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一开始认识的契机是抑郁症,彼此熟悉后,钟意却很难再将这个词与陶然联系到一起。
    “就算是鸡蛋,只要裹上泡沫塑料再用筷子搭好防护,从叁楼扔下去不也没问题吗?”十年级一堂物理试验后,陶然头头是道地跟他讲,“只要防御拉满,迟早耗死对面,懂不懂?”
    “可是……”他迟疑,“蛋壳没破,不代表鸡蛋没受伤啊。”
    陶然气得直敲桌子:“搞什么,我跟你说物理,你跟我讲心理?!”
    直到在那场濡湿的春夜月光下,在又哭又笑、语无伦次的诉说中,记忆碎片逐渐拼凑出图形,他终于察觉,这也是他当时未曾留意的,陶然求救的瞬间。
    “……明天,也是晴天。”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额头抵着额头,嗓音比呼吸更轻: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抹去无色的水痕,留下鲜红的指印。
    “没有别的安排,可以打扫房间,泡个澡,看想看的电影,做点好吃的东西,洗掉所有床单枕套,只有我们,就在这里……”
    “我们哪里都不去。”
    当然是明白的。
    讨人喜欢的天赋和逗人开心的伎俩,此时此刻根本不够看。凭他那点叁脚猫的心理知识,起码要快进到研究生毕业,才勉强够得上资格为她疏导。
    但看到陶然含住他仍在出血的手指,又慌又急,几乎忘了流泪时,他还是忍不住想——
    如果这样能让她不要哭,那么就割开他的脖子,让血流尽吧。
    ……
    第二天的雨,从清晨开始下。
    前一晚分明是在客厅沙发上裹着毯子,头靠着头入睡,等钟意醒来,陶然却已经站在窗前看雨,回头缓缓朝他扯了扯嘴角:“这下真的哪里都不用去了。来吧,不是说要打扫房间吗?”
    这座城市的天气,比他想象的无常许多。
    大扫除从客厅开始,扔掉见底的室内熏香、一袋子过期电池、几沓褪色到看不见字迹的购物小票,停在一本薄薄的相册。照片上神采飞扬的女人比印象里年轻一些,依稀能辨认出与陶然相像的眉眼。钟意反应还算快,却也只来得及接住砸向相册的眼泪。
    陶然哭得浑身发冷,泡进热水还是抖个不停。钟意坐进浴缸,肌肤贴着肌肤供她取暖。手机中途断电,声与光都失去的黑暗里,水珠打在他手腕,时缓时急,催促他抱紧一点,再抱紧一点。
    老电影是随手点开的,陶然睡在侦探和助手登场后两分钟。钟意趁机冲出去买食材,带着一身雨水气味回来时,剧情正进行到揭发凶手的最高潮。睡着的人已经醒了,面朝屏幕一动不动,视线却落在屏幕外的虚空。
    因为有人一进厨房就盯着刀具发呆,晚饭临时换成速战速决的意面。陶然倒是没有食欲减退的迹象,还咬着叉子说要找个机会娶他回家,只是那双眼怎么看都不像在笑。
    不像在笑,却弯出笑痕,语气轻盈地回绝他“一起睡”的提议。
    “我会打呼噜,还会说梦话,很吵的。”
    “没关系,我能随时随地睡着。”
    “我睡觉不老实,说不定会踢人。”
    “用全身抱住就没办法乱动了吧?”
    “……你到底知不知道,一起睡是什么意思?”
    当然知道。他只是无性恋,不是小孩子。
    钟意拿走她手中的叉子,拉近她,没有用语言回答。
    ——触碰黏膜的吻是情欲的吻。
    但也并不是没有情欲就做不到。
    更何况,完全没有遭到抵抗——陶然只在一开始愣住片刻,很快便张开唇齿任他作为。微颤的五指蜷缩在他掌心,时而伴随不仔细听很难察觉的短促鼻音倏地紧缩,仿佛想抓些什么借力,却怕碰到他手上的伤口。
    他原本做好了无论如何都要忍过去的准备,但意外地并不讨厌这样。
    舌头相互摩擦,也确确实实感觉到舒服。
    隐晦的水声起起伏伏。他抬起一只手覆在她脸上,确认过脸颊的干燥,又下滑至咽喉,确认她吞咽的动作。
    血也好、唾液也好。只要好好地吞咽,当成药一样吞咽……
    要怎么让一个人快乐起来?
    他能想到的,他都尝试过了。还没尝试过的,就只剩下他缺失的那一片拼图。
    不是什么可笑的救世主情结。
    他只是、单纯地、直白地意识到——
    就像电影不能没有主角。
    他不敢想象一个没有她的世界。
    拖鞋早在他抱她上楼时掉落。他们陷进柔软的床里,如同沉入盛满温水的浴缸,到达水面下迥然不同的空间。
    在那个声色光统统失真、身体沉重无法呼吸的空间里,摸索着褪下衣物,舔舐耳朵,亲吻锁骨,吸吮乳头……
    老实说,钟意并不能准确说出他每一个动作的目的。他只是冷静而抽离地执行那些步骤,仿佛一场宗教性质的祭祀仪式。
    开始发育后就不太受控制的身体只需要最简单的刺激——比如衣物摩擦——就能轻易勃起,是他平日多少有些尴尬难言的困扰,此时倒出现得正是时候,令他松一口气。
    他取出不久前在超市收银台临时抓起的东西,借着微弱的月光撕开包装。
    陶然忽地出声,“为什么?”
