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当时他决定带上她,其实是存了个心眼的。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倔犟的爱神族女子有着一种很特殊的感觉,似乎他们之间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她的身世似乎也充满了曲折,而她的身手和那神一般的反应也令他惊诧,因此便多了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希望能在合适的地方找个机会再跟她心平气和地谈谈,也许能揭开她的身世之谜,解开她的心结,消除她的敌对情绪。
    他们现在只有三个人,势单力薄,别说是要对付直到现在尚不知是人是鬼、藏身何处的不死之王,能不能越过这一路上的重重险关都是完全是个未知数,他心里其实也是没一点底,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如果能说服她加入他们,那将是一个非常理想的伙伴。可是听了她的这番话,才知道这回真的是捞了个烫手山芋,现在即使说把她扔下不管,让她自谋出路,显然都是不可能的了,那不是他们的行事风格。
    她和宝石一起失踪,必定会成为头号嫌疑犯,虽然涉及到王冠,王宫自然不便公开通缉,但暗地里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只要她一现身,很快就会被人抓住送回王宫领赏,等待着她的将是无尽的酷刑折磨和难以想象的凌辱,连尸体都会被大卸八块,头颅会被挂在城门口示众,甚至可能会被钉在火刑柱上活活烧死,这种极端残忍的结局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然而,他们在舒兰国境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舒兰王国的都城蓝水河也是他们的必经之地,他们必须拿到歌利亚女王亲笔签署的通关牒文,才能通过西崤关进入西夷国前往羊见愁峡谷,一旦被人发现他们收容隐藏王国要犯,不但救不了她,连他们自己都会惹火烧身自身难保,甚至可能危及两国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
    那颗蓝宝石事关王室的威望和声誉,必须完璧归赵,又不能出卖伤害这样一位身负血海深仇、历尽苦难已是遍体鳞伤的苦命女子,更不能把他们自己牵涉进去危及大局,怎样才能三全其美把她安全带出境,给她找一个安全的容身之处,就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几乎无解的难题。
    “那我们杀了那帮强盗,还有那个鹰头将军,你为什么还要把我们当做敌人?”霍克好半晌总算是缓过气来,还在继续追问着吉瑞娜。
    “我以为你们都是一路货!”她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在宫里的时候,我也偷偷跟一个你们帝国来的大商人好过,他答应我回去的时候会带我离开这个活地狱,可是事到临头时他却害怕了,把我出卖了,害得我整整坐了一年牢!
    “后来我再次想方设法逃出了宫,半路上遇上了那个鹰头蠢货,他答应只要我做他的情妇,他就替我报仇,我相信了他,结果他却把我关在了那个活棺材里!”她放声大哭起来,“我的母亲是被人出卖丢了性命,我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出卖,你们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相信谁?我还敢相信谁?!”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愿意……相信我们了?”
    “这一天两夜,你们说的……做的,我……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我,我知道,如果连你们都……都不能……相信,那我……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可……可以相信……我,我也就……生无可恋了……”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只有她的啜泣声在洞窟里回响着。
    谁也不曾想到,他们眼中的这个妖冶放荡的女子,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深仇大恨,在她那看似灿若桃花的笑容背后,掩藏着的竟然是无尽的屈辱和泪水;在她那看上去并不强壮的胸腔里,跳动着的却是一颗永不认输的心……
    一个人得有多坚强,才能在如此的屈辱和磨难中矢志不移,为了替母亲报仇而苦苦挣扎求生……
    霍克颓然跌坐到了地上,许久许久才艰难地挣出了一句话,“对……对不起……”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感到了一阵悲哀,为她也为自己。
