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晚一大清早便起床,直到快接近晌午也没出门,只是在院子里不停的习武,喝水,再习武。
    自从昨日墨菊和墨酒跟着回了郡主府,墨菊和墨酒也不用躲在暗处,只在院子的一角随时等候差遣。
    “墨酒,你说郡主在想什么呢,起这么早也不出门。”
    墨菊身姿挺拔,嘴里不闲着。路过的下人还以为他在认真的默念招式口诀。
    墨酒也没动,神色平静的提醒:“我只知道若是你还喊郡主,下次肯定站不起来。”
    墨菊吐了吐舌头,再也没说话。
    收回长枪,苏林晚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她把能打的套路都打了一遍,会的武器也都过了一遍,甚至把修身养性的太极拳都打了两遍,实在没什么能练的了。
    可她还是没准备好去校场找陈简。
    不是因为陈简,而是因为校场。
    她怕自己去了那里控制不住情绪。
    苏林晚一手扶枪,一手叉腰,站在原地低着头。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想象她进入校场后的场景。
    看到训练的将士她可能会哭,看到父亲常坐的位置她可能会哭,看到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她一定会哭。
    光是这样想想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大病一场,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玉竹见状,拿起大氅径直走了过去。
    “小姐,晌午了。今日厨子没有做午饭,以前将军总说我娇气,营里的饭我根本吃不了,不如今日带我去试一试?”
    苏林晚没有说,可玉竹心里知道她在怕什么。她不能一辈子也不回谢家军,也不能一辈子不去校场。
    过了好一会儿,苏林晚才底哑着开口:“墨菊,去牵马来。”
    “王妃,咱们去哪?”
    王妃?
    墨菊突然的改口让她有些不适应。自己还没有嫁过去就变成王妃,是不是太不合规矩。
    她顾不上这些,王妃就王妃吧。好不容易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生怕多说一句话就把那点儿勇气弄没了。
    “去谢家军校场。”
    晌午的街口没什么人,四匹马自东向西疾驰而过,朝京郊而去。
    二楼酒楼的窗口坐着两个人,正好看到了尘土飞扬的一幕。
    “十三叔,不是说郡主是御史,你负责协助么,怎么她倒骑着马跑了,让你一个人来前军找我。”
    顾礼醇指着窗外混沌的空气,有些不解的问。
    “难不成让我骑着马和他们一起去谢家军的大营?”
    顾言绝不紧不慢的回答。
    还在担心她是否会因为心里的心结不肯去大营,而直接去陈简家里找他,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对苏林晚而言,谢家军确实比陈简要重要。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谢家军的军饷出了问题,你来我前军也查不到什么吧。”
    顾礼醇打了个饱嗝,揉着肚子。
    他不问还好,一问顾言绝拉下了脸,有些恼:“你最近是不是都没去过前军的都督府,也没有处理过都督府的军务?”
    “前军还有什么军务,都是要裁撤的机构了。”
    对于顾言绝的提问,顾礼醇有些不以为意。他接手前军不就是为了要让前军继续枯朽下去么,自己要是好好干,把前军整顿好了,那还怎么裁撤。
    “枉你聪明一时。前军是没什么大用了,如果前军此时出了问题,第一个被问罪的就是你。想想你自己的身份。”
    谢家军的事情一出来,他就知道这是顾礼廷对付苏林晚的招数。苏林晚有顾言绝在一边帮衬,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他也没往多处想。
    经顾言绝一提点,他倒是出了身冷汗。
    他记得前军都督府有段时间分管谢家军的物资,不是银子而是人员和一部分的粮食。
    如果顾礼廷早在自己来前军便插入了人手,那这一次不是把他也牵扯进去了。
    一箭双雕啊这。
    顾礼醇蹭的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推着顾言绝出门:“走走走,十三叔,你想要查什么都行,我绝无二话。”
    离校场越来越近,苏林晚的心跳的越发的厉害。
    谁知还没进入大营,就出了意外。
    岗楼上的小兵是去年才招进来的新兵,他只知道眼下的谢家军是陈将军在管。今日他交班不久,便发现有四匹马朝大营这里奔来。
    没听说有什么人物要来视察啊。
    “站住,你们几个是什么人?”
