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淑妃和房贵妃带着一众嫔妃在长街上站着,御书房门口这里无论是要去后宫中的哪个宫宇都是要路过的。
    冬日确实寒冷,前些日子才又落了雪,她们裹着大毛斗篷拿着手炉都还觉得寒气往骨头里钻,这样的天气,没有人舍得把自己的孩子也一并带出来。但帝后回宫按礼数她们也必须出来迎。
    虽然程淑妃知道皇帝定然是不愿意在此时看到她们的。他找回了他那样心爱的皇后娘娘,自然更不愿意见到她们这些被迫纳进宫的后妃,他估计也不愿意皇后见到她们之后心中不悦。
    这世间哪有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她的丈夫?更不要说皇后娘娘那样骄傲的女子了。
    可太后如今掌控凤印,她的暗示她不能当没听见。
    她们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才见到长街那边有人走了过来。
    陛下根本没看前面的路,他一直盯着皇后娘娘看,她们自然是听不到帝后二人究竟在说些什么的,但皇后娘娘先看见了她们,然后她和陛下说了什么,那两个人停了下来,陛下终于也看到了等在这里的妃嫔们,那张黑脸让程淑妃觉得她适才推测的一切都挺正确的。
    陛下果然不希望她们这时候出现。
    皇帝和皇后站在那儿有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没多久就走到了她们面前,程淑妃听着她身边贵妃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分了点余光给她,瞧了她一眼。
    如果将来她打算害皇后娘娘……先不说她估计绝对成功不了,但凡陛下发现蛛丝马迹……她应该也就彻底完了。陛下忍了静平公府这么多年了……只要有个理由——
    房贵妃自然不像淑妃那样透彻,她看着那已经走到她们面前的皇后拳头都捏紧了,长长的指甲陷入皮肉,带着刺痛又带着崩裂的声响。
    皇后身上那件紫色的斗篷上用金线绣着两只凤凰,凤首盘旋在她肩上,正好被斗篷上嵌着的貂绒盖住了一些些。那皮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没有一点杂色,宫中似乎都没有这样好的料子。
    而她发髻中央的那枚分心上嵌的一块翡翠,似乎就能抵了皇帝半年给她们赏下来的东西。更不要说那对步摇和耳环了。
    房贵妃盯着皇后身上的装扮更是难以掩盖心中的嫉妒。
    可最让嫔妃眼红的还是皇帝紧紧牵着皇后的手。那珍爱之情溢于言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生怕有什么损了她分毫。
    这是后宫女子从来都没得到过的帝心和哪怕一点点的宠爱。
    “臣妾恭迎陛下和皇后娘娘回宫。”程淑妃带头跪拜了下去,毕竟也只有她没被眼前这一幕刺激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别人能看见的她自然也看得见,可自从上次贵妃被罚,她大约就知道别看今日皇后娘娘身上那几件首饰虽都是价值连城,但估计这也就是陛下准备着的寻常物,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特别的。
    “平身吧。”云漠寒看着那些人恍如突然回过神来一般跟在程淑妃下跪行礼,他那脸色又黑了几分。
    风冥安没说话,她的视线只是在程淑妃的面上停留了一下,对上了那一双澄澈的眼睛,然后她便只看着云漠寒了。
    “陛下,臣妾蒙陛下恩典协理六宫,如今也已经安排人将凤仪宫打扫妥帖,还请皇后娘娘移步去瞧瞧?”房贵妃见云漠寒拉着风冥安便要离开,急忙开口道。
    “谁让你打扫的凤仪宫?太后?”云漠寒停下脚步面上的神情有些莫测。
    “陛下……皇后娘娘归来自然是要居于——”确实是太后暗示过,但房贵妃也有些自己的盘算。
    “朕的云凰和朕自然住一起。”
    “既然你们今天拦在这里,那有些话朕便也在今日说了。”云漠寒看了她们一眼,稍微数数今日这四十八个还真是都在这里了,如此这般那干脆省得再找时候了。
    “云凰大将军奉旨驻守西疆十三载,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如今终于回京,朕舍不得她再劳心劳力。大汉的后宫过去这几年什么样,未来还是什么样,你们这么多年没有皇后在中宫坐着不是也一样。”
    “所以你们也不必当大汉的后宫里有皇后,每日不必请安,也不必来拜见,原先什么样子,今后还什么样子。不仅你们不必来,皇子也不必来了。”
    云漠寒这一开口便让所有人都没意料到,他竟不愿意将中宫大权还给皇后?这一番话就算程淑妃也有些意外。
    皇后在后宫若无权——不过……她有皇帝,似乎也不太需要凤印?
    不管事虽然无权……却也不用为任何事负责?
    陛下总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给皇后权力?若她手中没有任何权势,今后在这安阳城里究竟要怎么立足?
