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身体撞击着坚硬无比的生命水晶,培养舱外,米娜束手侧立,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生命指数。
    解剖终於完成,凌卫也被关进了培养舱,很快,凌卫就算不完全丧失个人意识,也会被折磨成一个疯子。
    如果凌卫变成疯子,卫霆应该会比较容易争夺身体控制权吧。
    米娜脸上僵硬的面具,有那么一瞬,裂出一丝忧伤。
    自己为了艾尔,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人?
    就像凌卫说的,是一个疯女人?
    也许吧。
    至少,她为艾尔,做到一件艾尔必须做,却无法下手的事。
    凌卫绝望地撞击着培养舱,屏幕上的指数在不断变化。
    心跳、呼吸度、血液流速,每一样指标都很惊人。
    他坚持不了多久。
    米娜知道,饥饿,乾渴,寒冷,一直注射进体内的药物,已经让凌卫体能跌至低谷,精神极受创伤。刚才的一幕,更撕开了凌卫的灵魂伤口。
    这是,二十年前就注定的悲剧。
    她毁了凌卫。
    联邦的战神,联邦指挥官,那在正t极一号防线,於敌人庞大旗舰之前,杀意绽放如盛世之舞,震撼每一个联邦人为之落泪欢呼的凌卫。
    她毁了他。
    第十一章
    视察完bp652基地的飞行装甲部队,凌承云乘坐上等将军专艇,在警卫官兵的护卫下回到常胜星。
    回到军部大楼顶层时,他的秘书官急急忙忙地迎上来敬礼,「长官!您辛苦了!」
    放下手,他走前一步,在凌承云耳边低声说,「夫人五分钟前到了这里,正在您的办公室里等您。」
    凌承云平静无波的脸,出现一丝变化。
    「把办公室提升到一级机密会议禁闭级别,任何人不许打扰。即使是另外两位上等将军亲自来,也要他们在外面等。」
    说完,凌承云大步走过去。
    在长长的一个深呼吸后,挺起胸膛,推开他的办公室的门。
    妻子优美瘦削的背影,呈现在眼底。
    凌承云关上门,并且调整到锁定状态,才转过身,一步步走到夫人身边。
    「你来了。」
    低沉,温和的叁个字里,藏着说不尽的慨叹和欣慰。
    凌夫人在圣玛登医院里拒绝了他的见面,从那一天开始,这一对夫妻,再也没有过面对面的交谈。
    「请,坐下来谈吧。」片刻,凌夫人低声而坚定地说。
    凌承云的心缩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妻子脸上,那依然是他深爱的脸庞,眸子深处也依然存有他最欣赏的温柔和善良。
    但,多了一丝陌生,一丝为了避免支离破碎而苦苦支撑的坚强。
    凌承云依言坐下,隔着低矮的公事化茶几和她直面相对,苦笑着说,「我一直很清楚,总有一天,我会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你,而且毫无为自己分辩的馀地。因为,我确实做了很多错事,至少在你看起来,这些都是不可原谅的错。」
    「我刚刚去看过凌涵,他还没有醒过来。现在凌谦在守着他。」出乎凌承云的意料,凌夫人一开始,并没有抓住从前错误的话题。「有消息说,他是昏迷了一天后,才被军部的人送到医院去的。也就是说,第一天昏迷的时候,甚至没有人送他去医院。」
    「他……」凌将军斟酌了一下用词,「头一天是没有送去医院,但他得到了足够好的医疗照顾。本来,我们预期他很快就可以苏醒。」
    凌夫人一直投向远处的视线,终於收回来,缓缓射向凌承云的眼睛。
    好一会,她才开启苍白的双唇,低声说,「你是这样认为的?」
    没有讥讽,没有责骂,只是一句简单的反问。
    但在她面前,拥有可以撼动宇宙的权力的将军,却感到内心深处尖锐的刺痛。
    「不要太担心凌涵,他是身体非常强壮,意志力惊人的优秀军人。从前在模拟封闭式特殊考试里受了那么重的伤,他都活下来了。这一次只是野外训练出了意外,他会熬过去的。倒是你,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凌承云叹了一口气,用低缓的口气安慰。
    心里却在感慨,他再一次欺骗了这温柔善良的女人。
    凌涵被极限审问的事,只有军部极少数人知道。
    至於凌涵的昏迷,对外宣称是训练中出现的设备故障而导致意外。
    听见丈夫温柔的话,凌夫人眼睛一阵发热。
    二十多年,在他的庇护和宠爱下幸福地生活,直到她发觉了黑暗的真相。
    每一个夜晚,她都在独自睡卧的床上流泪,回忆二十多年来每一个和丈夫共处的片段,思索着他在对自己露出最美好一面的时候,如何从容掩饰双手所沾染的血腥。
    她以为知悉真相的自己,在再次面对他的时候,会彻底地心寒,那心寒会摧毁他们梦幻般的过去。
    但,她竟然还是感到……温暖。
    可是,她可以继续沉溺在这种自欺欺人的温暖中吗?!
