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心不在焉地答道:“自然认识。”
    那人低声笑道:“那你看哪个资质品性更好,更适合继承我的道统?”
    “徐绍庭。”任卿毫不犹豫地开口,说罢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跟他说话的人口气如此之大,倒好像是这片秘境的主人。他连忙向空中施了一礼,恳切地问道:“不知阁下是秘境主人,任卿方才失礼了。那片画面中的人是我师弟,仙长可否高抬贵手,容我见他一面,和他说几句话?”
    那人笑道:“这怎么行?我这座别府现世,就是要挑个合适的继承人,既然你们三个有缘进入,就要完成我的测试,留下最好的继承我的道统才是。”
    任卿有些不可思议:“我们三个?这当中也有晚辈的事?”有我的事你把我关在城里要挤出汁儿来是怎么个意思?
    仙境主人叹道:“不错,也有你。凡人常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读书不论,能做到前四条的人便有机会得望仙缘。你就是平日阴德积得多了,才比之前进入别府的那些人多了几份机缘,得到了这座界星仪承认,也算是薄有收获。可阴德抵不过命数――你看那两个人,一个天生紫微星入命,又有真龙龙气加持;另一个则是本世界大气运所钟;各占了命、运一个字,便压得你这积阴德来的仙缘如萤火之光,算不上什么了。”
    “命、运?不就是主角光环么?”任卿冷笑一声,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引导者成天挂在嘴边上的话。仙境主人“嗳”了一声,朗声笑道:“你这娃娃说话倒有趣,好像也看得出他们身上气运铸就的毫光幻彩似的。那两个小娃娃一个上承天命,一个气运所钟,你猜最后赢的会是命还是运呢?”
    第41章
    徐绍庭一间间地打开走廊上的房间,越往前走,那条走廊就显得越幽深莫测。打开的房间里或者存着他从未见过,甚至听也没听过的天材地宝;或者圈养着种种奇形怪状的妖兽;或者干脆只是一间空荡荡的大殿,里头有个宝相庄严的道人高踞殿上,要传给他无上真法……
    这些若落到别人身上,自然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唯有这位大气运加身,随便进个秘境都能赶上仙人选择道统传人的少年,无论珍宝道统都看不上眼;妖兽也不管好歹,要杀他的一律杀了,不杀他的只当没看见;只管把这座水宫从头滤到尾,再从尾走到头。他把水宫的地形摸了个遍,终于在一间看似寻常的大殿里发现了一道宽窄仅能容他这样瘦削的少年出入的暗门。
    那道门推开后也是一片黑暗,看不出到底通向哪里。徐绍庭从灵兽袋里拎出鉴狐,问它能不能感应出里面的情况。
    鉴狐拼命摇着头,吱吱乱叫:“别过去,乱,灵气,进去难受。”
    徐绍庭却只问它:“那里和这座水宫的灵脉连在一块儿吗?是不是和外头荒原一样,跟这座水宫分属两片地域?”
    狐狸小圆眼眯起来,苦呵呵地一点头,徐绍庭就把它塞回灵兽袋里,大步走进了那条暗道。里头果然灵气驳杂,稍一运灵气就觉着经脉中万针攒刺般疼痛,只能放下一切武道功法,单凭肉身的力量前进。
    这条通道长得漫无边际,盘旋屈曲,越到后头越难走,简直重走了趟青云道的感觉。也亏得他从小就走山路,小十年下来也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和脚感,才能在这条黑暗寂静的通道里坚持下去。直到他双腿都已累得麻木了,这条通道才终于见了尽头――
    初初适应了通道外刺得人睁不开眼的光芒,他就看到一片灼热逼人的火海,金红色的岩浆滚滚流动,仅有几座山头立在火海之中,而在最高最陡峭的那座山峰顶上,正有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穿着翻领窄袖胡服,俊秀得不可思议的少年,在和一个浑身是火的怪物缠斗。
    那人的脸被火光映得发红,眉眼修长、脸容精致,便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貌的女子也无法相比。可他动手时神色威严冷酷,杀气凛然,却又没有半分脂粉气息。徐绍庭平生所见唯一一个比得上这少年风采的人物就是他师兄,但若真将这两人相比较,又觉着像是将一块雕琢精美的玉璧和一柄寒光闪闪的精钢匕首放在一起,完全没有可比性。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峰顶上的少年便发现了他,低下头叫道:“你是活人么?若是听得懂我的话就快上来,我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东西!”
