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简心不在焉嗯嗯啊啊,小莱上床换衣服,问你会不会游泳。
    隔着床帐,方简双手攥紧,指尖几乎掐进肉里去,鼓起勇气,小莱,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必须得马上回去一趟。
    床帐掀开,挤出一张焦急的小脸,出什么事了?爷爷奶奶吗?还是别的人?
    心砰砰乱跳,方简表情扭曲,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样子有难看,刚刚,接了我姐姐的电话电话里说不清,反正不太好,是爸爸,摔倒了。
    爸爸身体好,壮得像头牛,真的摔倒应该也会没事的吧。爸爸,对不起了,真的非常对不起,女儿大不孝。
    那你快回去吧,反正不用上班,我向领班帮你告假,没事的。小莱快速穿好衣服出来,连拖带拽把她送出去门去,比她还着急,赶紧回去看看,别耽搁。
    方简握住她的手,满心的愧疚,真相几番忍不住脱口而出,话到嘴巴,打了几个转又咽回去。
    可是你怎么办?团建怎么办?
    怎么办?不是该问你自己吗,为什么又把问题抛给别人。
    小莱狂按电梯键,快速给出解决方案:我不去了,我在宿舍等你吧,你要能早点回来,我们还有时间玩,你要不来,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
    方简站在电梯轿厢里,一动不动,小莱贴心帮她按了楼层键,等待电梯门合拢的那几秒钟,明明那么近,却似相隔山海。
    如果我能跟你一起去就好了。
    电梯门合拢的一瞬间,方简听见小莱这样说。
    我想陪你啊,可我们是同性恋嘛,还没怎么好好在一起呢,万一跟你去了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怎么办?我还不想和你分开呢就算以后真的要分开,至少得有过一段在一起的时光吧。
    多体贴多周到啊,这些问题小莱都帮她想到了,暂时的分离是为了更多的时间能待在一起。
    事实呢?都是骗你的呀,方简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从小撒谎成性,渴望得到父母的偏爱故意泡冷水澡把自己弄生病;不想当兵在被窝里打手电看漫画毁掉眼睛;饭桌上吃很多东西私下却催吐,为了得到一副瘦弱的会得到更多关心的柔弱身躯
    从小到大,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数也数不完。
    谎言被揭穿后会怎么样,方简从来没想过,所有细节她都考虑到了,不会被发现的,撒谎是她最擅长的事。
    再说发现就发现呗,反正也是家里的透明人,没人在乎的。
    父母也慢慢知道,她只是一个缺爱的小孩,到最后都会原谅她的。
    没关系的。
    跌跌撞撞走在仲夏清晨的小雨里,行走间体温渐渐升高,外套穿不住了,方简脱了外衣在雨中狂奔,不知怎么得跑到了停车场。
    凶案现场已经被处理干净,只余地面大块斑驳残红,死人、小斧、受伤的保安早就没有了。
    不明情况的人们走过鲜血蜿蜒的水泥路面,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这里几个小时前死过一个人。
    四十分钟后,方简在瑞金大厦楼下停车场放好车,熟门熟路乘电梯抵达跟方纯约好的咖啡厅。
    隔着玻璃门,她看见方纯坐在沙发上冲着她笑,这笑有几分无奈的宠溺,更多是自得看吧,再怎么跟我吵架,你还是得赶来见我,我是你姐姐。
    我帮你点了一杯摩卡,你看起来需要补充一些糖分,再来个小蛋糕?
    方简点点头,她确实需要补充能量,不然待会儿怎么有力气吵架。
    你为什么在我车上装定位。落座后方简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我不放心你,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方纯双手交握平放在桌面,领导派头十足。
    方简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方纯摇头,面上是她惯常的不计较,摊上这样一个妹妹真是很无奈的事情,时时刻刻都得注意,偏偏她还不领情。没错,就是这样的无可奈何,当个姐姐可太不容易了。
    小蛋糕上桌,方简张嘴就啃,黑森林三口下肚,方纯从皮包里翻出纸巾,方简跟她作对的方式是手背在嘴巴上滚一圈,右手五根手指分别刮过上下嘴唇,这才接过纸巾慢条斯理擦去手背上的巧克力酱和奶油渍。
    这是她吃罗马假日员工食堂学来的,佳丽部的主管就是这么擦嘴的,完整版还得再擤一把鼻涕,擤鼻涕的大拇指和食指在身后自建房的粗糙墙面上抹一把,就哪里都干干净净了。
    哦对了,揩在手背上的辣椒片和油渍最后是直接蹭在裤子上,反正黑裤子也看不出来。
    方简想,她还是欠点火候,下次注意,最好是在年夜饭上当着全家人面表演一次完整版。
    方纯已经傻了,送咖啡过来的店员也傻了。
    午休时间,咖啡厅挤满写字楼里的社畜,公司几个实习生小跑上前跟老板打招呼,方纯礼貌微笑,唤来服务生,把她们的账一起结了。
    方简端起咖啡杯就开始嗦,嘘嘘嘘地嗦,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方纯脸上纵容宠溺的笑逐渐崩塌,方简知道她和方正的弱点在哪里,要面子,相当的要面子。
    稍微小声一点。方纯低声警告她。
    方简意味不明一声哼笑,腾地站起来,逼近她,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恶魔般阴沉低语,我的事你少管,你再管东管西,小心我死给你看。
    她解开左手腕上的彩虹手链,腕内白色刀疤深浅不一,那次她一共切了十四刀,留下了一半的疤痕,除了诊所缝针的大夫,没有第二个人见过那份绝望和深红。