    「我这一次来,想问你几个问题。」凌夫人把目光从丈夫脸上撤去,盯着远处办公桌上那支代表威严的袖珍军旗。
    她要坚强。
    为了她的孩子,做母亲的只能选择坚强。
    而凌承云只能苦笑着再次叹气。
    「二十年前,那个叫卫霆的军官,被军部审讯,最后处死。这件案子,你有参与吗?」
    「有。当时为了洗清嫌疑,找出和卫霆勾结的军部高层,每个上等将军在军队中的子嗣都参与了审问。」
    「凌卫,是卫霆的复制人吗?」
    「是。」
    「凌谦对凌卫,有着超过兄弟之间的感情,你知道吗?」
    凌承云沉默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
    但这分沉默,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凌夫人长长地抽了一口气,冲入肺部的冰冷的空气能够使她保持镇定,让她有能力继续挺直腰杆坐在丈夫面前,像一个成熟理智的人那样,而不是站起来,力竭声嘶的咒骂、责问、哭泣。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凌夫人痛苦地微笑,「但是,你却任其发展,直到今天。为了权力,对吗?凌卫毕业不到两年,就成为了联邦前线指挥官,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你要我强迫他们分开?」
    「不,我要你保护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凌夫人霍然瞪视将军,下一秒,泪水盈结在睫毛上,「而不是,利用他们。」
    最后一句,像曲调去到最铿锵处,琴弦断裂后的凄婉。
    将军办公室,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剩那分母性的凄婉在空气中颤栗。
    很久的沉默后,凌承云以极为认真的语气开口,「我和你一样,爱我们的孩子。我也爱你。从我们相识的那一天起,我就想着给你最大的幸福。如果我所做的,深深的伤害了你……我很抱歉。这个宇宙,并不是我们想像中的这么美好。」
    凌夫人木然地端坐着。
    她一言不发,睫毛上那一滴泪就凝固在那里,没有滚落,而是慢慢乾涸。
    终於,她说,「凌承云,我不需要你的道歉。知道了这些事情后,也许我曾经对你有过一瞬间的恨意,但那恨意很快就消失了,对很多事,我只是感到伤心,感到失望,感到恐惧……」
    确实,即使经历了这么多,凌夫人的眼中,并没有恨。
    「我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要怎么去表达。但是在我心底,有一件事情始终很明确,那就是,不管我有多难受……我必须活下去,因为我还有孩子,我是他们的妈妈。」
    凌夫人的话,就如冬季倒挂在松枝上的冰条。
    透彻,晶莹,却带着令人伤感的凉意。
    「我今天过来,不是要兴师问罪,也不想追究你从前做了什么。凌谦一直希望我可以原谅你,这天真的孩子。但我们夫妻之间,到了这个时候,远不是一句原谅或者不原谅就可以解决。虽然,我也很希望自己可以轻松地告诉你,我体谅你做过的所有事,我不在乎。我很想原谅你,和你像过去一样快乐的过下去,因为,凌承云,是我今生最爱的,唯一爱过的男人。」
    凌承云一直默默听着妻子温婉而悲伤的倾述。
    但他听到最后一句时,平静无波的黑眸,骤然痛苦地轻颤。
    「这么说……」凌承云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抬起头,「你不会原谅我?」