    这人说话倒真不客气,不过他先来到这鬼地方,想来知道的东西比自己多些,也没准会有他师兄的消息?
    不管有没有消息,他也养成了行侠仗义的习惯,路遇有人遭到危险就觉着不能不管,不管师兄就要对他失望似的。趁那少年和火人缠斗时,徐绍庭便取出一盒任家小灵境里取来的玄冰碎块,揉身登上山峰,挥手对着火人撒出一片冰屑,而后取出洪水符,轻飘飘地拍到火人身上。
    水能克火,三道滔天巨浪喷出来后,不只那火人被浇成了黑黢黢的石头,就连底下的火海也浇灭了大片。峰顶上的少年一剑斩碎了那个结成石块的火人,冷峭的双眼掠过徐绍庭脸庞,竟微微回了丝暖意:“方才你救了我,等我出去之后自有回报。你是从哪儿走出来的,快带我过去,这片阵法我始终找不到出口,再待些日子真要困死在里头了。”
    他说话总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味道,却不惹人讨厌,反而觉着理所当然――这样的人材,理应站得比旁人高一些,骄傲一些,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徐绍庭也不计较他态度傲岸无礼,驻足山间,含笑问道:“我为阁下指路倒也无妨,只不过我是来寻人的,想请教阁下是从哪儿来,可知道怎么才能到这片秘境里最早开发的灵兽狩猎场?”
    他的笑容十分温暖,饶是白明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鬼地方,见他这样大方含笑地问话,也没像平常对别人一样不客气,而是平和地答道:“我来时也打算去那片狩猎场,可惜一进秘境就遇到了些事故,闯进另一片森林,后来辗转到了这座房间里,却被阵法困住不得出去了。这房里的阵法破了一层就会再变化一层,不能久留,你我还是先出去了再细谈吧。”
    “也罢。”徐绍庭亲历了一场战斗,并不怀疑他说的话有假,回身指向自己进来时的暗道:“我是从那里进来的,出去之后便通往一座水宫,再出去就是一片草原,但也不知道怎么离开这个秘境了。”
    他回头看向秘道时,赫然发现,刚刚被他推开的那扇门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一片凹凸不平的山璧,和其他各处都看不出区别。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山下那片火海上已覆了一层水,不知水是从哪儿流出来的,但见水面不停上涨,直欲逼到他们栖身的这座山峰上。
    徐绍庭脸色骤变,疾问道:“这是……阵法?”
