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儿心里盘算未必能赶上回行宫用晚膳,但此时此刻有好一阵未见,更未有对谈的万岁与七公主正聊得尽兴。
    虽然尽是聊些琐事,但皇家的父女与寻常人家的父女在闲聊时又能有何不同?
    就在瑛儿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依稀听见七公主提到什么沈一贯、矿监的事情来,回忆起娘娘离宫之时正与阁臣提到过这事,便静静地立在一旁细听下去。
    小鱼尾毕竟是个孩子,能把梗概说明已属不易,竟还能把在慈宁宫大殿主要三人的表现、态度都描述了个遍。
    除此之外,瑛儿还留意到万岁这一日略显不同的就寝状况,她在宫中待的这半日,万岁一早精神百倍,之后体力不支、大吐一番,又昏睡不足三刻后再次清醒,与自己更是又回忆了半个多时辰的往事,之后浅寐,让接来七公主后将他叫醒,可她与七公主前后脚进这暖阁,万岁已然要人取来一个床靠,自坐在床上饮茶了。
    见到七公主时的神情,更是与康健时的往日毫无不同,连声音都较仅与自己对谈时浑厚许多,要知体型过甚富润的万岁,康健时的话音都带着气喘,此一刻却流利异常。
    瑛儿一度因此认为万岁其实早已病愈,如今此状更像是和数年前不愿与朝内众臣周旋的模样,但这也只是她独自猜测,更不敢亲口去问,只能默默听着。
    万岁中气十足地鄙夷了一句,“我当都人子在预备甚时,与一众浙人竟妄图动摇朕之决意。”
    想了想又对瑛儿,“稍后回了行宫,勿与你们娘娘言矿监之事,切记。”
    七公主坐在床边的脚凳之上,拉住父皇的被角好奇地问,“为何不与母妃言说?”
    “媁儿这就不明了,你母妃日常还有许多事要操劳,这矿监盐税的事,还是由媁儿这病中的老爹爹来做吧。”万岁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七公主的头顶,看向瑛儿放在茶台上的红绸盒子,“此为何物?”
    “太后娘娘命奴婢给您带的鹿茸养生丸,七公主急要来见您,一时忘报,望万岁恕罪……”
    万岁一脸无所谓,“知道了,你要么收着,或是给行宫娘娘带去吧,咱这些日子,丸啊散啊药的吃得够够的,这时就想正经弄口吃食,你们娘娘在行宫辛劳,这养生丸给她补补身子也好,”说着竟然准备抬腿下床,“媁儿,搀爹爹一把,且看咱这身宽体胖,又在病榻之中躺去数日,尚能立走否。”
    “父皇出此言,定能妥善立走,媁儿还是陪您想想弄口什么吃食得了。”
    在慈宁宫的时候,已经到要将晚膳菜谱传去尚膳监的时候,瑛儿一看天色不早,应该启程回行宫了,便主动说,“奴婢也该是要返行宫了,万岁与七公主殿下的晚膳菜谱就由奴婢去传罢。”
    “主事此一行需多久?”小鱼尾问她。
    “回公主殿下的话,来时花去一个多时辰。”瑛儿料想到七公主要说什么,照实答了。
    “如今真要入傍晚,后又入夜,夜路怎么不得一个半时辰,为何不留在宫中一晚?”小鱼尾此时尽显体贴。
    内心虽有触动,但这一日瑛儿在宫中得知的这许多消息,第一时间报于郑皇贵妃娘娘知,亦是要紧的正事,便直接推辞,“蒙七公主恩典,娘娘欲知万岁龙体是否康安,奴婢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金靓姗听到这,脸上泛起微笑,心想还得是自己的小鱼尾,这般懂事体贴。
    但细细一想,“既彼时就已出发,缘何此时才至?”
