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贪嗔痴恨爱恶欲
    回到官驿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虽然没有喝酒,但依然是浑身酒气。踏进我那天字号第一间的时候,却被肖不修给轰了出来。他一身居家服,松松垮垮的月牙白的丝绸长衫,看起来很是儒雅明朗,但他皱着鼻子直接把我拎了出来,说今晚不能和他睡。
    “大人啊,这是我的房间啊。”我鬼哭狼嚎地吼了起来,他霸占了我的房间,他还特别有理了。
    “肖小七,你实在是太臭了!洗干净再进来。”肖不修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特别不客气地把我丢在了院子里。值守的侍卫们看到这个情形,也不敢说话,纷纷背过身去。我到没有觉得丢脸,只是在想:肖不修可能要是来月事了。太监也是有生理期的,我可以忍的。
    我不是没想过去洗个香香换身衣服,但一想到明日一早要爬山去陈坑村,就懒得动弹,明日回来再洗也是可以的。
    净敕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大人为什么在你的房间里?”
    “我怎么知道?”我特别想翻白眼,“净敕师兄,咱两一起洗香香去吧。反正咱两一起喝的花酒,一起去洗香香也是挺好的。”
    “……这不好吧……”净敕往后退了一步,我赶紧往前走了一步,直接抓住了他的胳膊。
    “刚好一桶水,还挺节省的,是吧?”我真的挺累的了。
    “不合适不合适,阿弥陀佛。”净敕居然还念起了法号,也是醉了。他想转身走,我岂能让他走?直接抱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
    “肖小七,进来!”肖不修的声音居然有种穿破耳膜的通透感,我暗暗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他不可能让我和净敕去洗香香的。我立刻松开了净敕,一溜烟地又进了我的房间。
    肖不修站在案几前面,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看起来又是好看了七八分。我特别亲切地说道:“大人,您睡吧。”
    “你睡吧,我回我的房间了。”肖不修放下了书,还特别看了我一眼,这才走了出去。
    哟,这是唱哪一出呀?
    不过,既然他不睡在这里,我自然也就不洗了,直接躺在了被窝里。这里有肖不修的味道和一点点暖意,驱散了秋夜的微寒,让我可以睡得很是安稳。
    清早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侍卫们正在练功的声音,我心里更是觉得踏实许多。毕竟,肖不修在身边的时候,那种强大的气场总是能够让我睡得很好。矮塌上有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必然是肖不修为我准备的。
    一想到今日他要与我一起爬山去陈坑村,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所以很快换好了衣服,铜盆里有早已准备好的清水,我洗漱了一下,把头发也用木簪插好,才美美地走出了房间。
    他们都已经操练完毕,去吃早饭了。后厨封上了,驿长和黄县丞商量了一下,用县衙的后厨房和人手,以及让黄夫人和黄紫樱都过来帮厨。毕竟南厂这一百人的吃喝拉撒睡也是很重要的。
    秦骁过来的时候,我刚好吃完。站起身,打算去和他大哥招呼,肖不修扯住了我的衣带,忽然伸手擦了擦我的嘴角,才松开手,不再搭理我。但我又不成了,这人什么路数?说好的高冷玉面修罗呢?
    也许是我的嘴角挂了一个馄饨?
    我自己又摸了摸,完全不可能的。
    摇了摇头,我还是跑向了秦骁,问他:“吃了么?我给你留了一根油条。”
    秦骁笑得也是非常好看,说道:“吃了吃了,爷爷还让我给你拿了一些小饼子,说怕你饿了,可以在路上吃。”
    “不用路上吃,我现在也是可以吃的。”我伸出双手,开开心心等着他的投喂。秦骁先是掏出了一块山楂糕直接塞到了我的嘴里,“消消食,去去火。”
    “哦哦哦。”我喜欢这个味道。
    出了河曲县,进了曲山,走得路线和之前一样。我和秦骁净敕他们走在最前面,黄县丞跟着肖不修,走在后面。想着黄县丞会和肖不修说清楚赵启明徐氏的这个事情,我也就没有必要再跑到肖不修身边说,因此,我继续和秦骁净敕随便拉扯着一些关于药理药典的话题,尽管我知道的不多,但还是知道一些的。
    前日刚到,今日又到。今日还多了不少衙役和侍卫,陈坑村的人自然紧张起来。我让肖二十一直接推开了徐氏的家门。那天我们在村子里走了走,知道徐氏的房子在何处。一推开门,看到小赵秀才正在院子里看书,小院子很干净,也没有鸡鸡鸭鸭的家禽。
    徐氏正弯腰刷着煮饭的铁锅,听到我们进来,吓了一大跳。小赵秀才也走了过来,看到是我们几个,愣了愣,才问道:“你们怎么又来了?”
    “是啊,又来了。”我绕过了他,直接走到徐氏面前,问道:“徐莲芝?”
    她这个样子的确是让我有点犹豫,在我的推测之中,赵启明三十八岁,徐莲芝一定是小于这个年纪,并且至少不会是一头白发的沧桑模样。另外,她曾经是贵为有钱人的夫人,也不应该苍老成这个样子。
    “是。”徐莲芝放下了手中的铁锅,又把湿漉漉的双手擦在了身前的围裙上。“你们是?”
    “我是南厂肖小七,想找你来问个事情。”我说得很客气,但我身后的侍卫们以及肖不修黄县丞就不是很客气了,他们直接包围了这个院落,一股子煞气就涌了进来。小赵秀才立时就慌张了起来,连声喊道:“你们要做什么?”
