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存在过的路倏。
    他盯了好久好久,盯到眼眶酸涩发干。
    忽然一下,呜咽哭出了声。
    像小孩子那样,禇钦江蜷缩着身体,把照片抱进心口。
    用最微弱的声音哭着喊:yan......
    ......
    自那天后,禇钦江情况慢慢好转。
    他努力吃饭治疗,哪怕吃下去会吐,但依然在坚持。
    整个人形容憔悴枯槁,那么高的个子,瘦到连九十斤都没有。
    治疗过程无法想象的痛苦,几乎没人来看过他,钟晚媗只被允许两个月来一次,身边唯有医生护士和冷冰冰的仪器。
    禇钦江依靠着那张仅存的照片,孤零零一个人熬过了两年。
    两年后病情恢复,他再没有表现过逃跑的意向,获得了申请大学的机会。
    也就是那时候,他开始暗中与钟炆逐联系,用自己手段得到了对方青睐。
    为钟炆逐处理事情的同时兼顾学业,顺便还得应付杜薇时不时的从中作梗。
    花了近五六年时间的谋划与盘算,禇钦江慢慢架空杜薇,配合钟炆逐清理钟家那帮狼子野心的人。
    尽一切可能打压钟远山,将权力争到他二人手里。
    在这期间,究竟经历了多少困难与危险,没人知道,恐怕连禇钦江自己都忘了。
    他唯一的目的,是可以光明正大、完好无损的回去。
    他有一个必须要见的人,一个在三千多天满眼黑色的日夜,念了无数遍名字的人。
    ......
    钟晚媗是全程哭着把事情说完的。
    她双手捂住脸,断断续续的抽动:哥哥为了见你......用了他全部的努力......
    路倏并未出声,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遏制了呼吸,喘不过气,也无法说出一个字。
    心脏捅了把生锈的钝刀子,来回的切割,掉不下来,却能疼得人死去活来。
    他茫茫人海里找禇钦江那几年,禇钦江根本不是在家上课。
    他是病痛缠身,寸步难行。
    而自己,恰好错过了这个时间点。
    路倏缓慢的起身,一下没站稳,又坐回去。
    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掉出来。
    太疼了,从头到脚宛如生了锈的齿轮,每一处都在发出难听的酸涩音。
    路倏用了很长时间,才重新站起,脚步几乎蹒跚的朝病房走。
    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几个小时而已,好像就那么被击垮了。
    病房里的禇钦江有要醒来的迹象。
    路倏不愿意让对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也怕他察觉出端倪,只在床边望了两眼,匆匆进了洗手间。
    手机不小心落在了床上,禇钦江缓慢睁开双眼,拿起路倏手机。
    自己指纹不知何时被对方录了进去,屏幕解锁,停留在微信界面。
    最上方有几个置顶聊天框,他费力辨认。
    其中一个备注为爷爷奶奶。
    禇钦江点进去,里面只有一条语音,六十秒。
    老人家大概刚学会用微信没多久,不熟练,捣鼓了半天才出声,甚至以为在打电话,开头第一句是喂。
    奶奶说:喂?钦江啊,你到底去哪里啦?都不回来看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想你了。
    炎炎说对这个讲话你能听见,奶奶就用这个和你讲。
    钦江,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啊?有没有吃饱饭?冬天到了,要多穿点衣服,奶奶做了很多你爱吃的,等你什么时候想回家了,都可以吃到。
    就是太想你了,想快点见到你,你要是在外面回不来,打电话给奶奶好不好?
    奶奶絮叨了几句,随后是爷爷的声音响起。
    钦江,不管你在哪里,都要照顾好自己啊
    你要健健康康的,健健康康的回家。
    第72章 要带我回家
    路倏打开水龙头,接了捧水往脸上盖,水流顺着脸侧滑落,汇聚到下颌尖。
    滴得一声,掉进水池
    如何也没办法缓过来。
    他撑住洗手台,低头阖上眼,一直有水在滴落,可哪有那么多水。
    禇钦江就在外面,路倏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持续打开龙头,让水流的动静覆盖过去。
    直到衣领袖口都被打湿,他才稍稍稳住了些心神。
    关掉水阀,一步一步走出去。
    禇钦江又睡着了,躺得平直,脸色说不上来的苍白,嘴唇干燥,泛着几条细小的裂纹。
    路倏一看见他,瞬间又被拽回了刚才崩塌的情绪里。
    心脏已经疼到麻木,却还是会进一步加剧。