    凌夫人思索了一会,诚实地回答,「我想原谅你,真的。」
    「那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我做不到……」
    「为什么?」
    凌夫人再次沉默。
    她正在想着的事一定让她心情激动,以致於双唇不断轻颤。
    「我害怕。」
    「害怕什么?」凌承云忍着心痛,柔声下问。
    「我害怕……你的所作所为,你过去欠下的债,你对那个军官做过的残忍的事,会让我失去我的孩子。凌谦,他为了救凌卫驾驶微型战机,差点去洛森庄园送死。我疼爱凌卫,但是,我无法接受凌谦为了他不顾生命。」
    凌承云无奈地苦笑,「你要我负起这所有的责任?」
    「不,这是我作为母亲的失责。」凌夫人怔怔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从现在开始,我要负起自己丢下多年的责任,保护他们。让他们好好的,活下去。」
    ◇  ◆  ◇
    医院的加护病房里,治疗仪器发出有节奏的单调的机器声。
    凌谦坐在病床对面的探访椅上,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打个哈欠,伸展修长优美的长腿。
    双臂抱胸。
    好看的眉头深深皱起。
    「喂,你也太逊了,一点设备故障就可以出个意外,还昏迷不醒。不过……设备故障?我觉得这个事情不太对啊,快点醒过来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干什么秘密的事情,才落到这个地步?」
    「我给你发的录音,也不知道你到底听了没有。其实两段都可以忽略,我已经从洛森庄园回来了,你出了事,害得我的微型战机差点栽到地上,等你醒了再和你算帐吧。」
    「对了,说个好消息,给你这个昏迷不醒的兔崽子一点刺激吧。我和哥哥视频了,哥哥说他爱我一辈子,真的,哥哥就是这样直接大胆的说的。」
    「好吧,哥哥也有提到你一点点。他说要我们为了他好好的活下去,他也会为了我们活下去。」
    「哥哥在等着我们去救他,你听见没有?凌涵!」
    「混蛋!不要浪费时间了,快点起床!」
    凌谦霍然站起,冲到床前。
    右手在半空高高扬起,朝着凌涵沉睡中依然英伟严肃的脸狠狠下去。
    最终却擦着凌涵的鼻尖而过,在空气中。
    「再不规矩一点,就给我滚出去!」身后传来医生愤怒的声音。
    全联邦的医生里,敢直接叫将军之子滚蛋的,也就只剩下绝无仅有的一位了。
    新凌卫号上的军医――麦克!
    「吼什么吼?你的声音比我还大,还敢说我影响病人恢复,叫人滚之前,你这个没医德的庸医先反省一下自己吧。」
    「凌谦准将,你一向有影响病人恢复的前科。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麦克说的前科,当然就是指前一位病人,凌卫指挥官,养伤期间发生的事了。
    凌谦知道他在指什么。
    那时候刚刚取得正t极一号战役胜利,兄弟叁人在归途中意气风发,乐趣无穷,既要照顾哥哥受伤的身体,又要照顾哥哥空虚寂寞的蜜穴,真的难度不小。
    不过难度越大,胜利感越大。
    熟悉几次后,孪生子越做越顺畅了,很快培养出抱哥哥的默契,可以用各种体位做,还保证不会压到哥哥任何一处伤口。
    甜蜜的回忆让凌谦嘴角不禁逸出一丝眷恋的微笑,语气缓和下来。
    「哎,你的脾气还是这么臭啊。是谁把你从新凌卫号的军医岗位调到这破医院来的?」
    「我还是新凌卫号的专属军医,这次只是临时任务,到这里负责凌涵少将的伤情。凌承云将军下的命令。」
    是爸爸?
