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狼环伺。众人胆寒。
    此时夏季,虽是阴天,但众人在屋顶苦守,早已又饿又渴。
    各人身上有水囊的,也渐渐都空了,肚子咕噜咕噜的翻腾声此起彼伏。
    水缸就在附近水楼的楼下,粮食就在旁边的厨房,可是,谁敢下去拿?
    人心浮躁,求生本能之下,惧怕的声音不绝于耳。
    “它们这是要熬死咱们!”“没吃没喝,这么下去,死定了!”
    众人不断把目光投到阿元身上:“阿元,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爷爷死死拦住:“不行!你们怎能欺负一个孩子?!”
    阿元看着地下坐着的巨狼,似乎它们愤怒未减,狼毛都霍霍竖起。心里也很胆怯,刚一路奔跑来时,因为刚刚死里逃生,反而一腔孤勇,如今定下神来想了想,还是十分后怕。现在让她下去,她一定会腿软走不动路。
    二叔竟然开口了:“爹,阿元是您的孙女,可我,我是你的亲儿子啊!爹难道也不管我了吗?”
    众人一听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儿子才是香火啊!”
    老爷子一口气上不来,咳嗽好几声才举手骂道:
    “老二!阿元自小没了爹娘,可她爹娘若不是为了救溺水的你,又怎会出事?你们夫妻不肯照看这个孩子,是我这个老头子拉扯着,把她养得如花似玉,你老婆狠心推她出来挡狼,你又要推她出去找粮!你们这都是良心喂了狗!”
    他颤颤巍巍把手指向其他人:“还有你们!我们阿元虽说是吃百家饭长大,自幼得到各位照看,可从她会干活,你们逢季时哪一样农活少了她?让这么一个十五岁的娃娃,肩背担挑,什么杂活都学会了!吃百家饭干百样活,阿元哪里就亏欠你们?”
    他说着说着,看见旁边有个垂髫小儿,不过四五岁,正畏缩在母亲怀里哭,老头子便也泄了气,慢慢把手放下来:“不要吵了,我这把老骨头没用了,我去!”
    他拄着拐杖要站起来,阿元痛哭流涕,拉着爷爷的腿跪下:“爷爷!阿元去,阿元去!”
    不等爷爷阻止,她跟二叔说:“你们拦住爷爷!”
    众人一拥而上,只听身后爷爷挣扎哀叫声:“我的儿,我的儿,你别去!”似乎有一百双手在按住他。
    且说阿元自己灵活钻出来,跳到了二楼,只见将军独自一人抱剑守着那道竹门,  看来他已知道上面的动静,转过身来看着她冷冷说道:“女娃娃,我陪你去!”
    阿元看着他下巴上的疤痕,已经不觉得恐怖了,她摇摇头:
    “大人留下比阿元有用,若阿元回不来,我爷爷,就拜托你了!”
    她跪下一拜再拜,推开竹门,大步走出去,孤注一掷!
    陆晓齐心中哀鸣:“孩子,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勇敢。”
    阿元走出竹楼,听到身后将军一声令下,弓箭手准备。她知道,楼上的弓箭手仅仅四五个,其他都是手无寸铁的村民。
    这位将军此时也是倾其所有帮助自己,楼前阵亡的尸骨累累,让她无法责怪那位将军。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狼的味道,立刻将阿元陷进不久前的记忆,她又不自主地开始发抖。
    陆晓齐明白这种不由自主,那是一种应激反应。
    阿元明明手软脚软,但确实把生死置之度外,她不敢与狼群对视,也不敢大步奔跑,就这样,刻意像往常散步一样,走在各种死状的尸体边,走向水塔背了几个葫芦的水,又走向厨房,抱了一口袋的面。脖子上挂了一小包。
    这对她单薄的身体而言,已经到了极限。
    狼群中有些狼竟然歪头看了她一眼,又像是没看见一般,听任她冷汗热汗一身,把东西带了上去!却没有一头狼跟上去撕咬。
    这情形何其怪异。
    阿元自己心里何尝不知,但此刻无暇多想,只能顾着眼前难关。
    不声不响,走过竹门,将军什么也不说,把她身上的负担接过,拿到楼顶,并且把没了力气的阿元托举到了楼顶。
    众人全都松了口气,看见食物和水像是看见救星。将水就着生面一起吞下。
    阿元紧紧依偎在爷爷身边,喂他吃东西。
    群狼依旧,现在两边对峙,狼不敢攻上来,人不敢下去。
    如今有了阿元这样的运输功能,吃喝暂时无虞。
    于是就这样过了两天,阿元又下去一趟,发现尸体被狼群拖走不少,想是被吃了。
    另外,阿元还发现有一间屋子从外面用铁链锁上了,屋里时不时发出一些声音。
    人类的食物还够,这群狼却耐不住性子了。它们开始去撞那间屋子的门。
    阿元去问将军,将军有些奇怪地说:“他们不该这么去死的!”
