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茅山,正一教上清宗。
    积金峰南山腰,元符万宁宫内,刚刚做完早课的弟子陆陆续续走下台阶,准备开始新一天的修习。
    大殿内只剩下寥寥几人,为首一人身材挺拔,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正对着面前的“三茅真君”上香行礼,此人正是正一教的掌教,人称「气贯长虹」的陶弘景。
    在他身后站着三个人,年纪与陶弘景大致相仿,也跟着陶弘景一同为三茅真君行礼,其中一位年纪略长的男子留着两撇胡子,一颗黑痣点在嘴角,此人乃是陶弘景的同门师兄孙颖达,在孙颖达身边两人是陶弘景的师弟,一人相貌白净、身形清瘦的是杜光禄,另一人身形较矮名为陆冠辰。
    他们四人都师从上一代掌教孙游岳并成为其数百名弟子中的佼佼者,曾经也被世人称之为「茅山四徒」,如今陶弘景已经接任掌教,而孙颖达三人同样在门中德高望重,只不过他们三人一向深入浅出,常年住在茅山中三处名为天柱洞、仙人洞和华阳洞的洞天福地,不知怎么今日突然上山到了这元符万宁宫。
    “通明,你今天特地把我们叫来所为何事啊,这早课也结束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吧”孙颖达忽然开口说道,只是他这一声称呼若让其他弟子听到只怕是大惊失色,要知道这茅山还没人敢直呼陶弘景的表字呢。
    杜光禄和陆冠辰相视一眼暗自摇头,别人不知其中缘由他们却是清楚的很,四人当年同时拜师学艺,孙颖达作为孙游岳的侄子而且天赋极高,所以众人都认为下一代掌教非他莫属,但越到后面反倒是陶弘景后来居上,竟然领悟了整卷《上清经》并且推陈出新,最终也成了新一代掌教。
    四人关系原本不错,而且陶弘景为人宽厚,杜光禄和陆冠辰对陶弘景自然是心服口服,但是孙颖达却因此暗自记恨下了陶弘景,起初他百般刁难,仗着自己是师兄的身份不仅不服从管理甚至提出茅山分家的想法,只是随着陶弘景武艺远超过他并且彻底带领茅山一脉压制了龙虎山天师府,甚至连朝廷都对陶弘景尊为国师后孙颖达才安分了不少,只是这嘴上依然不服输,所以每次见面他都是直呼其名,绝不叫掌教二字。
    “师兄尽日来身体可好?听闻前几日朝廷派了茹法珍前来,然后师兄又派了远知他们四人匆匆下山,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嘛?”陆冠辰年纪最小但却一向心地善良,不愿看到气氛紧张便当即开口缓和道。
    “哎哟,这门中大小事务都有通明看着呢,能出什么乱子,连天师府都管不了师弟你瞎操什么心?倒是你天天闭关修炼,到现在《上清经》都还没修习大成吧,要是师傅还在,肯定又说你愚钝了”孙颖达听完完全不给陶弘景说话机会,反而是阴阳怪气指责起陆冠辰起来。
    “额...师兄说的是,我一向天分不高,上清经到现在才修习到第七层,不能和师兄相提并论”陆冠辰苦笑一声道。
    “师弟虽然天资不高,但师傅也常说你心性纯良、勤奋有加,对经书讲义的理解连掌教师兄也不及你呢,咱们作为道家弟子,武学进步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忘了道法研习不是,我说的对吧大师兄?”杜光禄一向不喜欢孙颖达的做法,当即反驳道,顿时令后者脸色一变,冷哼一声甩了甩宽大的道袍不再做声。
    此时陶弘景终于转过身来开口道:“咱们四人也许久没坐在一起叙叙旧了,近日来我十分思念师傅在的时候,咱们那时候每日一起修习、闯荡江湖,好不自在啊”。
    孙颖达三人微微一愣,竟不知陶弘景突然提起以前的事有何用意,只是这话多少带出几分回忆来,引得三人各自思念过往,见三人不再吵闹陶弘景又笑了笑道:“不知你们还记不记得师傅当初的遗愿?”。
    陆冠辰闻言一阵叹息随后说道:“如何能不记得,师傅临终前再三嘱托我们,一定要将茅山上清一脉发扬光大,让我们摒弃天师道固步自封的路子,争取将正一教早日合为一体”。
    陶弘景点了点头继续道:“师弟说的不错,师傅一生致力于传播道法,只是碍于并非天师府张氏子弟,就算是掌教也被天师府处处制肘,后来更是在龙虎山一战中输给流云剑受了大伤,最终郁郁而终,如今想来仍是惋惜啊”。
    “不过师傅若看到茅山今日的气象,想来一定会欣慰的,掌教师兄这十年来不仅武艺大成将上清功法推陈出新,更是位居国师地位,不论朝堂还是江湖,现在说起正一教必然都是在说咱们茅山上清宗了”陆冠辰继续说道。
    “嗯...要不是当年流云剑那厮一番大闹,打的天师府十六位师伯全部境界大跌,咱们茅山也不能这么顺风顺水,不过龙虎山天师府毕竟乃祖庭所在,即便通明如今贵为国师,也管不了龙虎山那头,这天下信道之人,还是有一半都拜在龙虎山的,师弟还是不能太过自大了,师傅的遗愿依旧任重而道远呐“孙颖达显然不愿意听陆冠辰夸赞陶弘景,当即又暗暗嘲讽起来。