    这也说得过去。
    凌谦点了点头。
    他重新坐回椅子,看着麦克站在病床前为凌涵做检查。
    「麦克,想问你一件事。这个,可能和医学有点关系,医生应该会比较懂。」
    「什么事?」
    「你应该知道吧?我和凌涵是孪生子。一直以来,我们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可是现在忽然有点改变……」
    「什么样的改变?」
    「我感觉不到他了。」凌谦面上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眼底却掩不住担心,「这个,会不会意味着他有可能脑死亡了?」
    「不可能,我一直在监测他的脑电波。他是还没有苏醒,不过这和脑死亡完全是两回事。」
    「那为什么我会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呢?」
    「谁知道?孪生子的感应本来就还没有一套人人信服的说法,所谓的孪生子生命关联理论,也只适用於一部分孪生子。人体科学博大精深,研究到最精微处,可能仍然是一个概率问题。」麦克回过头望了他一眼,不在意地说,「也许你们的感应,在某种极端的情况下被切断了。」
    「什么是极端的情况?」
    「什么都有可能,忽然昏迷啊,生离死别啊,极度的痛苦啊……等等。」
    凌谦的眼皮跳了跳。
    他想起驾驶微型战机时,骤然铺天盖地而来的巨痛。
    彷佛凌涵一瞬间被五马分尸,而自己则被殃及池鱼。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图书馆找一本《灵魂分割》看看,是我一位朋友写的,里面有涉及到孪生子之间微妙感应的建立和切割。不过只是涉及,其实这本书主要研究复制人之间的感应。」
    「复制人之间也会有感应?」
    因为凌卫的特殊身份,凌谦不由自主地关注这方面的话题。
    「也不是百分百,只是偶然现象。用同一组dna培育出来的复制人,有感应的机率会大一点……」
    通讯器的低鸣,打断了麦克的话。
    凌谦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他马上站起来,走到僻静的地方接通通讯器。
    「爸爸?」
    「凌涵现在怎么样了?」
    「还没有醒。」
    「在他苏醒之前,陪着他。」
    「我会的。」凌谦毫不迟疑地回答。
    凌承云沉吟片刻,「我说的,是寸步不离的陪伴。在你弟弟没有醒过来之前,不,在没有我的许可之前,什么都不许做。」
    「爸爸?!」
    「以为洛森庄园的事情我不知道吗?你这个鲁莽的蠢材!」凌承云严厉地训斥,「我为了你们,在军部呕心沥血,你却趁着我不注意,去做如此愚蠢的事!从现在开始,取消你自由行动的权力,给我待在病床前。我派去的警卫队现在应该到了,如果你不服从命令,他们会立即把你关进禁闭室。」
    「不!你不可以这么做!那哥哥怎么办?我们正在想办法把哥哥救出来。」凌谦几乎跳起来,俊脸狰狞。
    「混帐!如果你有个叁长两短,你妈妈怎么办?你要她为你伤心至死吗?不孝子!守在凌涵的病床前,这是命令,否则军法处置。」
    说完,凌承云挂断了通讯。
    凌谦失魂落魄地站着,彷佛被强电流击中一样,猛地转身,像要逃出罗网的虎豹般矫健地朝房门冲去。
    一口气扭开房门。
    蓦地怔住。
    门外站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卫兵,军装右胸的名牌旁,扣着凌字样的银章。
    凌承云的嫡系警卫!
    凌谦的脸色,变得如死灰般难看。
    第十二章
    好沉重。
    好窒息。
    好……绝望……
    洛森庄园的地下室里,透明冰冷的培养舱悬空放置在中间。
    囚禁在里面的人彷佛死去了,久久地不动弹,但偶尔一刹,又会像在地狱被炼火灼烧的凄厉怨魂般,疯狂地往生命水晶制成的囚笼里一撞,发出轻微的咚一声。
    此时,如果有人贴近,透过培养舱往里面看,也许会惊讶地发现,里面的人甚至还存在着一定的意识。
    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乌黑的眸子在培养液中半睁着,已经失去了焦距。
    被囚禁在极为窄小的培养舱里,被混合着复制人血液的培养液淹没,一切,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凌卫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从天地初开之际,就一直被关在这毫无生机的地方。
    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谁把他关在这里的?