    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胸腔起伏好几次,他才拾起勇气,慢慢坐在禇钦江床边。
    不敢碰醒他,路倏用一旁的棉签沾了点干净的水,轻轻擦在禇钦江唇上,给他润湿。
    对方似乎已经陷入深度的睡眠,没有半分反应。
    路倏摸了摸他额头,确定不会吵醒后,终于敢握住他的手。
    禇钦江的手比路倏的大,可因为没有血色,白得吓人,看起来十分虚弱。
    手背青色血管一条一条,细而明显,好像一碰就会碎掉。
    路倏垂眸,吻向他手背,眼泪砸在上面,散成了水花。
    他掌心覆盖住,手指抚了抚,轻得不能再轻。
    那张揉得不成形的照片,放在禇钦江枕头下,露出了一个边角。
    路倏捏进手心,多看了两眼。
    照片保存近十年,已经非常旧了,又由于外力挤压,出现了不少折痕裂纹,他的脸在上面很模糊。
    而照片里的照片,是他们在一起没多久后,禇钦江用手表对着他拍的。
    当时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路倏埋头刷题,旁边的禇钦江喊了一声yan。
    他茫然转头,就这样被对方抓拍下来。
    路倏笑话他,最近怎么跟小姑娘一样,动不动就拍照。
    禇钦江说以前拍的太少了,现在想多留点,以后就能多看看。
    人生的每个阶段,路倏只有一次,每天每月每年,他都想好好认真记下来,哪一次也舍不得错过。
    然而到最后,他唯独拥有了十八岁的他。
    后面十年全错过了,禇钦江一秒都没能看见。
    路倏捏着照片的手逐渐发起抖。
    他无法想象,禇钦江究竟是怎么靠着这样一张连脸都看不清的照片,熬过这些年的。
    更不敢去想,他是用了多大的控制力,才能在身体发病的情况下,撑着来跟他告别。
    上一次他们没来得及好好说再见,这次对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想换他安心。
    照片放回去,路倏小心翼翼捧起禇钦江的手,捧到心口,再次吻了吻。
    哥,别做噩梦,他用极轻的嗓音说,等你醒来,我带你回家。
    安静之中,禇钦江眼皮无意识动了动。
    出于对病情和安全的考虑,医院不让家属陪护太久,路倏待了一小会儿就出来了。
    钟晚媗也只在玻璃窗外看了几眼。
    曲瑶把钟晚媗喊去办公室,要细谈禇钦江的病情,以及进一步治疗方案。
    路倏也准备一块儿去听,曲瑶打量了他须臾,认出是沈含的儿子。
    她问:你和病人是哪种关系?
    伴侣,路倏语气平稳,我是他家属。
    听到这,曲瑶也没表现出多惊讶,说道:你们有合法的证明吗?
    路倏顿了一下:......没有。
    那不行,曲瑶坚守作为医生的规定,患者病情特殊,只能法律上承认的亲属关系才有权得知,抱歉。
    路倏神情渐沉,变得难看起来,钟晚媗连忙说:曲瑶姐姐,你先进去吧,我马上来。
    曲瑶走后,她将路倏拉到一遍,小声说:路倏哥,等我和医生谈完后再告诉你,你别着急。
    再如何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路倏淡淡说:你帮我问她能不能转院。
    这个地方有禇钦江最不想回忆的两年,环境氛围太过压抑,很可能会拖延病情好转的进度。
    钟晚媗神色犹豫了一瞬,还是应好。
    趁她进办公室谈话期间,路倏打了通电话给唐星辰。
    不管能否转院,近期是肯定没办法回公司。
    路倏并未细说,只道禇钦江这边出了些事,自己要在英国待一段时间,剩下的回去再聊。
    唐星辰了解他的性子,明白应该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打电话给自己。
    叹了口气,他说:你俩这是招惹到谁了,刚和好就不顺。放心吧,你安心在那边忙,鹿星有我呢,要帮忙的地方你别给我藏着啊,不然这兄弟是没法做了。
    路倏有点说不出话。
    想说谢谢,但又觉得放在他和唐星辰之间太生分,没必要。
    最后讲了句:回去请你吃饭,我和他一起。
    唐星辰:好,到时候喊上应程,四个人吃。
    嗯,先挂了。
    告知完唐星辰,路倏又打给了沈含和路铭衡。
    以防他们平白担心,他撒谎说自己和禇钦江在英国出差,至少要几个月才能回去。
    沈含责骂两个小没良心的,走之前也不说一声。
    继而又叮嘱他俩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如果吃不惯国外的东西,她寄一些自己做的过去。
    路倏心里闷得难受,哽着嗓子应了声好。
    处理完所有事情,钟晚媗和曲瑶也正好谈完话了。
    她告诉路倏:曲瑶姐姐说不建议转院,哥哥这几年一直是她接诊的,贸然转院的话,其他医生不了解病情,大概率会耽误治疗。
    比起这个,路倏更关心禇钦江目前的情况:他的病怎么样?