    “娘娘问的是,若不是七公主殿下直说‘那便用完晚膳再走也不迟,横竖此刻去也要误了用饭的时刻,不如在翊坤宫用了再走’,奴婢也是早些就该到了。”
    “七公主还是会疼人,也不枉你平日那般待她。”金靓姗倍感欣慰,除此之外更是对瑛儿报来的各种事感到欣喜——当然不包括万岁三令五申不要告诉郑皇贵妃的税监一事与南郊山头的事,还有险些没由万岁把持住的临幸之事。
    七公主的体贴可人、与万岁日间的一番行为让瑛儿的心态也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甚至让她有些与眼前的娘娘角色互换的想法——当然也只是停留在想法上,服侍娘娘十余年,这点忠诚若做不到,她有何脸面面对自己翊坤宫主事之位,但心中悸动迟迟难平。
    以至于郑皇贵妃娘娘说了两次,她才听清问话,“皇长子与沈一贯的事,可真如七公主所言?太后对此亦有不满?”
    这问题让瑛儿为了难,七公主原话是说,太后对皇长子与沈一贯共同商议矿监的事十分不满,但万岁又不让瑛儿向郑皇贵妃提及矿监一事,如此一来,传给娘娘的话就只剩下太后对彼二人有所不满了。
    “回娘娘,确有此事……”她心中打鼓,可转念一想,太后感到不满终归是确有其事,也不算欺瞒娘娘。
    没成想话才说完,郑皇贵妃脸上的轻欢转为狂喜,“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瑛儿陪着娘娘开心,从此后娘娘的语无伦次中判断出来只言片语,“伊士……何贵答应指证那皇长子;太后对皇长子不满便罢,一时对坚定支持皇长子继位的浙人一派领头沈一贯还有看法;万岁对皇三子又赞赏有加;还有何家的次女何禾若能答应婚事……”
    其实金靓姗并没有语无伦次,只是对事情异常顺利的发展感到不可思议,忘了该用明朝的对话方式和瑛儿交谈。
    但预期的成果过于如愿也让她产生了一丝不安——毕竟如果按正经历史的走向,皇长子入主延禧宫也同样是其中一环,现在稍微推迟了些,也并不能说明历史真的随着自己推迟皇长子成为太子的时间发生了真正改变,至于唯一值得一提的太子妃郭氏,秀女之选未完,结果如何也未可知。
    伊士尧提到时间悖论的那一刻,金靓姗多少有些担心,尤其在夺嫡进入收尾阶段,到底谁为太子还未可知,所以自己所谓的改变历史,暂时也是个伪命题。
    因此,在伊士尧前装作胸有成竹将历史修改成功的金靓姗,此时在自己的发散思绪中露出了一丝心虚的样子。
    一旁站着的瑛儿见方才还一脸喜悦的娘娘这时脸色又暗沉了下来,刚从病中的万岁身边回来,心中不免担心娘娘也因操劳凤体抱恙,连忙端来红绸盒子,“娘娘,此为太后赠予万岁之鹿茸养生丸,您不妨此时用一颗,缓解此时不适。”
    “我多时不适了,午膳正吃了铜锅涮肉,多食了些荤,这时正体燥不止,又让我吃那鹿茸……一会儿还怎么休息?”金靓姗恢复常态,对瑛儿嗔怪到。
    “娘娘勿恼!奴婢见方才您脸色不好,当是乏累了……”
    “没恼,没恼,”还没等瑛儿说完,金靓姗就打断了她,“你方才言,对万岁提了何禾的事,他意下如何?”
    “万岁未明指,只说娘娘既赏了那双陆子冈手制的玉鹿予她,定是十分有意了。啊,还说呢,万岁竟记得当年秀女终选里的何家大小姐何汀。”
    “当年终选那片混乱,不记得才奇了。该拿主意不拿,倒是他竟对那玉鹿这么上心。”
    瑛儿心中暗想,娘娘也和自己一样,不知那双玉鹿背后的讲究,回到,“是奴婢未再问一声,娘娘休怪。”
    金靓姗听这话有些怪,又觉得蹊跷,但也没有往下接着计较。心口合一地把目前对皇三子继位有利的元素,统统合了一遍,又想到伊士尧和小鱼尾给自己带来的两个意外之喜,再次喜上眉梢,把心里对修改历史的担忧也就抛于脑后了。
    看着瑛儿,连说了两遍,“得道多助,得道多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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