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所用之药,乃太医院专为万岁体调与近年病症,有意调配的再造定坤丹。调配虽已三年有余,实用却是最近之事。”御医见瑛儿指着茶台上一个鎏金银盒子,问里头装着什么,心想瑛儿身后可是这宫里的郑皇贵妃娘娘,一字不落地如实回到。
    “此药相较以往,对万岁体调可有显著改观?”瑛儿对“十可笑”之一的“太医院药方”亦是满腹疑虑。
    “瑛儿主事方才亦亲眼得见,万岁彼时彼刻之状可与常人有异否?”御医仿佛看出了瑛儿的怀疑,这时说出的话格外坚定、硬气。
    听到御医此言,瑛儿不好再反驳什么,只再问,“此药服用可有定时?如今万岁此状,方才又大哕至此,可是其效已过?”
    “近几日,自是万岁有各类事务要与各人商讨,才急用此药,平日是不予用的。”御医这一句倒是不如前一句那么有底气。
    毕竟此一味“再造定坤丹”也非万全之策,只是应急用的,较于对症下药,说是勉为续命更为妥当。
    两日前,万岁唤沈首辅来时,服用一粒尚能维持一个时辰上下,而今日这一粒,即便算上方才呕吐与入睡的辰光,才半个时辰多些。
    虽事先已说好隔日才用,可这一日沈首辅来,那一日皇长子殿下来,再一日瑛儿主事来,谁又知下一回是何人于何时至,足见这再造定坤丹,该用还需及时用。
    瑛儿瞥了一眼出神的御医,想到和娘娘出宫那日,万岁仍似仅存几口气吊着,今日却险些能行了那事……若说此丹药一无是处,也未必。
    两人相视无言,如此,瑛儿不再对这新药刨根问底,御医对用药之险与其中讲究一概不谈。
    “瑛儿主事今日可就在宫里?”御医冷不丁地问这一句,瑛儿不解其意,困惑地看向他。
    御医也一愣,拱拱手,“也非今日,只是若主事此一时就在这宫里,此刻老朽就先行告退,用饭过后再返。”
    “啊,御医去用便是。”瑛儿心想午前这一会儿还没怎么,就已经到要用饭的时候,自己未觉肚饿,但还是叫人传了些宫人用的餐食过来。又思此时此刻在行宫大殿之中,不知其他人在服侍娘娘和皇三子殿下在用何餐食。
    金靓姗倒是为伊士尧对午膳的安排感到新奇不已。
    伊士尧因为知道了金靓姗打破时间悖论修改历史的事,回到小膳房后,直到着手准备午餐,一直都在回想这件事,怎么想都感到震惊不已。
    震惊之余才想起来,忘了问中午要添什么新菜,扫了一眼中午应该要准备的菜色,又是些做过无数次的寻常东西,心生厌倦。
    工作这件事就是这样,初做一做还有些新奇感,久而久之重复次数过多,不仅要去做的热情全无,甚至还会平添许多无来由的怨气。
    这可不是“平常心”三个字就能自我安慰到的事情,身边没有太多食材的时候,反而能迸发很多点子,这时食材堆放到无以复加了,反而无心料理,可见情绪对做事是有很大影响的。
    他脑子里飞快转着这些为自己这时怠工开脱与消解的事情,可看到大膳房里的厨子们都在如火如荼地忙前忙后,又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自己做点什么。
    再次扫了眼大殿午膳的食谱,素菜、肉类的数量几乎均等,还有一道肉汁麻酱拌水晶面片,伊士尧闭上眼一想,计从心来。
    至午膳传菜的时候,六七名传菜太监愣在小膳房门前,领头的那个和伊士尧相熟,向前问到,“何御厨,我等眼前此状……该如何传啊?”
    这太监面对整齐放置在灶台与案板上十数碟大小盘子装着的生食,不知所措。
    “照旧装于食盒传啊,今日娘娘添的就是此菜,”伊士尧把手里面团抻成宽条,再扯匀了,往盘子里铺上一片大青色菜叶,将宽面放在其中。
    “可那食谱上的菜……小的可是一样未见啊。”太监嘴角是微微笑意,双眼里全是何贵在一定是在糊弄的神色。
    “一样未少,午膳要用之物一样未少,”伊士尧狡黠一笑,“要不劳烦细数数?”