    自己……是谁?
    他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想起来,在刚刚被关进来的时候,他明明记得的,恐惧像龙卷风一样卷起他的身体,把他丢到冰冷狭窄的地狱里,在这个地方他连简单的翻身都做不到,但他确实记得,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和人……
    他努力地想回忆,但脑子痛成了一团血浆。
    记忆是被宇宙沙暴洗礼后的第五空间,狂乱无序,到处是吞噬人的风窝,找不到任何一艘残存的舰艇。
    可是,他知道,曾经有一艘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舰艇,存在过。
    咚。
    凌卫把脖子往一边侧,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再一次撞向坚硬的培养舱。
    他已经陷入浑噩,并不能清楚地思考逃跑的事情。
    只是下意识地,保持了抗拒的本能
    咚。
    咚!
    隔很久一段时间,他才能找到一丝力气,让他撞培养舱一下。
    氧气不多,肺部彷佛受着炙烤,不曾有片刻停止。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只有,缓慢、无助地窒息。
    他已经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甚至身体,只有在撞向培养舱的那一刻,插在后颈的针会因为受到震动而放出令人痛不欲生的电流。
    但那并没有什么。
    被电击的剧痛,反而可以帮他保持仅存的一点清醒。
    所以他一下、一下、一下……地撞着。
    离开这里。
    要离开这里!
    放了我!
    救救我……
    从鼻子插入的透明管,不仅仅供应氧气,也供应身体所需的其他营养,这是联邦生物科技的杰作,看似胶质的医疗管,其实由有机生物成分制造,从鼻腔进入,按照程序自动生长,附着於毛细血管,千丝万缕地蔓延到复制人体内。
    如榕树数不尽的根系,潜入血肉,缠绕每一个重要器官,无情地供应、控制、覆盖。
    没有人可以听见他的求救,没有人看见他的绝望,完全被机器支配的恐惧。
    即使是混沌痴晕的凌卫,也因为这种天性中最无法抵抗的恐惧,而痛苦得发抖。
    被重创的意识在虚空中沉浮,就在快放弃的时候,一种危险的感觉冲击了他。
    意识……
    另一个意识!
    在莫名之处有另一个意识蠢蠢欲动,像被压在深水下多年的体弱怪鱼,正竭力往上游,企图把头伸出海面。
    它冲上去了!就在顷刻之间!
    占有了这具虚弱的身体。
    乌黑涣散的眸子,猛然掠过一丝惊喜的亮光。
    但……
    不!这不是你的!这身体不是你的!
    奄奄一息的凌卫嘶哑大叫,走开!走开!走开!
    这是我的人生,我的身体!我不要死去!我要活下去!