    他也见过关山武学院的护山大阵,见过笼罩了整座太学院的幻阵,却没想到世上还能有这样逼真,变化这样迅速,破了一重眨眼又变化出另一重幻像的阵法。白明月看着出去的希望消失,身上冷意大盛,却又不知为何无法对这个神色温暖,出手便救了他的人发作,只冷淡地说了句:“这地方就是这样,阵法发动后,大概还会有个水凝成的妖灵出来,要斩杀了它才会启动下一重幻阵。”
    只是不知道到什么时候,这幻阵才能完全消失,让他们两人离开此地。
    他不知不觉已经把徐绍庭划归到能和他并列的位置,而不是随手利用的奴仆,这在他平生来说也是罕有的事。只不过现在两人被困在一片大水中,还有强敌等着对付,来不及多想那些更深层的东西罢了。
    而这点原因他看不透,却有两个人比他看得更透彻。
    任卿默默垂着头,不再看空中合成一片的影象,身旁那个自称仙人的老人则已经现化出身形,看着他们两人并肩厮杀的场景说:“我本来以为他们两个人一个承天命而生,一个坐拥大气运,见面必然是气运冲突,不死不休的景象,想不到两人气运交融,反倒都有些壮大的意思。你想不想看看?我将他们身上的气运光彩具现出来,也叫你开开眼界。”
    他随意挥手,头顶画面中的景象就为之一变。徐绍庭身边环绕着五色毫光,白明月身上则缠着一道深紫色云气,此时两人并肩而立,那两道霞光紫气边缘都有些模糊,离得最近的地方已经结成了一片,融合得越多便越能看出其氤氲壮大之势。
    天命如此,果然不是人力所能及。
    任卿看着两人和乐融融的模样,胸口却是一阵阵翻腾,烦闷得恨不能吐出口血来。他这些年悉心教养徐绍庭,时时提醒他不要对皇女有什么非份之想,还安排着给他成家立业,只为了隔绝这两个人,想不到费了这么多年的心力,这两个人终究还是要见面,而且这一见便是气运勾连……
    他心灰意懒,慢慢滑坐到了地上,闭上眼任由他们去了。
    老仙人倒看出了兴致来,自己不转眼地看着两人在水中如何进退配合,对付化作海妖的阵眼,还有心思顺带和他搭两句话:“你怎么不看了?莫不是看出自己一辈子也比不上旁人――对了,这里头还有你一个熟人。这两人看着还都小你两岁,就都有大气运加身,仙缘有份,你自己却只能在这儿瞧着,难怪心情不好。”
    这仙人说话真招恨,要不是他修养实在太好,现在就该扔个脑残光环上去。任卿苦笑一声:“不是这回事。我实在不想再看这画面了,只是后进来的那个人若有什么危险,还望仙长救护一二,我愿意奉上……呵,我这一身也没什么东西能入得仙人之眼,只能厚着脸皮恳求仙长垂怜了。”
    那仙人不以为意地笑道:“我是找传人,又不是要养蛊,也舍不得简简单单折了这两个大有造化的好孩子。你不愿看也就罢了,你也无缘继承我的道统,看得多了说不准要生出妒恨之类阴暗的情绪,反而不美。”
    他一挥手,头顶天幕间的画面倏然消失,周围重新恢复了一片沉寂,唯有他的声音回荡:“虽然你无缘我的道统传承,倒也有些运道和本事,已经得了这座界星仪认可。你收好这东西,将来修为到了武道上限,便可以凭它打碎虚空,不需悟道便可进入上界。到那时修道资源远胜过这小世界,你要以武入道也是极容易的事了。”
    话音在空中袅袅消散,周围的黑暗也飞快地褪去,阳光一下子刺入眼中,逼得任卿连连眨眼,才慢慢适应了这环境。只是他已经不在城中,而是坐在一条平整宽敞的官道上,手里还紧紧握着某样东西。
    ――拿到眼前细看,正是之前在城里看到的那座巨大的浑天,不,该是叫界星仪。现在它已经失去了那既可怕又吸引人的感觉,只像个普通玩具一样,静静躺在他掌中。
    能够让人在大宗师圆满境界直接破碎虚空,这样法宝落到旁人眼里,为了它葬送百千条人命也不稀罕。可任卿只随意看了一眼,就把它扔进玉佩中,也和扔一把普通灵珠没什么区别。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徐绍庭和白明月,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在意了,直坐了小半天,才有一个同行的侍卫发现了他,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任郎君,你怎么在这里?公主呢?”
    任卿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答道:“我也不知道,清醒过来之后就坐在这儿了。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跑到这来的,公主呢?”