    凌乱的喘息尚未平复,听起来有一种能滴出水的柔软,却在他耳中结成冰棱。
    “如果是可怜我的话,就现在停下吧。没必要。”
    “不是的。”
    他以一种在自己看来有些怪异的姿势向前挺腰,将包裹着一层橡胶制品的器官朝她送了送,“……不是可怜。可怜不会这样。”
    “那就是说,你想和我做爱?”
    她不给他留一丝含糊的余地。
    那不是一个他在此时此刻可以实话实说的答案。
    他不能这么说,就像他不能说——性取向存在流动性,虽然没办法断言他永远不会对陶然产生欲望,但至少直到这一秒,他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不管他们穿衣服或没穿衣服,在做什么或没在做什么,都没有差别。
    毕竟搜索引擎只会告诉所有人:
    【性冲动是区分友情与爱情的关键。】
    【陷入爱情,就会开始渴望对方的身体。】
    【如果喜欢一个人,却没有与之发生关系的冲动,说明你可能只是把对方当做朋友哦。】
    那只唯独他自己能感觉到的、腹腔中的蝴蝶,哪怕他剖开肚子,让它飞出来,也没有谁能证明它的存在。
    他更怕的是,已经站在深渊边缘的陶然,会追逐着虚无的蝴蝶,踏前一步。
    他只能说:“……对。”
    一个谎要用千千万万个谎来弥补。
    于是想要落在额头的轻吻变成锁骨上绽开的鲜红吻痕,想要温存相扣的手指转而用力握住单薄纤细的腰。
    欲望的本质是攻击与侵占。他还需要再强势一点、粗鲁一点、急躁一点——
    啪。
    直到左脸传来刺痛,他才意识到自己被甩了一巴掌。
    “骗子,”陶然一字一顿,“拔出去。”
    慌乱的耳朵分辨不出究竟从哪个方向传来液体嘀嗒声,他摸她脸颊,只摸到一片干燥。
    “不准哭、你凭什么哭——”
    陶然扭头躲开他的手,扯过被单擦拭湿漉漉的胸口。大抵在咬牙切齿的那两秒重新确认了和他生不起气的事实,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低下来。
    “这种事情……不是两个人都真心想做的话,有什么意义啊……”
    “……就算永远不会是和你一样的那种想做?”
    “你倒是说说看,还有哪种想做。”
    “……我、我也不太明白,大概就像扫除、泡澡、电影和意面一样——”
    陶然沉默几秒,肩膀逐渐耸动,来到这里后第一次笑出来,“那就足够了。”
    她双手蒙住他眼睛,堵截尚未完全停止的眼泪。
    “——只要你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对我说谎。”
    全部进去的时候,陶然还是疼得发抖,揪着他头发抱怨“怎么长成这种尺寸”、“我才不记得有把你养成这个样子”,却在他想退出去时用双腿缠住他的腰,说没关系,让她再疼一点也可以。
    “我读到过,高潮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接近死亡的体验。也许做这种事,本质上是在寻求毁灭……”
    他正伏在她胸口,用舌头爱抚挺立的乳尖,闻言停下动作,“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不要忽视疼痛,不要忍受疼痛,不要喜欢上疼痛。……永远、永远不要把疼痛当成解药。”
    他们在看不清彼此的黑暗中久久对视。
    ——最终,像所有皆大欢喜的青春电影结尾一样,交换了无数个誓约般的亲吻,也在所有计划都没能顺利进展的一天之后,拥有了不得不洗掉床单枕套的理由。
    视频挂断后,屏幕上只有他自己的脸。
    确切来说,是陶然哥哥的脸。
    钟意盯着这张逐渐看惯的脸,总觉得胸口闷着些话想说,却梳理不出头绪,反倒有一种被审视、被质问的感觉。
    以第叁人视角,像看电影一样,看“自己”和恋人亲密,大概不是谁都会有的体验。
    他没什么好抱怨,毕竟这原本就是他的提议。
    就算他真的从没想过,他和陶然之间,可以是那样私密、粘稠、似乎将一切都排除在外,令在旁窥探的人——即便是他自己——也感到心虚的气氛。
    就算他真的从没想过,会看到一个正确的“钟意”。
    ……陶然本该拥有的、什么都不缺少的“钟意”。
    事到如今才来难受,未免太晚、太异想天开了一点。
    他只是——
    钟意将手机反扣,缓缓抱住双膝,一点点蜷缩起来。
    他只是刚刚才发觉,在他所有记忆里,陶然都是闪闪发光的电影主角。
    可屏幕里的另一个人,如果不是他,似乎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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