    我答应过人,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我似乎,答应过谁……
    正在沉没的凌卫,攒尽最后一点力量,奋力冲上水面,和那同样虚弱的意识搏斗,撕咬。他依然浑浑噩噩,依然脆弱绝望,但他凭着生命最本能的求生欲疯狂地厮杀。
    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我答应过,曾经答应过……
    艾尔站在地下室里,无声地看着眼前的培养舱。
    从它那里,艾尔嗅到满满的绝望。
    舱里的人麻木的,但仍不甘地抗争着,每隔几分钟,他就可以听见极为轻微的一声。
    咚。
    咚。
    咚……
    凌卫,就关在这个连翻身都不能的地方。
    艾尔在心底长叹。
    苏醒那一天,他曾经以卫霆的英灵发誓,为了让卫霆重生,他将不择手段,做尽世人不齿之事。
    不择手段……
    凌卫,你为什么,就不可以放弃呢?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我知道你继承了卫霆的决策力,但是,我不知道,你也继承了卫霆的执着。
    你,不应该这样。
    「你还是出去吧。」米娜站在控制台前,观察着数据,眼角余光却没有离开过艾尔,「虽然是个复制人,但他长着卫霆的脸。看见他被这样折磨,你也会感到痛苦吧。」
    「你说过,只要把他关进培养舱,不到叁天,他就会崩溃。」
    「对一般人来说,不到叁个小时,就会崩溃。」
    「可现在已经超过叁天了。」艾尔沉声说,「他的各项生命指数都在下降。他已经离开培养舱将近二十年,忽然把他重新放进培养舱,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再这样下去,他会死在里面。」
    「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只能坚持到底。」
    咚。
    又一下轻轻的撞击,轻得几乎听不见。
    艾尔遏住不忍的念头,冷冷地把视线从培养舱上移开。
    「米娜,你真的,希望卫霆重生吗?」艾尔用一种具有穿透力的,低沉的声音问。
    正在记录数据的米娜,拿电子笔的手腕忽然停了停,然后继续迅速地动着。
    「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对卫霆,你应该希望他永远不再出现才对。但是,你现在为了让卫霆重生,却做出严重违背你道德准则的事,做出了……连我也感到震惊的残忍的事。」艾尔说,「我对此,除了感激,还有深深的歉疚。」
    米娜看似无动於衷地动了动嘴角,平静地说,「这是我的选择。艾尔,如果我对你毫无用处,你不会让我留在你身边。」
    二十年了,这男人还是像当年那样精明,精明到绝对的无情。
    有用,就留下。
    无用,就请离开。
    不带一丝不舍,不带一丝敷衍。
    只有卫霆,可以得到他的爱,他真正的关心,他真正的怜惜。
    他的一切,只给卫霆。
    「我不会忘记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谢谢你,米娜。」
    「这句话,希望在卫霆醒来后可以再听你说一次……」米娜的声音遏然而止。
    下一秒,她见了鬼似的瞪着屏幕,几乎尖叫起来。
    「逆动回波!是逆动回波!凌卫大脑内出现意识体冲撞了!」
    艾尔一怔,猛然冲到监视屏幕前,只扫了那珍贵的逆动回波一眼,心脏狂跳,用颤栗的指尖闪电般按下输入控制命令。
    插在凌卫后颈的金属长针,和深入鼻腔的生物管,立即收敛,自动拔出凌卫体内。
    培养舱的上盖打开的瞬间,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把浸在培养液中的凌卫湿漉漉地抱出来。
    小心翼翼地放在地板上。
    「卫霆!卫霆!」艾尔抚摸着他的脸。
    冰冷的脸庞,冰冷的身体。
    一直被铐住,挣扎出一道道伤痕的手腕和脚踝。
    「是我,是艾尔。」艾尔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亲吻着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黑眸怔怔地瞪着他,渐渐地,逸出一丝带着慰抚的温柔。
    是卫霆。
    这是卫霆的目光!
    艾尔心中涌上对苍天无与伦比的感激,把怀里虚弱的人搂得更紧。
    极低的体温,湿淋淋、轻飘飘的身体,因为不断撞击培养舱而受伤流血的额头,都让他心疼得牙齿打颤。
    手足无措地打开那该死的手脚铐。
    就在艾尔扭头命令准备医疗室时,躺在他臂弯中的人,却身体陡然一震。
    「卫霆?!」艾尔一惊,立即回过头来。
    那双乌黑的眸子,又重新涣散了。彷佛深藏在眸中的灵魂被地狱使者拘走,那丝刚才还努力注视着他的温柔,正不甘地消散。
    艾尔滚烫的心,一下子掉入冰寒极地。
    「不……不!」艾尔悲痛地呼唤,「卫霆!坚持!不要走!」
    悲呼声在房间引起阵阵回响。
    但他宁愿付出生命也想留住的目光,却消失在他的悲呼中。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他经常在另一个人眼中见到的――发自本能的,抗拒。
    凌卫!