    那小兵站在岗楼上大喊。
    苏林晚一腔的热情和翻滚的眼泪,在这一瞬全都消失不见。
    勒住没有完全停下的白马,马蹄高高的扬起,重重落下。
    墨酒驱动马匹上前,对着那士兵高喊:“星河郡主奉旨前来查案,你等速速开营!”
    星河郡主?一个郡主不在京城里好好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岗楼上两个士兵窃窃私语:“他们说是奉旨,你可听将军说过?”
    “没有啊,将军说近日要严防不相干的人进出大营,好像有什么大事。”
    “那这几个人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哪里是你我二人能做决定的,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请示一下。”
    “喂,你们等一下。”
    墨酒看了一眼苏林晚,见她点点头,便驱马退到她身后一起等待。
    这里已经不是自己想进就进的谢家军了,这里是陈简当家的部队。
    四匹高头大马堵在大营的门口,惹了许多来往的人观望。
    其中还有许多谢家军的旧人,一下子认出了苏林晚,一传十十传百,人渐渐多了起来,涌到了门口。
    “苏将军!”
    “看,是苏将军!”
    “苏将军回来了,苏将军!”
    栅栏里围了许多人,都在扯着嗓子和苏林晚打招呼。苏林晚也挥舞着手臂,呼喊那些她熟悉的名字。
    意外的兴奋,没有一点儿悲伤。有的只是多年未见的思念。
    其中一个是百夫长李三,他对着岗楼上的人喊到:“为什么不让苏将军进营?”
    谢家军军规很严,大门有专门的人负责。若其他的人动手移开了栅栏,便以违抗军令处置。陈简接手后,觉得这个规定十分好,便保留了下来
    是以大家只能在栅栏里喊,却无人敢动手移开那不重的栅栏。
    李三一喊,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他们的苏将军回来了,为什么不许进营?
    没用多久,那些聚在门口的人都跟着喊起来。
    苏林晚虽是女流,作战的次数有限,但是她打的都是硬仗,没有一次失败。加上花征配合,她自己的武功也很高,谢家军的人没人不佩服她。
    “喊什么,都吃完饭了?闲下来了?有那个力气不如好好操练,上了战场多活一会儿。”
    一个粗狂的声音从人群后传出来。
    众人自动给那汉子让了一条路。
    苏林晚定睛一看,知道今日进营恐怕没有那么顺利。
    这汉子不是别人,是叶阳县主的哥哥,礼部尚书沈江的二子沈树。
    华妍大长公主一肚子勾心斗角,生个沈江老奸巨猾,可到了沈树这一辈儿又是另一个样子。
    这沈树,苏林晚也略知一二。他是陈简手底下的人,生的魁梧不凡,打起仗来也是骁勇。对陈简的话无不听从,做人也算是豪爽。
    只是一样,十分厌恶他父亲沈江,又十分骄纵他妹妹叶阳县主。
    叶阳因为顾礼廷的原因和苏林晚不对盘,这个是圈子里都知道的事。
    苏林晚自己觉得很无聊,不等于叶阳觉得无聊。
    沈树一见自己的眼神,她就知道这家伙要公报私仇。
    “我当是谁,原来是星河郡主。不知郡主来我大营有何贵干?”