    这次孙颖达说完陆冠辰和杜光禄却是无话可说,孙颖达虽然说话不好听但的确说的是实话,尽管陶弘景已经将茅山一脉带到了顶峰,但依旧撼动不了龙虎山道教祖庭的地位,孙游岳想要让龙虎山和茅山合二为一的想法依旧难上加难。
    “哎,若不是天师府那非张氏子弟不可担任天师的迂腐规矩,就掌教师兄如今的修为,这天师和掌教都应该是一人才对”杜光禄长叹一声却是说出了正一教历代掌教心中的苦楚,原来这正一教共有三处道场,分别是茅山,江南阁皂山以及龙虎山,其中茅山一脉修习《上清经》,阁皂山则主要修习炼丹之术,而龙虎山则修习天师府的独门绝学《黄庭经》。
    自当年天师张道陵创下正一教以来,龙虎山天师府便领导着整个正一教,彼时的茅山并不起眼,加上上清功法乃后来所创,不仅修习起来缓慢还有许多鄙陋之处,难以对天师府构成任何威胁,而天师府自张道陵以后便立下规矩,历代天师都是张氏子弟,故而也在民间留下了一代代“张天师”的名号。
    所以在陶弘景之前,正一教虽然设有掌教职位,但大多只是一个虚职,真正管事的还是天师府的“张天师”,就连他们的师傅孙游岳也不例外,只是自从二十年前流云剑登上龙虎山,将正一教连同孙游岳在内的十六名高手一一击败,自那以后龙虎山名声一落千丈,上任天师郁郁而终而新一代天师年纪尚浅、修为不足。
    正是这个空档,陶弘景横空出世,他不仅将上清经修炼大成更是在前人基础上推陈出新,他还主动接触朝堂宣讲上清经,在他的努力下,茅山上清一脉名声大噪,几年之后便有了盖过龙虎山的势头,只是他终极不是天师,所以随着茅山的崛起便更加令龙虎山与其对立,龙虎山和茅山各自独立谁也管不了谁,时至今日已经有了分裂气象。
    “不论如何,茅山能有今日气象,都是咱们呕心沥血的成果,若是有人想要抹去今日成果,我想谁也不会同意的对吧?”陶弘景突然不紧不慢问道。
    孙颖达三人都是一怔,不论他们想法有何不同,但都是茅山一脉的弟子,今日茅山好不容易名声大噪谁也不愿意回到以前。
    “掌教师兄此话何意?是有谁要与我茅山为敌吗?”杜光禄连忙问道。
    陶弘景继续说道:“你们可听过最近流云剑的那句民谣?”。
    “「龙渊现世、天下一统,金玉传国、只在流云」?,这首民谣现在传的沸沸扬扬,我也是前几日听弟子谈话说起过,只是这子虚乌有的事情与我茅山有何关系?”杜光禄继续问道。
    “因为前几日茹法珍来这里就是让咱们帮朝廷找到这传国玉玺”陶弘景看着三人说道。
    “这...这如同大海捞针可如何找?且不说是真是假,这民谣关键所在就是找到当年的流云剑,可他消失十几年不知所踪,咱们如何帮他找?”陆冠辰闻言一惊道。
    “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碍于面子只是答应了下来罢了,但是...”陶弘景忽然停顿了一下继续沉声道:“昨日我收到远知送来的飞鸽传书,我派他下山乃是为了帮助荆州长史萧颖胄镇压几名叛贼,但他心中所说却让我惴惴不安起来”。
    “他信上到底说了什么?”杜光禄急不可耐道。
    “他说在江陵平叛过程中遇到了魔教大护法和西风以及少主江雨禾,但令他不解的却是那叛贼之中有一少年名叫陈庆之,不久前他还化名「陈三万」大闹了一次怒江盟,此子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与魔教少主私交甚密,但最离奇的是,他竟然会佛门的「护体罡气」”。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一惊,杜光禄沉思道:“护体罡气是白马寺的不传绝学,寻常外人怎么可能会?难道这陈庆之是白马寺的人,可白马寺为什么和魔教的人走在了一起?那现在这陈庆之人在何处呢?”。
    陶弘景闻言继续道:“信中说他们原本就要捉拿此子时,长沙寺的释檀文突然带人前来相救,最终不得已让人给跑了,而这释檀文躲到寺里已经认罪,那长史萧颖胄要亲自审问他,在围剿中巴蜀剑派的四位守剑奴还惨死在这陈庆之手中,少主白羽已经跑回蜀山求救,将守剑奴的尸首委托远知四人带去蜀山,不得已他也只能先飞鸽传书告诉我这些情况了”。
    “长沙寺的人怎么来了?又是佛门...难道佛门真的和魔教有什么勾结?”杜光禄惊讶道。
    “这便是我担心的啊”陶弘景继续道:“自从我茅山一脉崛起之后,佛门在南朝势力大大受损,佛道之争从未停止过,只是佛门也是江湖正派,与魔教接触绝不会是为了投靠魔教,我倒是觉得,他们也是为了流云剑才去接触的魔教!”。
    “可是流云剑已经不在魔教了啊掌教师兄?”陆冠辰不解道。
    “师弟有所不知,那魔教少主江雨禾便是流云剑的唯一弟子,据说二人情同父女,若说这世上唯一能让流云剑现身的人,也只有这江雨禾了”陶弘景眼神深邃,似乎一眼看过千山万水,寻找着其中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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