    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堪,但她至少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要活下去,这是她能够顽强地选择卑贱而屈辱地抗争着的原力,而他却完全是莫明其妙地就被倏然抛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上,随之又莫明其妙地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他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好像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这样,到底经历了什么,要抗争的是什么,跟谁去抗争,身边的一切都常常令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隐隐约约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的身世中很可能隐藏着许多不堪回首的秘密,神殿里睡梦中那个淡蓝色的影子,还有那个神秘的不死之王,都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而眼前的凯米尔、妮珂、伊艾拉,还有那个神秘的铁血盟盟主,却似乎注定了他的命运要和他们交织纠缠在一起,而他却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凯米尔站了起来,默默地割断了吉瑞娜身上的绳索,洛浩雄也默默走了过来蹲在她跟前,把一块手巾递到她手中,带着哭腔说,“姐姐,你别哭了,跟……跟我们在一起吧,我们一定会带你离开这个地方,一定……”
    吉瑞娜一把抱住了洛浩雄,哭得更厉害了,连皮皮也在一边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
    洞外的山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一夜,吉瑞娜睡得很熟,凯米尔和霍克却都失眠了,几乎瞪了一夜洞顶的岩壁。
    一人坐罪,祸及九族,甚至连孩子都不能幸免,沦为任人践踏蹂躏任人宰割的祭品和牺牲品,这种制度之恶制造的人间惨剧,他们以前虽然也时有耳闻,也不免会感慨几句,但那都只是一种隔靴搔痒式的感觉而已,有如东风过马耳,听过了感慨过了也就过了,没人会往心上放的,然而吉瑞娜那令人难以想象的悲惨遭遇,却使他们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虽然他们无力改变这种现状,但至少也不能为这种邪恶的制度添砖加瓦助纣为虐了……
    第二天几乎下了一整天的雨,他们只好又在山洞里逗留了一天。
    吉瑞娜几乎一刻都没闲着,她烧了一锅水先洗了个头,又从后边的小房间找出了一个大木桶,躲到里边洗了个澡,一头棕褐色的头发便越发地飘逸,看上去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凯米尔突然想起包里还有一套挺时尚的女式海盗套装,便拿了出来让她换上,她一见开心得差点没跳起来,毫不忌讳地一把抱着他就在他脸上大大的亲了一口,转身蹦蹦跳跳地躲到后边的小房间里换衣服去了。
    霍克好奇地,“凯米尔,你怎么会有这女孩子的衣服?”
    “很久以前从一个强盗窝里搜到的,一时手痒就顺手拿了。”凯米尔摸了摸脸颊,“放包里这么久几乎都忘了,看到她才想起来。”
    吉瑞娜换上衣服刚出来,洛浩雄便叫了起来,“哇,瑞娜姐姐好漂亮哦!”
    吉瑞娜走着猫步在他们面前转了个圈,还摘下头上斜扣着的海盗船帽举着摆了个pose,朝着他们灿然一笑,“怎么样?”
    “太棒了!这衣服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霍克看得眼睛都直了,“没想到你还会这一手,你从哪学的?”
    吉瑞娜嫣然一笑,“宫里那些跳舞的女孩子在台上就这么走的啊。”
    “吉瑞娜,你要是就这么往台上一站,那些女孩子会恨不得掐死你的。”
    “真的?”吉瑞娜眼波流动地看着凯米尔,“你可不许骗我!”
    “我现在就想掐死你了,”凯米尔扭头看着霍克说,“你看霍克那眼神,都快成色狼了!”
    “那你掐啊。”吉瑞娜把脖子伸到凯米尔面前,一看凯米尔作势要掐她的样子又笑着跑开了,“我去给你们弄午饭去。”
    “凯米尔,你要是再拿我当挡箭牌,”霍克凑到凯米尔身边小声地说,“小心我回去不给你们当证婚人了!”
    “证你个头!”凯米尔一拳砸在了他的肩膀上,脸色一沉,“再胡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吉瑞娜简直就是个开心果,这冰冷冷的山洞里一下子热闹了许多,也温馨了许多,更别提她还有一手很不错的烹饪手艺,用他们带着的食料搭配着煮出了不少的花色菜肴,馋得大家几乎都要淌口水了,他们自出征以来破天荒开了一瓶葡萄酒,每个人都喝了一点。
    “长这么大,今天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了。”吉瑞娜举着杯子两眼荧荧欲泪,“浅相遇,深相知,不求天长地久,但求莫失莫忘,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无论何时何地,我的血,我的泪,都只为你们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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