    钟晚媗从头到尾将曲瑶的话复述了一遍。
    大致意思就是,禇钦江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才导致病情复发,现在心理状况非常不稳定,甚至再度出现了自残倾向,不排除恶化的可能。
    但不幸中的万幸,他如今的身体素质比当年好了不止一点,暂时也没有出现厌食的症状,只要愿意配合治疗,还是有很大希望能恢复的。
    听到这番话,路倏几乎立刻确认了,禇钦查出了路铭衡受伤的真相。
    沉默了良久,他说:后面这段时间,一直到他痊愈出院,我都会待在伦敦,以后就我来陪护。
    钟晚媗点了点头:我刚问了曲瑶姐姐,她说每次只能一个人来,你去登记一下吧,这里要办通行证。
    嗯。
    路倏缓缓站起身,往登记台走去。
    医院规定森严,一周陪护不能超过四次,一次不能多于半天,钟晚媗把机会全让给了路倏。
    可惜前几天去的时候,禇钦江不是被注射了镇定剂在休息,便是在接受药物和心理治疗。
    他们没能说得上一句话。
    路倏从曲瑶嘴中得知,这几天他又发了次病,若非病房玻璃够结实,恐怕早被砸烂了。
    病房里的禇钦江,路倏每看一眼,心底难受就加重一分。
    与此同时,他也更加确定,必须要陪着他到完全治好为止。
    哪怕真的治不好,他照顾他一辈子。
    往后的日子,自己不会再让禇钦江踏足这个地方。
    路倏去了医院七次,持续到第二周,他才终于看见了一个短暂清醒的禇钦江。
    禇钦江坐在床头,手里一下一下抚摸那张照片。
    路倏走进去,眼眶就热了。
    他拉住禇钦江的手,俯身摸他脸: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禇钦江摇头,牵他坐下,自嘲一笑: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他最狼狈、最无法见人的模样。
    嗯,看到了,路倏触碰他,像哄小孩那样,原来我哥这么勇敢。
    很难看,禇钦江说,我不想让你看见的。
    路倏与他十指相扣:那如果以后老了,有更难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要躲起来?
    禇钦江没吭声,低头注视手里的照片。
    这张照片旧了,路倏轻声说,等你好起来,我们再出去拍其他的。
    他提了提嘴角:结婚照,应该可以两个人都穿西装?
    禇钦江一直没抬头,从这个角度看去,眼角似乎红了。
    路倏想抱他,却被人先一步搂进了怀里。
    yan......
    禇钦江说得很慢:抱歉,那时候没能回来,和你一起。
    路倏仿佛被人敲了一记闷棍,从后心开始疼起,再迅速蔓延。
    哪怕病成了这样,对方依然在顾忌他的感受,愧疚当年没有回来和他一起面对那些困难。
    可分明禇钦江才是受害者啊。
    路倏脑袋埋进他肩窝,无法用平常的声音开口,颤声说:你没有对不起谁。
    禇钦江抚他后脑勺:别哭,我现在哪能听你哭。
    不说还好,一说路倏压根忍不住。
    这些天来积压的担心、痛苦和难过统统不讲理的冒了出来。
    他紧拽禇钦江的袖子,几乎是一瞬间,便已泣不成声,哭得不像个成年男人。
    他找了他那么久,每天都在祈祷他平安健康。
    可老天爷最后还给自己的,是一个躺在病床上,残缺的禇钦江。
    路家花了八年才养好的人,被别人用一个月就伤害了个彻底。
    禇钦江掌心盖住他眼睛,更一步把人环住。
    我会快点恢复,你说过的,要带我回家。
    第73章 病痛离
    禇钦江的病一直断断续续,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能打起精神和路倏多说几句话,坏的时候连他是谁都认不出来。
    医院的床单和被子也是换了一批又一批。
    因为曾经被铁链锁过,所以曲瑶始终不太主张用束缚衣和绑带来强制他镇定,唯有自己一天多查几次房,密切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以及精神状态的好坏。
    而路倏碰见禇钦江发病的次数并不多,偶尔一两回,都能要了他的命。
    说是陪护,可由于医院的规定和治疗方式所限,他能做的也只是陪他说说话,或者站在玻璃墙外,远远看他休息,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路倏凝视病房里的人,禇钦江背对着玻璃墙坐在床边,很久没挪动过了。
    房内除了一张床,空荡荡的未留下任何物品,他独自坐在那,背影孤独而落寞。
    路倏敲了两下窗,一重一轻。
    是他之前和禇钦江说好的,如果自己过来看他,就这样敲两下。
    咚咚代表哥哥的意思。
    禇钦江似乎没听见,路倏又敲了一次。
    里面的人身形动了动,缓慢转过身。
    大约是最近路倏变着法给他搜罗营养可口的食物,此刻脸色看上去要比往常红润一些。
    禇钦江昨日情绪刚崩溃过一回,曲瑶加大了用药量,此时整个人浑浑沌沌的,没那么清醒。
    他眼神空洞,努力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人是谁。
    路倏手掌按在玻璃上,用口型一字一句对他说哥,今天好点了吗?
    禇钦江站起来,迈开步子,朝玻璃墙走去。
    走到半途,他又忽然停下来,眼神蓦地起了点变化。
    禇钦江眼里的路倏,变成了两个。
    一个面无表情直视他,对他说:禇钦江,你快点痊愈,否则我不要你了。
    另一个则笑着对他说:哥,到我这来,我们去地下室,我会一直陪着你。
    禇钦江在原地站了会儿,脸上表情从茫然逐渐转变为慌张。
    路倏不要他。
    路倏怎么能不要他......
    他恍惚几秒,选择了其中一个,朝微笑的路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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