    “儿呀,莫喊了。”徐莲芝倒是很淡定,也十分客气地对我说:“大人啊,进屋说吧,外面还是有些凉的。”
    净敕先跟着进了屋门,我和秦骁跟在了后面。屋里的陈设很是简单,看得出来,这母子二人的生活很是清贫。不过,屋子的一半摆满了经史子集,很是醒目。徐莲芝顺着我们的目光看过去,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我儿子看的书。叶儿特别喜欢读书,看到喜欢的书就买了回来,久而久之,家里的书就这么多了。”
    徐莲芝用衣袖擦了擦木椅子,又说道:“大人坐吧,我给大人倒碗水吧。”她看了看院子里没有动地方的肖不修和黄县丞他们,略略有些窘迫。
    “不用了,你就站在这里吧。”我也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屋子里,看了看这些书,又看了一眼满脸焦急慌张的小赵秀才,才说道:“你知道我来的意思吧?”
    徐莲芝沉默了一下,低了低头,等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全是泪水。
    我也不说话,很是安静地等着她。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净敕略略往我身前挪了一点点,恐怕这妇人会有大的动作。不过,徐莲芝没有,她只是很清晰地说道:“大人是想了解我丈夫是怎么死的吧?是我杀了他,那根铁钉就是我趁他醉酒熟睡后钉进去的。”
    这话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小赵秀才紧张地说:“娘啊,你瞎说什么呢?”
    徐莲芝看着我,没有搭理她的儿子。“大人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的吧?”
    “嗯。”我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这么痛快地就承认了,我还想着你怎么也需要狡辩一下呢。”
    徐莲芝轻轻笑了一下,仿佛是如释重负一般,“我也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大人是怎么发现的?毕竟都过了三年了,没有任何人来找我。”
    黄县丞已经让衙役们走了过来,打算抓人。我看了一眼肖不修,才说道:“等下抓人吧,我和徐氏先说几句话。”
    肖不修走了进来,站在我的身边。不过,他让人把小赵秀才给抓了起来,怕他闹出什么动静来。
    “我前日来的时候,在半山腰发现了一颗钉了铁钉的骷髅头,想着这必然是命案。所以就让黄县丞找找三年内死亡簿子,仵作给出了一个年龄范围,所以查找起来也是顺利的。当然,最重要的是,连日秋雨将坟墓摧毁,尸骨才会显露出来。如果是这大半年之内都会去祭拜的,自然也就能够发现墓茔有损,会及时修缮。但是,这明显是大半年没有人去过了,这墓主人的亲人若不是出了事情,就是搬走了。所以,我也就让他们再查了查。当然,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线索,都指向了你这里。”我给了一个说法,徐莲芝也点了点头。
    “大人心思细腻,我那儿子都不曾发现。”徐莲芝看了看小赵秀才。此时的小赵秀才已经呆住了,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儿呀,要向大人学习的,莫总是读书,读书多了,也真是会傻的。”
    “唔,这倒也不一定。就比如你这个事情,我猜测也都是佛经里所说的贪嗔痴恨爱恶欲的其中一种吧。”我还是挺有耐心的。
    “那大人给判断一下吧。”徐莲芝居然又笑了起来。“幸好大人来了,否则这要是成为了秘密,被我带进了坟墓里,也是挺无趣的。我们先从四年前曲山的匪患说起吧。”
    曲山地势复杂,但是陆路通达河曲县最方便的一条路,很多客商愿意走这条小路,也能够节省时间。可在四年前,这里忽然闹起了匪患,很多路过的客商,特别是富裕的客商被抢,被杀,损失惨重。
    我在河曲县的县志中看到过一些,说是四年前忽然有山匪抢劫,黄县丞也派人去围剿过,但没有抓到人。可过了一年,匪患忽然就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声息。这条路又畅通起来。当时,他们还派人又来来回回走了很多次,想找找匪患的踪影。
    当时,黄县丞他们根据目击者的证词判断,这山匪应该只有一个人,身高长相都是普通人,或许,是觉得财物抢的差不多了,就离开了?
    “这山匪就是我的丈夫。”徐莲芝略略低了低头,“他自幼练武,身强力壮。本来也是个本分的人,可后来也是在一次做买卖的时候被别人骗了全部的家当,心里非常愤恨,就想出要抢劫的方法。第一次抢劫的时候,失手杀了人。当时也是挺害怕的,可是后来发现也没有人抓他,胆子就大了起来,一而再,再而三地抢劫越货杀人,积累的大量的财富。我常常劝他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否则真的会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可是,他说他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只能这样下去才可以让我们娘俩过上好日子。我不想再让他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也不想我儿子日后若真是中了状元,出人头地之后,有个劫匪杀人犯的爹,受到世人的唾骂和牵连。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他!”
    “娘啊!不会的!”小赵秀才立刻哭喊起来。
    徐莲芝没搭理他,继续说道:“一日,我烧了几个好菜,与他一同饮酒,将他灌醉之后,在他头顶敲进了一枚铁钉。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一点都没有挣扎。家里的那些钱财都是他的不义之财,再苦再累,我也不想花这些钱。因此,我慢慢地就将这些钱财救济了那些困难的人家。等到钱财都差不多花光了,我就带着儿子搬到了这里,相对安静,清贫无所谓的,只要让我儿子安安静静读书,花干干净净的钱,足够了。他那些书,都是我替别人洗衣服挣来的,干净的钱买干净的书,他从中读懂做人的道理,不要像他爹那样……”
    所以,她杀人是对的?
    我抿了抿嘴唇,想着这事情似乎是对的,似乎也是不对的。正在犹豫要怎么说的时候,徐莲芝居然又笑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直接塞进了嘴里。肖不修动作极快,但也没有能阻止她这个动作,只能捏住了她的下巴。可是,这纸包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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