    健壮的身体往栅栏跟前一杵,丝毫没有要让人把拦路挪开的意思。
    众人见来的是沈树,都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俩。
    墨酒想要上前,被苏林晚伸手拦住。沈树明显是想找自己的麻烦,墨酒去只会被碰钉子。
    “本御史今日是来奉旨查案。”
    苏林晚坐在马背上,用马鞭轻轻拍打着手掌。沈树来了,那她真就不用着急了。
    “圣旨在哪里,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听他这么说,苏林晚微微一笑:“圣旨已经传给陈简了,你要是没看到,是不是因为级别太低,不够资格看啊。”
    沈家的人很凑巧,都是一个心思。沈江想做兵部尚书,上一个台阶;叶阳想做齐王妃,也上一个台阶;沈树看不惯他老子的蝇营狗苟,立志在军营闯出一番天地,更想上一个台阶。
    可惜他和苏林晚一样,吃了不爱读书的亏,至今只在陈简手下做个威武将军,充其量就是个副官。
    果然,听苏林晚意有所指,沈树的脸色变的差了些。
    “养了两年伤,你嘴皮子倒是利索了。本将军没有看到圣旨,军营重地,不能容外人随意进出。陈将军今日不在,你哪来的回哪去。”
    沈树打手一挥,转身欲离开。
    “怎么,陈简不在,你想抗旨?”
    “我看是你在假传圣旨。”
    苏林晚点点头,对墨酒道:“谢家军威武将军沈树,身在京城对陛下的旨意也不甚关注,连皇上昨日下的旨都不知道,记下,改日我要上朝参他。”
    “是。”
    墨酒装模作样的答应着,这圣旨的确是下给陈简的,陈简若是不说谁能知道。
    再说陈简肯定不能逢人就说,他肯定也有自己的安排。何况知道的人少,接下来才好行动。
    王妃拿这个去吓唬沈树,怕不是在逗孩子玩。
    现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在静悄悄的看两个人的你来我往。二人都是军营里的将军,在将士中也都很得人心。
    一时间,他们也不知该帮谁说话。
    沈树听说苏林晚要拿自己不知道圣旨的事情来参他,脚下一顿,竟转回了身。
    “你去参我我也不怕。陛下的旨意是让你查,又不是让我开门。你少来吓唬我。”
    墨酒睁大的眼睛慢慢放松下来,若是真不怕就该回营。
    可话锋一转,又暗示自己知道了圣旨内容。他明明已经被人吓唬成功了,还在这里硬装。
    沈江心思缜密,诡计多端,怎么生出的儿子这么憨。
    “沈树,你不让我进营,无非是看我的军功比你的大,职位比你高,你怕我进了营将士们再也不听你的,眼里也不再有你了,是么?”
    “放屁!”
    沈树终于忍不住,开始指着苏林晚大声骂道:“你无非就是仗着谢将军才有了今日,你自己打过什么了不得的仗,你连先锋官都做不了,在马上连一招都使不出来,还跟老子提军功?”
    苏林晚坐在马上,认真听他说完,刚张嘴吸了一口气,想开口说话,沈树意犹未尽,再次开骂,逼得她不得不把那口气吐了出来,闭上了嘴。
    “你以为就你身上有伤?脸上有条疤了不起?谁身上还没有伤,啊?”
    苏林晚明白他的意思,大家身上都有伤,都拼过命,他没靠家里人,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威武将军,而她则是靠父亲。
    你大爷的,她什么时候靠父亲了。她在军营的时候啥也不是,命都要丢了连个先锋官也不是,连个百夫长也不是。
    当个郡主把参军的资格都丢了,她还觉得委屈呢。
    “沈树,你不服咱俩打一场,苦水吐的多就能打胜仗了?”
    原本鸦雀无声的人群发出了几声忍耐的笑,大家其实都明白沈树心里的委屈,但是也很佩服他不靠家里靠自己的志气。
    “打就打,今日就让你看看清楚,凭你苏林晚,离带兵打仗差的远了。”
    说完沈树便让人拉开了栅栏,把一众人放了进来。
    墨菊和玉竹在一边听着心里头大不高兴,沈家的儿子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苏林晚。大长公主偷摸的给顾言绝下血毒,叶阳想着法子和苏林晚做对,这还不都是他们沈家的人。
    他看见苏林晚一点儿歉意也没有,算哪门子正义之士,也就自我感动吧。
    墨酒的脸不像他们俩那么臭,但也不开心。好在他平日用心,对朝政多少也知道些。明白沈树和沈江完全是两种人,自然心里的恼恨也少许多。
    在进门之前他看了眼苏林晚,意外发现女人脸上那一丝得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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