    他在界星仪里看到徐绍庭和白明月的事料来那两人也不会知道,更不必和这些侍卫说。将来他们两人谁能得道统,还是夫妻一道儿得了,再谋朝篡位,他都管不了了。他被那副情形刺激得心灰意冷,一时间只想抛下这一切归隐山林,不再试图和天命对抗。
    那名侍卫惊恐得脸庞都扭曲了:“我们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传送出了秘境,唯独你和公主不见了。现在你都找着了,公主却还没下落,万一她有个好歹,咱们这些人只怕也难逃个护主不力的罪名,能不牵连家人都是好的。”
    公主现在还没死,而且可能已成了仙人道统的传人,他们也不会入罪的。任卿强打起精神安慰了他几句,问清了仙境已经关闭,里头的人大约都已经被甩了出来,便有了计较,劝他带自己回仙境外等候。
    不管哪个得了仙人道统,还是他们两人共享了,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就算做再多打算,也敌不过仙人神通,更敌不过天数……
    也不必想得太消极,或许他们以后就只求飞升,不在乎这座小世界里的江山了呢?
    任卿在外头想着徐、白二人将来成亲的事,却不知他离开之后,那两人联手又破了几次阵,终于有了闲暇聊天,而聊天的内容都绕着他这个人。
    他们存身的这座房间阵法变幻了四五次,两人逼到绝境,自然要通力合作,一次次除掉幻化出的妖物。最后还是由徐绍庭放出鉴狐,找到了真正的阵眼,白明月取了玄阴雷丸炸开阵眼,两人才算摆脱了那无尽的杀戮之阵。
    幻象消失之后,他们便出现在一座空旷的大厅里。厅里四白落地,没有门窗,虽然不知道怎么出去,但也看不出哪里有机关或是妖兽的痕迹,总算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了。
    徐绍庭在暗道中走了不只一整天,出来之后就打了几场硬仗,已累得顾不上仪态什么的,拿出葫芦和干粮,坐在地上就开始吃喝。白明月拿出垫子和竹席铺好,也拿出水来慢慢喝,配着吃一口徐绍庭递来的肉干。
    两人的气运本就互相吸引,又配合着打了几场硬仗,渐渐地褪去生疏和警惕,吃过东西之后,便放松地说起话来。
    “……我也是为了找人才陷进这地方,我的……”在这个新认识的少年面前,他的心情就总有些不由自己的微妙变化,不想让人知道他这男扮女装的可耻身份,便咽下了那声“任郎”,改口道:“我的未婚妻和我一同进来探秘,今天早上失踪了。”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徐绍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倒不知是羡慕他能光明正大地说出这话,还是被他的姿容气度所吸引。不过听到对方要找未婚妻的说法之后,他也觉着自己这个师兄弟的身份拿不出手,羞涩地低了头说道:“我亦是因为心上人来到这座秘境寻宝,才过来找他的。”
    他本来想问问白明月见没见过他师兄,可是为人实在年轻脸嫩,刚刚已经打肿脸充胖子地说了心上人三个字,就不好意思说明他的心上人是男的,只大略描述了一下:“我叫徐继,不知道郎君怎么称呼?在外头可有没有见过一个大约这么高、脸有些尖,长眉星目,看起来特别温暖可亲的……美人?”
    这个美人听着略有些耳熟,不过世家贵女十有八、九都装出一副温良贤淑的样子,也不算太出奇。他这一路上哪曾见着半个女人,便摇头道:“没见过,我们刚进秘境就遇到刺……啊,劫道儿的贼人,并没见过别人。这么说来,你可见没见到过一个身材高挑、气度雍容、外表微有些冷淡,心地却十分善良的男、男装玉人?”
    徐绍庭当然也没见过,他一路见着的都是真汉子,不过看着白明月凤目含情,对那位佳人情意绵绵的模样,心下便为之一软,主动说道:“不知你要找的人怎么称呼,咱们离开这里之后,我如果遇到旁人,也能替你问问。”
    白明月对他的防备心不算太重,可是未婚妻是个男人这问题不好解决,既然之前听他说一路上没遇到外人,那就不可能见过任卿,至于离开这地方之后……凭他的身份调动全秘境的护卫找人,比这少年的力量强得多了。
    但他也不愿意拒绝徐绍庭的好意,嘴角微微挑起,答道:“他的闺名不好外泄,不过出身天下名门的任氏,雍容华美、卓然不群,但见其人便可认出。”
    这样的少年,未婚妻自然该是名门贵女,不过这个任氏有些耳熟。天下名门里有几个任氏?他一边飞快地回忆着世家谱系,一边报上了自己要找的人:“我那心上人小字卿卿,是这世上最善良温柔的人……”
    卿卿这名字耳熟得狠哪……
    “任卿!”两人一同念出了这个名字,只不过一个声音中饱含惊愕,一个更多的是愤怒,各自抬起头注视着眼前与自己相同年纪、同样光彩出众的少年。
    第42章
    短暂的沉默之后,白明月脸上的怒气渐渐收了起来,凤眼流转,化作一点若有似无的轻蔑和嘲讽:“原来是你,你是任郎的小师弟吧?”