    手腕怼到方纯面前,一字一句从牙根里挤出来:我的朋友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生来都像你这样好命,你可以瞧不起她们,你心里怎么想我真管不着,但我希望你嘴巴放尊重点。还有,我不想再做你的傀儡了,以后没事别给我打电话,也别给发短信,也不要把切好的苹果喂到我嘴边。
    我最讨厌吃的就是苹果,我牙龈不好,每次啃苹果都是一嘴血!你既然是我亲姐,为什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还一次又一次让我吃苹果,无时无刻不安排我,我从来不爱吃苹果,我讨厌苹果!我恨苹果!我也讨厌你的安排!!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咆哮着吼出口,情难自控,眼泪汹涌而下,吼完端起桌上咖啡一饮而尽,大步冲出,薄瘦的身影渐渐模糊在天地间灰白的雨雾里,与这城市的森冷融为一体。
    咖啡厅在这场不管不顾的情绪宣泄里沉默了五秒,时间好像也暂停了五秒,店员和客人们两三秒的匆忙侧目,一切又恢复原样。
    方纯跌坐在沙发上,眼泪不知不觉模糊了镜片,几个实习生围在她身边,保持着递纸巾的动作,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是方简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对家人,反对她的安排,像公司年会上控掀翻饭桌那样掀翻了她。
    方纯确信,她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肢体接触,可她还是觉得脸好痛,像被狠狠扇了两巴掌。
    她脑子里乱糟糟,人的牙龈怎么会脆弱到啃苹果也会啃出满嘴的血呢?她明明已经把苹果切成很小块了
    还有家里炖的汤,进口鱼油补药,全家人无微不至的爱,怎么就一点也养不胖她?
    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方简带着一身的潮湿水汽绕路跑回停车场,躺在车后座那晚匆匆离去来不及收拾的小窝里。
    被褥和枕头还残留着小莱身上的味道,这股淡淡的好闻的味道稍微使她好受一些,可泪水仍难以止歇,她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太阳穴青筋每一次跳动都牵扯来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
    事情完美解决了,方纯的样子多受伤啊,肯定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过问她,可还是好难过,好难过
    每一次给身边人带来伤害都使她痛不欲生,可明明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试着表达内心的真实感受,为什么这也成了一种罪恶。
    不想被管着,想自由自在,想自食其力,连十八岁的小霞都完成得很好,为什么二十四岁的方简做起来就这么难呢?
    二十四岁,不论男女都已经超过了法定结婚年龄,为什么家人还总拿她当未成年,剪掉向上攀爬的藤枝,不准她长大。
    好累好疲惫,这场情绪宣泄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脑海里不断回闪的片段是黑色小斧落在那颗头颅的一瞬,黏稠炙热的鲜血淹没了她,头好痛
    方简在车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绝望像黑色的海水包裹,她努力向上游,好不容易破水而出,极目之处,却无所依托,唯有沉没。
    她警告自己,不可以再哭了,不要再发病了,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
    深呼吸,慢慢地吐气,平复心绪,什么也别想,放空她平放身体,扯了被子掩住自己,体温渐渐回暖,在睡眠中修复一地零碎的自己。
    停车场不分昼夜,这一觉睡得很深很很沉,罕见无梦,她惊醒时慌忙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看,已经是下午六点。
    方简爬到前座,掌心搓一搓被泪泡发的肿痛的脸,发动车子驶到大路上,雨还没停,把天都下黑了,可又没有完全黑,路灯也没亮,目之所及尽是冷冷一片灰白,如她心底那片苍凉。
    她穿行在这片茂盛的钢铁森林,寻找藏在其中某一枝丫上的,用茅草河泥筑成的小小巢,那是她的家。
    晚高峰整整堵了两个小时才赶到宿舍楼下,期间方简还去汽车修理厂花钱请人拆了GPS,那个黑色的长方形小玩意最后被她扔在路边环卫工人的垃圾车上。
    她在修理厂的卫生间洗干净脸上的口水和眼泪,用冰棍给眼睛消肿,谎话甚至都不需要怎么编爸爸摔倒了,但他身体很好,没什么大碍,我就抓紧赶回来了。
    乘电梯上楼,通道尽头那扇门半敞着,无声地等待着,方简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推开门,人全部被大巴车拉走了,屋里又黑又静,仅余阳台玻璃门那块四方的深蓝。
    一个瘦瘦的、小小的剪影,孤零零坐在床边。
    小莱抱着枕头,四肢放松耷拉着,睡着了。
    她换好衣服鞋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累了困了也不敢躺到床上去睡,这样方简回来的时候,不必再花时间等她整装梳洗,她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追上大部队开心去玩耍。
    就这样等啊等,坐啊坐,直到天黑。
    *
    作者有话要说:
    方简这孩子从小就爱撒谎,我看你以后怎么办!哼!