    「为什么是你?」
    失而复得的狂喜,不过片刻,化为镜花水月的凄怆。艾尔一把抓住凌卫的肩膀,疯了似的摇晃,「为什么是你?把卫霆还给我!把我的卫霆还给我!」
    「卫霆!」
    「我的卫霆!」
    身体被摇得几乎散架,每一个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终於夺回身体控制权的凌卫,在这一阵昏天暗地的晃动下,反而像快昏迷的人忽然挨了一针,猛然找回了几丝感觉。
    乌黑的眸子,出现颤栗的挣扎,慢慢的,是调动了最后一丝能量,才勉强呈现的清醒。
    他想起了!
    他答应过谁要活下去。
    凌谦,凌涵,他最重要的弟弟,最无法割舍的人。
    他想起来了!
    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绝望的囚笼里,是什么,在支持着他不要放弃。
    脱离了令他极为恐惧的培养舱后,他终於想起来了!
    「把卫霆还给我!卫霆,回来!回来!」艾尔还在粗暴地摇晃着他。
    优雅的世家风度不复存在。
    一瞬间,宇宙间最大的幸福和不幸在他身上降临。
    艾尔血红的眼睛里,只想见到他珍贵的爱人。
    二十年的期待,二十年的相思,只那么一个眼神,不公平,这不公平!
    如果不是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这同样也是卫霆的身体,艾尔洛森一定会亲手把这身体撕成碎片。
    「艾尔,冷静一点。」米娜站在他身后,双手轻轻按着他的肩膀,「这已经证明,培养舱禁闭是有效的。卫霆可以回来第一次,就可以回来第二次。把他放回去吧。」
    极为虚弱的凌卫,听见了女人的话。
    黑眸中裂出令人不忍的恐惧。
    不!不!
    不要把我关进去!
    卫霆不会回来,我已经知道怎么制服他了。我才是这个身体的本体意识,他只是一缕残存意识,只是面对着一棵大树的一株无根草。
    不要把我关进培养舱!
    不要这样对我!
    不――!
    凌卫奋力挣扎,但他的力气已经被连日的折磨消耗殆尽,所能做出来的最大抗争,也不过把头倔强地偏开,从艾尔的臂弯无力地垂下来。
    手脚再次被镣铐锁起来。
    长针再一次插入后颈。
    生物管插入鼻腔,无所不在的生物细须,像毒藤的触角延伸到五脏六腑。
    那种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
    培养液淹过眼睛,模糊视野。
    头顶上方的透明盖,再一次,密封了……
    第十三章
    实际上,宇宙以它所喜爱的方式维系公平。
    例如幸福和不幸,总是像顽皮的孩子吹着肥皂泡泡般,随风洒落在不同的角落。
    明明是味道酸涩的肥皂泡,却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悦目颜色,宠溺地骗取着孩子的笑声。
    联邦,在看不见尽头的历史轨迹中充满悲壮地负伤前进。
    帝国的虎视眈眈,王族的自私,军部的斗争,联邦政府的懦弱,缠绕成独一无二的钢铁奇花,冰冷之色,诡异诱人。
    知道真相的人们在挣扎,在痛苦。
    而不知道真相的人们,却幸福地向往之。
    凌涵昏迷不醒,凌谦被将军嫡系警卫队软禁,凌卫被关进培养舱中,日日夜夜承受非人的折磨。
    这令人心碎的时分,将军凌家的炫目尊贵外衣包裹下,躯干伤痕累累。
    但,凌家豪华大宅向着后花园延伸出去的宽敞露台,却如当年艾尔和卫霆相会时,莱亚基地总指挥官套房内那温馨一吻的露台那样,被太阳温暖柔和地照耀着……
    「好久没有过凌夫人您亲手泡的茶了。嗯,喝一口,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不愧是凌夫人呀。」
    「露台的布置也很雅致。」
    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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