    还是皇帝更属意她做大将军?
    不过看皇后的样子……她没有半分惊讶,似乎是早就知道了,也没有半分不满。
    就是皇上说她在西疆受了十三年的苦……她看着哪像是受过苦……想来这一路都有陛下宠着,如今才能是这般模样,瞧着比她们都年轻漂亮。
    “陛下,皇后娘娘归来,凤印——”房贵妃自然是不甘心的,在她看来帝心在手权力便没那么重要。可凤印这东西——
    “你是还想被禁足?”云漠寒打断了房贵妃的话,她不满太后掌大权很久了,现在还想挑拨太后和皇后斗一场?“还是想干脆贵妃也别做了,你后面有那么多人呢,朕重新抬一个也是一样!”
    云漠寒这突然发怒吓得房贵妃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连请罪都忘了。最后也只能看着他带着风冥安快步离开了。
    “还是要去见太后的吧?我们去一趟能省不少事,不然言官上奏更麻烦。”风冥安远远看着天福宫,突然开口了。
    云漠寒和太后闹僵的事她自然知道,如今太后可能也没那么想把凤印交出来。正好她也并不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让凤印留在太后手里没什么不好。
    “午后再去吧。”云漠寒也知道他带着风冥安回宫如果当日不去拜见太后会有多少人弹劾皇后不懂礼数,但他们这一路也走了挺久了,冬日太冷,他终究担心风冥安腿疼。
    天福宫里还是过去的样子,她离开的时候什么样现在似乎还是什么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风冥安看着云漠寒叹了口气之后笑了,“真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她感叹了一句,“不过程家那位,倒确实像是个通透的。”
    “你免了她们的拜见也好,这位大汉的房贵妃娘娘要是再在我眼前蹦跶——”风冥安说着眼里闪过了一丝煞气,新仇旧怨什么的就算没有,她也想直接砍了。
    果然在西疆待久了……那地方民风彪悍,让她也有点捺不住性子了。
    “还是先别理她了,等处置了她爹她也就没用了。”云漠寒多少有点忐忑,但见风冥安如此说之后他心里那石头也算落了地。
    “别想她们了。”云漠寒解了斗篷仍在了一边,“还是想想中午吃点儿什么吧。”
    “吃肉吧,”风冥安也笑了,“之后有的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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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冥安和云漠寒中午是好好歇了歇,但太后是全然食不甘味,纵然皇帝派人来说了他和皇后下午再过来给太后请安,她心里也一直没消停。
    凤印早便被她拿了出来,如今就摆在桌上。她是已经知道了皇帝和嫔妃们说后宫原来什么样今后还什么样,就连凤仪宫也没让皇后搬进去,可她就是心里不安生。
    毕竟她也在西疆——
    皇后不会不知道的……
    可直到现在太后依旧觉得皇后应该永远留在西疆,葬在西疆!她就不应该再回来了!她回来做什么?把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平衡打破有什么好处?
    万一将来再有嫡子降生,看皇帝的样子皇位定然是嫡子的,那他们这些年的布置岂不都是白费了?而且现在后宫中的这些妃嫔……比天资,实话实说有哪个比得上皇后,她和皇帝的孩子……只怕是无人能及。
    “太后娘娘,陛下和皇后到了。”孙嬷嬷瞧着太后的脸色谨慎地开口道。
    “让他们进来吧。”太后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凤印,然后挺直了脊背坐在那里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衣衫。
    在看着云漠寒和风冥安给她行礼之后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皇后回来了。”
    看着风冥安那张和离开时毫无差别的脸,太后心中万分震惊,若不是积年的身在高位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能,她简直要指着风冥安尖叫出声了。
    太后甚至控制不住地想到皇后是不是真的死在忘途河里了,如今归来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她的鬼魂,她是回来复仇的!他们派了那么多人要在西疆杀掉她,这心狠手辣行事果决的女子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即便做了鬼也定是要复仇的!
    可她面上的神情过于淡然,甚至看不出来任何心思。
    还有那眼底眉梢都能看出来的属于一个被丈夫宠爱着的女人的神采。
    太后也是得到过云帝的爱重的,她如何看不出来?只是越是这样她便越不甘心,凭什么她能让她的儿子待她数十年如一日?宠爱至今不衰?