    徐绍庭的嘴唇也闭合起来,不笑的时候居然也有几分冷峭:“不错,我的确是师兄唯一的嫡亲师弟,你又是谁?我倒是听说过我师兄深受皇恩,有可能将来指婚公主,你是哪儿冒出来的,就敢自称是他未婚夫?”
    白明月凤眸微眯,目光像醇酒般流淌在他身上,不勾人也要醉人,翻手取出便面半遮住脸:“你就是徐绍庭,很好,我听说过你。你若是知道礼数,明白自己的身份,过来叫我一声师嫂,我也就看在你听话懂事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什么。不然的话,你也该知道尊卑之别有若天地,我动动小手指头,就能把你贬进九幽之地不得翻身。”
    徐绍庭从没对仙朝和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有过任何敬畏心思。他舅舅就是直呼仙帝之名,指斥其资质不佳的人,他师兄更是提到公主就要冷脸,既然上梁是这样的,下梁只能歪得更厉害。因此他半点儿也不在意得罪了公主能怎么样,反唇相讥:“你以为自己长了张狐狸似的脸就真是女人了?方才在水底下我就看清楚你的胸口有多平了,现在改口是不是晚了点儿?你一个男人冒充公主,是天大的罪名,还敢倒过来威胁我?”
    “呵呵,你这是想要胁我?你到哪儿跟谁说这话,有人肯信么?”白明月神色愈冷,勾起嘴角,拂了拂自己的衣摆:“我是男是女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任卿与我成亲之后能享驸马之尊,入朝后的路顺利百倍,父皇百年后,我们还可共享江山。你呢?你一个做师弟的觊觎师兄,传出去又是什么名声?别说任郎容不下你,看你舅舅还肯要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外甥不要!”
    方才看着他清冷凛然如出鞘利刃,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再看就挑出了许多叫人看不上的地方――冷笑就冷笑,还要拿扇子掩着嘴是什么毛病……
    不好!
    徐绍庭身上霎时冒出一道金光,一道细如蚊蚋的声音夹在其中,连响了两下,一下是撞在他身上时被护持肌肤的符反弹,第二下是被撞到地面上的清响。他不是吃亏的人,反手抽出张五雷符就往白明月脸上拍去。雷符上光芒才起,被那把编织精美的仙骨草便面一扇,便又轻飘飘地化为一张废纸。
    “不愧是大宗师的外甥,保命的东西倒是不少。”白明月倒退一步,神色中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动作却是一刻没停,霎时间便打出漫天花雨般灿烂的暗器:“可惜你舅父只教了你功夫,忘记教你人情世故了――我身为仙朝公主,将来的驸马自是由着我挑。只要我说一声看上了任郎,便是任家上下和他本人也都要感激涕零、叩谢天恩,用得着你一个外姓人在这里阻挠?”
    “别做梦了,我自幼跟着师兄长大,十年间只听他提过你两句:一句是你们皇室的人喜怒无常,婚事作不得准;二一句是皇室中事不是我们可议论的――哪一句也没有要娶你的意思。”徐绍庭冷冷淡淡,右手长剑一抖,将漫天暗器拢入剑气划成的圈子里,同时左手一拍储物玉佩,从中取出一张符来,逼出一点精血抹上。
    空中蓦然出现一把长剑的虚影,化作万千流光,抵住了夹在那片暗器中拍来的一张巨掌的虚相。这一击有天崩地裂之势,整个空间都晃动起来,四白落地的墙面像被海啸砸过一遍,处处泥灰绽开,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从白墙底下露出了四座非石非木的黑色大门,门上用上古金文各写着“道”“法”“术”“势”四个大字。
    能出去了?两人来不及研究门上的字有什么来历,头一个念头就是惊喜。在这个鬼地方一关数日,还要应付数不清的妖兽诡阵,好容易遇见出去的机会,谁不想尽早逃出去呢?
