言,谢将军在世时无论军费还是军务都不曾有过半点差池,我若是没记错,你也曾经和他核对过军费军饷,事后在曾在陛下面前大加赞赏,说这样认真细致的武将你从未见过。难道不过二三年的光景,你便把自己的话忘了么?”
    苏正阑背对着苏林晚,一只手抽空背了回来,对她摆了摆。
    她如今已经不在军中任职,皇帝把她叫过来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就是个陷阱。他虽只是养父,但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往坑里跳。
    蒋宗扬一顿,没想到他会提以前的事,也没想到他会帮谢铮说话:
    “无论当初是如何情形,谢家军近两年半的时间里确实出了问题,而且和谢铮在世的时间有重合,这些都是事实。你们两个人放任谢家军,这也是事实。”
    苏正阑还想说什么,却被京兆尹管弘文打断。
    “蒋大人此话我不能认同,陈简将军接任谢家军个中困难想必你也知晓一二,平心而论,谢家军的接任人选在当时的情况下确实是郡主更为合适。相信谢家军上下也都在等郡主的回归,二位大人在此事上并无不妥。”
    苏林晚和顾言绝二人身形未动,眼神斜对了一下。京兆尹对顾礼廷唯马首是瞻,顾礼廷恨不能算计死苏林晚,他能跳出来帮她说话,这里面问题可真是大了。
    管弘文明里在说谢家军的事,实际是在提醒皇帝这支部队被谢铮和苏林晚带私人化。
    一个部队不听皇帝的指派,只忠心某个将军的家族,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也是统治者最忌讳的问题。
    管弘文的脑子没有这么灵光,一定是齐王临走时指点他的。
    偷瞄了下皇帝有些发黑的脸,蒋宗扬心里叹了口气,庆幸自己的女儿不必为皇家的阴谋诡计而劳心,皇子们在前朝全力以赴谋求大位,后宫的娘娘们又能好到哪里。
    随后蒋宗扬口气有些不善的问:
    “怎么,按照管大人的意思,应该是叫郡主此刻回谢家军?”
    苏正阑没有给管弘文回答的时间,而是直接拦住蒋宗扬问道:
    “既然你说陈简将军发现了谢家军有问题,你手里又有十足的证据,为何不把他叫来,让他自己来说?”
    一边的管弘文也拉着蒋宗扬道:
    “蒋大人说郡主在的时候军费一项便以出现问题,难道不该把证据拿出来让郡主好好辩驳一番吗?即便是回谢家军查验也是有道理的,莫不是这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不敢让郡主回去?”
    蔡永也在一边高声:
    “依我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好好查查户部才是正经!国库那么多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苏林晚低着头,耳边是几个老头你争我抢的呛声,都冲着蒋宗扬去了。好好的上书房此时和菜市场没有区别,如果不是他们身上的官服,谁能想到这几个是当朝的肱股之臣。
    乱子出到自己身上,还不是和市井小民一样的争吵。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好了!好了!”
    顾言绍被他们几个吵的头疼,难得发了脾气,拍着桌案大吼让几人闭嘴。
    在场的人纷纷跪了下来,等候顾言绍的发落。
    一边的常安眼观鼻,鼻观心,还是看到顾言绍对着低处的几个后脑勺,用力的翻了翻白眼。
    这些老家伙一个个都当他是傻子不成,跑到他这里来和稀泥。若非自己对谢铮的事情一清二楚,眼下这个局面说不定还真被那有心搅和的蒙蔽了。
    国家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眼前的奏折小山一样高,还要应付这些只想着自己的大臣。
    皇帝怎么了,皇帝要解决的鸡毛蒜皮一点儿也不少。
    他眼睛盯着管弘文,狠狠咬了一下牙,特别是这个,紧着拍老五的马屁,都快忘了谁才是他真正的主子了。
    要不是看在他妹妹管美人的面子上,早就把他撸下来,送去看城门了。
    看了眼桌案上的朱砂,这若是一盘狗血,朕一定要泼到管弘文的头上,这个蠢货。
    “你,管爱卿,他们说的是谢家军的事,你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快快快,赶紧说完给朕滚蛋!
    没有收到责骂,管弘文大为震撼,有些不相信的抬起头:
    “启禀陛下,臣今日来是为了星河郡主。”
    话音刚落,苏林晚那里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切”。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了。
    屋里所有人都默契的无视,管弘文自己也像是失聪了一般,继续说自己的。
    “齐王殿下的侍卫死于郡主之手,那侍卫的家人告到臣处,臣不知该如何决断。”
    说到这里,他微微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于是接着道:
    “还有一事,郡主曾经在谢家军的部下仗势欺人,强抢民女……”
    这次不等皇帝说话,苏林晚便干脆站了起来,把头凑到管弘文的旁边,大声的喊:
    “管大人,这样的小事也要拿到陛下面前来提么?国有国法,我一直以为,不管是谁只要触犯了大梁的律法,京兆尹府就该依法查办。原来还需要事事来皇上面前奏报,你才能处理啊。”
    “郡主身份尊贵,又刚和肃王殿下定亲,若是依法查办,定需要郡主亲自上堂……”
    管弘文有些不敢看她,这个女子可是个阎王一样的霸王,齐王殿下都拿她没有办法,自己只不过是来替殿下拖住她一二,心里实在有些没底。
    “怎么回事?老五的侍卫被星河杀死了?”
    皇帝听完,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手指点着苏林晚,阴冷的问:
    “你来给朕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苏林晚转过身,脸上的纱布分外明显。刚才一进门她便跪下请安,之后几个老家伙一直在争吵,顾言绍没有仔细打量过她。
    此时她正对着他,看清了那一大条的伤,吓了他一跳:
    “你这脸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和侍卫打架受的伤?”
    也不知是不是听错,苏林晚总觉得皇帝的口气里有一点儿,关心,还有恨铁不成钢?
    “回禀陛下,这不是和肃王殿下要成婚了么,王爷嫌弃我脸上的疤太丑,有损肃王府的名声,唉。”
    除了顾言绝,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纷纷摇头。
    不喜欢人家跑来赐什么婚,最后还让姑娘受那么大的苦。
    苏正阑也跟着摇头,摇的更加心疼,不过他心疼的是肃王,苏林晚是什么人他这个当爹的能不知道。
    让她受伤这种事,除非她自愿,不然肯定不止脸上这么点小伤口。
    轮椅上的人听了后,挠了下眉毛。
    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睚眦必报,就是让她在花园子里解决一下白琉珠而已,何必这么记仇。
    全然忘了他是怎么威胁她的。
    顾言绍啧啧了两声,不知是为了顾言绝终于开窍了还是为了苏林晚祛疤受苦,总之没有刚才那么气愤。
    他看了顾言绝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之后常安看到了什么,蔡永和蒋宗扬复刻了皇帝的动作,齐刷刷的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用力之大,肩膀都跟着一沉。
    肃王殿下这次是真的被人嫌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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