    “我在西疆承蒙太后挂念,自然是要回来的。”风冥安笑笑,平静地说了一句。
    “哀家也是希望皇后能平安归来的。”太后听了这话面上也显现了一副慈和神态,她指了指桌上的凤印,“你既然回来了,那这凤印……也该物归原主。”
    “太后娘娘不必试探我。”风冥安看都没看那枚凤印,“陛下今日说得一切都当真,这凤印和后宫大权都还是您的,我懒得浪费心力在那些人身上。”
    “我这次回来只是陪着我的夫君而已,其他人我是实在是懒得管了。也正好他体谅我,帮我省了这些麻烦。”
    “你是皇后,这凤印与你如何是麻烦?”太后笑着看着风冥安全然不信她的话。
    “太后,有些话我就算说出来您也是不信的。但还是要说清楚让您明白才好。”风冥安神色依旧平静,毕竟太后已经影响不了她的情绪了。
    “风家效忠大汉,所以风家的最后一个女儿即便做了皇后和大将军也退避十年。只为了还朝堂清静,给后宫太平。如今月凉也被我搅弄得无力对外,天狼也会因为我出现而暂时安宁。到现在为止我算是对大汉仁至义尽了。”
    “当年我若回来,凭借我的军功和我手中的力量,您觉得我要是想斗、要是想争,谁会是我的对手?我不过唯一顾念着大汉罢了。”
    “我与父亲终究不一样,父亲效忠大汉在位的帝王,对王命无所不从。而我效忠的是所有风家人为之拼死奋战过的这片灿烂山河。如今我回来,也只是为了守我的夫君一个安宁太平。”
    “所以除了他,我不会再对任何事花费一丝一毫的心思。”
    “您要的那些东西,我从来都不在乎。”
    “这番话您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终归是分说明白了。”
    “太后,”直到此时云漠寒才开口,“今后您不必单独召见皇后,无论前朝、后宫,云凰都不会再沾染一分一毫的权和利,当然初一十五朕还是会带着她来给太后请安,只是您千万不要单独召见她了。”
    “皇帝还怕哀家对皇后做什么不成?!”太后听着他们两个的话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儿。天下人哪有不爱权势的?不过是说出来让她放松警惕罢了。
    “是啊,朕怕极了。”
    但太后没想到云漠寒还真是承认了。
    “有些事不说出来、不计较不代表我们不知道。如今不过是懒得多生枝节出来麻烦罢了。”
    “朕与云凰分别十年,想念得紧,如今是真的不愿意在任何旁的事上浪费时间。”
    “今日也来见过太后了,那朕和云凰便告辞了。”
    “这凤印,太后收好便是,只要朕还是皇帝,这后宫大权,永远都是您的。”云漠寒说完便牵起风冥安的手,他们倒是依旧没有欠了礼数,给太后行礼之后才离开。
    还没走到孝宁宫门口,两人便听到了身后屋内传出了摔东西的声音,叮叮咣咣一顿声响。
    “原先太后娘娘也算是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怎的如今……”风冥安出了孝宁宫的门才感叹了一声,就算要斗,也要先自己站稳了,不然下盘虚浮,攻击如何能有力?
    “这么多年谋划的事就没有一件能成的,她怎么甘心。”云漠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等她做了太皇太后或许能好点儿吧。”
    “过两日估计二哥一家要进宫来,也得准备着。想要只有咱们两个的日子估计很难了。”
    “怀王一家要来,那郡马也会来?”风冥安眉尾微微一挑,倒是想起了另一桩事。
    “你还说呢,当年二嫂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那两位郡主当真是没有丝毫怨言?这娥皇女英的事情,多半也只有男人觉得是件幸事了。”
    “原先觉得二哥府里是难得的都是正常人,后来才发现我们家可能没有正常人。”云漠寒耸耸肩,叹了口气。
    “无论你我还是那对小郡主。”
    “人家家里可和谐了。”
    “那郡马也是个奇人,竟然分得清她们两个谁是谁。当年这状元选了他,从这方面看也是实至名归了。”
    “二哥若是来,估计八弟也会来一趟,八弟妹按礼数也该来拜见你。”
    “安阳城里故人不少,你多少都要见见,要不干脆借福王府或是怀王府在年节里开个小宴,把人都请来,一并见见。”
    “那便都听你的。”风冥安挽着云漠寒笑笑,自然是应了他的话。安阳城里……故人确实不少。若真是一个一个来,还真不知道要见到什么时候去。
    “只是宫中年宴……”
    “我陪你坐着便是了。”风冥安笑笑没在意,“还能让你不那么无聊。”
    “只要那些嫔妃别没事闲的非要找我的茬,我只当看不见便是了。”
    “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快便坐不住。”云漠寒想想便也同意了,他原是想让风冥安称病的,但想来如今安阳城里有他在,谁又能真的给她不痛快呢?
    “年宴过了我们便回家去,等过了灯节再回来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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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史书载,大汉太初十四年年末,大汉皇后、云凰大将军被皇帝亲迎回安阳城,帝后相携,百官朝见后妃恭迎。
    十二月廿八,皇帝大赦天下。并改年号为——长安。
    如此又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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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正是:势弱佯势强故作高姿态,争见如不见携手启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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