    只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个人要解决。这人知道了自己最不能为人知的隐秘,不除掉就是后患无穷!
    两人身上的杀机几乎凝实,都已打定了在出去之前除掉这个情敌的主意,寸步不让,把一直观查着这两人,想从中择一佳弟子而传承下道统的人给急坏了。老仙人后悔得捋着胡子直叹:“早知道就不把那个孩子送出去了,他好像认得姓徐的娃娃,总能问问他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这俩人看上的又是哪个……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要不得,争女人也就罢了,怎么还能争着要嫁男人呢?”
    他本该也觉着任卿这个名字耳熟,在这两人打起来时就拿这名字压住他们。可是他初次现身,任卿报上身份时,他是因为瞧不上对方的气运,觉着两人没有师徒之份,根本没听他说话――一个下界的小辈,连入道的边儿都没摸着,原本就不值得他在意,若不是因为眼看着就能找到传人,没别的人可以分享这喜悦,他也是懒得现身相见的。
    所以现在他就只能干看着两个堪为传人的好苗子相杀,没法轻轻巧巧化解――或是扩大这场混乱。
    他嘴上说着这两人“要不得”,可是看着他们的天份、悟性、根骨、气运无一不是上上选,满心欣赏喜爱都快流出来了。这座小秘境流转了几个大小世界,见识了无数进来求仙缘的年轻人,却无一个比得上这两人。若叫他们俩为了一个男人打成两败俱伤,或是哪怕伤了一个,他都要觉得可惜。
    老仙人将手一划,满厅的灵气就归复平静,徐绍庭与白明月体内的真气也为他的力道压制着施展不出来。
    那两人一扫落空,又觉出真气滞涩,符和灵器都不能用了,立刻反应过来情形不对,知道各自捧剑护住自身,警惕地环顾四周。不知该说他们是天作之合还是懂得审时度势,刚刚还边唇枪舌箭边暗施偷袭的两人竟背对背站在一起,缓缓在房中转身形,将四面墙壁和头顶藻井都收入眼底,防备着再有敌人出来。
    把这房子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都没发现活物出现的迹象,但是手下再行偷袭似乎也不能成功。他们正打算分开探查房门时,房中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你二人能有机缘进得老夫昔日道场,还能闯到这一关,资才、运道都算是上上等,怎地不知珍惜,一味地只想着厮杀内斗?须知还有人为了不能继承我道统而灰心丧气、无意求生呢,你们两人有此仙缘,岂不该更珍重有用之身?”
    “仙缘?”徐绍庭与白明月对视一眼,还不知那人说得是真是假,已经和对方拉开了距离,生怕中途再遭偷袭。
    老仙人看他们不再动手了,才撤了法力压制,满意地说道:“这样才好,有什么可打的,嫁人哪里比得上继承我的道统,求一个长生久视、与道合真呢?”
    他的声音似虚似实,仙意盎然,一一介绍道:“这四座门中分别藏着我毕生的收藏你们两人可从中选择,自己是想要得到道、法、术或是势,只消通过我最后一关考核,都可以得到。到那时区区情爱小事,也不值得你们放在心上了!”
