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的不胜欣喜不加掩饰地挂在脸上,连太皇太后在一旁亦不禁微微讶异,有许久没见过玄烨这样的笑了。饶是沅溪这样宁和无争的人,看着玄烨对皇后这样的关切,脸上亦不禁有些百味杂陈。
    兰煜静静伫立,目光疏疏淡淡地,对于玄烨朝夕之间的骤喜,她似乎从不以为意过。殿里的金凤成祥雕花红烛热烈跳动着,急不可耐地迎合着这样欢喜的时候。太后忍不住慨然:“皇后自打上次之后,身子一直不见大好,现如今调理了这些年,一朝再次得孕,也是上天赐给咱们的祥瑞啊。”
    晢瑛敏锐地察觉到玄烨眼中一暗,知道是过往之事的缘故,她有些费力地撑着手肘边的金线软枕,倩云连忙伸手搭了一把,晢瑛郑重道:“请老祖宗和皇额娘放心,这孩子儿臣与皇上祈盼许久,儿臣定当以性命护佑,不容有失。”
    玄烨失笑,“皇后言重了,朕与你的孩子,无论现在还是往后,都必定是天之骄子。”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朕只盼着他快点降生。”
    玄烨自不是重威势的人,却也极少有这样温言软语的时候,此刻与皇后这般,让许多妃嫔有些吃味,各个别过了头去。宜嫔撇过头,看见觅瑛埋头低首,亦不知其所思为何,便莞尔一笑,低声道:“妹妹不上去说句话么?”
    觅瑛一凛,瞥了完祺一眼,亦觉得总是避不过,便缓步上前,微微一福道:“臣妾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母如此,来日皇子也必将是人中龙凤。”
    觅瑛始终低着头,走得近了,便能瞅见那笑意也是干涩,晢瑛在远处,虽亦知这话里的生疏,却也不免还是欣慰。荣嫔朗然一笑,:“温嫔妹妹真会说话,一边夸着皇后娘娘龙生龙凤生凤,可不是连你这个亲姨娘也一道夸上了。”
    太后抚掌而笑,“贯是你嘴皮子厉害,人家温嫔可没你这么多心眼儿。”
    宜嫔上前道:“太后娘娘说得正是,温嫔性子良善纯稚,又与皇后娘娘是亲姐妹,依臣妾看,皇后娘娘这一胎,交给温嫔照料岂不正合适?”
    觅瑛手心一搐,指甲刺痛的感觉便在下一刻传来,她撇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笑意盈然的完祺,压住心里的哭笑不得,道:“皇后娘娘龙胎何等尊贵,我这样笨手笨脚的人,宜嫔未免太抬举了我。”
    兰煜冷眼打量着宜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她微微侧过头,与一旁同样作壁上观的孟知换了个眼色,哂然一笑。
    玄烨却眼前一亮,对完祺赞许道:“还是你心思细些。”他微微颔首,笃然道:“倩云虽然稳妥,但毕竟只是宫女,许多事打点起来也不方便。往后皇后安胎一应事宜,便由温妃来照料。”
    “温妃”二字一出,如同惊涛拍岸,玄烨的话似一股巨浪,沉沉袭倒了在场众妃游离不定的心。如敏嫔这样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听到这话亦不禁瞠目。兰煜惊不可遏,下意识看向贵妃,贵妃一动未动,只是兰煜分明感觉到,那一方沉静底下,分明升腾起一股渍了水的寒意,像长在角落里的青苔石斑,隐秘却密密麻麻。
    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康熙朝至今,唯佟贵妃一人曾得封妃位,众人的惊诧,不仅是因为觅瑛从此成为康熙朝第二个妃位,成为皇后、贵妃之下最为贵重的嫔妃,更是因为这一番就此昭示了她在康熙十八年一众新秀里无可逾越的地位。
    大殿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老祖宗捻着手里的千叶莲华佛珠,连眼皮也未曾抬一下。太后是有些急了,看着老祖宗稳若泰山,心里却如何也按不住,连忙揣着笑意道:“皇帝也真是的,封妃也不算小事,怎么也不先请你皇祖母的懿旨,没得说唐突了皇后家的妹子。”
    玄烨一时情急,便一时忘了封妃的规矩,又不好坏了天子一言九鼎的威严。他转过头看着太皇太后,露出几分歉意:“皇祖母,孙儿......”
    皇后亦晓得轻重,心里更明白玄烨是为她才做到如此,便有一股热意暖暖烘在心头,一边连忙出言道:“皇祖母,觅瑛还年轻,臣妾想着还需多历练几年,封妃倒是不急。”
    太皇太后手指一顿,气息沉稳,“皇帝看重温妃,哀家何必阻拦。”她缓缓睁开眼,“皇后保养身子要紧,册封事,便放手交给底下人。”
    这话便是默许了玄烨的旨意,皇帝如释重负。而太后连同着下首一众妃嫔的心,便彻底坠了下去,于觅瑛而言,封妃便势在必行。
    贵妃的声音是古刹里的晚钟,悠悠荡荡打在觅瑛心上,“温妃妹妹怕是高兴坏了,怎么连谢恩也忘了。”
    觅瑛身子一颤,这才从天旋地转里回了魄,莲步蹒跚上前一福,“臣妾钮祜禄氏觅瑛,叩谢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恩典。”她抿了抿下唇,让字句更加清明:“臣妾必当倾心襄助皇后娘娘。”
    老祖宗与皇太后也不多寒暄,便摆驾领着仪仗走了。又兼贵妃提议皇后应早些歇下,众人这才寻了由头散去。
    天过了三伏,过了傍晚便有些凉,倒是云弋细心,早早候在了交泰殿外头,一见到几位小主出来,便搭上了一件耦合色清莲披风。一壁给兰煜打着扣子,一壁小声道:“奴婢刚才看见传旨太监出来,小主们都在里头,有什么事还需要特特跑一趟。”
    兰煜声音透着凉:“温嫔晋位温妃。”
    云弋哦了一声,小声道:“难怪要专门走一趟。”
    兰煜对着云弋苦笑一声,朝敏嫔道:“咱们几个在这吃味儿,末了还没她稳得住。”
    敏嫔冷哼道:“也不怪妹妹吃心,我是在这宫里熬了多少年,人家倒好,离去年你们几个入宫,这才一年的光景。”她用力一拽披风前头的反手结,“人与人比不得。”
    孟知嗤笑道:“也不光咱们,宜嫔本来想着皇后姐妹不睦,让温妃去给皇后安胎好给皇后添堵,反倒给皇上提了醒,弄巧成拙成全了温妃,我看给她气得不善。”
    宛荞一笑,暗夜里凛然有一股绝艳,“她也是头胎,得意没有几天,这下风头被死死压了下去。荣嫔更是,气得连整话也说不出一句了。”
    两人正有说有笑着,却见兰煜益发愁眉不展,孟知不解其意,问道:“妹妹怎么了?”
    兰煜望着攒尖琉璃顶,月凉倾泻,在她的眸子里映出一抹诡谲的白,她沉下脸,小指上的护甲微微一抖,“贵妃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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