    “……不必,不必,既何御厨出此言,我等照办就是。”太监说着,带头把灶台、案板上的碗碟码放进食盒,还照何贵的指示,提上了一个黄铜桶,里面装着烧红的木炭。
    一行人准备齐整,预备出发,见何贵手捧一个铜锅,从队列末端跟上,众人都回头看他。
    领头的那太监心想“不是准备一个铜锅涮肉,还当是什么奇珍异味”,又想何贵就这么一块儿跟来正好,如此一来,娘娘若要因午膳的事怪罪下来,厨子在场直接领罚,也不会牵连到自己。
    因此在通过卫兵时,领头太监还为未被传召却一同跟来的何贵解释一通。
    伊士尧要的也是这个结果,金靓姗三番五次想辙在大殿里见他,可是两回都说到要紧事时,要么被梁秀殳一行人打断,要么是因为自己不满没能提到关键部分。
    在膳房里,面对光禄寺送来的食材,他想起了在韩宅的河豚夜宴,才想到还有现场料理这么个法子——厨子不在场难开席,如此一来既能保证午膳,又能和金靓姗见上面。
    在传菜太监的末尾见到伊士尧时,金靓姗眉头尽是吃惊和欣喜,心想经两回面谈,伊士尧多少还是长进了一些。
    伊士尧把盛满热汤的铜锅摆在二十碟肉菜中心,早已坐在桌边的皇三子问到,“今日之铜锅涮肉有何特别之处,怎还需何御厨亲来大殿料理?”
    “殿下可知这肉菜之间的其中讲究?”伊士尧将烧红的炭投入铜锅中心的烟道之中,环形锅内盛好的高汤慢慢散发出热气。
    皇三子嗅了嗅,“似是有些不同,往日皆用清泉水,今日汤才烧热,竟已有肉味。”
    “骨汤煮骨肉,方知口中柔。”伊士尧不知从哪编出这么一句,但说得也确是事实。
    金靓姗不知怎么,从这句话里听出些“煮豆燃豆萁”的味道,但也就由着伊士尧从一节带着薄肉的羊棒骨上,用剔骨弯刀细细地剥下一圈贴骨肉来,投入锅内的骨汤中。
    稍候片刻,肉从深红变色至浅灰,用筷子夹起,在浸好蒜末的酱油里略略蘸上少许,放入皇三子的碗里。
    皇三子一口吃下,直呼鲜美异常。
    “殿下可知较于以往所食之肉,此贴骨肉因何更显鲜美?”伊士尧有意看了一眼金靓姗,同样取了一圈贴骨肉,烫好,蘸上料放入她的碗里。
    见皇三子摇头,何贵笑了笑说,“下臣亦知不甚清楚,只听闻与骨相联之肉,血浸极少,因此保有肉之原味。”
    “下臣即是要说,若要食肉鲜,需远离血腥之气,有时非这一只羊之血,下臣手中的剔骨刀如今洗得干净,可在此之前,此刀又沾过多少血呢。”
    说这句话时,伊士尧更加明显地看向金靓姗。
    这番话,他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冷静下来之后的伊士尧想了很多,尤其在想到为了争个皇位,又是藏针,又是伺机而动、随时预备报复的,这些他并不在意,但想到为了这么件事,自己才到明朝三个月,就已经不知所谓地流了好几次血,最初最严重一次差点丢了性命。
    借着贴骨肉想对金靓姗说的也不是劝她放弃这些事,而是用“骨肉”这一指代,提醒她,相较于一张龙椅,金靓姗自己已经认定的儿子——皇三子自身更加重要,别把他当做工具——当做一把剔骨刀,混上太多不值当的东西。
    金靓姗吃下筷子上的肉,联系到最初想到的“煮豆燃豆萁”的事,若有所思,也听出伊士尧话里有话,本想皇三子在场,有些事情不便说,但想到或许因为自己很多事都没说明,已经让伊士尧的看法发生了这样的转变。
    “关于何御厨所言之事,我倒想起一段他人胡诌的他朝趣闻来,是清代……”金靓姗用伊士尧看她的眼神回看他,“清代光宗的事。”
    皇三子肯定不知道这段有指代的、数十年后的事,一脸好奇,“还请母妃细给讲讲。何御厨,再烫些贴骨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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