    仙人的声音消失之后,白明月就瞟了徐绍庭一眼,摇着便面走到四栋门前一一看过。
    他手里的便面亦是法器,由千根仙骨草编成,平常可以防身,法力到处更有一种妙用,不过此时最优先的是以其灵气防着徐绍庭发难。四门从头看过来,他终究停在了最后一道“势”门上。道是飘渺无用的东西,术法……只要他将来站到了那个位子上,自有无数大宗师、宗师供他驱策,要多少便可有多少。
    他要的是“势”。
    以高临下就是势,凭他什么力量,在绝对的权力之前都毫无意义。皇家自有大量关于破碎虚空的记录,破碎之后也不能长生不朽,而是要进入另一个世界从头修行。就是能有几百千年的寿命,都耗在修行之上,人生还有什么乐趣?他要的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日子,其他东西都要为此退让!
    徐绍庭就在他左手的门前,已是选定了写着“道”的那座门。他自幼跟着任卿读书,在关山武学院里学了几年《道德经》,不论门里的东西有用没用,反正他师兄喜欢道德,选了没坏处。
    他却不比白明月想得长久,推开门就要进去。白明月摇着手中便面,最后瞟了他一眼,也同样推开了眼前的大门,那把仙草编成的便面就在他手里化成一条长蛇,无声无息地顺着地面爬了过去。他嘲讽地笑了笑,迈步跨进大门――
    进门之际,他的身子猛一踉跄,背后像是被人狠敲了一闷棍,连宫中大宗师供奉封印下的护身法力都被打了个粉碎。他烦闷地扶着墙,呕出一口鲜血来,脸上却露出一丝狠戾得艳色逼人的神情:“小贼倒是狠心,全不像他师兄那么纯善。今天能被仙骨蛇缠死才算他运气,万一活着出了这座秘境,呵呵,只要经过这座凉州城,料你也是插翅难飞……”
    他摸出粒伤药服下,盘坐在地面慢慢疗伤。这条甬道清静又黑暗,他很快进入了入定状态,心中一念不起。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状态被一道声音惊破,他警惕地睁开眼,周围的景致就已换成了外面的世界,似乎在不知哪座城池中。而他眼前却出现了一个丰神俊朗、神情清湛的青年人,披着阳光向他倾身伸出了一只手,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那声音实在动听,情形也实在感人,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顺着那人的力道站起身来。直刺入眼的阳光因为角度转换而柔和下来,他终于看清了那张俊美而过份熟悉的脸庞――
    果然是熟悉,熟悉到刚刚才见过,连他所给予的疼痛都还留在身上。
    “徐绍庭?”
    第43章
    长长的甬道走到尽头,白明月还没完全从刚刚那个梦中回过神来。他十分清楚那个梦都是假的――他梦里的世界竟没有武人存在,徐绍庭也不是任卿的师弟兼跟班,只是个益城小世家的子弟,身边带着几千个不会武的手下,性情也和现在这个完全不一样。
    梦里的徐绍庭年纪长大几岁,人也更通透懂事,是个值得扶持的对象。而且他身后没有大宗师支持,没有任何武学势力,连他自己那个落魄公主的身份对那些人来说也是天人一般的存在。
    不错,是落魄。他自己在那个梦里也没有武功,更不像现在这样得圣宠,面对羊氏的势力毫无反抗余地。他杀了任卿之后就不知所措地逃出了京城,落魄到连一个出身小世家、手下才不过千余人的年轻人都当作合作者甚至依靠的对象,凭靠着对方手里那点人马才能站得住脚。
    再后来父皇驾崩,他那个没用的弟弟登了基,本就不怎么如臂使指的各地守官更是纷纷顺势割据自立。他与徐绍庭借着这股东风收了徐家和整座益州城,招募军士、扩张地盘,一步步在各地太守和反贼中打出了名头,终于不用再过藏头露尾的日子。
    可在他们展露头角之后,朝庭大军却是最先盯上了他们,带兵来攻打他们的正是他之前捅死过一次,却不知怎么又活转了过来的任卿。
    那一刻,他是真心恐惧的。无论是梦里的邑城公主还是梦外的他,都无法面对任卿。梦里的人担心的是自己的秘密外泄,梦外的人恐惧的则是这个人不会像之前那样关爱、保护他,还会和他的敌人们走到一条道儿上。
    可是最终的结果大出他――或者说他们――意料,任卿对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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