    还有一更,九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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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方简蹲在她身边, 轻声呼喊她的名字,小莱睁眼,在黑暗中辨认了几秒, 浑身一跳,扔掉枕头扑进方简怀里。
    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小莱双手扶着她的肩,借窗外无数人家户汇聚的微光用力看她, 用力眨眼, 你爸爸没事吧?应该没事的, 不然你怎么会回来!
    对啊, 没事,他壮得像头牛。方简声音很没有底气的,这份没底气落在小莱耳朵里就成了一种万幸。
    万幸方爸爸没事, 否则今天也许就等不到她了。
    你就这样一直坐着啊, 你吃东西了吗, 你困怎么不躺到床上去睡,你的手都冰了
    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为了等你啊。
    嘿嘿,你来了就很好啊, 我们去吃东西吧,我一天没吃饭了,我能吃下一头牛!
    方简点点头,取下挂床头的帆布包背身上,你的衣服都收好了吗, 吃完饭我们就走。
    小莱问:去哪里?
    方简说:去山庄, 去红叶湖。
    小莱:可是大巴车已经走了
    方简:我有车, 我回来的路上去加了油, 我们开车去。
    随便找家火锅店, 进去把肚皮填个溜溜圆,汪霞发了山庄定位过来,车子从市区拐环城路,上高速,不堵车开快点一个多小时就能到。
    家里本来是不同意她学车,是她软磨硬泡求来的,如今回想,原来自由的种子早就发芽,她很早就在预谋逃跑。
    车子下高速转进了大山里,没有路灯了,驶离城市好像也驶进了另一个世界,另一片天。
    雨停云散,黑黝黝的山林之巅,竟挂了轮雪白的大月亮,路面像落了层雪,明天一定是个好天。
    小莱跟她说,停车场脑袋被人劈成两半那个家伙,是罗马假日的大股东,雇凶杀人的极有可能是附近别家场子的。罗马假日生意太好了,招人妒忌。
    肖逢说,团建也是为了把人都聚集起来,免得被别家场子的拐跑了。
    出了这档子事,罗马假日肯定要被要求停业整顿几天,女人们没活干,兜里不进项,肯定是要跑的。场子那么多,她们哪里混不开?不是非得吊死在一家。
    这么一想,团建确实是个好办法。人真要放跑了,前期几个月筹备都打水漂。
    我下午也仔细想过了,团建结束咱们也走吧,这种地方还是不能久呆,你不能总是熬夜。我们是兼职,又是服务生,没那么重要,公司不会不放的。
    方简点点头说好,小莱目光深远,在脑海中描绘着以后,等团建结束,我调休去学校附近找房子,找到我们就辞职,不干了。
    方简说:没关系,你不想干了我们就先住奶奶家,房子慢慢找,找便宜又合适的。
    小莱说:我有钱。
    方简偷偷打听她的存款,好家伙,不得了,六开头,五位数,小网红这几年偷摸攒了不少老婆本呢!
    到地方汪霞借了手电筒下山来接她们,手舞足蹈说起下午是如何向领班撒泼打滚要了个三人间,还赶走了一大帮想霸占她屋子的老娘们。
    方简和小莱对视一眼,笑笑不说话。
    山庄里闹鬼了,全是喝醉的女鬼在狂欢,还没进大门就听见她们在窗户里嚎叫,大骂全天下的男人。
    房子也有些年岁了,台阶和墙角缝隙里长满野草,门口挂的白炽灯下围满小飞虫,进门右手边一只深蓝玻璃的大鱼缸,前台长柜、柜台后的酒架、门框,水磨石地面和楼梯充满上世纪的豪华,被时光蒙上一层薄薄的怀旧滤镜。
    方简记得小时候家里就是这种黄黄的装修风格,黄门框、黄吊顶、黄柜子、黄书桌。
    房间在三楼走廊的尽头,两侧泛黄的墙壁上贴满蚊子飞蛾,房间倒是收拾得很干净,充满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卫生间有流量不错的热水。
    三人间床很小,放下包,方简和小莱合力把挨着的两张床推到一起,汪霞站旁边看半天才醒过神来,手指着,你俩!你俩!不会是姬吧!
    小莱说:你才发现?
    汪霞捂着嘴嘿嘿笑,我说怎么一直都睡在一起。
    现在小孩接受度特别高,对朋友是一种毫无底线的偏爱,为了证明我跟你们是一伙的,我们是好朋友,她搜肠刮肚把这十八年里遇见的所有可疑的姬佬们挑拣出来。
    我遇见好多呢,我高中同学,我家附近也有一对,我最近发现,佳丽部的那个谁跟包房部的那个谁好像也是一对,不是乱说的哦,我看见她们亲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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