    阿元终于想到了,屋子里面锁着的,是战俘,学狼叫的突厥人。
    更让人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狼群发现竹楼摇晃,似乎发现新竹楼根基不稳,它们在一个傍晚,开始前仆后继地咬起竹楼的根脚,只是竹子锋利,狼也没得到好处,被竹子撕破了嘴脸。
    阿元的爷爷一眼看出问题所在,大叫不好:“亭长不听我劝告,竹楼造得太急促,泥浆没有捣实,基础也不够深,竹子也有很多新竹,禁不住野狼折腾,完了!”
    阿元这才想起:“亭长呢?”她问出口就知道不该问。
    果然爷爷面容哀伤:“逃跑的时候,他没有往楼上跑,哪里快得过狼……我们这些人,碰巧在将军这里帮忙,这才逃过一劫。”
    这边将军射完了箭簇,也不过射杀几十头,狼群并未退去,可他们就连火把都扔完了,四顾徒然,惶惶再无可用之物!
    士兵们抽出佩剑,只待竹楼不稳就杀下去。
    突然二叔跪下,向着阿元磕头:“阿元,我的好孩子,你可怜可怜你的爷爷,你救救他吧!”
    爷爷知道他要说什么,拐杖一挥将他扫跌在地:“你们,谁要再逼我的孙女,我跟你们拼了!”
    他横着拐杖对外,转向阿元:“阿元,趁着楼还没倒,别管我们了,你自己逃命去吧!”
    这时众人围上来:“她不能走,这狼如果怕疼不咬竹子了,她走了,谁给我们带食物?”        “是啊,而且就算要下去,也要她冲在前面杀狼,反正狼不咬她,我们还可以有机会!把她放走,我们可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生死存亡之际,群情激奋,似乎有千百双手死死摁住他们爷孙二人,将军见状,默不作声。
    当夜大风,竹楼摇晃如醉汉一般,众人满耳呼啸,分不清是风声还是狼叫,哗然惊恐,死死抱着屋檐不撒手,无暇去管阿元他们。
    阿元用嘴咬开爷爷手上的绳子,爷爷立刻也将阿元解开,拄着拐杖在风中颤颤巍巍,带着阿元走到屋顶边缘,风扑过来,阿元脚麻,差一点跌下,身后一支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
    阿元回头一看,是将军,夜里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却十分晶亮:“阿元,够了,我把你扔到对面水楼顶上,听说你自小矫健,应该能抓住!这里的事,你别管了!”
    爷爷又喜又泣,作揖谢过:“请将军原谅……”
    将军大手一挥:“该抱歉的是我们!阿元不欠我们的!”他不欲多话,说话间就要去抱阿元,却被爷爷拦下,只见他将自己的拐杖拿起,当胸那么一抽,竟然抽出好几截,那拐杖就变得像有二十尺那么长,他将拐杖伸出去,那章鱼般的拐杖脚差一点就要搭在水楼边上!
    眼看就差一点点了,将军抽出宝剑交给爷爷:“在我背后守着,我的兵不会拦,有人敢拦,砍了!”
    就这一句,几名士兵得令,都拦在身后,让摸索过来想要阻拦的二叔他们,都不敢再动。有人嫉妒有人愤恨,咬牙切齿骂着:“妖女!”
    将军虽虎背熊腰,但身量颇高,他抓住一名士兵的手,另一手将拐杖送出,稳稳抵在水楼上,口中呼喊:“阿元!”
    两栋楼之间,将军与拐杖,组成了一个独木桥。
    爷爷举着沉重的剑背对着他们说道:“阿元,像过山涧一样,别怕!水楼顶上有个小窗,通到我建造水塔时留下的小间,供我修缮时休息抽烟用的,乖乖,你在上面,狼没走,无论发生什么,你就不要下来了!听爷爷的话,什么都别管!”
    阿元哭着不肯离开,将军骂道:“混账,你在这里不一定能护得了他,他却要分心护着你,你安全了,他交给我!”
    竹楼摇晃着,爷爷的手一推,将阿元推上将军脊背,少女瘦弱却伶俐,蜻蜓点水一般,从这头,不到十步便走到了对面水楼上,从小窗口钻了进去。
    将军舒了口气,收回拐杖,交给阿元爷爷。
    举起宝剑,将军呐喊:“兄弟们,这是我们此生,最后一仗!保家!卫国!此志终未移!!能与你们几个战到最后,在下,足慰平生了!!”
    剩余几名士兵不假思索,即刻呼道:“将军!来世再做兄弟!”
    几人在无边的黑夜之中,摇曳竹楼之上,再约来生!
    阿元哭着从窗口看去,那寥寥几个人,不知力量从何而来,此刻天空有隆隆声,像是天雷阵阵,替他们助威!
    眼见将军带着几人,挥着寒光宝剑陆续跳下,她视线模糊,天地之间一片轰轰烈烈!
    夜风呼啸,那呼喊厮杀声,让陆晓齐都忍不住心中呐喊:“来吧!拼吧!英雄自有英雄冢!后人不知,至少他们记得你,我陆晓齐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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